枫市经济发达, 但因历史悠久也有不少规划不当的城中村,长长的地铁1号线贯穿过整座城市,里斯克林在最繁华的南边, 越往北边,地界便越是破旧杂乱, 比如说席昭现在所处的青河街道。
不似城市中心的繁华,这地方最常见的就是筒子楼,往上瞧电缆切割着灰蒙天空,低头看毛细血管似的小巷穿破大地皮肉,条条横亘进幽暗丛生的角落,楼层高的居民开窗通个风,保不准都能跟对楼邻居握手说句“ hello” 。
席昭等在地铁口附近的公交站台, 昨夜下了雨, 空气略带几分寒凉, 不过从地下通道跃出来的人完全不受天气影响, 左看右看, 发现他的身影后立即挥了挥手, 远远都能听到那声清亮呼喊。
“席昭!”
兴奋语调像阳光一样晒透了寒风。
席昭看路骁一阵小跑站定自己身边,目光从少年笑出来的小虎牙下移至脖颈处,眉梢轻微挑了挑——路骁把那条黑色项圈戴出来了。
作为“知名酷哥” ,小路同学的穿搭风格向来比较夸张,前有桐花别苑落下的动漫周边痛衣,后有突然抽风直劈肚脐的大深V领,每一件都在宣告“我是这条街上最酷的靓仔”,今天却一反常态穿得格外简单。
板正修身的白色衬衫外搭一件挡风黑夹克,衬衫下摆也被乖巧收进西裤裤腰之中,再将黑色项圈上的小铃铛拆卸下来,完美融合这套装扮。
脑海闪过这条项圈被送出去时的情景,再看这人“坦然淡定”的表情,席昭笑笑没说什么。
“咳咳,”路骁眼神一飘,端起正经表情,“还没问你是怎么查到这里的?”
“这倒不是我的功劳。”席昭说。
话音刚落,一个被完全忽略的身影便幽幽摘下标志性的墨镜:“是我查的……”
明媚灿烂的笑脸瞬间垮掉,“咬牙切齿”已经不足以形容路骁此刻的心情:
“呵呵,好巧啊,贺同学。”
贺子铮感觉路骁那眼神恨不得把他扛起来直接丢进地铁站,但古早霸总癫劲一来,只顾着邪魅一笑:“呵, alpha ,你是被本少来帮你的行为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吗?不客气,枯燥无味的人生总是需要一些——小刺激。”
“呵呵,”路骁心里骂得很脏,“我真是谢谢你啊。”
没聊几句,两个从原著打到眼下的宿敌又呛出火药味,即将升级为“物理交流”前黑眸冷淡瞥过——中二的不敢“热血”了,龙傲天的也傲不起来了。
公交车进站,席昭拍拍路骁郁闷的脑袋:“走吧,去青河高中。”
小路同学心情再次明媚起来,跟个小尾巴似的贴在席昭身后,什么“宿命之敌”都抛了个一干二净。
其实见到贺子铮时他就明白了席昭的用意,路家不让他过多接触这件事,因此就需要一个替他们转移关注、遮掩踪迹的目标,还有比赫利舍兰家的贺大少爷更合适的人选了吗?
顺便一提,贺子铮转来里斯克林后也在A班,就坐路骁后面,因为“王霸之气”太过强烈,整个A班也就路骁连带着闫洛洛肯搭理他两句。
那天军事训练课后,路骁实在忍不住问贺子铮到底跟席昭说了什么,贺大少摘下墨镜(鬼晓得他为什么要在教室里戴墨镜),语气“沧桑不已”:“他那钻石般冷硬又璀璨的绝情已令我彻底死心,没了可歌可泣的爱情,我现在只想拥有一段真挚可贵的友谊。”
路骁只觉这人病得越发不轻,非常担忧会污染席昭的眼睛,贺子铮谴责他一点不懂欣赏,当席同学的朋友格调实在太低,两人遂又去操场约了一架,最后被风纪部的学长狼狈追了大半个校园才不得不暂停。
“朋友”……和席昭站在一起,路骁斗志满满地想,他要当的可不止是朋友!
……
早晨的公交车很挤,青河街这边道路又崎岖不平,司机师傅停一下冲一下,时不时再来个“四驱飘逸”,愣是用老旧公交车上演了一波“速度与激情”。
从小习惯豪车出行的贺大少哪里见过这架势?一个急转弯后差点扑进某位络腮胡大哥宽广发达的胸肌,人高马大一alpha吓得那叫一个“花容失色”。
隔着人群,路骁看得直乐,还用手肘推推席昭,表情非常自豪:“一看他就没坐过公交车,我跟你说哦!我有一次去参加漫展,那个车子开得才叫吓人,直接在斜坡上飘起来了,全车人都摔了,只有我还站得稳稳的!”
说着甚至放开吊环扶手,挺起胸膛努力展示自己优秀的“平衡性能”。
眼前幻视一只疯狂开屏的小公孔雀,就是这开屏的方向吧,有点诡异……席昭没提醒某位同学这幅模样看着真不太聪明,摇摇头,拎起那只爪子放回了扶手:“抓好,站稳。”
“放心吧,就这种程度还想摔了我?”路骁得意翘着尾巴,“那是不可能的!”
席昭凉凉道:“哦,那你还挺厉害。”
几分钟后,嘲笑贺子铮站不稳的路同学猛然惊醒——不对!这个时候是该炫耀有多稳吗?
这分明是无数偶像剧里男女主角亲密接触的大好机会啊!
你一个脚下不稳,眼眸含羞似无辜小鹿,我一个及时拥抱,低头对视好温柔霸道,爱情的火苗不就“嗖嗖”燃起来了吗?
【下一站,青河高中,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 】
不好!时间不够了!
路骁脑袋一抽,也顾不得学校路段真是“该死的平坦”,硬生生凹出一个“摔倒”的姿势,结果还真由于太过慌张自己左脚绊到了右脚,整个人扭曲又诡异地朝地面砸去。
好丢脸!
小路同学绝望闭上了眼睛,摔就摔吧,他准备离开这颗星球了QAQ!
一声低笑响在头顶,席昭伸手抱住某人腰身,嗓音含着些戏谑:
“站不稳?”
路骁抵上他的肩头,脸颊火辣辣地燃烧。
周围乘客纷纷投来震惊目光,似乎难以想象当今社会还能看见如此没有技术含量的“碰瓷”,席昭继续淡定搂着人,玻璃车窗映出怀里羞愤绝望的背影——当然,也见证了小路同学短短几站路上精彩纷呈的表情。
他凑近道:“路同学,你好像没有刚才说的那么厉害啊?”
路同学心中默默流泪。
车厢再一次轻晃,腰腹相贴,骨骼相撞,气息、温度、呼吸全都在这个狭小空间内共享,分不清哪一份心跳越来越快,隔着胸膛希冀向另一颗心脏传递这份无处安放的慌张。
忽然地,席昭掌心向上捏了捏那截后颈:
“抬头。”
路骁顺着这股力道望去,只看见城中村远方晦暗阴沉的天际线,正疑惑席昭到底要让他看些什么,慵懒尾音又轻轻拂过心坎。
“太阳出来了。”
霎那间,万千金光穿透天空,像是不满被乌云遮蔽许久,这光芒盛大得几乎要把眼睛刺痛。
地沉星尽没,天跃日初熔。
叮——
车辆到站了。
“好看吗?”放开路骁,席昭笑着问到。
他的脸侧迎向这片金辉,光线流淌,眼睫都因此显出几分透明,细细密密的影子歇落于眼睑之下,垂眸低阖,是从红尘香火间走出来的玉像。
路骁想,没有比这更好看的了。
……
与此同时,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头也不回地下车,差点被车门夹住的贺子铮:……
某个路人的手机不小心外放了一首很火的“电灯泡之歌”——I can't believe that it's finally,me and you and me just us,and your friend Steve! DoDoDoDoDoDo…Steve!
他就是那个在小情侣旁边的“贺Steve”。
……
*
当年的学姐叫“元心粟”,从里斯克林转入青河高中后依旧是艺术生,下学期就要参加美术联考。
今天星期四,里斯克林放了月假,其他高校还得进行正常教学,等三人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寻到青河高中校门,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商量过后,席昭拍板先去吃饭,下午分头在附近问问情况,等元心粟放学去画室练习再找对方谈谈当年的情况。
街边面馆坐下,路骁表情明显有些心神不宁。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席昭问。
闻声路骁迟疑点点头,干笑一声:“毕竟都两年没见了,万一元学姐都不记得我了呢?”更担心,这样突然的拜访会不会给对方的生活造成困扰……
“那就想想最遗憾的。”
“最遗憾?”路骁微怔。
“不一定要靠这次见面解决所有问题,所以为了不浪费机会,就说你最想说的,或者曾经想说,却来不及告诉对方的,”席昭的声音很平静,“别一直留着这些遗憾。”
有些时候,让人难以释怀的并非一整段时光,而是时光里几件无法挽回的事情,像一支残缺的乐谱,如果有机会,不如补上那些缺漏的音符。
路骁若有所思,心头正动容着,一旁“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瞬间什么氛围都没有了。
见琥珀眼瞳无语望来,坐立不安的贺大少“啧”了一声,想吐槽“这里环境也太差了”,可一看席昭都好好坐着,张张嘴巴,还是憋了回去。
路骁边翻白眼边把顺手买的消毒湿巾递过去:“话说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我是帮席同学,哪里帮你了?这是贺子铮的心声,但看看油腻的桌面,又看看路骁手中的湿巾,咬咬牙:“我们赫利舍兰家向来乐于助人。”
路骁一听就知道不是实话,没说几句两人又吵了起来。
席昭索性出去买水让他们吵个够,并不是很想掺合这种小学鸡的弱智互啄。
走出面馆,从小卖部冰柜拿出一瓶苏打水,黑眸毫无征兆地盯上右前方的狭窄小巷——一片纸屑被风卷起,巷子口前空无一人。
淡淡收回目光,席昭掩去一瞬寒芒。
——又来了,那种被窥伺的感觉。
……
*
夕阳铺陈街道,青河高中的校门打开了,贺子铮去了另一边调查,等在画室路上的就只有席昭和路骁。
这家叫“美和”的画室由一间仓库改造而来,离青河高中很近,下课没多久不少学生就背着画板朝这边走来,发现手里空荡荡的两人偶尔还会扭头打量一眼。
席昭观察过周边的情况,又点开手机看了看时间:“画室针对高三美术联考的课程六点半开始,还有二十分钟,她应该快来了。”
席昭的推断少有失误。
几分钟后,当一道瘦削身影出现在路口,路骁眼神立刻有了变化,席昭也看清了来人的模样,那是一个身形十分柔弱甚至给人一种“易折感”的beta女孩,几缕碎发凌乱散在额前,背着一个笨重的大书包,始终沉默着低头往前走,像刻意避免同他人目光对视。
孤僻、自卑、不合群。
席昭心中有了初步判断,人的内在性格大多情况都会影响外在表现,至少这就是元心粟初见给他留下的印象。
身边某位同学还在犹豫,席昭搭上路骁后背轻轻推了一把,这一点力道仿佛给棕发少年注入了无限勇气,跨过最艰难的一步,路骁终于走上前去。
席昭没有一起,两个alpha男生同时挡在一个beta女孩身前会增加对方的心理压力,所以他只留在原地远远看着,看路骁叫住了那个女孩,看一丝愕然从对方眼底浮现,脸色随路骁的话语越发复杂起来。
忽然地,元心粟抬手揪了揪额前碎发,席昭瞳眸微眯,意识到情况或许比预计中的还要不顺。
果不其然,某句话后, beta女孩摇摇头,竟然直接转身跑掉了,徒留路骁手臂尴尬僵在半空,不知该拦还是该放。
“她好像不太愿意提起以前的事……”
小狼崽子失落极了,席昭还没来得及安慰两句,元心粟离开的小巷中忽然炸开一声尖叫,一个浑身裹在连帽衫里的混混抓着那个大书包迅速朝另一边逃跑。
没有半分犹豫,路骁气势骤然狠戾,闪电般地追击上去。
席昭眉心微蹙,看看巷子里惊魂未定的beta女孩,还是先过去探查了她的情况。
“我是路骁的朋友,还好吗?能站起来吗?”
没有去握眼前伸出的手,除了猝不及防被抢劫时的尖叫,女孩迅速镇定下来,离得近了,席昭才发现这张看起来柔弱无比的脸上还有一种防备极重的尖锐。
撩起青白虚弱的眼皮,元心粟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似警惕,似熟悉。
少见地,席昭竟然无法立刻分辨出一个人微妙复杂的心绪。
……
另一边,路骁追着那个抢劫的混混穿梭在复杂小巷中,他的优势在于体能速度,劣势在于对地理位置的陌生,青河街不知名的小巷太多了,每每他要抓住那个混混了,对方总能及时窜进另一个拐角,几十个弯连续不断地绕来,就算路骁也有点犯晕。
又一个拐弯,路骁发狠跃起,一脚踩上墙面借力,另一脚顺势踢中那个混混的后背,对方倒地哀嚎一声,可在路骁靠近时又迅速拽翻墙边的一排竹竿,路骁下意识抬臂护头,就这么一耽搁又让混混爬起来了。
可恶!
三番两次被跑掉,顶级alpha的尊严遭遇极大挑衅,龙舌兰酒的香气瞬间挤满了小巷,那个混混也察觉不妙,竟然再次转向。
路骁不知他要逃去哪里,但很清楚再让对方这么泥鳅般地钻来钻去,自己很容易跟丢,脑海迅速回翻过刚刚跑过的路段,他一个跃步灵巧跳上周边矮墙,打算从高处截断对方。
果不其然,跳出狭窄巷道后视野豁然开朗,不需来回拐弯,路骁直接从一个墙头跳上另一个墙头,惊险刺激得像在拍什么国际动作大片。
那混混回头一看顿时吓得够呛,和快一米九的席昭站在一起看不出什么,可单拎出来路骁也是实打实的一米七几,少年身姿矫健,肌理紧实,逆着阳光半蹲在墙头狠戾扯开嘴角,阴影侵袭,琥珀眼瞳泛起幽光,像极了月夜捕食猎物的野狼。
混混再次加快脚步,要逃去的地方竟然是一处幅度极大的斜坡,再往前一点就是一片树林。
路骁也不废话,疾跑脚步急促叩击在墙头,一个腾空跨越好几米的距离,站定之后远处忽又浮现一道熟悉身影。
从近路跑来的席昭一看就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脸色迅速沉了下去,语气从未如此严厉:
“路骁,回来!”
身体本能一个哆嗦,可看着快要跑入树林的混混……路骁咬咬牙,竟然强行瞥过脸去,直直从近两层楼的高度跳上了那处斜坡!
落地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情况不妙,这里坡度太大了,以他落地时的冲击力完全无法保持平衡,身体失控般地向前栽去,这一次却没有公交车上及时护住他的手臂,只有右腿膝盖狠狠刮蹭过地面的剧烈痛感。
或许要补充一则消息,“疯狗”这个外号并不是里斯克林的学生给路骁取的,而是那些看他不顺眼专门来围殴,结果反被他揍得惨绝人寰的外校混混们。
借着落地摔倒的惯性,路骁就势一个翻滚,身体再度被离心力甩了出去,下落之前强行调整重心,像一枚从天而降的炮弹精准砸中了混混后背,粗喘一声夺回对方手里的书包,他毫不留情一拳砸歪了对方的鼻子!
灰尘、汗水、蹭破的血丝,配着过于狠戾嗜血的眼神,竟有种病态似的疯癫。
重拳再度落下之际,一缕薄荷苦香冷厉刺上神经,路骁陡然清醒,茫茫然地抬头,只看见一张俊美至极也冰冷至极的脸。
——如同他们初见时那般陌生冷酷。
浑身一僵,像出门鬼混、泥潭里胡闹打滚的小狗回来遇见主人,尤其主人手里还拎着鸡毛掸子,路骁内心惊恐尖叫——
完了!席昭生气了!
对上光速转变成可怜心虚的眼神,席昭看过那一身狼狈,尤其是西裤都被摔破正狰狞渗着血珠的右膝,冷厉一笑:
“真厉害。”
路骁抖得也更厉害了。
……
不久后,当席昭扶着一瘸一拐路骁回来,左看看席昭面无表情的脸,右看看浑身狼狈的路骁,被叫来照顾元心粟的贺大少显然没太搞懂情况。
“你们这是……打了一架?”
路骁瞪他一眼,察觉身侧气息更冷,又蔫巴巴地拽了拽席昭衣袖,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但席昭将人扶稳后就收回了手臂,半个眼神都没有回应。
气氛相当古怪。
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路骁垂头丧气地把书包还给元心粟,不知道比刚才难过了多少倍:“学姐,还给你,你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摔坏……”
元心粟眼神复杂,打开书包,还好画板和画本都完好无损:“你……谢谢……”
路骁摇摇头:“其实该我和你说声'谢谢'。”
元心粟微怔。
偷瞄一眼表情冷峻的席昭,路骁叹气,却还是打起精神认真对上元心粟的眼睛:“我这次来找你,最想说的就是'谢谢'。”
无论是天台上绘画知识的教学,还是不用异样眼神来看待当时人人畏惧的“疯狗”。
眼眸微垂,元心粟扣了扣书包肩带:“我其实,并不觉得我和你是朋友……”
出乎意料,听见这种“伤人”的话后路骁反而笑了:“我知道啊。”
两年前他就清楚元心粟防备心有多重,如果不是有“绘画”这个由头,两人或许不会存在半句交流。
“但有人告诉我,说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所以我认真想了想……”明明面对的是元心粟,全部心神却都在关注一旁冷凝稍缓的黑发少年,路骁声音柔和下来,“两年前,我最遗憾的,应该就是没能向帮助过自己的人好好道谢和道别。”
席昭没有看错,路骁对两年前的事情的确相当在意,可除开那些疑团,当初他从禁闭室里被放出来后,面对突然消失的故人,最难过的却是没能认真感谢元心粟显露的那点善意。
从小到大,不掺一丝利用的善意他所获的实在太少,因而一星半点都显得弥足珍贵。
不过……
琥珀眼瞳专注映出那唯一的身影,路骁想,我现在已经找到更加珍贵的了。
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
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
唯一能做的,好像只有同帮助过自己的人好好道别,然后抓紧眼前更该珍惜的人和事物了。
这一刻,路骁忽然觉得就算永远得不到真相也没关系了,只要他还能和席昭并肩站在一起。
带着释然又明朗的笑意,他同元心粟好好告别,也告别过去那个只在纸上孤独画着自己的小小少年。
毕竟,笔下不是早就多出了另一个人么?
转过身,黑发少年表情依旧严肃,但气息好歹没那么“生人勿近”了,路骁低头看看已经不太流血的膝盖,“大气酷哥”瞬间“虚弱无力”,他试探着凑近,像新生小动物一样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席昭的胳膊。
“好痛……”
连嘟哝的声音都似幼犬呜咽。
席昭看来,只觉相比初识,某位同学真是越来越敏锐狡猾了。
——人只有在偏爱面前才有委屈的权利。
“去买药。”
瞧着那又忍不住得意甩动的尾巴,他指尖发痒,心中冷冷一笑。
但是啊,很早就说过,他的“心软”都是有代价的。
他是个很“吝啬”的主人。
……
拿手机叫了车,准备去上车点前席昭还顺便叮嘱贺子铮把元心粟送回画室。
贺大少:? ? ?
合着我今天跟来就是专门给你们跑腿收尾了?
“呵,走吧,你应该为本少亲自送你回家而感到荣幸。”
能无视贺大少发癫的人又多了一个,看着两道相携离去的背影,元心粟攥紧手中的书包肩带,说不出的情绪在眼底剧烈挣扎着。
……
……
*
找了家还算干净的旅店,席昭拎着伤药回来,脏兮兮的小狗已经 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正乖巧坐在床头看他面无表情地翻阅药物说明书。
强烈又浓郁的压迫感中,路骁下意识咽了口口水,悄咪咪往后缩了缩:“呃,我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确认没有过敏成分,席昭拿起双氧水似笑非笑道:“一会说痛,一会说不痛,路同学,你的痛感神经很有个性啊?”长腿逼近,黑眸居高临下,“裤子脱了。”
路骁耳朵瞬间就红了:“啊,这么快吗?不,不,不好吧……”
“你不处理膝盖的伤口?”
路骁:……
“处理伤口就处理伤口嘛……话怎么说一半呢……”
搞得我还莫名期待了一下……
小路同学碎碎念着解开了腰带,正准备继续脱时忽然想到什么,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住了,磕磕绊绊地问:“我,我能不能去厕所脱了再出来……”
不是伪装,琥珀眼瞳真切流露出了一丝哀求,搭在腰胯上的指尖都开始颤抖。
席昭选择一手掐住两只挣扎的腕骨,一手将摔破的黑色西裤直接褪到了腿根,看着那依旧板正的衬衫下摆,终于明白路骁紧紧咬唇不敢和他对视的原因。
——shirt stays,衬衫夹,一种为了防止衬衫上滑,套在大腿上起固定作用的夹子。
小路同学今天这一身“乖乖学生装”总算显出隐藏其中的特殊。
眉梢微挑,席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还挺讲究?”
路骁脸颊烧得更烫,想要并住膝盖挡一挡,却反而夹住了席昭抵在身前的小腿,莫名勾出几分“欲迎还拒”的暧昧。
“就,就正常服装配饰……”
瞧着某人都快把舌头咬掉了,席昭不置可否,指尖从下滑的裤腰落到腿环,才轻轻一碰,被勒出凹痕的肌肉就开始无助瑟缩。
路骁是很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鲜少见光的地方稍白一些,粗粝的黑色腿环箍在上面,对比强烈的颜色撞出一种微妙欲感,更由于他不安分的挣扎,勒住的地方很快就被磨红了。
“正、常、配、饰。”
席昭慢条斯理地重复了这四个字,修长食指也似语气那般慢慢勾入弹性极佳的布料和皮肤之间,手腕抬起,在路骁越来越红的眼尾里不断拉高,直至下唇都被咬出一个浅浅齿印,倏尔轻笑,随意散漫地放开了拉伸到极致的黑色带子。
啪!
“啊——!!”
路骁猝不及防痛叫一声,犹如案板上待宰的小鱼,才弹起一瞬就被不容置疑地按了下去,想要伸手去挡,可双手又被冷白有力的手指牢牢固定在头顶,只能无力蜷缩着膝盖。
仿佛是担忧他买到“假冒伪劣产品”,席昭“好心”检查了另一只腿环,清脆至极的“啪”声,和他疼到打颤的腿肉成功证明这个牌子的shirt stays质量相当过关。
呆滞失神地望着旅舍天花板,路骁只想穿越回去掐死那个计划用整洁衬衫给席昭留下好印象的自己——也妹想到今儿个会刺激得“脱裤子”啊!
两条腿全红了,听着耳边讨好似的呜咽,在路骁哭出来前席昭终于放过了到手的“新玩具”,褪下西裤开始给人处理伤口。
全身就剩一件衬衫和四角小裤,路骁也不敢要条毯子给自己盖盖,揪住衣角,耷拉脑袋,别提有多蔫巴了。
膝盖上其实也就看着吓人,席昭确认没有伤到骨头,很快消毒处理好了伤口,比起这点刺痛,光着腿还被掐住腿骨更令路骁感到难耐。
修长指尖用温水捂热,上药时无意摩挲过皮肤,偶尔他颤栗挣扎还会警告似地轻拧一下,等包好纱布,路骁呼吸都沉了。
洗了个手,席昭一出来琥珀眼瞳便殷切追逐过来,没有他的允许,犯了错的小狗依旧乖乖坐在床头,微微仰头,脖颈上的项圈和腿环是一个颜色,喉结同锁扣一起缓缓起伏,见他伸手揉过脑袋,脸颊还无意识地蹭了蹭掌心。
浑身上下就传递着一个意思——看!我多乖!别生气了好不好啊?
席昭捏住下颌朝自己拉近,路骁也露出那颗小虎牙任由他观察打量,他简直气笑了。
这会听话了,刚才不顾一切往下跳呢?
手中力道一重,他厉声问到:“我是不是说过,以后动手,自己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路骁眼神一慌,下意识想解释什么,可捏住下颚的手掌又制止了所有话语。
“路骁,你要明白一件事,”黑眸越发冷厉,“如你所说,这件事还有别的解决方式,我会出手调查,和你那位学姐的遭遇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你很在意,它有可能对你造成影响,但如果处理过程中你反而受到了更多的伤害——”
一字一句,席昭望进琥珀眼瞳颤抖的深处:
“这会让我怀疑,我的选择是否正确。”
路骁脑中一“轰”,慌乱程度远远超出当年,从席昭口中说出的“怀疑”竟然比什么伤口都令他痛苦窒息,顾不得“乖巧听话”了,他奋力挣扎抓住席昭手臂,见那眉心微蹙似乎想要退开,更两眼发直地跌撞过去,紧紧搂住席昭腰身不放。
“不是的!”
路骁急急吼着,眼泪都快下来了:“我,我会那么着急把那个东西抢回来,虽,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帮学姐,但更重要的是,是……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你失望!”
指尖一顿,席昭垂眼看来,良久没有回应,直到怀中这具身体颤抖得越发强烈,不安几乎要化为实质了,这才轻轻搭上后颈颈骨。
路骁浑身一松,收紧的心脏终于获得一丝喘息,继续磕磕巴巴地说着:“本来就是我惹出来的麻烦,你,你帮了我那么多……但,但今天见到学姐的时候,她一点交流的机会都不给我……我就想着如果能帮她找回东西,至少,至少,能像你说的一样……至少跟她好好说声'谢谢'……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路骁很清楚,自从相识以来,一直都是席昭帮他更多。
秦文洲下药、被困商场影厅、拒绝路云琛的邀请、野外训练的陷阱、补习的三项约定、月考毫不犹豫的相信、生日宴会的舞曲……一桩桩一件件,不知不觉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事,而每当他身陷困境,都是席昭向他伸出手来,将他拉出泥潭,路骁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那是从心理到实力都不在一个层级上的巨大鸿沟。
他不会不知好歹明明是受益一方还自作矫情,但是,但是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好,更能接近一点席昭的高度,更希望自己能够用尽百分之百的努力,不要每次都是让席昭解决全部的问题……
——不要辜负席昭用在他身上的每一份关注。
我真的很想很想成为你口中的“特殊”,也真的很想很想足以配得上你口中的“特殊”。
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想要和你站在一起的我,也要变成一个足够好的人才行啊!
心绪动荡,路骁都不知道自己颠三倒四地说了什么,直到口中不知不觉尝到咸涩,才明白自己竟然说着说着丢人地哭了。
呜呜呜,太丢人了……
温热掌心轻轻落在头顶,还有犹如救赎般,轻缓又确定的声音。
“不是你惹出的麻烦,你也不会是麻烦。”
怀里的人呜咽一声,好久好久没有抬起头来。
……
利益交换才需要“计较”,计较自己每一分付出是否都得到了相应的回报,但“喜欢”不需要,至少在席昭这里,他有足够的自信做出这样的定义,如同很早便已遵循的原则——“一切只随我愿”。
可如果他愿意承担这份责任的人也在努力向他靠近,无论如何,这份心情总是令人愉悦的。
就像照料一株小树苗,无意回首,发现它正努力长高,几片生长出的稚嫩枝叶都用力伸来,希冀能为你提供一点阴凉。
倒也真真可爱。
树也是,人也是。
……
……
慢慢地,怀中哭声停了,一个心虚的声音弱弱飘来:“那你还要罚我吗……”
席昭:^_^
席昭:“你说呢?”
路骁又想哭了,看看自己包着纱布的膝盖,提出了一个“天才般”的建议:“先欠,欠着好不好?”
席昭挑眉:“欠着?”
“你看啊,反正,反正我后面补习肯定还会挨揍,欠,欠着一起算嘛……”
黑眸笑意越来越浓,小路同学额头冷汗也越来越多,脑子一抽,又不怕死地加了一句:“还能给你省点力气……”
席昭是真的笑了出来,俯身凑近,笑得赶尽杀绝:
“我用你帮我省力气?”
说罢不容路骁反应,单手捏住后颈用力朝自己按倒。
重心倾倒往前一扑,路骁整个腰身都跌在席昭腿上,身下膝盖轻轻上顶两瓣屁股就撅了起来。
啪!
“呜——!别别别!不省力气不省力气!你最厉害了啊——!!”
稍微来了两下活动活动手腕,席昭看着从脖子红到额头的某人,颇为“怜爱”地摸摸颤抖的小狗脑袋:
“三十下,自己数着。”
“呜呜呜……”
琥珀眼瞳里打转的眼泪又一次悲愤滴了下来。
苍天啊!大地啊!
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