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在《断头王后》中写,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更何况,掀开这自称“命运”的华丽皮囊,也没见着它有多么菩萨心肠。
当初接收完《焚心逐爱》的全部剧情,席昭就觉着这本小说不是一般的癫狂,对于所谓“万人迷主角”的塑造,更苍白空洞到了极致。表面上,小说里但凡是个alpha都会疯狂追捧主角,可作为故事的核心人物,这个“主角”却没有半点主导权利,只一味被争抢、被裹挟。
席昭一直不理解主角攻、男配、反派、炮灰等一众角色的“狂热爱慕”究竟从何而起,更诡异的是,就算“爱”得近乎疯魔了,他们口中反复提到的,也只有“楚楚可怜的眼神”“美丽动人的皮囊”。
每个人都在“爱” ,每个人也都不清楚自己究竟“爱”个什么,就如同初始设定好的代码,麻木又呆板地跑完整个程序。
听完方时桉的“心路历程”,比起“可怜” ,他更感觉“荒谬”——你因为没能成为想象中强大的“ alpha”而厌恶alpha,却又无比享受这份追捧带来的好处,所谓的“掌控人心”“玩弄感情” ,听着也更像是在配合他们,成为一个漂亮空洞的花瓶。
至少席昭做不到如此“隐忍”,就算刚醒来那会情况未明,他需要暂时维持一下人设,也没容忍秦文洲继续待在他身边耍手段“吸血”。
方时桉又给他所厌恶的对象们造成了什么损失? “原著”各路炮灰实力不济,被路骁贺子铮收拾了,小路同学这个“究极大反派”与其说是“求爱不成反黑化”,不如说是对世界彻底失望,才带着自毁意味主动走向灭亡。
癫中之癫的贺大少尚有脑残龙傲天式的掠夺逻辑,方时桉的灵魂呢?
席昭看不到。
……
……
放开手,他拉开和方时桉的距离。
空气里的甜腻气味越发浓郁,以席昭的等级,照理说不该对omeg息素敏感,但此刻方时桉溢散的信息素里显然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
思及那瓶没能拦下的矿泉水……
gift那群人要给出最后一击了。
调整呼吸,他晃晃脑袋试图驱散眩晕,踉跄着朝体育馆后门走去。
“已经来不及了……”
麻木呢喃溅落空气,席昭脚步微顿。
方时桉蜷进角落,在药物的副作用下,很快就出现了缺氧症状。 alpha的易感期,omega的发情期,本质都是体内激素短期剧烈爆发,这玩意和兴奋剂一个道理,用多了就会对人体造成极大负荷。
黑眸在馆内扫视过一圈,如果没记错,应该能找到那样东西……
痛苦侵袭神经,方时桉用力撕扯着头发,咒骂和痛哭在口中来回交替,恨不得生生挖出颈后膨胀的腺体。
他能怎么办? !已经来不及了啊?从他分化成毫无用处的omega开始一切都来不及了!高高在上的大道理有什么用?华丽好听的话谁不会说? !
可早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
带着不知该向谁宣泄的恨意,尖锐指甲在脸上剜出道道血痕,即将嵌入皮肤之际,脊背几处xue位突然被精准敲击,氧气重回喉管,后颈也被戴上什么成功抑制住了快爆裂到坏死的腺体。
方时桉惊恐又茫然地睁开眼睛。
居高临下,黑眸一如既往的平静。
“《 omega权益法案》规定,凡能容纳百人以上的密闭场馆都必须配备应急抑制环,”席昭起身,将应急药箱放回原位,“制定该法案的,是历史上第一位omega主席。”
“ ABO六性中, omega如今的确还面临着许多困境,但也绝不该被随意看轻。”
蓦然之间,许多相似却不相同的脸纷纷流过眼前。
青训营里说着想和他成为朋友,最后只留下崩溃嘶吼的越熙;输了比赛只一味责怪胜者,开始疯狂怨恨的秦文洲;无法接受亲手将朋友领入绘画世界,对方天赋却远胜自己的常忆卿;质疑他只靠“天赋”取巧,险些误入歧途的欧阳宇彦……
这些脸浸泡在灰色的嫉妒里,有的抽身及时止损,有的下坠步入极端,此起彼伏,明明灭灭。
可行错一步,人生真就彻底结束,再无其他可能了吗?
他看着方时桉,像在看那些不甘怨恨的人。
“也没有什么来不及的。”
四肢如同灌了铅般沉重,不再理会失神恍惚的omega ,席昭转身步入馆内濡滞的光线。
这一室浮尘飞扬,折射出千束万束金光,方时桉愣愣盯着那道修长身影,脑海持续不断地陷入空白。
“席……”
砰——
猝不及防,体育馆的后门被用力推开,早就等候在此的黑衣男人掏出手帕捂住少年口鼻,是过量的麻醉剂。本就在药物作用下极度脱力,席昭做不出更多反抗,很快就被扶进了黑车后座里。
方时桉褪去脸上最后一分血色。
黄昏绮霞为车内之人蒙上一层面纱,看不清模样,只听得低缓嗓音字字没入空气。
“方同学,辛苦你了。”
那人笑了笑:
“不过,你也得和我们一起离开。”
……
操场依旧充斥着混乱, 3号看台被彻底封锁起来了,教务处正组织人手对陷入躁狂状态的alpha学生进行救援。
不清楚是不是在意外中弄丢了手机,席昭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路骁很想过去找人,但他也知道,以自己的信息素等级,靠近只会引发更大的骚乱。将情况告知军方安排的保护人员,如今路骁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外围协助救援工作。
运动会很热闹,许多家长特意过来观看比赛,眼下出了这种意外,不少父母都要把孩子带走,各式车辆从停车场内接连开离,引擎鸣笛在黄昏风里响成一片,说不上来,路骁总有些奇怪。
“快帮忙按住他!我得给他打抑制剂!”
不远处有志愿者求助,压下那丝怪异,路骁立刻过去帮忙,转身之际,一辆黑车正缓缓汇入操场外的车流。
后视镜里映出少年奔跑的身影,一轮火红光球疲惫没入地平线下,他额头佩戴的黑色发带都被染成了深红色调。
林鸟惊乱,残阳似血。
……
席昭失踪了。
准确一点,被绑架带走了。
“他们是故意选在这个时间的。”
将自己摔进沙发,席景臣掐着眉心,眼底丝丝渗出戾气。
运动会人流量极大,进出人员又大多非富即贵,真要把几百辆车子一辆一辆排查清楚,对方早就不知转移了多少个阵地。
茶几对面,贺聿声脸色同样糟糕,虽然当时出了意外,但南方军区赫利舍兰联手都阻止不了gift把人掳走,听到消息,贺聿声连杀人的念头都有了。
“稽查司不是调查了那个意外发情的omega?那边有没有新的线索?”
席景臣摇头。
方时桉同在失踪之列,当天他家就被各路人马查了个底掉,可对方父母也只是两个老实巴交的工人,听说儿子被绑架,就差给警员跪下了,方时桉所有能查到的通讯软件里也无任何异样消息,可以看出,这回gift是铁了心地要把事情做绝。
席景臣不解:“那群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案发距今已经过了快二十四个小时,稽查司连紧急搜救时才会派出的警犬部队都给用上了,他们依旧没有获得什么突破性线索。
这“人间蒸发”的手段着实诡异。
两人正想继续探讨线索,别墅玄关忽然传来换鞋的动静,棕发少年推门而入,席景臣贺聿声都不约而同噤住了声音。
路骁的状态不能算好。
那天混乱结束,棕发少年和军方人员一起找遍了整个校园,双目猩红的疯狂模样,竟无一人敢上前劝阻,最后席景臣看不下去了,半强硬式地要把路骁拖走,一大一小两个顶级alpha险些当场上演互殴。
“你冷静一点。”席上将表情严肃。
那双和席昭极度相似的桃花眼一旦显出压迫,贺聿声都有几分发怵,某个没成年的小狼崽子竟然还敢对着呲牙,呲得席景臣一阵头疼。
这浑小子还真只听他那魔王儿子的话。
“路小子,”席景臣叹息一声,“这不是你的错。”
挣扎不休的小狼崽子像被冻住。
“你认为如果自己没和他分开,他也许就不会发生意外被绑架带走了?不是的小路,那些疯子不达目的是绝不会罢休的,你比我更了解我那儿砸,应该知道,他只会庆幸你没有被一起波及……”
伸手拍拍那个倔强的棕发脑袋。
“他舍不得,也不会想看到你受伤的。”
路骁终于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棕发少年抱着自己,在晚风中慢慢蹲了下去,细碎又哀恸的呜咽就从他深埋的手臂里哽咽飘出。
席景臣扭头不忍再看,贺聿声陪着半蹲下去,一下又一下地轻拍安抚。
“第二次了……他第二次在我眼前被带走了……”
像无家可归的小狗,又像重伤迷茫的幼兽,路骁找不到方向,只有直达灵魂的疼痛,毒火灌入肺腔剧烈燃烧,一点一点把骨头烧出了烟,烧出了雾,桀骜的骨在此刻被碾得粉碎,似乎下一秒就会穿刺皮肉,把人拆得支离破碎。
路骁咬紧牙关,于是整个夜晚都被少年泣血般的嘶吼生生刺痛。
“我怎么这么没用啊……我怎么那么没用……”
……
发泄过一场,路骁平静了许多,琥珀眼瞳里却无端多出某些令人心惊的东西。
请了假,清晨他说要出门一趟,席贺两位长辈想派人跟着,又怕刺激到小孩,如今安稳回来,席景臣长舒一口热气,紧接着身前茶几又被放上一本名册。
路骁说:“路氏和林氏会尽全力配合搜救行动,这是两家的联系人,席叔叔,贺叔叔,你们看看有什么地方能用得上,不用客气,尽管吩咐,我都打好招呼了。”
贺聿声不由得一怔,翻开一看,上面是路林最核心的势力分布,毫不夸张地说,拿到的人但凡动了歪心思,两家家底都可能被这份名册动摇。
“小路,你……你回路氏庄园找你爸妈了?”
正准备上楼洗澡,闻声路骁脚步微顿,侧身回首,白炽灯光将脸庞切割出极为尖锐的明暗交界,一眼望去,竟有种毛骨悚然的冷漠。
眼眸微垂,他说:
“他们欠我的不是么?
沉闷脚步远去。
席贺二人面面相觑。
抬手按揉额角,席景臣想,儿砸,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否则的话,眼前立刻就有一个要疯了。
……
……
*
席昭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和前不久路骁遭屠鬼绑架是一模一样的姿势,原本放在口袋的手机,当然早被收走,不仅如此,莫约二指宽的黑布罩住了眼睛,彻底剥夺掉他能最大限度获得信息的视力。
身侧空气流速不大,应该处于密闭室内,木屑的腐朽气息中还掺杂着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那是什么?
线索不够,席昭再聪明,也没法推断出自己昏迷后究竟被绑到了哪里,但暂且放下这一五星级的难题,眼下他面临着一个更为匪夷所思的事实——
他感受不到他的信息素了。
这可真是……
遮在黑布下的眼睫微微颤动,席昭想,这可真是天大的“惊喜”。
最初在这个世界醒来,他最难适应的就是从一个普通人类变成了“男性alpha”,还要像野外捕猎的食人花一样分泌这种性别独有的“信息素”。
席昭能完美说出食人花利用气味引诱猎物的原理,但不代表,他能代入并顺利完成这一套操作。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真像个傻子,隔离宿舍隔离的那几天里,他一边听儿歌,一边看完了全套《ABO青少年分化幼教视频》,在手机购物软件都以为他养了孩子,开始按大数据给他推荐奶粉尿不湿的时候,新出炉的席·alpha·昭同学终于搞清楚这个世界的基础设定,也成功掌控了释放信息素的诀窍技巧。
遥想第一次按自主意志放出苦薄荷的香气,那一瞬,席昭面无表情地想,他好像真的变成食人花了。
嗯,薄荷味的食人花。
一年多的时间,席昭早已习惯自己的信息素,并能在多种用途上熟练使用,但现在,他完全感受不到苦薄荷的存在了。
颈侧腺体并无任何疼痛症状,可里面储存的信息素仿佛被彻底抽干,硬要形容的话……
就像是从alpha突然变成了beta。
《致命天才》里,搅弄风云的三种药剂再度浮现眼前。
引起AO失控的GZ1,燃烧beta实力让其短暂拥有和alpha等同实力的GZ2,据说可以预测分化性别的GZ3……
不。
席昭给自己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被绳索勒住的手腕也多出些空隙。
既然他就是那个险些毁灭人类的天才教授,GZ1、GZ2又都已经具备如此恐怖的效用,最后的GZ3绝不可能只有一个简单的预测作用。
不出意外,GZ3就是为了转换性别而研发的。
有声音。
吱呀——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听脚步,人数在五到六之间,其中两人走到他的身后,席昭尝试解绳子的动作也随即停了下来,前方,又一张木椅被拖曳搬来,中心簇拥的人缓缓坐下,席昭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打量着自己,一种熟稔的,甚至有几分温和的目光。
“席同学,好久不见。”
——是明天杰的声音,被军方通缉,却一直不见踪影的明天杰。
席昭没说话。
“上回牌局,席同学可给我留下了好深刻的印象,听说后来你把那些钱全都捐出去了,真是善良的好孩子……”明天杰语调一变,明着掺进几分恶意,“有想过我们会以这种方式重新见面吗?”
仿佛那场赌局的后续,胜负双方却已发生两极逆转。
席昭依旧沉默,可明天杰似乎很有耐心,见他不开口便也安静等着。
室内顿时陷入某种诡异的静谧。
良久良久,束缚原地的少年终于有了动作,像是确定了某个怀疑已久的事实,他被黑布盖住的眼睛精准望向绑架者的方位,明明身陷囹圄,气势竟也半点不落下风。
凉薄的唇角微微勾起。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必要继续伪装吗?”席昭微妙地歪了一下脑袋,“我记得,那笔筹码还是我请您帮忙代为捐赠的,您说是吗?”
绑架者的呼吸微微一凝。
“明董。”
沉默又一次来袭,片刻后,席昭脸上的黑布被摘下,光明重临,他也彻底看清眼前的场景。
不出所料,这是一件充满陈旧气息的狭窄木屋,几个身材高大的保镖往那一站,本就逼仄的环境看着更是窒息,但最吸引席昭目光的远不是现场环境,而是他正对面同样坐在靠椅上的人。
一张熟悉的脸。
番市“明诚杯”就给了他名片,尔后多次接触都对他赞赏有加,一直都像个友善长辈的明诚总裁——
明天奇。
“虽然知道肯定瞒不了你多久,但我还是好奇,”关闭变声器,明天奇撑着下巴,“席昭同学,你是怎么确定我的身份?”
不看场合,这他们素日交谈时的语气是如出一辙的温和。
席昭想,明天奇的确该有疑问,毕竟单从表面来看,这人嫌疑度极小。
二十多年前,林凌的第一代Gift盛行之际,明天奇还顶着“陈若寒”这个私生子的名字,无权无势,无依无靠,接手“明诚”后,更是业内有口皆碑的正直,如今追查第二代gift ,所有人重点怀疑的,也是和他极不对付的明天杰……
可是,真就没有一点破绽么?
“coincidence。”
“什么?”
“巧合,”黑眸眸光一凛,“或者说,在统计学意义上,出现得过于频繁的巧合。”
环视周围,寒酸的现场,零星的观众……好吧,他的确不能像阿加莎笔下的波洛一样,每次都把嫌疑人员聚集在一起,然后走到台前开始侦探的集中推理,毕竟也没有那个侦探会同时出演“嫌疑凶手”和“受害者”。
席昭很快哄好了自己,继续道:“第一个巧合是齐朗清。”
“绑架案”后席昭便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齐朗清为什么一定要“死”?
第一层逻辑很好解释,背后之人想杀他灭口,但已知齐朗清此前的合作对象是明天杰,对方也为他们重点怀疑的“幕后黑手”,都差不多明牌跳出来的主凶,真的需要大费周章,甚至在一众警察的包围之中干掉一个知情者吗?
除非,齐朗清知道一些更要命的东西。
由此继续往前回忆,齐朗清最早与gift产生关联是在什么时候?是欧阳宇彦写给席昭的那封信,信上指明齐朗清在番市“明诚杯”给出了一支奇怪药剂。
“第二个巧合是屠鬼。”
屠鬼说,十年前他是在齐宙的帮助下才逃出了F区监狱,这条消息真假不论,如今齐宙都死了十年,屠鬼第二次出逃又是借助了谁的力量?更别说他还能一路躲进CBM ,在众人眼皮底下当了那么久的临时护工。
“第三个巧合,”席昭顿了顿,“也让我七成确定,幕后操纵一切的另有其人。”
黑眸眸光微黯:“那个人是赵师兄。”
“哦?”明天奇来了兴趣,“谋杀案的受害者?我也听了你的全部推理,难不成这桩案子还有反转?”
不。
席昭闭上眼睛,案件经过和最后真凶都如他那天推理所言,真正有误的,或者说,被他一直隐瞒,是“案件的起因”。
稽查司问询时,林智昀说,席昭同学,你对我有所保留。
事后也证明,席昭的确保留了有关凶器以及指纹的讯息,但这只是表层,有一件事,他连路骁都未曾讲明。
赵无疾的致命伤口在左颈侧,而屠鬼是右利手,这证明屠鬼是以面对面的姿势袭击了赵无疾,而非如袭击路骁和齐朗清那样从背后偷袭。
试问,一个气势凶狠的陌生alpha拿着尖锐物体朝你逼近,赵无疾一个有脑子有行动力的成年男性真就没有半分警惕吗?
当然,如果以此推断赵无极和屠鬼认识,所以才对屠鬼没有防备,那也太过草率,所以席昭替赵无疾想出了一个合理解释——也许屠鬼先以护工身份哄骗了赵师兄,再出其不意动手呢?
但他没法解释赵无疾的眼神。
他捂住对方血流不止的伤口时,赵无疾正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望着他。
——“小……小昭……你要…要……要小心……”
他侧耳倾听了这番含糊残缺的遗言,也看清了赵无疾眼底真正隐含的情绪,那一刻,席昭竟有些使不上劲的疲惫,疲惫于自己对于他人情绪的敏锐感知——
赵无疾在愧疚。
赵无疾清楚这是一场陷害,赵无疾也清楚席昭之后会遭遇什么。
甚至于阻拦席昭的急救措施,都是想以死偿还这场罪恶的共谋。
“我在稽查司里想了很久,想赵师兄为什么要配合屠鬼来陷害我?”
在监管室打通一局又一局无聊的贪吃蛇游戏,也回忆完这位beta师兄初时不算友善,但后来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的点滴相处,席昭想明白了。
“赵师兄是为了报恩。”黑眸扫过明天奇嘴角不变的笑容,他的语气多了一丝嘲讽,“这也是决定性的第三个巧合。”
赵无疾幼年曾患有一种罕见的基因缺陷病,走投无路之际,家人给他报了“明诚”的志愿实验,他也因此成为这种疾病全球首批痊愈者。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想着长大以后一定要当医生,现在也不错,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明诚'。”
——“那你呢,小师弟,你为什么想走这条路啊?”
——“小师弟,你会是个好医生的。”
乍看之下,这些案件人物各不相关,但将其抽丝剥茧,全部并列摆放一起,便会发现背后有着惊人的共通。
——番市,明诚,明天奇。
“有了这个结论,我还能找到更多巧合,而且,那桩谋杀案也发生得太过蹊跷。”
“怎么说?”
“太简单了。”
席昭嗓音淡淡。
别看他当时推理得那么精彩,细究起来,屠鬼的作案手法并不复杂,甚至只要多给一点时间,以林智昀的专业素养,查明真相不是问题——林警官当时可都快锁定了真凶范围——可惜突发因素太多,席昭这才自己上手,雷厉风行地解决了案子。
“你们根本目的不在'嫁祸',是为了将我关进稽查司,从而短暂掌握我的全部生活。”
一步紧接一步,一环紧扣一环,直至将席昭逼入那个事先预设好的牢笼。
啪、啪、啪。
清脆掌声响起,明天奇神色显出几分惆怅:“无疾啊,那真是一个好孩子,我都说了他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可他还是……所以,你隐瞒这重'真相',是想给他家人一个慰藉?”
眼下赵无疾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看伤势程度,今后恐怕也无缘更多研究,他以“受害者”的身份康复,余生CBM还会给予一定补贴,名声也好听一点,可如果是罪犯同谋,且不说稽查司要如何定罪,贺聿声就绝不可能轻飘飘地说一句“放过”。
理清一切,明天奇颇为好笑地摇了摇头:“席昭同学,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心软。”
“可有些时候,过于泛滥的心软,反倒会将自己置于不利境地,”他摊了摊手,“所以你看,这一局你还不是输在了我的手里。”
席昭不置可否,转而下了另一个结论:“监管室看守是你们的人,你让他在我的食物里放了gift的药剂。”
“没错,”明天奇点头笑笑,“不然稽查司为什么到现在都找不到你的半点踪迹?”
……
“还是没有发现?”
见手下警员摇头,林智昀呼出一口浊气,额角胀痛到了极致。
路氏、林氏、赫利舍兰、南方军区,几大势力联合搜寻,依旧不见席昭半点踪影。
背靠大树好乘凉,几方势力同时出手,终于在那天进出里斯克林的车辆及人员中找到了异常,一路顺藤摸瓜,最后将范围锁定在了枫市南边的郊区山林。
搜救队、警犬队、特种部队……各路王牌倾巢而出,很快就于边缘地带发现了和席昭同时失踪、陷入昏迷的方时桉,彼时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离席昭的绑架地点不远了,然而接连几天过去,调查彻底陷入凝滞。
太奇怪了,怎么可能找不到半点痕迹?
林智昀无法理解。
在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一个人,尤其是拥有信息素的alpha和omega,绝不可能从世上彻底消失,信息素是他们独一无二的象征,只要获得一点基因样本,就能制造对应的信息素锁定装置,以往警方便是通过这种方式追缉案件嫌疑人员。
信息素不可能说谎,用再好的药剂伪装,也免不了在空气中留下些许痕迹。
郊区山林找不到人,几大势力就将范围扩大至整个枫市,最高端的搜寻设备,配合军队最专业的搜救警犬,他们几乎快把城市翻了个底掉,然而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席昭,还有席昭的信息素……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久而久之,搜救团队冒出一个恐怖猜想,该不会,那群人为了掩盖踪迹,将席昭的腺体彻底切除了?
森然沉寂蔓延,席景臣否决了这个猜测。
“就算这样,我们也能找到一截被挖出来的腺体。”
而不是日夜对着仪器屏幕上冰冷透骨的“ 0%” 。
……
“信息素锁定,为此我可是头疼了好久。”
席昭很快想通了关键:“你利用了稽查司的'基因采集'。”
为防罪犯花钱找人代替自己,所有进出稽查司的嫌疑人员都要采集基因样本,屠鬼在F区监狱服刑十年,每年都要更新一次数据,席昭作为谋杀赵无疾的重大嫌疑对象,稽查司同样对他进行了采集录入。
毫无疑问,眼下他被绑失踪,各方势力肯定就近使用他在稽查司里留下的“最新样本”。
“可惜他们并不知道,那些数据早就失效了。”明天奇表情不变,“席同学,我想你一定察觉到了稽查司内部的异样,但你没有办法解决。”
没错,席昭知道送来的食物有问题,可又能怎么办呢?告诉林智昀?换一个新看守?只要他还待在稽查司里,就永远无法确认身边究竟有谁可信。
他到底是一个需要摄入营养水分来维持生命体征的人,不是可以不吃不喝的神,就算能想办法保证食物来源干净,呼吸的空气,生活的环境……明天奇有一百种手段让他接触gift的药剂。
这是一个无解的阳谋。
“席昭同学,你现在的基因,不被任何一种数据库收纳,不管用什么手段检测,你都是一个全新——哦,不对,”明天奇笑着换了一种说法,“你都是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异类。”
“而那些还在不停寻找的家伙,他们又要怎么找到一个——”
“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