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昭又在便捷宾馆续了四天,在前台交了钱,他看时间还不到六点,离下一车送货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就回到房间补了会觉。
他几乎是沾了枕头就睡过去了,闹钟把他叫醒的时候,时间正好,出门的时候,他拿了一袋零食面包就走了。
车就停到宾馆的停车场,刚好也有免费停车,阎昭一开始还不习惯开这种小货车,总觉得坐的难受,一开始还险些蹭到别人的车,但开两趟就好了,现在他在街道还有小巷子里开都不在话下,有些便利店位置偏,他看着导航都找不到。
他先去装了货,按照各家店里的订单按需配货,饮料速食居多,有时候订单比较多,他还需要多跑两趟,装满了货,就按照路线一家家地去送,搬运上货也是阎昭来。这本来是两个人的活,阎昭跟老板说,他都能干,只要给他付工资就行。
阎昭从阎守庭那里离开已经半月有余,他当时身上只有几百块和一部手机,卡他没拿,更没理由再拿。
其实他不是特别有骨气的人,不然也不会还留几百块带走,可他想给自己最后留点体面。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租房,浏览了一个网站莫名其妙就有人打电话给他,到地方了一看简直是两模两样还非要他交中介费。
阎昭差点跟人打起来,因为对方认出了他,嘴里说的话很难听,阎昭都走出好几步,又转身回去给他一拳。
他一开始找的宾馆很特别便宜,便宜到阎昭只能忍受睡一晚,最后还是换了一家,扣去吃饭的钱,勉勉强强只能够三天的。阎昭大学没读完,没有证书,算来算去,他只好去做日结的工作。
他需要钱,安定下来也好,去别的地方也好,都离不开钱。
同时,他将和过去有关的人都删了,注册了新的账号,添加的第一个联系人是早餐店老板。
看似勇敢地和过去割席,其实更像是一种逃避的表现。
阎昭心里清楚,但他不会自己承认。反正他说勇敢那就是勇敢。
送完货已经接近九点,最后一家是他另一份工作的地方,一般都是最后送到这里,再直接上班。
阎昭停好车先进了店里小库房,一个穿着蓝衬衫的白净男人走出来,拿着册子准备上货,阎昭也换上了蓝衬衫过来,看了一眼,“我搬吧,今天东西比较多。”
展明夜看了一眼时间,“行,我去拖地,马上九点了。”
阎昭卷起袖子,手臂上已经好几处淤青,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碰的,但这也是难免,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到现在的自食其力,阎昭自认适应良好。
而这份店员的工作,说起来还要感谢展明夜。
阎昭是做兼职的时候碰到的展明夜,最初还没认出来对方是谁,展明夜提了一嘴,“岚山公馆,你帮了我,还记得吗?”
阎昭这才想起来,“哦,是你啊。”他看了一眼店面,“这是你的店吗?”
“我同学的开的,我在这里上班。”
阎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便利店里的小电视上除了放放早晚新闻就是广告轮播,展明夜看到阎昭,体贴的没有多问,而是说:“刚好我们店里有个店员离职了,你能不能来顶一段时间?”
阎昭对他的好意心照不宣,感激道:“好啊,那谢谢你了!”
之后的送货工作也是展明夜介绍给他的,因为阎昭无意中提了一句自己还没钱租房,他隔天就将这份工作介绍给了他,说:“这个需要每天早上九点前把各家的货送过去,可能会累点……”
话还没说完,阎昭就道:“没事!正好我最近睡不着起得早,正合适!”
展明夜笑了笑,“你也别太累,慢慢来。”
两人关系好一些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展明夜还能和阎昭说两句他的情况,阎昭的情况实在是有些窘迫得过分,住在便宜宾馆,衣服没怎么换,相较于往日的形象,简直是一落千丈。
展明夜都有些为他打抱不平,“阎家一点东西都没给你,这也……”
阎昭打断他,说:“不是……我也不太好说,总之就是我也不想再跟他们有牵扯了。”
“不好意思,”展明夜说,“我的问题,让你想到伤心的事了。”
阎昭摇摇头,心里那点波澜也慢慢平了。
上班的时候,展明夜看阎昭脸色不太好,店里没人的时候问了一句,“你现在还在住宾馆吗?”
“嗯,”阎昭揉了揉脸,坦白说,“昨晚有点失眠。”
“你前两天不是预支了这个月的工资吗,房子不是也看的差不多了?”
“呃,这个……”阎昭忽然有些难以启齿,声音低下去,“昨晚我去了一趟医院。”
展明夜就明白了过来,昨天下午的时候,新闻就说阎立皑终于从术后的昏迷状态醒来,当时阎昭就愣了一会,一直到晚上都有点心不在焉。展明夜委婉地和他说要不要调假一天,阎昭说着不用,但现在看起来昨晚不是失眠,而是根本没睡着。
阎昭是半夜时候去的,晚上温度骤降,他穿着两件外套,在医院门口徘徊很久却没有进去,最后匿名订购了一些补品和果篮,远不及阎家的日常消费水平,可这已经是阎昭能拿出的最好的。
阎昭低声说:“是不是挺没出息的,说要跟他们没牵扯的是我,有点消息就一惊一乍的也是我……”
“这才是人之常情吧。”
展明夜宽慰他,“人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更何况你都跟他们相处了二十多年,亲情是实打实的,怎么会说割舍就能割舍断?”他张了张嘴,又想起阎昭的情况似乎更复杂一点,“但我也能理解你的想法,也尊重你的想法。”
半晌,阎昭叹口气,扯出一个笑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
阎立皑昨天下午醒来后,还不允许家人探望,又今天一早才转入到高级护理病房,请了护理师和保姆二十四小时看护,戚铃兰来得很早,阎守庭向公司请了假,今天正好也是他腺体复查的日子。
“小昭的事先不要告诉他吧……”戚铃兰难掩担忧,“我怕他又受刺激。”
阎守庭说:“爸早晚都会知道,医生说他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您要是不放心,可以过几天再说,但是他会问阎昭,要怎么解释?”
这件事还没定论,戚铃兰又问他,“小昭那边我联系不上,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你不是说他跟你联系了,你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他走了。”
“走?”戚铃兰表情一变,“他去哪儿了?你不拦着?!”
阎守庭想起助理传给他的照片,回答的简短,“目前还在本市,找了个便利店送货打工。”
戚铃兰想象不出来,怔了好几秒,“他……打工,送货?他怎么能做得来那些呢,肯定吃不好睡不好的,守庭,你知道你怎么不把他接回来,你就放任他在外面吃苦?”
那些照片里,阎昭不止是瘦,是整个人的精神都憔悴了,阎守庭很意外,以为阎昭最多坚持一周,没想到阎昭真的能忍的下来,也没想到阎昭离开的决心有这么强烈。
“他的性格您不知道么,你越拧着他,他就越不回头,一时半会他不会回来的。”阎守庭说起阎昭,心头总会浮躁,偏偏无法驱逐,那些虚无缥缈的烟,慢慢凝出了阎昭的模样。
戚铃兰看着他,欲言又止。
对于阎守庭和阎昭的事,她一直没有细问,一是太多事情需要她出面,而阎立皑还在昏迷当中,不好分心,二是她其实也不想直面这件事。
在阎昭那里得到的信息,加上阎守庭自己坦白的,她知道这件事源自于阎守庭,错也是他这个做哥哥的错更多,但也没有办法立即苛责他,千钧还需要他,她甚至需要在一些必要场合给予自己的儿子支持。
真要论对错,他们做父母的也有责任,整整两年,只知道兄弟俩关系变差,却没有深究,放任了错误越来越大。
阎昭的脾气秉性不是一夕之间变化的,从分化开始,他就变得不乖、也不再讨人喜欢了,戚铃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他身上投入了太多期待,才让失望延续了那么久,慢慢忽略了阎昭的需求。
阎昭没有分化前,他走的路是阎家为他规划好的,每个岔口都有指引,可他分化之后,他好像走的都是错误的道路,或者说,他面前似乎没有了正确的路可走。
戚铃兰不想再想下去,她心口发闷,重重地叹了口气。
但她还是没把这句话咽下去,她跟阎守庭说:“小昭不肯回来,我跟他爸的原因绝对是其次,守庭,你心里清楚,原因出在你身上。你跟小昭之间究竟是怎么一步步变成这样的,你有没有仔细想过要怎么收场?小昭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如果一直不愿意回来,真就让他外面受苦?”
“你好好想想,要是你没法解决,我会去找他,让他回戚家那边生活。他虽然不是我亲生的,我也养了二十多年,以后也照样能养着。”
她难得跟大儿子苦口婆心的说这么多,自阎守庭成年后,她几乎是没怎么插手他的生活。
阎守庭静静听完,神情若有所思,显得有些冷淡,眼下也多了青黑,看起来这段日子过得也不怎么顺心。
戚铃兰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便打算去病房看看丈夫,阎守庭却忽然开口叫停了她,“妈。”
“您还想让阎昭回来做您儿子,怕是不行了。”
戚铃兰秀美的眉一皱,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舒口气,撑出笑容,“小昭的性子我知道,他不会不认我的。”
阎守庭却摇摇头,表情里透出一股绝对不容改变的固执,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缓缓开口,“阎昭无论去哪,他最后的归宿一定是我身边,我不会让他走远。”
“他会是我的妻子。”
戚铃兰一下子没反应过,“阎守庭,你等等……”
阎守庭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这个消息就先没必要告诉爸了,我怕他受不了,您心里有个数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