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一身旧到毛边的灰布衣、头戴破到几乎散架的草帽,背上一柄木剑,缓步穿行在人流中,浑身形象与京城繁华的街景格格不入。
他从南边某座荒山来,走走停停地行了两月的路,条件有限,即便时有注意清洁,身上还是难免沾了些尘土,这对于养尊处优的京城百姓来说简直是不堪入目的,故而今早进了城之后,无论走到哪都会被让出一条道来。
耳朵捕捉到嫌弃的窃窃私语,草帽盖下的阴影中,男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脚步一转,改变原来的方向,拐进一家客栈里。
此时正是下午时分,客栈大堂中尽是些游手好闲的书生浪子、富家纨绔,三两茶盏,几碟点心,热火朝天地谈论着时下热闻,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前门进来个脏兮兮的“叫花子”。
其中有一莫约而立年纪的男人说到兴处,将下摆一撩,一脚站上长凳,一脚跨上桌子,俨然把自己当成豪气万丈的江湖大侠,吸引了满堂茶客的目光。
“要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不过是骗骗黄口小儿罢了,申派满门共计一百六十七条人命,除却一个申文钰,其余尽数惨死,换做是你我所犯,那是在午门斩首个百八十回都不够偿命的!也就是出身在皇宫里头,得了些特权,说是说贬为庶民流放京外,指不定暗地里被接到哪处行宫,继续吃香喝辣呢!”
那人义愤填膺地将杯盏往桌面重重一放,浅黄色的茶水便溅了一圈。
似乎是在思考这话的可信度,底下众人沉默了小一会儿,才有人提出反驳:“不好说,就算他们拿申派的命不是命,但宫中不是还有个八皇子被下毒弄病的吗?都是皇帝的儿子,总不会偏心至此吧?”
“病是病,但又没死!”遭到质疑,高处男子有些不快,像喝了酒一般面红耳赤的,又提高了一些声音,“就说你们这些人愚钝,也不用点心思想想,太医院那么多神医,还能治不好吗?”
片面又无礼的嚷嚷却一下子引来众怒,更多人不耐地开口回击。
“消息都没听全就好意思来这儿吹牛来了,八皇子疯了一整年,宫里都斩掉两个太医了,你嘴皮子一碰就敢说治得好。”
“就是,我前两天路过顺王府,亲眼瞧见宫里派来的人正往那大门贴封条呢!说是下人尽数遣散,原先宫里带出来的人财物全都重新收归宫中,若是八皇子还有可能治好,皇上怎会如此?”
“说到这个,我对门家亲戚的幺儿在宫里头当差,前几日出宫回了趟家,说是得离京半年,要押送那位到南边蛮荒之地去咧……”
很快就吵得热火朝天。
柯焦适状似无意地往那边扫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在掌柜真把他当成叫花子赶走之前,从怀中掏出一枚碎银放在柜台上。
“一间上房,要些热水和一套新衣。”
掌柜笑容满面地接过碎银。
等到夕阳斜下,男人再从客栈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变了个人似的焕然一新了,唯有背上那柄破木剑还维持着原状,在收拾整洁后气宇非凡的男人身上,就显得有些违和。
没有破草帽的遮挡,柯焦适不太习惯地抚了抚额头,转念又一想,自己已经离开京城多个年头,被昔日故人认出的几率小之又小,才放弃转身去拾回草帽的冲动。
避过行人拐进小巷,气息一沉,不用任何借力便跃上屋脊,快得捕捉不到残影,须臾间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就是十余年前皇宫中的柯教习,一个简单,又传奇的人物。
出身江湖,因武功高强而年少成名,曾经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受朝廷招安,进入皇宫成为暗卫总教习,却又在最即将升官发财之际果断请辞,之后销声匿迹,踪迹成谜。
柯焦适站在华贵的府邸前,抬头看了看牌匾,其上赫然写着“督公府”三个大字,印证着记忆中的路线没有出错,这儿的确是他的目的地。
于是绕到侧面,足尖轻点,就连墙脚下偷晾肉的猫儿都没有惊动,轻而易举就跃进了围墙。
神不知鬼不觉,轻盈的身子落在主殿房顶,挪开一小片瓦,依旧没有发出任何的动静。
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厂掌权人的住所,督公府的守卫自然该是极其严密,可对于柯焦适来说,莫说寻常家丁,就连那些暗卫都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学生,又有什么本领拦得住他这个先生呢?
屈膝坐了下来,他放缓气息,细听屋中隐隐约约漏上来的声响。
先是奇怪的水声,与寻常水流的清脆不同,这种水声是闷闷的、黏黏的,不是很响,却又突兀无比。
而后很快就混进了其他响动,布帛摩擦的声音,以及加重的呼吸声。
柯焦适一愣。
他已经四十来岁了,自然什么都懂,只是离开京城那么久,竟不知道现如今太监的私底下竟也可以……?
忍不住好奇俯身从那条小缝往里窥探。
视角所限,只能看见半截背影,好在没有想象中的艳色场景,那深紫色的官服倒是还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怀中抱了个什么人,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猜想该是脔宠或者宫女。
“好吃吗?”
唾液交换发出的水声暂且停歇,男人依旧低着头,慢慢开口,将本该尖细的嗓音压得柔和而富有磁性。
没有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回复,可能是点了头,于是男人又啄吻一口:“你也很好吃。”
过分腻歪的情话,若不是亲耳所听,根本无法想象是出自这位臭名在外的太监之口。
屋顶的柯焦适抽抽嘴角,懊恼自己来得太不是时候,正欲抬头停止窥视,却又被一阵铁链拖动的声音拉回了动视线。
再看,原是屋内两个人换了姿势,高大的男人拉着怀中人的手,半强硬地让对方环住自己肩背,动作间那人的脚自然垂下,其脚腕上,赫然锁了根粗重的铁链!
“张嘴,把舌头伸出来……”
这一回的语气更加低沉,有些模糊,又夹杂着挡不住的暧昧色情。
不难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柯焦适忍无可忍地直起身,开始怀疑起自己避世隐居的这些年,是不是真的错过了许多大事件。
他临时决定回京,是有正事要办,并无兴趣偷窥别人的房中事,更何况是这一种……
摇摇头,心里想着明日再来应该不迟,便要重新盖回瓦片。
却未曾想手才触上去,竟突然听见一声属于男子的沙哑闷哼,随后就是太监带着笑意的安抚:“小景好乖。”
五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