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发生了什么?
周令等着林余开口。
但预想中的问题,林余一个也没问。很显然,他还记得这几天的事。
周令心虚地想,这也就意味着,林余记得周令冒充林添,又一次骗了他。
可他又抱着一丝微弱的期望,觉得既然林余记得,那也就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林余能更好地接受治疗,是迫不得已。
但林余始终什么都没有说。
周令感受着林余像一尾又湿又滑的鱼,缓慢地,不容他拒绝地,从他怀里退开了。
林余掀开被子,背对着周令坐在床沿。
“之前的事,”周令忍不住先开口:“对——”
“谢谢你,”林余打断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我没想到会麻烦你。之前转给你的那些钱,就当抵扣你支付的医药费吧,可能不够,但……我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不过,你应该也不在乎。”
“不,”周令起身去拉林余撑在床边的手,“你不用想这些,我说了,之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想要补偿你,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你只要在这里好好养伤,还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告诉我。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能给你。”
“你不用这样,我没什么想要的。”
林余没有抽手,任由周令握着。
周令把这视为一种害羞的妥协,先前的担忧消散。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告诉我。饿了吗,早餐想吃什么,我叫人送过来。”
林余没有回答,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问:“可以给我一套衣服吗?”
周令正准备拿手机叫餐,闻言随口道:“不急,咱们上午不出门的话,在家穿睡衣更舒服,你想吃中式还是西式?要不还是中式吧,你现在还要养身体,吃点健康舒服的,小馄饨你喜欢吗?”
林余慢慢站起身:“不行也没关系。”
周令手里一空,连忙丢开手机下床。
“别急啊哥,你的衣服,我早准备好啦,”他拉着林余走向更衣室,拉开一侧柜门,露出一整柜排列整齐的新衣,有些骄傲地说:“看,这边都是我叫常买的店按你的码送来的新款,都是搭好了的,你看看今天想穿哪套,随便挑。要是没有喜欢的,我再叫他们送新的过来,或者你想出门走走?上午可能会下雨,下午天气好点了,午休过后,我带你出去逛逛……”
在周令喋喋不休的话语声里,林余拿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套——一件浅灰色外套,里面套着白色针织衫,搭着浅蓝色牛仔裤。
“原来你喜欢这种风格啊,他们好像给我发过今年的图鉴,一会儿给你看看,你挑一挑,下午我们也去店里看——”
周令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余在他旁边,旁若无人地脱下睡衣,换上了刚取下的衣服。
他既没有转身,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尴尬或羞涩,表情平淡得像是完成吃饭、喝水一样的寻常动作。
反倒是周令看着他瘦白的腰身,耳根渐渐红了。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
前些天在医院帮林余擦身体,他看过多少回了,林余都习惯了,他还别扭做什么。
见林余穿好打底衫和裤子,又伸手去拿外套,周令拦了一下,说:“外套等出门的时候再穿吧,要是冷的话,我把家里温度再调高一点。”
林余也没坚持,顺从地跟着周令走出更衣室。
“饿了吗,”周令朝林余露出笑容,“我去拿手机点餐,你先坐会儿,或者先洗漱?”
“不用麻烦了,”林余说:“我该走了。”
周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走?走去哪。”
“回我该回的地方。”
周令眼前闪过套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老公寓,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烦躁:“你根本没有回去的地方了!”
“那就去我想去的地方。”
“你想去哪里?我可以陪——”
“和你没关系。”
林余挣开周令的手,慢慢地,一步一步挪向大门。
他的腿还是有些不受控制,但也许是神志恢复了,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连自己走路都没法做好。
周令盯着林余的背影,压不住的情绪变成剧烈的喘气声,在林余即将伸手开门时,猛地冲过去,一把拉过人搂进怀中,死死禁锢在双臂织成的网里。
“什么该去的地方,你又要去跳湖!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又去送死!”
林余的后背被勒得很疼,他叹一口气,表情总算有了些变化。
“小令,”他看着周令,像是看着无故闹脾气的小孩子,眼神中写满无奈:“你不用这样,如果你是因为之前的事,真的没有必要。你是勤工俭学的学生也好,和人打赌玩的有钱人也好,对我来说,其实没有分别,我还是很感谢你一开始愿意答应我无理的请求,不管怎么说,我的愿望达成了,至于其他的……”
“你别说了,”周令揽着林余的后脑勺,把他的脸往自己的肩膀压,试图用这样的办法阻止林余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是真心想补偿你的。”
“我很累了,你也不欠我什么,让我走吧。”
“不,”周令听不进林余的话,自顾自地说:“我刚刚说错了,不是我救的你,是我伤害了你,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必须要对你负责。哥,林余哥,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的,不管是什么,真的,你不需要再做极端的事情,如果你想要,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林余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觉得,我是为了这种事情……”
他没有说完,语气便已经开始疲惫,如果不是挣不开周令的桎梏,他真的不想解释这些:“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也和你没有关系。”
周令又一次抢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这都怪我,毕竟因为之前的事,你没有安全感,觉得我骗你,我都理解的,但我会做给你看,我会给你想要的,好好爱你,真心爱你。这一次,没有契约,不需要报酬,更没有时限,你什么都不用再担心,这样不好吗?”
林余彻底失去耐心,“我跟你说不通,放开我,我要走了,你没有权利阻止我。”
他开始挣扎,即使明知自己挣不过,也拼尽全力挣扎,去扳周令的胳膊,去推周令的胸膛,甚至失去理智地抓周令垂在耳后的头发。
压制这种程度的挣扎,并不需要花费周令太多力气,但他还是有种马上就要被迫松手的惶恐。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不能让林余走,离开了自己,他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
“在你好起来之前,哪里也不许去。”
他忽然一把将林余抱起来,不顾林余慌乱间在他脸上抓挠的伤痕,强行把人抱进卧室,放到了床上。
“你只是累了,先睡一会儿就好了。”
他拉过被子,将林余裹紧,躺在林余身边,用自己的身体压制仍在不断挣扎的林余,腾出一只手,像昨晚一样,不断轻拍着林余的后背。
林余体力不支,停止了挣扎,被迫面对周令的双眼空茫茫的,什么也装不进去似的,哪怕是近在咫尺的人,也无法在其间映出半点痕迹。
“周令,”他的声音冷得很陌生,“别让我恨你。”
周令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随即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轻柔地落下。
“睡吧,我给你唱歌,我唱歌挺好的,不会吵你。只要你喜欢,我天天唱歌哄你睡。”
周令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
也许是林余的体力达到了极限,也许是歌声和轻拍起了作用,周令听着逐渐平稳的呼吸,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见林余不知什么时候真的睡着了。
周令慢慢松开手,从床上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卧室,关上了门。
他从手机里翻出公寓装修负责人的电话,打了过去。
“马上派人过来,我要把大门换成双面密码锁。”
等待的过程中,他焦灼地在屋内踱步,经过厨房岛台,看见昨晚遗留在上面的电饭煲。
粥已经凉透了,因为闷了太久,米粒过度吸水,黏在一起,在表面形成一层胶状物。
周令拿起昨晚林余盛粥的勺子,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在熟悉的味道侵染舌尖后,他开始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胃里撑得难受,就连口腔也好像被粘稠的米浆糊住了,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变成触须抓挠他的喉咙。
但他没有停下来,他一口也不想浪费。
他记得深夜拼命想念这个味道时,难受到仿佛肚肠都被抓挠的痛苦。
他有种预感,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得到那种痛苦的解药。
在换锁的工作人员抵达前,周令把一整锅的冷粥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