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慢慢流逝,白秋池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脱身之法,起先试图踹门,然而傅府财大气粗,库房的门都是实木的,极为结实,任凭他将腿踹麻了也纹丝不动,他焦躁地踱来踱去,发现这里别说窗户,连个通风口都没有,被关在里面简直插翅难逃。
逃跑不成,白秋池只能琢磨该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指控,可惜还没想出个章程,声势浩大的脚步声便从门外传来,一道尖刻的女声道:“给我把门打开。”
是傅荟!
白秋池心道果然如此,整个傅府与他结怨的只有大房,傅荟这是来给傅齐禄报仇来了!电光火石之间,他想明白了一切:先是赵氏找借口留下傅齐山,再是茗萝伺机陷害他,最后由傅荟出面解决,不惊动任何人便给他安上罪名,待傅齐山赶过来,一切已成定局,他也无力回天。
白秋池冷眼环顾一圈,傅荟身后不仅跟着刚刚那群人,还有一众看热闹的下人,他先发制人道:“府里下人都是怎么了?那个叫茗萝的存心陷害我不说,一群莽夫还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关在这里,原来咱们家主子不是主子,竟都是由下人说了算!”
傅荟被他斥得呆滞一瞬——不应该啊,不久前他还是一幅软弱怯懦的模样,怎的如今却变得如此强硬?不过傅荟很快冷静下来,心道他这是狗急跳墙,勾起嘴角哼了一声,“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做了什么腌臜事还不承认?”
白秋池看似气定神闲,实则心如擂鼓,背在身后的手心都出了汗,他努力回忆着大哥教他的,“谈生意不是交朋友,神态要坚定,说话要硬气,不能唯唯诺诺的,否则对方会以为你心虚,底气不足,言语上你就落了下风。”
于是学着大哥的样子,板着脸与傅荟对峙:“哪一双眼睛看到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呢,且叫他说来听听。”
傅荟一噎,转头冲一个下人使眼色:“你看到了是吧?”
被点到的那人愣了下,含糊不清道:“是……我看到……看到他拽着茗萝的手不放……茗萝领口都被撕烂了……”
“听到了么?”傅荟轻蔑地翻起眼睛看他。
白秋池完全无视傅荟,目光如炬地盯着那人,不依不饶问道:“请问我用哪一只手拽的她?拽的又是她哪一只手?你亲眼看见她的领口是我撕烂的?我是怎么撕烂的?”
“左手……呃不,右手……事发突然我没看清……”那人被逼问得左支右绌,闪烁其词,围观的下人看出点门道,纷纷议论起来,“你到底瞧没瞧见啊?瞧见了就实话实说,没瞧见就别凭空污人清白!”“是啊,口说无凭,不能靠你一句话定人生死!”
事态没按预料的那样发展,傅荟不禁慌了神,勉强定下心,高声道:“此事不会有假!茗萝一个姑娘家,岂会拿自己清白污蔑你?”
这下那些下人又迟疑起来,“也是,哪有姑娘不爱惜自个儿清白的?”“我看不然,这年头的人为了钱财,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别是被人收买了!”
傅荟眼看无法收场,于是撕破脸命令仆从上前擒住白秋池,白秋池抱起一旁的花瓶朝来人砸去,喝道:“傅荟,且不说我是你嫂子,别忘了你已经嫁人了,傅家轮不到你做主!”
“茗萝是我陪嫁丫鬟,我还不能替她做主了吗!放心,已经通知他们了,父亲随后便到!”傅荟仓皇逃窜躲避炸开的碎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说曹操曹操就到,傅老爷和赵夫人相携而来,后面跟着脸色不善的傅齐山,傅齐山听说消息后恨不得立马飞到白秋池身边,然而现实是只能跟在傅老爷身后,不能越过去问他一句可有受伤,幸好白秋池也正望着他,悄悄朝他勾了下嘴角。
傅齐山稍稍放心了。
傅老爷许久不主事,心底竟有些澎湃,扫过眼前一片狼藉,不怒自威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傅荟颠倒是非添油加醋讲了一遍,傅老爷来时已有所闻,并不十分激动,但依然鄙弃地瞥了白秋池一眼,“可有证据?”
“他们都是人证,茗萝情绪不大好,我让她回去歇着了。”傅老爷和赵夫人一到,傅荟便又有了底气,腰板儿也不由挺直了。
赵夫人适时出声:“可怜了茗萝,为咱们家操劳得有四五年了,居然遇上如此羞辱,老爷一定要明察秋毫,还茗萝一份公道。”
傅老爷砸了下拐杖,“都是崔姨娘造的孽,偏要给傻子娶媳妇,娶什么不好娶了个妖儿,败坏门楣!”
白秋池忍下羞辱,斟酌着为自己解释:“你们误会了,我没有——”
“行了,我没工夫听你狡辩,”傅老爷摆摆手,偏头吩咐傅齐山道:“先关着吧,让傅齐朗准备休书,他不会便由你代他写。”
傅齐山眸子一颤,“父亲,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够了!”傅老爷再次打断他,沉声道:“他伤禄儿的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不必多言,再折腾下去,就不止休书那么简单了。”
傅老爷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傅齐山,傅齐山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是,一切按照父亲的意思办。”
┄┄
一切尘埃落定,傅荟志得意满回了夫家,赵氏也得意扬扬,还特地去训诫了崔姨娘。
万幸他们放松了警惕,关着白秋池的库房只上了锁,没让人守着,傅齐山得以趁着夜色寻过去,借着昏黄的煤油灯打量起铁锁。
白秋池听见动静,不确定地看向大门:“……大哥?”
“嗯,我来看你了。”
白秋池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贴到门上,从门缝里窥向外头,可惜油灯太小太暗,只能看见大哥模糊的轮廓,不过也够他聊解情思了,苦苦忍耐的委屈和害怕磅礴而出,眼泪先话语一步冒出来。
“大哥……”
“不哭了,大哥来了。”
傅齐山的语气依然沉稳,手里的油灯却晃起来,那团寒酸的光晕在阻隔他们的门板上簌簌发抖,吕二看不下去了,“少爷,我来吧。”
傅齐山让开位置给他,还没看清他用的什么手法,便听到“咔哒”一声,锁开了。
“……什么时候学的这手?”
吕二不好意思地憨笑,“马锁匠教我的,少爷您进去吧,我在外面放风。”
“嗯。”傅齐山接过他手里的食盒,推开门进去,“秋池,饿不饿?”
白秋池迫不及待地抱住他,抱了许久,直抱到消耗的力量似乎又渐渐汲满了,才吸了吸鼻子说饿。
傅齐山一边喂他吃饭,一边给他讲当前形势,“父亲未必不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却还是铁了心要赶你走,不外乎是为傅齐禄出气。这事说到底其实怪我,我算到了所有人,原以为万无一失,却独独算漏了父亲,忘了他最疼爱的就是傅齐禄,赵氏根本没有必要瞒着他,毕竟从小到大不论傅齐禄做了多出格的事,他还是喜欢他。”
傅齐山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而无论我做得多好,取得多大成就,他都不会正眼瞧我。”
白秋池心口刺痛,笨拙地用两手包住他的手,“大哥,我这么说你不要生气——傅老爷喜欢傅齐禄,因为他们是一丘之貉,而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但才识过人,还光风霁月,一身正气,他们不喜欢你是正常的,因为每当看见你就会提醒他们自己有多失败。”
傅齐山手掌一翻,轻而易举地攥住他的手,失笑道:“是我来开解你的,怎么反过来了?还有,看来我给你的书都有认真看了,小词儿一溜一溜的。”
白秋池见他神情无恙,心中担忧放下,面上薄红又起,“大哥,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就休了我吧,反正早晚也是要休的,不如趁此机会……”
“不可能。”傅齐山认真地看着他,昏暗的光让他的脸更加柔和,眼睛里的深情清晰可见,“我是要休你,但绝不是以这种污蔑你名誉的方式。”
明明冷得快打颤了,白秋池心口却烫烫的,慢慢蹭到他怀里,傅齐山察觉他的体温过低,心疼地搂紧他,“我怕明日被人发现,没敢带衣服过来,这库房里好东西不少,说不定就有布匹之类的,我待会儿找找,你照顾好自己,别着凉了。”
白秋池沉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这时意识到他总是要走的,不可能一直在这里陪着他,顿时难过起来,“大哥……你迟些走……这里好黑,我害怕……”
“好,大哥等天亮了再走。”傅齐山手脚并用地裹着他,几乎要与他融为一体。
白秋池窝在傅齐山怀里,由身到心都暖起来。
倦鸟归巢,落叶归根,孤舟归岸,游子归家。
他归大哥。
煤油灯在一旁聊胜于无地亮着,白秋池没有睡意,便给傅齐山细细讲述白天发生的事。
“……我真的特别后悔,如果当时我没有上前帮她,那么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了。”
“你不帮她,她也会使其他手段来害你,行善没有错,错的是她利用你的善意来作恶。”
白秋池一直低落的心情有些回升,却还是难掩自责:“还是我笨,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骗。”
傅齐山皱了皱眉,不太赞同道:“是人就有弱点,你中计不是因为你笨,而是因为他们抓到了你的弱点。傅齐禄骗了你,是知道你的弱点是我,茗萝骗了你,是因为知道你在府里没有地位,你的话没有人信。况且换做是我,有人告诉我你出了事,我未必就不会上当,而像茗萝那样的,是个人都有口难辩。”
白秋池愣愣地听他说完,终于豁然开朗,心房感动多得快要漫出来了,想不通大哥为什么可以这么这么好……不过他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沉着道:“大哥,我明白你说的,不过我的确有责任,假如我像你一样强大,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
“这倒也是,以后跟着大哥好好学,让所有人都尊重你畏惧你。”傅齐山笑着深吻他,“你来做老板,大哥做你的老板娘。”
白秋池耳根子通红,憋得快喘不过气来,想起来正事,艰难地问他:“……明日该……该怎么办?”
傅齐山沉思片刻,道:“你说茗萝有个姐姐,是吧?”
白秋池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她姐姐会愿意吗?毕竟……不大光彩。”
傅齐山撇撇嘴,“勾引自己丈夫的妹妹,有什么好包庇的,再说,没有钱撬不开的嘴。”
白秋池突然眼神躲闪起来,傅齐山探究地看向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白秋池讳莫如深地摇摇头。
“说不说?”傅齐山来劲儿了,在他侧腰上挠痒痒,白秋池哪里都很敏感,侧腰更甚,被他一挠立马承受不住乱扭起来,求饶道:“别、大哥,啊……我说,我说!”
白秋池整理好蹭乱的衣衫,在傅齐山戏谑的眼神中咳了声,“茗萝和她姐夫乱伦,我想到我们了……”
“她跟我们可比不了。”傅齐山眼神流露出不屑,替白秋池梳理乱了的头发,“快睡吧,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傅齐山本打算一早去找茗萝的姐姐,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傅老爷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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