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天黑咕隆咚,大雨倾盆。
简若沉趴在窗台,眼巴巴等着雨停。
雨下了一个多小时,没停下来的趋势。
关应钧坐在萧文光边上,趴在书桌上写作业,时不时往外看一眼。
想到昨天那个挥着手说拜拜的,圆滚滚,像是流心包似的身影。他落笔的动作顿住,自动笔芯咔哒一声,断了。
那小孩不会傻乎乎冒雨等在木亭里吧?
萧文光兴致勃勃,“钧哥,今天他们肯定拉练,我们去看吧!偷偷的,今天我爸妈都不回家,他们肯定发现不了!”
“不去。”关应钧写完了最后几个字,将书本齐整收进书包。
萧文光歪着头谄媚一笑,“那您的数学作业借我抄抄?”
关应钧言简意赅,“不借。”
他心不在焉抄起除尘掸抹了一遍桌子。
外面乌云滚滚,大雨砸在树林里,发出噼里啪啦刺耳的声音。
关应钧知道双亲皆失时如何痛苦,如何愤恨。
他偶然翻到父母留下的存储卡,看到他们对案情的分析和记录,天知道他多恨。
本来他该跟着舅舅住,可舅舅也被寻仇的盯上,不方便再带一个孩子在身边,毕竟再多保镖也敌不上军区大院安全。
于是他便被送到萧家。
关应钧明白,勒金文因此欠了萧文光父母一个人情。
“钧哥。”萧文光喊他,“你得和兄弟们玩儿啊,老这么不合群,人家背后会乱讲。”
关应钧没应声。
“你看何信然领来那个小弟弟,第一天就和大家打成一片了。他真乖啊,怎么都不会生气似的。”萧文光摇头晃脑地道。
关应钧心说:你不懂。
简若沉在自己家时肯定不是这样,再不调皮的小孩,也不会在这个年纪这么懂事。
“我出去一趟。你数学作业自己做,不要想着抄。”关应钧说着,将除尘掸靠放在墙边,在萧文光幽怨的眼神里提伞出门。
他的身影隐没在雨里,寻着木亭的方向去。
木亭没人。
安静的夜里,只有雨水打落在竹叶上发出的声音,关应钧打着伞,心里庆幸。
这么大的雨,这么冷的天,小孩子容易生病,还好简若沉没有来。
他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家。
何爷爷家。
简若沉躺在次卧的绒被里,睡得香甜。
次日,傍晚时分,他踩小雨靴,踏过未能干涸的水坑,去木亭里找人。
将从何信然等人手里骗到的口粮上供,换几首歌听。
关应钧翻了翻,都是些中规中矩的小饼干。
酸梅糖、跳跳果儿一类新奇口味的玩意都没有,多半是被简若沉自己留下来了。
换言之,小家伙上供的零食,都是挑剩下的。
机灵得很。
关应钧侧头夹着小提琴,双手调试弓弦,居高临下睨着简若沉想:怪不得能在院里吃得开,那群只知道攀比球鞋的小子们,哪里能玩得过从微末处下手的小狐狸。
他怕简若沉听了儿歌又吧嗒吧嗒掉眼泪,于是拉了首小狗圆舞曲。
简若沉撑着下巴听了一会儿,摇头晃脑也不知道听懂没有,曲毕便啪啪鼓掌,还未说话,便听关应钧道:“我练琴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简若沉一愣,意识到他在回昨天没聊完的话,于是“哦”了一声,“那我听你弹琴,也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拉。”关应钧纠正。
简若沉点着头一板一眼地学,“拉。”
他一点头,身上穿着的小黄鸭雨衣的帽子就“咻”地落在眼前,把整个脸都遮了大半。
关应钧低着视线,抬手将干干净净的雨衣帽子拉起来,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不下雨了,睨怎么还穿着雨衣雨鞋?”
“这样就可以踩水玩了。”简若沉跳下座椅,走到木亭边上的小水坑轻轻地踩,发出哗哗的声响。
关应钧唇边不自觉带上笑意,简若沉连踩水都很有分寸的,轻轻的,绝不会溅到别人身上。
他想,或许不用重新找躲清静的地方了,多个小听众也没什么不好。
关应钧看了半晌,直到天快黑了,才将简若沉送回了家。
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过到春节。
院里照顾留在大院的家属们,每年都有有辞旧迎新的节目。
文工团的哥哥姐姐们在礼堂表演,简若沉听不懂高深的曲子,觉得有些音调真怪,还没有钧哥拉的小狗圆舞曲好听。
他坐在小孩桌,吃着何信然给他剥地大虾,嘴唇红洇洇得反光,小肚皮圆滚滚,撑得喉头发哽。奈何他左侧坐了何信然,右边更有一个萧文光,一个喂虾一个拆蟹,一人一口喂得不亦乐乎。
简若沉实在吃不下,在下一口虾肉送到嘴边的时候面露难色,“文光哥,你吃。”
萧文光笑呵呵吃掉了,何信然一脸不悦。
简若沉立刻道:“信然哥,你也自己吃,我已经饱啦。”
他动作慢慢的剥开一个虾,用勺子切成两段,一个给左边,一个给右边,“谢谢你们照顾我。”
关应钧坐在他对面看着,眉尾挑了下。
看着挺会端水。
实际多剥一个都不愿意。
台上在演舞蹈剧,大概是讲军嫂军人合家欢的舞蹈小品。
简若沉看不懂,但是感觉芭蕾舞男演员用脚装枪,抱着小腿突突别人的姿势格外有趣,跟着用手偷偷在桌子下面比划,嘴里还“哒哒哒”配音,时不时还要打一个饱嗝出来。
何信然看着简若沉自娱自乐,感觉能多吃两碗饭。
晚会结束的时候,关应钧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板小儿健胃消食片,小孩桌一人发了一粒,只有简若沉的那一粒,他亲自倒了水,看着人吃。
关应钧目光古井无波,“不要压在舌头下面,张开我看看。”
简若沉舌头微动,眼神心虚一转。
“吃掉,不然晚上睡不着。”关应钧催他。
简若沉这才咬牙嚼碎,小脸皱成一团,缓缓咽了下去。
关应钧抬手给他喝水,惹得萧文光和何信然面面相觑。
萧文光挤眉:你是他哥还是关应钧是他哥?
何信然弄眼:不知道啊……怎么回事呢?
萧文光数学不怎么样,但语文还不错,瞬间就想到一句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关应钧就是那个渔翁!
萧文光恍然觉得关应钧可真心机,他无需和院里其他人搞好关系,只要和简若沉一个搞好关系就行了,这朵小交际花会帮关应钧搞定一切的!
晚会散场时,萧文光看关应钧的眼神都不对了。
春节过后就要开学。
一众小萝卜头牵着手去念书,简若沉早已和所有同班同学混熟,他聪明伶俐,连同学们的家长都喜欢他。
但凡是他上门找人出去玩,就没有不答应的。
而何信然早把他家弟弟特别会做珠心算的事情传开了,现在所有人都指望着小学霸给他们提供正确答案。
简若沉在大院幼儿园如鱼得水,走街串巷时被各位首长捏脸搓头,喂得肚皮圆鼓鼓,吃百家饭,一口一口吃到了小学。
7岁的小男孩真是淘气的时候,一日下课,同班的程开霁凑到他身边,“你一放学就跑没影,我昨天跟在你后面,看到你去木亭听人拉小提琴了,那有什么好听的,走,哥带你玩更好玩的。”
简若沉:“什么更好玩的?”
“前两天我发现一个秘密基地!我们正打算去捉迷藏!一起去呗。”程开霁眼睛亮亮,满眼都是向往。
简若沉很喜欢这种未知的东西,他一下子就心动了,“那我先去和钧哥说一声。”
“哎!说啥啊。你们难道约好了吗?你没来之前,关应钧应该也天天去那里吧?没事的,我们就玩一个小时,你晚点去,不用说。”程开霁一把抓住简若沉的手,拉他跑了起来,“走!我还叫了别人!”
两人跑到学校门口时,靠在校门边的男孩们,一看程开霁手里抓着的唇红齿白的人,一下子就站直了,“你怎么把他给带来了?”
简若沉一愣:“我不能跟你们玩?”
“不是不是。”那男孩慌慌张张挠着头,“你这么白,要是滚脏了可怎么办?何信然会揍我们。”
程开霁豪气云天,胸脯拍得梆梆作响,“信然哥自己都和泥猴儿似的,怎么会管我们!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小路钻到了消防演练处。
这里像是个简陋的乐园。
各种管道组合成逃生仿真信道,四通八达,连着攀爬网都格外有趣。
众人立刻欢呼一声,将书包往角落一去,“捉迷藏没意思,我们玩蒙眼抓人!玩猪八戒抓媳妇!”
“哈哈哈,我可不要做猪八戒!”
简若沉把小书包慎重放在了程开霁的书包上面,避免弄脏,然后举手:“我做猪八戒!”
蒙着眼睛玩,刺激!
空气肃然一静。
程开霁为难,“你……你不合适。”
长得这么好看,哪里像猪八戒啊?
再说了,蒙着眼睛追人跑,要是摔了磕碰了,那可怎么办?
程开霁急中生智:“新来的都不能做抓人的鬼。”
众人对视后七嘴八舌附和:
“对对对。”
“是的,我当时玩了一个月,程哥才让我做鬼呢。”
“没错,小沉就当新n……额,被抓的好了。”
简若沉这才接受了。
最后是小胖胖再次自告奋勇做了猪八戒。
小朋友一玩起来,就忘了时间,消防演练处又是室内,看不见天空景色,更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简若沉身法灵活,竟然屡次躲过抓捕,和程开霁一起苟到了最后。
一帮被抓住的男孩女孩就蹲在墙角嘻嘻哈哈看着最后的角逐。
小胖特别高兴,他一直觉得简若沉香香的,想要凑近了闻一闻,等他抓到了,就问问简若沉能不能让他闻一闻。
兴奋之中,他没注意到眼罩外头的欢笑声已经停了。
只顺着脚步声往前一扑,兴奋道:“抓到了,好香啊,小沉小沉!”
他一边说一边将眼罩扯开一角,却看见关应钧黑沉着脸,同时一手将玩得气喘吁吁的简若沉护在身后。
他扑住的那里是简若沉,而是关应钧的手臂!
小胖敦敦敦后退数步,嗫喏着道:“关哥。”
“七点了。”关应钧目光沉沉,他14岁了,刚进入变声期,声音有些哑,“知不知道外面找你们找疯了?”
小胖被吓得一屁墩坐在地上。
他们想过来的可能是何信然或者萧文光,绝没想过会是关应钧。
天呢,好凶!
程开霁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走上前:“关哥,是我带着简若沉来的,你千万别怪他,哈哈,那我们先走了啊。”
他一边说,一边对简若沉投去歉意的眼神,随后冲到书包旁边,刷一下抽出自己的,撒开丫子狂奔而去,彷佛身后有鬼在追。
简若沉白色的小书包在地上滚了滚,沾上一层灰。
他仰头看向关应钧,习惯性去牵他的手:“钧哥,我本来只打算玩一小时的,我忘记时间了。”
简若沉面颊上是不知从何处蹭来的灰。
左面一道,额角一道。
整个人都灰扑扑的,衣服上还有一块明显是在管道里蹭上的灰油。
关应钧松开被牵住的手,看到了掌心里一个灰扑扑的小爪印。
他额角一跳。
作者有话说:
煎包一开始: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寄人篱下。
煎包和所有首长和兄弟混熟后:活泼,快乐,开心被投喂。
小学:
脏脏煎包探头:我鬼混回来了。
关应钧:……(深呼吸、深呼吸)
长大开窍确定关系后。
关sir:喜欢蒙着眼睛?
煎包:……(深呼吸、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