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若沉跑到和自己一样灰扑扑的书包边上,从网兜里扯出一张湿巾,一点一点帮关应钧把手心的灰印子抹干净,小大人似的哄道:“好了好了,我再也不会这样弄脏你了。以后一放学就去木亭找你玩。”
关应钧笑了声“三点半放学,三点四十就到?”
简若沉焦头烂额。
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连场面话都听不出来?
他以前放学后都要和朋友们玩一会儿再去呢。
简若沉苦口婆心劝道:“钧哥,你也要多交朋友,这样我不能陪你玩的时候,也可以和别人玩呀!小朋友要多交朋友!”
关应钧不置可否,“我五点半才放学。”
简若沉立刻接话,“那我以后五点半去和你一起做作业!”
他自觉已经把人哄好了,背起书包,关掉消防演练处的灯,兴冲冲跑过去牵自己最要好的兄弟,“哥哥,何爷爷想把信然哥送出去上初中,以后在外面读高中和大学。”
简若沉眸子亮亮的,歪着头问:“你呢?你会不会一直在大院里?”
天已擦黑,回家的路上只有细微的虫鸣,驻足细听的时候却又找不见了,像是走路时才能听到的耳鸣声。
关应钧牵着他,沉默良久才道:“不会。”
他想考警校,想接手父母未能完成的案子。
要完成这些,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简若沉“哦”了一声。
朋友们总说关应钧独来独往,脾气不好。但他觉得关应钧的脾气还不错,否则也不会一见面就拉琴给他听。
今天玩疯了,越走越没力气,他想蹲在地上歇一歇再走,但刚慢下脚步就整个人一轻。
关应钧将他抱起来放到花坛边的大理石台阶上,蹲下道:“上来。我背你。”
简若沉犹豫一瞬,“可是我今天衣服脏了。”
钧哥很爱干净。
“没事。”关应钧催道,他心里懵懂地别扭着,快速往后说:“何信然和萧文光找不到你很着急,我背着你走可以快点回家。”
话音刚落,脊背一沉。
关应钧拖住简若沉扑上脊背的身体,背着人走完最后一段夜路。
简若沉很快困了,趴在他身上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关应钧有些发闷的声音:“如果我很久不出现,你恐怕会忘得干干净……”
简若沉心道:这是污蔑!他记忆力好着呢!
昏昏沉沉之间,也不知道这一句说出去了没有。
应该是说出去了吧?
晚上吃饭的时候,简若沉一边给气呼呼的何信然剥虾哄人一边想。
唉,人缘太好可真累。
哄完这个哄那个。
何信然终究不舍得让乖巧懂事的弟弟太多虾,耽误吃饭。
他早已听说今日的来龙去脉,觉得程开霁和小胖都是会带坏弟弟的大坏蛋,于是在吃饭时耳提面命地提醒简若沉不要和坏蛋一起玩。
简若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边“嗯嗯嗯”地点头,一边给何信然夹红烧肉敷衍他:“哥哥,吃饭。”
从“哥哥吃饭。”
到更敷衍的,“哥,快吃!”
何信然用了三年。
简若沉三年级,何信然小学毕业时,关应钧升上了高中。
何信然前去初中所在地上衔接班之前,三人约在木亭见了一次面。
两人到场时,关应钧已经在了。
少年身材修长挺拔,傲立群林,双臂肌肉流畅,初显沉稳。
何信然羡慕极了。
他练功从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恐怕这辈子都练不成这样,“关哥!”
何信然热情挥手,“我就要去外头念书了,我爷爷还没正式退下来,以后简若沉恐怕要送到光荣院那边去养,能不能拜托你和正青哥在我爷爷不在的时候照顾他?”
“好。”关应钧垂眸扫了简若沉一眼。
当初那个小小的,穿黄色小雨衣踩水的身影已经长大了,一双眼睛不再圆咕隆咚大睁着,如今笑起来时弯如弦月,盘算起坏点子来一套又一套,像个活泼聪明的小狐狸。
简若沉有点叛逆,“我已经不是小孩了,现在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
“嗯嗯,对对对。”何信然往木亭的椅子上坐,转移话题道,“你听关哥拉了这么久琴,有没有学会一两招?”
简若沉哽住了。
他能写好作文,数学能考满分,连美术都被老师夸赞。
但音乐……好像是他的短板。
上音乐课的时候,程开霁总说他唱歌有点跑调,会把边上的人也带跑。
这怎么可能呢?
钧哥说他唱得很好听啊!
“我会就行了。”关应钧说着,话锋一转,“何信然,你为什么出去念书?以后不想当兵吗?”
“不想。”何信然笑道,“我想当律师,打打杀杀的累死人,还是要动脑子帅。”
他一抹鼻子,潇洒道:“电视上那些律师,西装革履,斯斯文文,每一个都特别有范儿,我长大要当那样的大人!”
“你呢?”他顺口问。
“还不一定。”关应钧不打算把自己想当警察,想给父母报仇的事说出去。
那些贩毒太记仇,说不准还在暗地里找父母留下的存储卡。
他必须对过去和未来的打算守口如瓶,否则就是害人。
气氛一时凝滞起来。
“我要当警察。”简若沉比了个手枪的姿势,“那些警匪片里的警察都好帅气!既能拿枪出街,又能动脑破案,还能动嘴皮子说服别人,想西装革履就西装革履,想穿特警装备就穿特警装备,生活好丰富多彩,好刺激!”
何信然一下子笑出声,“你就喜欢刺激的。”
氛围又轻松起来。
简若沉托着下腭,笑容里满是炫耀,“前两天程三哥带我去仿真靶场玩,我拿那个仿真激光枪打靶了,你们猜我打多少?”
关应钧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笑问:“多少?”
“我第一次十连打,就打了三个十环呢!”简若沉比出个三来,“厉害吗?”
“厉害厉害。”何信然捧场极了,“我们小沉以后肯定是最帅的警察!”
三人在木亭里玩了一下午。
大多数时候是何信然和简若沉在说,关应钧坐在一边听。
次日早晨,何信然起了一个大早,走到次卧,像以往一样将简若沉踢到地上的被子捡起来重新盖好。
他盯着人看了一会,悄悄拖着行李箱,上了等在院外的车。
简若沉一觉醒来没了一个哥哥。
他怅然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一件事。他小学三年级时,何信然上初中,关应钧上高一。
那等他毕业,关应钧岂不是就要去上大学了?
他好像永远不能和哥哥们一起上学。
简若沉知道所有人都是人生的过客,最终都会分道扬镳。
但真到了关应钧也要和他分开的时候,还是有点难过。
夏日里,简若沉举着冰棍,坐在萧文光特意打开的空调风扇前面吹风,低落地看着房间里收拾行李的人,语调轻飘飘的:“你今天就要走啦?暑假才开始呢,大学又不开学的。”
萧文光倒是很开心,拍着胸脯道:“他走了,以后你就来找我!我带你去玩!”
简若沉一脚踢掉拖鞋,盘腿坐到床沿,“可你不是也要去上大学吗?”
“那是什么难事?我们打视频啊!”萧文光一把搂住简若沉。
简若沉躲了下,“文光哥,热。”
萧文光就缩回手,“我放假回来肯定会给你带好玩的,钧哥也会的。”
他一肘子捣在关应钧身上,“是不是?”
关应钧低低“嗯”了一声,“我有点事,所以得早点去。”
他要想办法去把存储卡和这些年推测出来的东西交了,想办法让上层看好他,让他进入案件,甚至让他做卧底。
26寸的行李箱被合起,发出“咔吧”一声轻响,自锁扣锁紧了。
简若沉蜷了一下脚趾。
在他的认知里,关应钧、程开霁、刁正青、边曼才和他是真正的一类人。
他们都父母双亡,被寄养在各个家庭里。
其中关应钧其实是他来这里后第一个真正的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
关应钧给他拉曲子,陪着他在想妈妈时候掉眼泪,虽然这人不哭,但有人陪总归比没人陪好。
关应钧抬手摁在简若沉脑袋上揉了下,“你最喜欢那首曲子我录好发给你了,记得下载一下,过期后我不方便重发。”
简若沉眨眨眼。
奇怪,为什么不方便?
关应钧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我等你下载完再走。”
简若沉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当面下载并上载云端备份。
关应钧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萧文光,忽然俯身凑到简若沉面前,直视他的双眼,郑重道:“别难过。”
他顿了顿,“还会再见的,我有事要做,可能暂时不能联系。”
简若沉歪头:?
上个大学怎么弄得和生死离别似的?
科技这么发达,咱就不能打视频电话吗?
戴vr眼镜,赛博面对面也行啊。
很快,简若沉就发现关应钧的电话打不通,微信也注销了。
这个人就和水蒸气一样,在最热的夏天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就只有那首慢慢的虫儿飞,证明这个人确实存在过。
初二暑假。
简若沉去找放暑假的萧文光玩,两个人翻出关应钧留下的小提琴拉了拉,像锯木头。
两个人就一边吃冰激凌一边乐呵。
简若沉:“发明这个乐器的人真是个天才。”
萧文光道:“反正关应钧玩失踪,大爷的,老子迟早要把这东西劈了当柴烧。”
简若沉没接话。
两年了,他都有点记不得关应钧的模样了,只记得有天被哥哥背着走夜路,他背上很热,肩膀很宽,脚步也挺稳。
初三。
简若沉换了手机,没再把那首摇篮曲下回来。
程开霁长吁一口气,“你总算换铃声了,我都要听吐了!”
简若沉笑道:“那我换dj给你醒醒神。”
“别……”程开霁连连摆手,“让大哥知道了还以为我带你不学好,他会揍死我!”
“没事,三哥别怕,我来护着你!”简若沉把小胸脯拍得邦邦作响。
高中,简若沉成了校草。
十八岁的少年静如山水画中的神仙,动如风雨中坚韧的翠竹,脊背挺拔,肌肉内敛而不张扬。他笑时,那双略显深邃的眸子总会弯起,像是盛满了碎星。
程开霁最大的爱好就是随时随地得拍简若沉,然后发朋友圈炫耀弟弟。
清晨的阳光落在简若沉身上,他要拍;简若沉吃虾饺,一口溜五个,塞得腮帮子鼓鼓,他要拍;上去领奖状,不得已露出的礼貌假笑他要拍;别的班级的男生女生们给简若沉递情书,他要拍。
就连男男女女听说简若沉的名头后,聚在班级门口看两眼的场面,他也要拍。
程开霁的朋友圈里除了自己和简若沉的合照,都是简若沉的单人小品照片。
两人从高一到高三形影不离,就连报考的大学都是同一所。
七月底,辽省华国刑事警察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送到。
两人拍了张合照发朋友圈。
程开霁连发的文本都乐滋滋的【和弟弟一起当警察去啦!】
此时,泰国。
关应钧已经当了三年卧底,在金三角小有名气。
他只读了一年警校就因为成绩出挑而被上面选走,文件全消,培训后送往泰国卧底,寻着父母留下的线索找到了仇人。
上面买了一个注册许久的微信号,将他包装成一个没读过什么书,叛逆跑出国的偷渡客。
他不知道简若沉怎么样了,手机里只有最后录的那首儿歌。
幸好有这首歌。
童年时的记忆和旋律,不知不觉成了精神支柱,提醒他不要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忘了原本的身份。
“越哥,吸吗?”边上伸过来一张垫着粉的银行卡,怂恿道:“来一口?”
关应钧睨过去,顺势瞥了眼身侧男人的脸色,见他目露讥讽,立刻抬手掀翻那张卡,“你不要脑子,老子做账还要。”
“妈的你--”
关应钧反手掏枪,摁着人的后颈贯在桌上,啤酒瓶倒下来落在地上,碎了一地,“说什么?”
场子里顿时落针可闻。
关应钧脊背上都是汗,他死死摁着人,拇指顶开了枪后的保险。
“好了……”稳如泰山的男人道,“越彦,人家也是想和你交朋友。”
关应钧听到自己的假名,立刻起身俯首,“是。”
男人道:“你也别太拘谨,一次两次也没什么影响,要不试试?”
关应钧眼睫未颤,连拳头都不敢攥紧,他表情没有任何变换。
只要露出一点犹豫,等他的不仅是死亡,还有任务失败。
他不能失败。
于是他蹲下来捡起地上的卡,从桌面划了一些。
关应钧俯首欲吸的动作一气呵成,任何人都找不出半点破绽,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正当关应钧真要做成的时候,为首的男人一巴掌拍掉了他手上的东西,仰天大笑:“哈哈哈,开个玩笑!”
“我上个会计吸了毒连表都不会做了,你做事这么利落,可别因为这个报废。”
关应钧站起来,又坐到一边道:“您说了算。”
男人伸手指着他,跟周围的人炫耀,“我就喜欢他这副样子。”
像条忠诚的狗。
但毒枭万万没有想到。
四年后,他会被自己认为的狗出卖,迎来国际警察追捕,并在与关应钧近身搏斗时被刺瞎一只眼,最后铐上手铐,和所有犯罪证据与同夥一起被一起押送回国。
踏上华国国土的那一刻。
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有些人活着,但已经死了。
妈的。他想,会咬人的狗果然不叫。
回警队恢复身份的时候,关应钧先碰上了当年来选他的长官。
那人一怔,“关应钧?”
关应钧反应了一会儿。
七年了,他阔别这个身份整整七年,只有在听那首儿歌的时候才会记起自己原本的名字。
在泰国的华人圈里,他叫越彦,意识稍微偏离一点,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长官见他不回答,便道:“卧底回来都是这样的,一会儿我让队里找人给你做心理疏导,可千万要和医生敞开心扉,你立了大功,肯定能连升几级。到时候考个在职研究生,后面的路都顺,卧底回来都干技术岗或者坐办公室。……还得是研究生,这几年的新人读完四年本科,还没有你当时读一年专业素质好。”
他说着要抬手拍关应钧的肩膀。
关应钧条件反射一让,抬手往后腰摸枪,但摸了个空。
长官道:“别紧张。”
他想了想,“往年也有卧底回来后不适应,我都建议他们做过基础疏导之后去警校给研究生做了一段时间老师,你……你这个性格做老师够呛,做个实操教官没问题,要不要去试试?”
他还怕关应钧有顾虑,“大学里没什么弯弯绕绕,你可以一边融入社会,一边好好休息。”
关应钧刚要张口拒绝。
长官又道:“对了,这个人。”
他举起简若沉一身蓝色警服拍的毕业照,“我记得你小时候和他住一个院儿吧?”
关应钧垂眸看过去,视线定定落在上面,半点也挪不开。
身着警服的简若沉像一颗嫩生生的小白杨,笑起来时一双狐狸眼潋滟如波,小白牙露出八颗,瞧着特别聪明。他众星捧月一般立在中间,天光都格外偏爱似的。
关应钧心脏突然跳得厉害,甚至忽然感到耳鸣,“他怎么了?”
长官笑眯眯的,像个老狐狸,“这孩子优秀得很,考上中华国公安大学的研究生,等开学就去了,学得犯罪行为分析和犯罪心理学。”
22岁,前途无量。
人挺着微微发福的肚子,打量关应钧神色,“那边问我们要一个有点实战经验的教官,你看你要不要试试?休息一下嘛,也去接触接触以前的朋友,这样不会戒备和紧绷。”
关应钧应了声好。
他有些恍惚,垂头搓了一下手指,在上层办好身份恢复手续,转头又拿着材料去电信营业厅查了以前的号码。
万幸,那号码不太吉利,还没被选出去。
关应钧办了回来。
他盯着空白的通信录想了一会儿,点开拨号键,流畅摁出一段藏在记忆深处的号码。
何家次卧,四个男孩围在一起打牌,简若沉正要甩炮炸顺子,兜里的手机乍然响起:
“小螺号~滴滴滴吹~”
程开霁一惊,手里的牌差点飞了,“你怎么还听儿歌!你都多大了宝宝。”
简若沉一脚踢过去,眼睛盯在牌上,将王炸扔出去后顺势接了电话,“喂你好?”
“……”
没人说话。
简若沉奇怪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上面显示未知号码。
他再抬手,“喂?”
嘟嘟嘟。
挂了。
“谁啊?”何信然探头问,“怎么接通了不讲话?”
“不知道。可能打错了。王炸都不要吧?那我可要赢了!”简若沉说着搓开一手同花顺,“来,有没有要的?”
何信然捶胸顿足,“你的运气总这么好,还好咱们不玩钱光打牌,不然你简直就是财神转世啊!”
“嗨!这算什么?”程开霁神神秘秘地,“你们不知道,我们有次去学校边上的古玩市场,他就坐在摊位上看了一会儿小说,就发现那摊位对面的面馆用罂粟壳熬汤底!没离校就立了功!”
“真厉害。”刁正青合牌笑道,“这把小沉赢了。走,吃饭去。”
吃饭的时候,简若沉又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他忽然觉得这个号码眼熟。
144****7744。
粤语区这边很讲究,一般人真不会选这么不吉利的号。
简若沉想了想,将号码输进微信好友添加栏里一找,真搜出一个人来。
头像是座很眼熟的木亭,郁郁葱葱地长满了翠竹。
他一下子认出这个熟悉却空空如也的木亭,愣了半晌,汹涌的记忆忽然从后脑涌进胃里再反入口腔,让舌下反酸,眼睛发烫。
他感觉自己被童年时的回忆袭击了。
简若沉摁熄了显示屏,眨眨眼,面无表情吃了一口烧鸡腿。
食堂外面的麻雀叽叽喳喳,比八一运动会上,脱光上半身衣服为战友加油呐喊的军人们还要吵,将餐盘放到回收处时,刁正青见简若沉情绪不好,提议去仿真训练区打靶。
简若沉婉拒道:“天太热了,我犯食困,想睡觉。”
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突然出现的人,想一个人待一会。
不一会儿,他打开微信看了又看,对着通话记录一翻再翻,最终摁下回拨。
才响铃一声,简若沉又眼疾手快地挂了。
很多情非得已的事都有苦衷。
但情感上需要点缓冲。
他都22了。
简若沉没开空调,热得浑身冒汗,于是撩开上衣,把大片肚皮敞开散热,游荡下楼翻冰棍吃。
夏日的冰柜就是天堂,他特别喜欢把半边身体探进去纳凉,于是假意多翻了一会儿,拿着橙汁冰棍抬起头时,脸上全是水汽,发丝也沾在潮。红的面孔上。
简若沉扯开包装盒,才躺倒躺椅里,就听到何信然开门的声音,“你好,找谁?”
“找简若沉。”
何信然眉头一蹙,“你谁?”
怎么既眼熟又陌生的。
“关应钧。”男人道。
简若沉唰一下把眼睛睁开了,他直直看向门口,对上一双寂如寒潭的狭长眼睛。
男人好似和记忆里的样子不同了。
他长相偏眉压眼,眉毛颜色又深,配那双犀利的眸子,显得很凶。
关应钧对上他的眼神,扫过潮。红湿润的脸,反射性别开眼。
空气里只剩下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掩盖了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三个人,谁都没说话。
简若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头发好长,被人抓在脑后扎了一个揪。
警校可不许留这么长的头发。
观察时,关应钧的呼吸频率明显加快,视线飘忽,随后快速眨眼,手掌还不自觉蹭了一下衣角。
紧张——回忆——不安。
简若沉想到小时候关应钧牵他去玩,想到关应钧总记得在吃饭时给他带一片健胃消食片,想到酷暑时永远不会落在手臂上的蚊子和悠扬的小提琴声。
关应钧总是沉默孤僻但稳重的,懒于和人创建联系。
但他确实可靠,和刁正青一样是个好大哥。
橙汁冰棍化了,甜水掉下来,简若沉赶忙用嘴巴去接,吃得着急忙慌。
何信然终于反应过来,“关哥。”
他回头看简若沉,简若沉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吃冰棍吃得很忙的样子。
何信然让他进门,“你这些年去哪里了?”
关应钧言简意赅:“去做了卧底,不方便联系,才回国。”
简若沉吮着冰棍,喉结上下滑动,视线却不自觉被这句话吸了过去。
卧底?
那得有多危险,多刺激?
关应钧既然能回来,那证明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受伤了吗?
心理状况还好吗?
也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犯罪性质的卧底。
简若沉也不说话,沉默地听何信然和关应钧聊天。
听说是去做卧底,何信然立刻不问了,长在大院的孩子,对这种保密任务的界限拿捏得很准,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这个工作太有份量,甚至连当初的守口如瓶都显得格外负责。
何信然叹道:“真不容易,钧哥,晚上留我家吃饭?我把萧文光他们也叫来。”
关应钧没有立刻答应,又看向简若沉。
简若沉哼道:“送别宴你不吃,接风宴你总要吃吧?”
关应钧笑笑,心软得一塌糊涂。
做卧底时,难免会有感情上的试探,他的洁癖不加掩饰,高压之下,甚至和人有一点肢体接触都会想吐。
毒枭以为他不行,因此少了不少麻烦。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动心了。
关应钧转头应下:“我晚上来。”
何信然觉得有点怪。
特别是关应钧看简若沉的眼神……不对劲。
特别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在晚上关应钧剥了一碗虾递给简若沉时到达了顶峰。
要知道,关应钧小时候几乎从不吃虾,因为吃虾脏手,他有洁癖。
从小,给简若沉剥虾拆蟹的哥哥多了去,他半点没多想,端起碗呼噜噜一口气吃完了。
胃口特别好。
萧文光听了关应钧的解释,抬手给他倒了一杯,“哥们儿,怪不得我爸死活不告诉我你的消息,跟我说就当你没了,这些年不容易,现在回家了,我敬你一杯。”
关应钧跟他碰杯,端起来喝了。
萧文光说完,坐下来挨着人道:“你刚走那几年小沉特别难过,还把你拉的那首曲子设成手机铃。”
关应钧笑了一下。
“可惜后来换成了小螺号滴滴滴吹。一来电话就滴滴滴吹,我都听麻了。”
萧文光唉声叹气,“比起听小螺号,我还是更愿意听提琴版本的虫儿飞,你想想办法。”
“我尽力。”关应钧说着,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尽力。
简若沉真的长大了。
特别受欢迎。
心动这个事不讲道理。
关应钧不知道自己是在看到简若沉毕业照的那一瞬动的心,还是那张毕业照把往年深埋在心底的情谊挖出来,催化了它们,改变了那情谊的性质。
他从前一直当简若沉是弟弟。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简若沉身著明黄色雨衣踩水的样子,像个小太阳。
是卧底时维持心里防线的支柱。
心跳得太厉害了,关应钧甚至有点心虚,他搅动着碗里的潮汕牛肉汤,回答着同辈们的问题。聊得开心时,声音里也会带上笑意。
一顿饭吃完,众人之间的隔阂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做卧底嘛。
没办法的。
都理解。
简若沉也理解。
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在想卧底的事。
卧底时会发生什么事?
这些年关应钧都是怎么过的?
为什么他大一的时候没人来选他,难道他在警校的成绩没关应钧突出?
不可能,他全科第一啊。
而且他大一就在逛街时配合警方破过2起案件。
简若沉越想越好奇,撑着窗台,从二楼翻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关应钧以为的:讨好煎包,取得原谅,成为教官,完成心理疏导,重新了解煎包,徐徐图之,潜移默化攻略(写好计画表)
实际上。
煎包翻窗质问:为什么老师看上你!(抓领子猛摇)我呢?
附1:评论看到了,双洁的(敬礼)关应钧有洁癖,他在外面不行。
附2:关是回来看到22岁的简若沉才心动的。
两个人小时候就是哥哥弟弟,不存在说是小时候就动心了,在特别黑暗压抑的卧底生涯里,煎包是关应钧心底一颗让他可以维持本心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