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乐时景不信,眉骨轻擡,“不然你说说,宗主夫人言下之意是什麽?”
江元月移开目光:“……我之后再想想。”
“反正我现在不会承认听不懂。”
他都说了“傻子听不懂弯弯绕绕”了,她从不会上当。
乐时景哑然失笑:“好好好。”
“你跟玄明不一样,你是……”
他歪了歪头,“嘴硬不承认的傻子。”
江元月:“……”
虽然现在不是揍他的时候,但她还是没忍住攥紧了拳头。
玄明和木灵过了几招,玄明倒飞回来,狼狈地用手撑着地面,一只手已经软绵绵垂在了身侧。
“喂,你……”江元月正想问他要不要帮忙,玄明已经嚷嚷起来:“不许过来!我自己能应付!”
江元月制止不及,只能扯着嗓子喊:“你手都断一只了啊!”
玄明还在叫嚣:“老子让她一只手都能……呃!”
话音未落,他胸口中了木灵一掌,一口血喷涌而出。
江元月飞身而起接住他,大师兄往前一步,阻止她更进一步,面上笑意收敛:“前辈,未有证据,如此武断,有些过了。”
木灵倨傲扬起下巴:“就凭他这张嘴,我杀了他也不为过。”
“将他交出来,左右是个魔族而已,你天剑门不会要因为一个魔族与我们过不去吧?”
大师兄温和笑道:“天剑门师长从未教过,要对魔族赶尽杀绝。”
“哦?那你也想跟我过两招吗?”木灵好整以暇,“但比起你,我更想试试,龙游水的女儿如何。”
江元月才刚刚把玄明放下,丹元谷弟子一拥而上,当场给他检查起了伤势。
听见木灵的挑衅,她不明所以,但还是持剑站起,一点头:“好……”
玄明带血的手拉住了她:“慢着。”
他喘着气,“别去,这家伙厉害得很,还有点古怪……”
他龇牙咧嘴,“肯定有问题!”
“她主动挑衅肯定是想杀了你,别上鈎!”
“完了完了……”常灵药神色紧张,“他的经脉跟人族完全不一样,这、这要怎麽治?我不敢随便喂他吃药啊。”
玄明吐出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手:“……算了。”
“廖无晴,你答应我一件事。”
“啊?”廖无晴正在自己储物间裏掏着什麽,闻言赶紧擡头,“怎麽了?”
“等你回万毒谷,帮我跟紫珠仙子说……”玄明张了张嘴,“我骗她的。”
他把脑袋偏到一边,哼笑一声说,“我根本没见过我娘,怎麽可能把她当我娘。”
“我、我就是喜欢她。”
他艰难地将储物间给他,“这是她当初给我的,你帮我……还给她。”
“裏面有我留给她的东西。”
廖无晴表情古怪,但还是忍下来,先问他:“有什麽?”
玄明深情地注视着储物戒:“我小时候换下的牙。”
廖无晴下意识问:“能入药吗?”
玄明愣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不能吧?”
他解释了一句,“我们魔族表达喜欢,就是要把身体的一部分送出去,像是头发、牙齿什麽的……”
“头发还能现剪。”廖无晴忍不住咂舌,“那牙齿要是没有提前準备,难道要现掰啊?”
玄明嘀咕一声:“她想要的话,也不是不行。”
他虚弱地眨了眨眼,“我本来想,办完自己的事,就借着报恩的由头再去万毒谷找她,如今怕是……”
“你、你帮我跟她说一句,让她别忘了我。”
“你放心。”廖无晴摸了摸鼻子,“你上次说我师父像你娘,她估计能记仇一辈子。”
玄明梗住了。
廖无晴似笑非笑看他:“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吗?”
玄明微微点头,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行。”廖无晴取出一张经脉图,“那我可开始治了啊。”
“啊?”玄明震惊地睁开眼,“不是说治不了吗?”
“那是丹元谷没本事。”廖无晴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图纸,“我可没说过我万毒谷治不了。”
“你以为,你留在万毒谷那几日,我们什麽都没做吗?师父早就把你身上的经脉摸清了。”
玄明“噌”一下红了脸:“摸摸摸……”
廖无晴正奇怪丹元谷的弟子没有反驳,一扭头看见他们一个个目光灼灼,全都盯着他手中的经脉图。
几名弟子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派出了最面善的常灵药。
常灵药清了清嗓子,一脸期许地问:“我、我们要是承认丹元谷没本事,经脉图能让我们看看吗?”
她指指玄明,“他能跟我们一块治吗?”
廖无晴震惊:“你们都同意?”
一群丹元谷弟子点头如捣蒜。
眼看着他们凑在一起开始研究怎麽治玄明,江元月这才重新擡起头,出乎她的意料,木灵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反而饶有兴致地他们问:“你们当真愿意为了一个魔族费这麽大功夫?”
江元月擡起手中的剑:“英雄不问出处。”
“请赐教。”
木灵勾了勾嘴角:“嘴倒是挺甜的。”
“放心,就凭你这句话,今日我不会下重手。”
送葬
送葬
江元月有些意外。
从小到大有不少人说过她懂事, 倒是鲜少有人说她嘴甜。
而木灵态度转变的契机更是奇怪,总让人觉得有些古怪。
但无论如何,有人邀战, 总不能不接。
花朝剑入手, 木灵没给她多想的时间,先踏出一道土浪, 而后旋身而起, 两柄乌金梅花锤落入她的手中。虽然知道修士臂力不可与常人相比, 但看到她纤细双臂轻巧抡动能让人脑袋开花巨大武器还是让人心中一凛。
和她手中的武器一比,江元月的花朝剑显得更加纤细。
玄明操心地伸长脑袋看:“没问题吧?她看起来骨头可不硬,不会被一锤子脑袋砸开花吧?”
乐时景低笑一声:“她骨头还不硬?”
“我只知道她耐烧。”玄明大字摊开身体,任由他们在他身上动作疗伤, “其他的本事还真不知道。”
乐时景笑得轻巧:“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玄明表情古怪地擡起头:“你一点都不担心?”
“不担心。”乐时景收回目光, “至少不担心这个。”
土灵宗在修仙界名声不显, 一直以低调的形象示人, 大多数人都不曾跟他们交手。江元月原本以为他们的功法应当以防御为长, 辅以重兵, 走的是大开大合, 正面杀敌的路数。
但木灵脚下步伐飘忽诡异, 速度快到惊人,居然让人觉得眼花缭乱。
姜有仙看得目瞪口呆, 忍不住嘀咕:“怎麽会有人拎着锤子打速攻啊?”
“唔——”薛青菱摸着下巴, “找到机会就能一击毙命, 这样看来, 也不算不合理吧?”
“有点道理。”姜有仙笃定点头, “但江师姐肯定不会给她找到机会。”
话音未落,江元月侧身不及回防, 木灵找到机会,乌金梅花锤带着千斤之力落下,就要一锤定音。
“小心!”姜有仙大惊失色,跟薛青菱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木灵说过今日不打算取她性命,这一招就收了力,只是眼中带上两分自得笑意,一副胜券在握模样。
但她透过兵器相交的虚影,看见江元月冷静的眉眼。
木灵见过龙游水,她的人和她的剑一样狂傲,半点不见遮掩。
乍一看江元月比她娘差远了,从模样到神态都没什麽攻击性,只有握着剑的时候,偶尔一瞬间,锋芒毕露。
就像此刻。
花朝剑蕩开双锤,剑锋直指木灵眉心,只有一寸距离,锋锐剑意刺得她眉心生疼。
江元月垂下眼,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锋芒毕露只是错觉,她说:“前辈,承让。”
木灵黑着脸,猛地攥紧手中梅花锤,“砰”一声打开她的剑,扭头落地:“我可没让你。”
她落地,冷声说,“小丫头,你且记住,今日你就是为了一个魔族,对人动手的。”
江元月一怔:“我……”
她忽然觉得荒谬。
根据那个梦境,她确实不该保护魔族,但……
她看向只在人群裏露出一个脑袋的玄明,他见她赢了激动得涨红了脸乱动,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被常灵药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威胁:“再乱动把你敲晕了再治!”
江元月:“……”
对着这张傻脸,还真有些下不去手。
“魔族也得分人。”乐时景见江元月不说话,笑着替她回敬,“我们可不会不分黑白随意动手。”
他轻轻撞了江元月一下,低声说,“还嘴啊,赢了放句狠话都不会?”
“哦。”江元月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看了乐时景一眼,轻轻点头,“对。”
“我并不想对魔族赶尽杀绝。”
“但是滥杀无辜、肆意作恶的魔族……”她握紧剑,“我也绝不会轻易放过。”
木灵眯起眼,以为她在说后钧的事。
她默然片刻,忽然吐出一口气:“怪不得那孩子走之前,还跟我提起你。”
“他已经不在这裏,人间没有他的修仙路,他走另一条路去了。”
乐时景表情古怪:“另一条路?黄泉路啊?”
江元月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呵。”木灵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想去黄泉走一遭了。”
“哼。”她瞟了江元月一眼,“此事与我土灵宗密辛有关,我不能跟你多说,但我不会害他。”
“天底下,只有我无论如何不会害他。”
江元月迟疑着点了下头:“好。”
木灵转过身:“你若是想送他一程,一会儿空棺下葬,你们就去送送他吧。”
“他的尸身也就在那。”
她说完也不停留,收起武器离开了。
廖无晴擦着手走到她身边,若有所思看向木灵离开的背影,低声说:“喂,她居然就这麽告诉你们,那棺材是空的了?那我岂不是白白冒险进了灵堂?”
他提起自己的衣摆,可怜兮兮对着江元月说,“你瞧,我趴在那桌子底下,衣服都髒了,你可得赔我。”
乐时景扔给他一个清净诀,皮笑肉不笑地把他和江元月隔开:“少来讹人,干净了,看你的病人去。”
“已经治好了。”廖无晴撇嘴,“剩下按部就班的部分,最适合丹元谷那群一本正经的呆子做,我正好偷个懒。”
“喂,你们打不打算去送送土灵宗的少主啊?”
“去。”江元月回过神,“宗主夫人都邀请了,当然要去一趟。”
他们在土灵宗多留了半日,跟着送葬的队伍一起去了城郊山林。
土灵宗宗主和宗主夫人都露了面,至少面上装作相当悲痛,在衆人注视下,将那口空棺埋了下去。
乐时景注意到,他们在挖土时相当注意,几乎没有踩到过空棺右侧的位置——若是按住宗主夫人的说法,后钧真正的尸首应当就埋在这裏。
而后天剑门衆人告别土灵宗,朝着神匠门出发,此事暂且告一段落。
才走出两步,江元月回过头问:“小师弟呢?”
“啊?”薛青菱一怔,“他刚刚还在啊……哪去了?”
“怎麽在外面还跟在定海峰一样乱跑啊!”
江元月略一迟疑,停下脚步:“大师兄,你带他们先走,我回去找他。”
大师兄微微侧目:“你知道他在哪?”
“想也知道。”江元月叹了口气,“他肯定是回去了,我怕他惹麻烦,回去看看。”
大师兄答应下来:“好。”
江元月折返离开,廖无晴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问薛青菱:“你们这位小师弟……一直这样吗?”
“哪样啊?”薛青菱气不打一处来,“你是说无法无天、为所欲为,总是黏着师姐给她添麻烦,嘴毒心坏下手还黑……”
“哈哈!”廖无晴笑得前仰后合,“看得出来,姑娘对他积怨已久。”
“哼。”薛青菱冷哼一声,“自然!”
她抿了抿唇,“不过,实话说,他以前确实不这样。”
“刚来定海峰的时候,还是很老实的。”
姜有仙跟着附和点头:“他刚来的时候不爱说话,安静乖巧像个冰雕的娃娃。”
“也不知道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就……变得跟师姐打打闹闹,格外闹腾的样子了。”
薛青菱跟着叹气:“长着长着就歪了。”
“咦?”姜有仙忽然意识到了什麽,“他最爱黏着师姐,那这算不算是被师姐带歪了?”
“怎麽可能!”薛青菱立刻反驳,“才不是师姐的问题呢,非要说师姐做错了什麽……就是太过心软,每次都惯着他。”
“哦——”廖无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有意思。”
……
江元月原路返回去找乐时景。
不久前她还看见乐时景在队伍裏,想也知道,他不会离开太久。
果然,她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睛一眯,侧身躲到了树后,等着他过来时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可他走到距离她藏身的那棵树还有一步远时,忽然停下了脚步,笑道:“江元月?想埋伏我?”
江元月:“……”
她抱着剑木着脸没动。
乐时景又说:“出来吧我都看见你的狐貍尾巴了。”
“啧。”江元月不服气地转身出来,问他,“你怎麽发现的?”
“没发现。”乐时景笑起来,“我只是猜,你差不多是时候发现我不在,然后来找我了。”
“你!”江元月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他诈出来的,恼怒指着他,结果被乐时景攥住了手指。
他嬉皮笑脸地凑近,压低声音说:“哎,想不想知道我干什麽去了?”
江元月斜眼看他。
乐时景晃了晃她的手指:“说‘想’啊。”
“想——”江元月无奈,“说吧,干什麽坏事去了?”
乐时景笑得轻巧:“我觉得他们有古怪。”
“要我说,主动暴露一些秘密,肯定是为了掩盖更大的秘密。”
“所以——”
他“嘿嘿”一笑,“我去把后钧的坟挖了。”
“你!”江元月瞪圆了眼,“太缺德了吧?他……”
她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问他,“裏面有什麽?”
“一个坛子。”乐时景掏出一张纸,“我画下来了。”
“放心,我的画技和你的可不一样,能看得清。”
他展开手中画纸,上面有一个小坛子,上面写着“爱子后钧”。
乐时景偏过头,给她解说:“反正都缺德了,索性缺德到底,我就把坛子打开了——裏面没有后钧,完整的零散的烧成灰的都没有,只要一捧染血的土,和一个奇怪的神像。”
“那神像我也画下来了……”
他正要翻出来给江元月看,江元月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一模一样。”她低声说。
这个坛子,和她在梦境中见到,魔尊腰间挂着“亡妻花垣”的坛子,一模一样。
两个人
两个人
乐时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带着几分茫然问:“什麽一模一样?”
“跟……”江元月正要回答,就被乐时景捂住了嘴。
“你别说,让我猜。”乐时景蹙起眉头, 试着比划, “画?坛子?”
“一模一样……”
他在江元月的目光暗示下微微睁大眼,终于意识到, “该不会是……‘爱子后钧’和‘亡妻花垣’……”
江元月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嘶——”乐时景撑着脑袋一副头疼模样, “后钧也不能是谁的亡妻吧……”
“当然不是。”江元月无言给了他脑门一掌, “傻了吧你,我说的是……”
她愤怒地戳了戳画纸,“这个!”
“我知道。”乐时景捂着脑门,笑了一声, “坛子, 装他们俩的坛子是一样的对不对?”
“逗你玩的。”
江元月愤愤哼了一声, 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都什麽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什麽时候我都有心思逗你玩。”乐时景背着手, “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妨碍我先踹你一脚再逃命。”
江元月:“……”
“不过, 没想到居然在这种地方找到了线索。”乐时景自顾自取出另一张纸, “我还以为会是神像更像线索。”
江元月凑过去看, 盯着那个面目狰狞, 既似神佛,也像恶鬼的狰狞神像看了几眼。
乐时景地给她看:“见过吗?”
江元月诚实地摇了摇头。
乐时景又问:“梦裏也没见过?”
江元月点了点头。
“嗯——”乐时景撑着下巴, “那你还打算先去武斗大会吗?你要找的那个人, 怎麽看都跟土灵宗有点关系, 无论是阿垣还是坛子, 都跟土灵宗纠纠缠缠地勾上了。”
他轻巧地抛了抛手中的纸团, “就是不知道,阿垣姑娘什麽时候才姓花, 又什麽时候会进到这个小坛子裏。”
他瞟了一眼江元月,“你要找那个人,应该还挺要紧的吧?”
江元月拧着眉头“嗯”了一声。
“那我们果然还是应该想办法找到阿垣姑娘。”乐时景歪头看她,“反正距离武道大会还有那麽久,那条弯弯绕绕的路就让大师兄他们去走,我们先……去花家把阿垣带出来怎麽样?”
“就说我们带她去救花锦!”
“我走的时候还打听了一声,土灵宗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说婚约尚未作废后钧就死了,那花锦就依然是他家未过门的儿媳,把她扣下了。”
“什麽?”江元月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我说好像忘了点什麽,原来是把花锦给忘了!”
“不行,我们得会一趟土灵宗,把她带出来!”
“哎哎哎——”乐时景一把拉住她,“你先冷静一点!”
“我看你刚刚偃旗息鼓,还以为你不打算找土灵宗的麻烦了呢。”
“那是因为……”江元月抿了抿唇,显得有些为难。
乐时景嗤笑一声:“因为宗主夫人和你说,她不会害后钧,所以你信了。”
江元月心虚地别开视线:“她、她应该没有骗我。”
“为什麽?”乐时景凑到她眼前,“她对我们可算不上友善,你就这麽信了她的话?”
江元月支支吾吾:“因为、因为……感觉。”
“我就知道。”乐时景毫不意外,“我当时看你点头就知道你信了。”
江元月没什麽证据也就没什麽底气,但还是说:“有时候,看人说话的态度,自然而然就会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话。”
“哼,你就是这样才容易被人骗。”乐时景挑眉问她,“不然你猜——我说我把你洞府裏偷藏的果干蜜糖全都偷吃了,你猜我说的是真话假话?”
江元月看着他的眼睛:“假话。”
“你从来就不爱吃糖。”
“我是不爱吃。”乐时景笑得狡黠,“可为了气你,我也不是不能偷吃。”
江元月一怔,忽然觉得这话倒是真的,怀疑地盯着他:“不对,你什麽时候进我洞府的?你真拿了?还我!”
乐时景得意洋洋:“你猜啊?你不是看得出来吗?”
“可是你存心要骗我,我怎麽分得清!”江元月拉住他,“你先别扯别的,老实交代,是不是真的拿了?你又不吃,还我。”
乐时景没忍住扬起嘴角,光明正大地转移话题:“那你到底是先要去土灵宗救花锦,还是去花家找花垣,又或者是接着去武道大会?”
江元月思忖片刻回答:“先去救花锦。”
“不管怎麽说,还是先把眼前人救下来。”
她朝着土灵宗方向出发,“走快点,我让师兄他们先走了,要是我们落下太久,就跟不上了。”
乐时景不怎麽在意:“跟不上就跟不上,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腾龙岛怎麽去。不跟他们一路,反而还清净点。”
江元月意外回头:“难道你想跟我两个人一起过去啊?”
乐时景一怔,当即反驳:“谁想跟你两人一块过去了?”
“也对,和你也清净不到哪裏去。”
他像是忽然想开了,加快脚步,“你说得对,走快点,不然得跟你两个人一路。”
江元月:“……奇奇怪怪的。”
她也没再耽搁,和他一起赶回了土灵宗。
和门口的弟子说明来意之后,对方一副预料之中的模样,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她:“其实花锦小姐交代了,若是您问起她,就把这封信给您。”
“若您没问起,就什麽都不必说。”
江元月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她确实是差点把人给忘了。
“多谢。”乐时景笑得看不出纰漏,“我们是想,花家的人也在这,她怎麽也不用我们操心,只是没想到半路听说,花家没带她一块走,这才去而複返,想要问个究竟。”
“详细的事,我也不清楚。”土灵宗弟子歉意一笑,“两位不如先看看信中是如何说的。”
江元月点头应下,取出信纸翻看。
花锦倒是写得一手好字,娟秀字迹后面倒像是露出她那张愁眉苦脸的娇俏面孔来——江元月两三眼匆匆看完,迟疑着合上信封。
花锦在信上说,她爹恐怕是不打算要她了,土灵宗一开口要留下她,花家家主忙不叠就答应了,仿佛他们正是为此而来的。
她原本也怕的要命,但她见到了阿垣,说来也是奇特,机缘巧合,阿垣和土灵宗宗主居然是旧识。
阿垣信他,花锦就打算也信一信这家伙。
后元泽虽然一副看不上她的模样,但也说了不会为难她,至少让她吃饱穿暖,每月还按土灵宗内门弟子份额,给她发一点零花钱,她现在都要觉得这家伙还算不错了。
阿垣有自己的事要做,把她暂时留在土灵宗,说不定反而比在花家要好点。只是阿垣走的匆忙,没告诉她到底有什麽事,但花锦担心她是不是从花家逃出来被追杀,希望他们若是有缘遇见,搭把手帮她一把。
她最后说,祝他们此行顺利,得偿所愿,若是有空,就给她写封信来,也好解闷。
乐时景跟她一块看完了这封信,问她:“你觉得怎麽样?”
他轻轻“啧”了一声,没想到阿垣居然自己跑来,又离开了,这下他们又丢了她的线索,不知道要去那儿才能找得到她了。
江元月看了眼面前的土灵宗弟子,迟疑片刻,将手中一块传音石递过去:“若是方便,能把这个交给花锦吗?”
土灵宗弟子没有拒绝,含笑说:“自然。”
“宗主并不打算将花锦姑娘关起来,她可以自由通信,也可以照常出门游玩。”
他主动释放善意,“实话说,我看宗主恐怕是动了恻隐之心才留下了花锦姑娘,毕竟她留在花家恐怕也……”
江元月轻轻点头:“嗯,我自是相信土灵宗为人。”
“若是少主还在,听见这麽这样的话,一定会很高兴。”土灵宗弟子有些唏嘘,“少主当年最希望的就是能带土灵宗入世,被世人接受,可没想到,哎……”
他悄然往前一步,压低声音问,“冒昧问一句,江师姐,我看宗盛师兄跟你们一起走了,他是要跟你们回天剑门了吗?”
江元月一怔,轻轻摇头:“他对土灵宗一心一意,现在也只是跟我们天剑门一块走一段而已。”
“我看他依然牵挂着少主,恐怕……”
“如此甚好!”土灵宗弟子眼睛一亮,“劳烦江师姐与他说一声,夫人总是嘴硬心软,等过一阵子我们帮他求求情,让他回来!”
江元月有些怀疑:“能行吗?”
乐时景眉骨轻扬:“我可没看出来她哪裏心软。”
江元月给了他一手肘,示意他闭嘴,点头应下:“好,我会跟他说的。”
她转身,走出一段距离,乐时景才问:“那封信是花锦写的吗?”
“语气像是她的。”江元月不太确定,“字迹……”
乐时景竖起耳朵:“字迹不对吗?”
江元月瞥他一眼:“我也不知道她的字迹如何,无从分辨。”
乐时景:“……”
“我只是想,土灵宗宗主既然敢让我们知道他把花锦留在了身边,应该就不会对她做什麽。”江元月蹙起眉头,“真正麻烦的,是下落不明的人。”
“像是不知道去哪的阿垣,还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后钧……”
江元月叹了口气,“这才是麻烦。”
乐时景惊异看她:“丹元谷喂你吃什麽灵丹妙药了?思路居然这麽清晰。”
江元月毫不留手地给了他一拳。
“嘶!”乐时景捂着胸口,“你最近打我是不是越来越顺手了?以前在我娘面前,你还会稍微收敛点的。”
“哪有,我一向如此。”江元月睁着眼说瞎话,“走了,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急什麽。”乐时景跟上她,意有所指,“不管什麽,神功非一日能成,天灾也非一日之祸,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急躁了?”
江元月一怔,给出一拳:“你还教训上我了?”
乐时景闪身躲过:“怎麽,师姐刚愎自用,听不得师弟忠言逆耳?”
“你!”江元月气得瞪他。
“难道我说的没道理?”乐时景故意凑近笑她,“你自己察觉不到吗?自从你做了那个梦之后,就一副静不下心,恨不得一日神功大成要当天下第一的架势。”
江元月抿着嘴不吭声。
乐时景哼笑一声:“承不承认有道理?”
“有道理。”江元月诚实地说,然后忽然一把扣住他的脑袋,“咚”一声撞上去,“但没用。”
“嘶!”乐时景捂着脑袋,“江元月!”
“道理是道理。”江元月回过头哼笑一声,“可事情迫在眉睫,我总不能这会儿悠哉,到时候再后悔吧?”
“谁让你悠哉了?”乐时景恼怒,“我是怕你一个人干着急,憋成走火入魔!”
“可我什麽都不能说啊。”江元月瞪他,“两个人又能怎麽样?”
乐时景伸出照星剑指着她:“两个人能打一架。”
他笑得灿烂,“你要是着急,不如找我打一架。”
空欢喜
空欢喜
江元月看着乐时景手中的剑, 一时间居然有些心动。
但她很快收回目光,别开视线:“……知道了。”
“等我有心情的时候,也不是不能指教你一两招。”
她转身, “好了, 已经耽搁很久了,我们该去找师兄他们了。”
“什麽叫指教两招?”乐时景不服气, 快步跟上去, “你跟我不过半斤八两!”
“哦?”江元月一偏脑袋, “可是我似乎最近连胜,未尝一败。”
“等着。”乐时景挤着她往路边走,笑得杀气腾腾,“下回便是我赢。”
江元月没忍住笑了一声。
……
两人很快跟上大部队, 两日后, 一行人抵达了神匠门。
神匠门建在一处矿脉上, 位置得天独厚, 门头也相当显眼——他们门口摆着一把漆黑大锤, 不知道风吹雨打了多少年, 依然乌光内敛, 看起来相当不凡。
据说当年, 有位神王要请他们祖师爷锻造一柄兵器,请的时候不是很客气, 神匠门祖师爷就将自己的锤子随手扔出, 要对方擡得起来, 他才答应给他锻造兵器。
这锤子在这躺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想来当初那位神王是没拔出来。
但这规矩一直流传下来——只要有人能将那柄巨锤扛起来, 想要什麽神兵利器,神匠门都给锻造。
“哦——”廖无晴恍然大悟, 指着排队尝试扛起那把巨锤的剑修,“怪不得他们从昨日起,就围着那把锤子试个不停。”
“哎。”江元月微微叹了口气,“攒些灵石不容易,天材地宝更是难寻,难道有这样的机会,自然大家都想试试。”
“江师姐怎麽不试试?”廖无晴好奇问她,“我看你剑术超群,想必力量也不输他们。”
“我以前试过了。”江元月双手环胸,“那把锤子不是凡品,我觉得他可能有了器灵,擡不起来,就是那器灵不愿起身。”
“要想凭借蛮力,硬将它擡起来,至少得修为压制对方才行。”
乐时景掀了掀眼皮:“她的意思是,她擡不起来肯定不是她的问题,一定是这锤子有古怪。”
“你!”江元月咬牙切齿指他,“你难道擡得起来吗?”
“谁知道呢。”乐时景笑,“说不定就能行,我又没擡过。”
江元月扬了扬下巴:“那你去试试。”
“不去。”乐时景笑弯了眼,“只要我不去,那我能不能擡起那把锤子,就尚未有定论。”
“你就不能说我擡不起来。”
江元月一怔:“还能这样?”
乐时景得意沖她笑:“聪明吧?”
“呵。”江元月眯起眼看他,“怂了。”
乐时景低笑一声:“你要这麽说……”
他搭着江元月的肩膀,“我也不会去擡的。”
“你这激将法也太低级了,好歹拐两个弯啊。”
江元月直接给了他一脚,转身就往神匠门内走。
“去哪啊?”乐时景跟在她身后。
江元月头也不回:“找铁师兄,他前两日闭关打东西呢,今早才让人来跟我说有空。”
“我让他看看花朝剑。”
“哦——”乐时景应了一声,“我也去。”
江元月回头:“你去干什麽?照星剑又不是铁师兄打的,你找定昉前辈啊。”
“前辈不在神匠门内。”乐时景背着手跟在她身后,“我顺便也让铁师兄看一眼。”
廖无晴好奇地问:“铁师兄是谁?”
“就是帮我打造这把花朝剑的神匠门弟子。”江元月为他介绍,“铁寸心师兄。”
“他是神匠门现任掌门的关门弟子,神匠门新一代弟子也以他为首。”
廖无晴应了一声:“哦——”
乐时景回头,上下打量他:“你跟着我们干什麽?”
“我也去瞧瞧。”廖无晴笑得灿烂,“我在这神匠门也不认识其他人,自然就——”
他一闪身,亲亲密密地挨着江元月,“只好多多黏着江师姐了。”
江元月用剑将他隔开:“你还是别挨我太近,你是万毒谷的人,我还是怕你用我试毒。”
“怎麽会。”廖无晴斜眼瞟着乐时景,明知故问,“哎呀小师弟,你握剑做什麽,不会是要砍我吧?”
乐时景冷笑一声,把廖无晴拽回来:“你又想干什麽?”
廖无晴喊江元月:“江师姐救我——”
江元月头也没回,装没听见,径直去找铁师兄。
“她才不会理你。”乐时景挡在他面前,居高临下打量着廖无晴,“你到底想做什麽?”
“看热闹啊。”廖无晴见江元月当真一点不停留,只好停在原地,笑眯眯地歪头看他,“我是想着,丹元谷的人还是有点小聪明,找个能打的剑修留在身边,确实能避免很多麻烦。”
“反正你还没跟她在一起,总不能拦着我吧?”
“什麽?”乐时景怔了一下,觉得荒谬,“我跟她才没……”
“没就好,没就好。”廖无晴故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是成了,以后你也是我小师弟,我们就是一家……”
“谁是你小师弟。”乐时景皮笑肉不笑,“你居心不良,只想把她当打手,也不怕她爹她娘把你吊在天剑门门口?”
“不怕。”廖无晴嬉皮笑脸,“要是我们两情相悦,江姑娘到时候肯定舍不得我挨打。”
乐时景深吸一口气,他多少察觉了这家伙似乎是故意这麽说,但还是忍不住捏住了剑柄。
“而且,比起他们,我更怕你忍不住动手。”廖无晴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小师弟,忍。”
“呵。”乐时景笑了一声,“现在知道怕了?”
“可你为什麽不让我接近她?”廖无晴笑着问,“难不成……”
“没有什麽难不成,也没有什麽内情。”乐时景皮笑肉不笑看他,“我看你不顺眼而已。”
“不许跟过来,不然揍你。”
他擡了擡剑,嘀咕,“你不是觉得自己美得没边吗?找天下第一美女去啊,跟着她做什麽?”
“俗话说,情人眼裏出西施。”廖无晴没再跟上去,伸手含笑捂住心口,“若我心生爱慕,那自然就觉得江姑娘是我心中的天下第一美人。”
乐时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不是吧,这麽肉麻的鬼话你都说得出口?”
他无言用剑指他,“离她远点,今日起,不许踏入她五步、不,十步之内。”
“哎——”廖无晴远远喊他,乐时景威胁地举起长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玄明凉飕飕开口:“你说你惹他干嘛?”
“嗯?”廖无晴笑眯眯回头。
玄明嗤笑一声:“总不能是真喜欢江元月吧?”
“怎麽不能?”廖无晴略微惊讶地睁大眼,“我看起来难道不像对江姑娘情根深种吗?”
“不像。”玄明面无表情,“而且……紫珠仙子说了,你这人天下一等一的自恋,绝不可能喜欢上别人。”
廖无晴哑然失笑:“哎呀,师父怎麽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我不过是看他们俩不开窍的模样有意思。”
玄明瞥了瞥嘴角:“哪裏有意思?”
“当然有意思了。”廖无晴挑眉,“就跟在你面前提我师父一样有意思。”
玄明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嘀咕:“你这德性,迟早挨打。”
廖无晴嬉皮笑脸,满不在乎。
……
乐时景追上江元月时,她已经在铁师兄的院落裏。
铁师兄赤裸着上半身,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孔专注着手中的花朝剑,时不时用小锤轻轻敲打剑身,一寸寸查探。他赤丨裸着上半身,汗珠顺着蜜色肌肉往下滚落,江元月却只看着他手中的剑。
除此以外,院中还有另一个修者。
一身蓝白长袍,笑意温柔,满身书卷气,一脸好奇地站在江元月身后,也不知道跟她说了什麽,两人都笑起来,似乎是相谈甚欢。
乐时景呼出一口气,莫名有些烦躁。
他踹了脚门口的小石子,端起笑脸:“一会儿不见,师姐又交到新朋友了?”
江元月这才擡起头看见他,越过其他人,将他拉到一边,低声交代:“你好好说话。”
乐时景:“呵。”
江元月压低声音:“那是天机阁的人。”
乐时景反应过来:“哦?”
他瞟了眼江元月,“所以你才……”
“嗯?”江元月茫然,“怎麽了?”
“没事。”乐时景问,“天机阁哪个?”
“阁主亲传,季平生。”江元月小声说,“铁师兄这几日就是在忙他的活,我来得早了点,正好他还没走,碰见了。”
“哦。”乐时景应了一声,“你与我说做什麽,我又没怎麽在意。”
“啊?”江元月一怔,“我跟你说自然是……让你对别人态度好点,别让天剑门跟天机阁的关系,雪上加霜啊。”
“放心。”乐时景笑起来,“我又不是閑着没事,惹他干嘛?我一般只惹你。”
江元月:“……好像也是。”
“不对,什麽叫……”她气急败坏,“你也不许给我找事。”
乐时景扬起笑脸,只当没听见。
他客气对季平生行礼,假装好奇地问:“不知道天机阁弟子,是要铁师兄做什麽样的兵器?”
“哈哈,误会了,我让铁大师做的不是兵器。”季平生好脾气地笑笑,擡手亮出一个铁质圆盘,“是个阵盘。”
乐时景眼睛一眯:“哦——”
“听说天机阁弟子格外擅长符箓、阵法,能特地找铁师兄刻进阵盘裏的法阵,应当相当厉害吧?”
“这……”季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其实……这是个失败了法阵。”
“但我觉得也挺有意思,所以才留下来。”
乐时景好奇问:“什麽阵法?”
“天机阁修士来来去去,最常问的也就那几个问题。”季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想,若做出一个能算命的阵法,也就省去许多麻烦。”
“结果出了些差错……”
“这种年纪能自创阵法,已经很厉害了。”江元月夸了他两句,好奇问,“那这阵法原本是为了算什麽?”
季平生笑弯了眼:“算姻缘。”
“哎,无论哪处神佛,都逃不过被人问桃花的命,我们天机阁也是。”
“桃花命数也不难算,我就想,不如直接做个法阵刻进盘裏……”
乐时景挑眉:“结果错了?”
“嗯。”季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来应当是入阵便是欢喜姻缘新婚夜,盖头一掀,便见缘定之人。”
“但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错,如今只能看见心悦之人。”
他顿了顿,苦笑一声,“若是还没遇见心悦之人,就只能见到个没脸的鬼影。”
江元月:“……”
乐时景:“……”
“空欢喜。”铁师兄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郑重说,“你这阵法不如叫空欢喜。”
不许看
不许看
“倒是贴切。”季平生无奈摊开阵盘, “我头一回让师妹替我试了试,她只当这是算姻缘的阵法,稀裏糊涂进去, 而后在阵中见到了心悦之人, 出来时满面红光喜不自胜……”
“结果我又自己试了试。”
季平生无奈唏嘘,“我就看见个没脸的鬼影子, 才知道出了差错。”
乐时景问:“结果呢?”
“结果我觉得能看出自己心意的法阵也有些意思。”季平生笑弯了眼, 拍了拍阵盘, “就来找铁大师给我雕刻下来。”
“且不说有人确实难以认清自己的心意,就只是看看自己与心悦之人成婚的场面,应当也会有不少人愿意凑这个热闹。”
乐时景无奈:“谁问你这个?”
“我是说,你那个师妹呢?”
“啊?”季平生一怔, 不好意思地说, “这也是麻烦之一, 至今都还不跟我说话呢。”
“哪怕我再三保证, 我可瞧不见这阵法裏的场景, 她也还是生气……哎。”
他叹了口气, “小时候分明一个糖球就能哄好的, 越长大越麻烦了。”
乐时景:“……”
他好像突然有点明白, 什麽叫不开窍了。
“唔。”江元月摸着下巴,看着季平生欲言又止。
乐时景意外:“你也意识到了?”
这家伙居然也开窍了?
“当然。”江元月自信开口, “这法阵只能困一个人吗?”
“啊?”
乐时景和季平生同时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节。
季平生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我就说忘了些什麽!”
“也是, 虽然我是想用这阵法省点力气, 但寻常阵法多是为了以少对多, 困住敌手, 若是只能对一个人起效,确实是受了不少限制。”
他摸着下巴琢磨, “人多应当也能进,只是不知道是什麽状况……”
铁寸心将花朝剑还给江元月:“它状态很好,不过剑灵这事,似乎得看契机,现在还没什麽动静。”
乐时景挑眉:“剑灵?你还没死心呢?”
“嗯。”江元月理直气壮,“我为何要死心?”
“话说回去。”铁寸心看向季平生手中的阵盘,“不如试试?”
“这……”季平生含笑看向他们,“几位可愿帮忙试试?”
“好啊。”江元月答应得爽快,“那就我……”
“不行!”乐时景断然拒绝,“阵法怎麽能随意试?万一有危险怎麽办?”
“可这阵法既不困人,也不伤人。”江元月似笑非笑,“你总不会是怕没脸的鬼影吧?”
“我……”乐时景噎了一下,把她拉过来,低声问,“你閑着没事给人试阵干什麽?”
“他是天机阁的啊。”江元月压低声音,“我娘当初跟天机阁闹得太不愉快了,往常天机阁弟子看见咱们扭头就跑的,难得他不跑,这不顺便打好关系吗?”
她轻轻撞下乐时景,“咱们先帮他个忙,回头他就不好意思拒绝我们了,到时候万一天机阁阁主不愿意帮忙,我们也能从他下手。”
乐时景眯起眼,嘀咕一声:“那也得他要脸,才知道礼尚往来。”
“要是他脸皮厚,只承我们的情,白白让我们帮他,之后也不帮我们怎麽办?”
江元月一怔,小心翼翼回头看他一眼,季平生眨眨眼,对她露出一个和善微笑。
江元月回过头,低声说:“我看他也不像是这种人啊。”
“你又知道了?”乐时景鼻子裏出气,“江师姐慧眼如炬……哎哟!”
江元月捏住他的脸:“少阴阳怪气,你怂了?”
“多说了这种低级的激将法对我没有用。”乐时景也没拍开她的手,“我自有我的顾虑。”
“总不可能是怕鬼脸。”江元月忽然睁大眼睛,压低声音说,“你有喜欢的人了?怕看见谁?”
“胡说八道!”乐时景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猛地扭过头,“笑话,我只是觉得随便进他人阵法不够谨慎而已。”
“你非要进去,那就陪你进去好了。”
“不过……”
乐时景挑眉,“我有个条件。”
江元月配合问他:“什麽条件?”
乐时景盯着她:“你先进。”
“我?”江元月指了指自己,有些疑惑,“先进后进有什麽区别。”
季平生摸着下巴:“大概是按常理来说,后进之人更有可能看见先进之人的……”
“咳。”乐时景清了清嗓子,“干嘛,你有什麽不能被我看的吗?”
他故意说,“总归只是个没脸的鬼影吧?”
江元月目光闪了闪:“唔……嗯,大概是。”
乐时景扬了扬下巴:“那你先进。”
季平生见他们谈得差不多,只差些细枝末节,就先往阵盘中注入灵力,含笑说:“这也只是猜测,还不知道裏面如何呢。”
乐时景不为所动,只看着江元月:“反正你先。”
“好好好。”江元月满口答应,悄然往后退了一步,而后一脚把他踹了进去。
“你!”乐时景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喊出一声气急败坏的“江元月”。
季平生和铁寸心一齐扭头看向江元月。
江元月轻咳一声收回腿,心虚地说:“也……没什麽不能让人看的。”
“我就是看他那副样子,腿痒。”
季平生憋着笑,擡了擡手中的阵法:“那……现在进吗?”
“进。”江元月迈出一步,还没落地,又确认一遍,“你确实看不见裏面发生了什麽?”
“是。”季平生含笑点头,“所以出来之后还得靠两位转述,尽可能详细些。”
“好。”江元月没由来松了口气,终于进入阵法中。
……
“砰”一声,江元月下意识握住花朝剑,警惕看向声音来源。
等听清之后的喧闹嘈杂,才意识到,刚刚那一声似乎只是爆竹声响。
她这才松开手,想起来季平生刚刚说过——他们应当会出现在洞房花烛夜。
江元月带着几分好奇,看着房间内喜庆的装饰,伸手拨了下鲜红的流苏,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稍微放松了一些,回头打量着床上坐着的“新娘”。
她身上没有活人气息,应当只是阵法中幻觉中的景象。
但不出意外,这应当就是乐时景的……心悦之人。
江元月双手环胸,围着她转了一圈。
“不行。”江元月闭着眼睛在她面前坐下来,“我要是看了他肯定要生气。”
“师弟长大了,有点小秘密也是应当的。”
她坐了一会儿,又有些坐不住地站起来,“但话又说回来,我现在不看,他肯定也不会主动告诉我。”
她在新娘面前来来回回走了两遍,低声嘀咕,“说不定根本没脸,他看着也不像是开窍了。”
她才刚刚把手伸出去一点,就听见廊上传来一阵嘈杂,有人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地靠了过来。
江元月猛地收回手,但忽然有了个想法。
“抱歉抱歉。”她低声念叨着,擡手把阵法中幻化的新娘抱了起来,背对着自己塞进了柜子裏,低声说,“我这都没看,可真是对你够意思了啊。”
她伸手取下她的盖头和外袍,匆匆裹在自己身上,等着乐时景来吓他一跳。
门口的声音越来越近,江元月听清了乐时景的声音,似乎还有其他……天剑门同门的声音?
“哎!你们怎麽在幻觉裏都这麽烦人啊!”乐时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都说了我不去,不成亲!不用新娘!让我出去!”
“少来这套,事到临头还害羞上了,进去吧你!”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乐时景大概是被丢进了房间。
江元月屏住呼吸,假装自己也是这阵法的一部分,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我真是……”乐时景忍不住吐出一口气,嫌弃地抖了抖身上的大红喜袍,瞟了眼坐在床铺上的新娘,叹了口气在桌前坐下,撑着下巴给自己倒了杯酒,毫无感情地说,“你这个阵法怎麽才能出去啊?不掀盖头不行吗?”
他喝了口酒,“我知道这是幻境,而且我也没有什麽心悦之人,这对我没用,我是不会上当的。”
江元月掀起盖头,歪头看他:“真的啊?”
“噗!”乐时景将手中的酒喷出了大半,不知道是呛的,还是被身上的喜服映红了脸,震惊地几乎从桌前跳起来,“怎麽是你!”
“怎麽、怎麽可能是你!”
“你你你……”
江元月没忍住笑起来,指着他笑得前仰后合:“上当了吧!”
小师弟的反应倒是比她想象中更夸张。
“什麽?”乐时景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不是阵法的一部分。他低头一看,发现那件嫁衣不过是松松垮垮披在她身上,连腰带都没系一条,要不是他刚刚乱了心神,这漏洞百出的恶作剧也不可能成功。
“你!”乐时景伸出一根手指,气急败坏,“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差点以为……”
江元月一怔:“啊?”
“没什麽。”乐时景倏地收回手指,兀自假装镇定地咳嗽了一声,“拿看来不能两个人一块进来,这儿新娘都不见了,走吧,出去告诉天机阁的那人。”
“没不见。”江元月指了指衣柜,“我把你新娘先塞柜子裏了。”
“什麽?”乐时景震惊地扭过头。
江元月甩了甩手中的盖头:“不然你以为我这盖头、喜服是怎麽来的?”
“你、你……”乐时景一时间有些慌乱,“你看了?”
“没有。”江元月双手环胸,“我把她背对着我塞进去的,我才没偷看。”
“哦。”乐时景松了口气。
江元月转了转眼珠:“但你现在来了,这会儿看就不算偷看了吧?”
“不行!”乐时景张开双臂拦住她,“不能看!”
“你不是说没脸?”江元月怀疑地看着他,“没脸为什麽不能让我看?”
乐时景抿了抿唇:“万、万一这阵法不準,出现什麽人奇怪的脸,你误会了怎麽办?”
江元月愣了一下,迟疑着回答:“那就……误会一下?”
乐时景瞪她:“不行!”
“好好好,不给看就不给看。”江元月在桌前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酒,“那你自己去看吧。”
乐时景迟疑一下,也在她身边坐下:“我不去。”
“反正也没脸,没什麽好看的。”
江元月飞快起身,闪过他的防护:“你不看我看!”
“喂!”乐时景阻拦不及,让她打开了衣柜的门,看见裏面背对着两人的身影。
乐时景猛地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一转身又“砰”地一声将衣柜门关上了:“不许看!”
江元月挣脱未果,只好问他:“为什麽不许我看,你自己也不看啊?”
“你不看,我们帮人测这阵法,又有什麽用?”
乐时景捂着她的眼睛,背靠着衣柜,支支吾吾地说:“反正、反正你不準看,我……自己看一眼。”
“不许动!”
他用力捂着江元月的眼睛,不肯放松。
“动作快点。”江元月轻轻踹了他一脚催促。
长大
长大
“急什麽。”乐时景嘀咕一声。
他背抵着衣柜, 依然捂着江元月的眼睛。
江元月就这样背对着他站在他身前,稍稍往后退一步就会撞进他怀裏。
只差一步。
乐时景伸手拉开了衣柜,看见身着喜服的新娘长发如瀑的背影, 像个安静的人偶。
他微微偏过头, 看见她的脸。
和他手下此时按着,一模一样的脸。
乐时景捂着江元月眼睛的手倏地用力了一瞬, 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麽意外。
更像是……
悬着的心终于尘埃落定。
他一向聪明, 或许早就意识到了什麽, 只是就像他自己说的——只要他不去擡神匠门门前的那把锤子,那他是不是蚍蜉撼树还尚未可知,有些事,只要他不去拆穿, 那他就还能在她身后这个位置, 待很久很久。
他闭了下眼睛, 居然笑了一声。
江元月动了动脑袋, 眼睫扫过他的掌心, 她自己恍若未觉, 问他:“看到了吗?”
“嗯。”乐时景低低应了一声, 笑起来, “是个……麻烦的没脸鬼影。”
江元月愣了一下:“怎麽个麻烦法?”
“就是看一眼就知道,往后会有许多麻烦。”乐时景用力揉了把她的脑袋, 叹了口气, “非常麻烦。”
“啊?”江元月觉得奇怪, “没脸的鬼影还能看出那麽多?我不信, 让我看一眼。”
“哎!”乐时景急忙又把她拉回来, 双手都捂住她的眼睛,“不行!你不準看!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他按着江元月的脑袋, 用力晃了晃,“忘掉忘掉,忘掉你想看。”
“要晕了!”江元月被他晃得晕头转向,一路拉到远离衣柜的窗前。
乐时景推开窗让她往外看,不许回头,指着窗外挂着喜字的树:“我来的时候还在看,那会不会是你种的灵犀花呢,可惜我仔细瞧了瞧,似乎只是普通的桃树。”
“我看看。”江元月来了兴致,“这地方倒是有点像在天剑门,不知道其他入阵的人看见的场景,会不会变化?”
“应该会了。”乐时景撑着窗框,侧目看她,“这阵法能看见心中所想之人,幻化的也是入阵者熟悉的景色,大概就是稍微有点‘读心’的本事。”
“对了,我方才还听见天剑门同门的声音了。”江元月好奇问他,“他们也在阵法中出现了?”
“出现了。”乐时景撑着下巴嗤笑,“你是不知道,我一睁开眼就看见季九重那张蠢脸给我灌酒有多荒唐,还有姜有仙,他喝多了非要表演脑门上顶筷子……”
“啊!”江元月一拍手,“小姜脑门上顶筷子!我记得这个!”
“那边你代表定海峰出战,拿了宗门新一代弟子头名,小姜特地从姜家带了两坛巨贵的仙酿来,说给你庆功的!”
她没忍住笑起来,“可惜他喝了两口就醉的不行,七倒八歪耍酒疯,还非要表演在脑门上顶筷子……”
乐时景看着她怔了怔,撑着下巴思索:“还有这事?”
“你不记得了?”江元月有些意外,摸着下巴分析,“那时候你也喝多了,醒来什麽都不记得了。”
“这阵法居然能把你都忘了的东西映出来,也是有点本事。”
“我喝多了?”乐时景挑眉,“不可能,你才喝多了!”
“哼哼。”江元月双手叉腰,“不好意思,我继承我爹千杯不醉,酒量可好了。”
“我才没醉,是你醉了,你醉了以后话可多了,烦的我耳朵都起茧。”
乐时景微微睁大眼,惊疑不定地问:“我、我说什麽了?”
江元月回忆了片刻,笃定地说:“什麽也没说。”
“什麽?”乐时景觉得荒唐,“我话很多,又什麽都没说?你骗谁呢?”
“骗你干什麽?”江元月指着他,“你当时还装没醉,要不是站起来走路摇摇晃晃,差点就被你骗过去了。”
“我就送你回姨姨那儿,就那麽一小段路,你叫了我八百遍,问你什麽你也不说,就念经似的喊我名字,我让你叫师姐你也不听。”
江元月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还敢狡辩!”
乐时景却没再反驳,他难得显露了一瞬间慌张,扭过头不吭声,只有刚刚尚未压下去的红晕更加张扬地爬了满脸。
江元月怔了一下,终于察觉到些许不对,缓缓收回手指,捏着窗框莫名其妙有些紧张:“你、你怎麽了?”
“没事。”乐时景转了个身,手肘撑着窗框,顾左右而言他,“不许提我小时候丢脸的事了。”
“哦。”江元月应了一声,忍不住笑起来,“原来你也会不好意思。”
乐时景无言闭了下眼,他忍不住笑了声,低声说:“……幸亏你是个傻子。”
“嗯?”江元月警觉地把头转过来,“说什麽呢?”
“没什麽。”乐时景扬起笑脸,“我说也不知道这阵法怎麽出去,季平生没有特意交代,那应该就没什麽特别的机关,自然而然就能出去。”
“应当是等一会儿就行了?”江元月撑着下巴,“不过,这麽看来我们两人一同进了阵法,也只有你能看见自己的心上人,我完全就像是误入其中的路人……”
乐时景下意识反驳:“才不是。”
“啊?”江元月意外侧目看他。
“我是说……”乐时景拎了拎她身上的喜服,“你不是还吓唬我来着吗?哪个路人像你这麽坏心眼?”
“嘿嘿。”江元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声还嘴,“你平时吓唬我的时间也不少啊,我这叫礼尚往来。”
“哼。”乐时景哼笑一声,他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低声说,“好像要出去了。”
“哦。”江元月点了下头,她脱下身上的喜袍,忽然往乐时景头上一盖,扭头就沖向了衣柜,“我就看一眼!”
“喂!”乐时景变了脸色,手忙脚乱扯下脑袋上的喜袍时,江元月已经打开了眼前的衣柜。
他的心髒猛地停了一瞬,攥紧了手中的布料,带着自己也说不清的紧张和期许,他问:“……你看见了?”
“嗯。”江元月应了一声,她回过头,有些唏嘘,“原来没脸的鬼影长这样啊?”
“猝不及防看见,确实是挺吓人的。”
“什麽?”乐时景愣在原地,他清清楚楚看见,衣柜裏的新娘有张跟江元月一模一样的脸。
他第一反应是江元月在骗他,但很快反应过来——这家伙绝没有这样的演技。
“原来如此。”乐时景眸光闪了闪,意识到了关键。他说了谎,江元月不会说谎。
所以,他们看到的新娘的脸,是不一样的。
“呵。”乐时景半是松了口气,半是无奈地瞟了江元月一眼,忍不住嘀咕,“这都被我逃过一劫,也不知道是我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江元月疑惑擡头:“什麽?”
“没什麽。”乐时景眯起眼,戳了戳她的额头,坏心眼地说,“笨——蛋——”
“準备出去了。”
“你怎麽……”江元月刚想还嘴,但眼前的场景已经变了。
她已经回到了神匠门裏,铁师兄的院落中。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乐时景,将刚刚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反驳糊到他脸上:“你才笨!”
乐时景闷笑一声:“我笨?”
“等以后你就知道谁笨了。”
“怎麽了?”季平生好奇地询问,“裏面发生什麽了吗?怎麽吵起来了?”
“无妨。”铁寸心不知何时端出了两碟点心塞给他们,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不发生什麽,他们也吵。”
“呃。”江元月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是可靠的师姐模样,小声辩驳,“那是小时候了,现在已经不怎麽吵了。”
“呵。”乐时景提醒她,“跟这位季师兄说一下裏面的情景吧。”
“哦。”江元月应了一声,把在阵法中见到的场景複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季平生摸着下巴,“看来若是进去的人多了,确实会出现纰漏,我得再想想。”
“多谢二位了,若是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天机阁找我。”
江元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确实……”
“咳咳。”乐时景清了清嗓子打断她,给她使了个眼色,“你忘了大师兄还找你有事吗?”
“啊?”江元月面露疑惑,“有……吗?”
她观察着乐时景的脸色,恍然大悟,“哦,好像是有。”
“那……我先走一步?”
她确实不擅长与人交往的弯弯绕绕,这种时候,交给小师弟或许更靠谱。
等她走出了铁寸心的院落,乐时景才背对着两人开口:“纠正一下,我方才见到的不是没脸的鬼影。”
季平生一时没反应过来:“咦?那是什麽?”
乐时景瞟他一眼,觉得好笑:“你说你的阵法是看什麽的呢?”
“哦——”季平生恍然大悟,“心上人!”
他更加疑惑,“那方才怎麽……”
乐时景表情有些古怪,无论如何,他还是觉得,“江元月”这个名字,跟“心上人”三个字连在一起的时候,有说不出的古怪。
他别扭地别开视线:“……不许告诉江元月,我也走了。”
“等等。”铁寸心忽然叫住他,把两包点心塞给他,有些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颇感欣慰,“长大了。”
“什麽跟什麽。”乐时景躲开了他的手掌,尴尬地揉了揉脖颈,不放心地又交代一遍,“我是不想说谎让你白测试一次才说的,不许告诉江元月啊。”
他这才拎着点心离开。
季平生疑惑地问:“为什麽唯独交代不能让江姑娘知道?”
铁寸心深深看他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
季平生很快将这问题抛到脑后,含笑揶揄:“铁大师,怎麽没有我的点心?”
铁寸心摇头:“等你长大。”
季平生更加疑惑:“可我比他们都年长啊?”
回答他的只有铁寸心的一声长叹。
古怪
古怪
在神匠门修整了两日, 天剑门衆人就要再次出发。
本来他们也只是来刷个脸,若是神匠门有需要,就把他们一块带去腾龙岛, 不过听铁师兄说, 神匠门没那麽急,要等到临近开赛的时候才去凑这个热闹, 倒是天机阁的季平生与他们顺路。
天机阁阁主也早早到了腾龙岛, 季平生正打算赶去与师父彙合, 正好与他们一块上路。
接近寻常百姓城镇,怕惊扰凡人,他们一行人就从空中落下,走官道入镇。
“师父总让人放心不下。”这两日, 季平生和他们混了个脸熟, 十分自然地走在江元月和乐时景身边, 跟他们搭话, “”他这人既知天命, 也懂杂学, 但就是没什麽常识。”
“天冷不知要加衣, 天热也不会饮冰……虽说我们都是修士, 但我也实在不想看他酷暑时节穿着毛领出门了。”
季平生苦着脸,“更不要说待人接物了。”
“如今在腾龙岛上的大人物们, 大多有自己的个性, 应当不会跟我师父过不去, 但我还是怕他一张嘴得罪人。”
江元月想起天机阁阁主和她娘的梁子, 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很有必要。”
“是吧?”季平生叹了口气, “这宗门也是不让人省心。”
江元月轻轻撞了乐时景一下,低声问他:“你帮忙问了没?”
“问了。”乐时景一怔, 表情有些古怪的摸了摸自己刚刚被她撞到的地方,装作平常回答,“他也只能帮忙转达,最靠谱的,还是武道大会拿下头名,光明正大去找天机阁帮忙。”
“正是。”季平生笑道,“江姑娘也不用在意,我都习惯了,天下想找我师父算命的人再多不过,不过……天剑门的人要算命倒是少见。”
“我当你们剑修向来只信手中剑,不信命中定呢。”他乐呵呵地笑起来,“我本来想,若是寻常蔔卦我也能帮忙,但听乐兄说,事态特殊,非我师父不可……那我就不能保证了。”
“也是。”江元月微微点头,“天机阁盛名在外,想找阁主算命的人肯定多,要是他太好说话,谁都答应,不知道要忙成什麽样。”
“对了,季师兄你能算一个人的蹤迹吗?”
乐时景微微挑眉,意识到她想干什麽——她想试着找到失去蹤迹的阿垣。
“这自然可以。”季平生笑起来,擡手捏诀,“姓甚名谁,生辰八字。”
江元月才露出欣喜笑容,一听见他问这个,又慢慢收敛了笑意,一脸茫然地跟乐时景对峙。
“没有?”季平生一怔,倒也不算意外,“若是不知道,那有没有什麽贴身物件?或者字迹!人的字迹也是很好的凭借。”
江元月眨了眨眼,缓缓扭头看向乐时景。
“看我干嘛?”乐时景眉骨轻擡,“你总不能指望我身上有她的东西吧?”
江元月小声嘀咕:“你当时怎麽没顺手揪她根头发什麽的?”
“我……”乐时景噎了一下,忽然伸手揪了她一根头发,“你提醒我了,我先揪根你的。”
“哎哟!”江元月龇牙咧嘴地捂着脑袋,“乐时景!你!”
乐时景笑着闪过她的攻击,得意晃了晃手中的头发,小心收进储物袋中:“以防万一,要是你不小心走丢了,还能靠这个找到你。”
“有道理。”江元月冷笑一声,撸起袖子,“那你也给我一根。”
“不行。”乐时景往后退了两步,“你看起来哪裏是要一根的样子?你分明是想把我的头发薅光。”
“怎麽会——”江元月活动了下手腕,追着他跑了出去,“别跑!”
“哎!”季平生在后面喊了他们一声,忍不住笑起来,轻轻摇头,“他们同门关系可真好。”
“只是同门关系好?”廖无晴似笑非笑,“哎,我说你们大宗门要不再教点别的吧。”
“嗯?”季平生疑惑地跟了上去。
一行人浩浩蕩蕩进了小镇,想不引人瞩目都难。
他们也习惯了被居民瞩目,只是这次,居民们的目光似乎有些古怪。
大师兄敏锐地扫过四周,制止了其他人继续深入小镇,只说:“这儿气氛似乎有些古怪,我先去找镇长商议住宿情况。”
“若是不对,我们就继续往前。”
“要不直接走吧?”季九重大大咧咧地往那一站,对着偷偷摸摸投来的视线瞪了回去,“我看他们鬼鬼祟祟,不知道在搞什麽鬼。”
“反正都是修仙之人,餐风露宿也不是什麽麻烦事。”
“偶尔在野外住一晚自然不是什麽难事。”大师兄微微摇头,“只是我看他们神情紧张,若是遇到了什麽麻烦,我们也好帮上一帮。”
“哦,那倒也是。”季九重抓了抓脑袋,“听你的。”
乐时景嗤笑了一声。
季九重有些恼怒地回头:“你笑什麽?”
“没什麽,笑都不行?”乐时景撑着下巴,扬起更加灿烂的笑脸,“我偏笑。”
“你!”季九重恶狠狠瞪他一眼,转过身不去看他,“阴阳怪气的小子,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乐时景往后一靠,搭着江元月的肩膀说:“师姐他骂我。”
江元月头也不擡:“那你骂回去啊,还要我教你吗?”
“你说的,那我可不客气了。”乐时景勾起嘴角,清了清嗓子,“你……”
“慢着!”季九重涨红了脸反驳,“江元月!你不能那麽惯着他,刚刚分明是他先招惹我的!”
乐时景无辜睁大眼:“我就笑一声也算招惹你?”
“嗯——”江元月为难地看看季九重,又看看乐时景,“你俩到底为什麽那麽不对付,跟猫见了狗似的。”
乐时景飞快说:“他是狗。”
“我!”季九重气急败坏,“乐时景!你拔剑!”
“别吵了。”黎红渡冷冷看他们一眼,“这儿气氛不对,你们还不警戒些,光顾着吵吵闹闹。”
“就是。”薛青菱趁机挤开乐时景,勾住江元月的手臂,“就会给师姐找麻烦。”
她低声说,“师姐,我观察了四周,镇上应当有一些摊贩的,可今日都没有营业,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乐时景被薛青菱挤开,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她正锋相对,只淡淡扫她一眼,就安静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咦?”廖无晴转了转眼珠,似乎从他的态度裏察觉到了什麽。
侯来蹲在地上,显得有些焦躁:“我闻到血腥气。”
姜有仙吓了一跳,忙问:“多大的血腥气,死人啦?”
“倒也不像。”侯来摇摇头,“杀鸡宰牛那种血腥气。”
“哦。”姜有仙松了口气,“那可能就是正常过了个节,或者是什麽乡野祭祀?”
“就是气氛怪了些,没事没事。”
“你慌什麽?”薛青菱看不惯他怕这怕那的模样,“就算真有什麽,我们这一群剑修难道还怕些凡人吗?”
“当然怕啊。”姜有仙理直气壮,“他们要是动手,不还手光挨打的话多丢人啊?要是还手,他们是凡人,一不小心就死了,良心也过不去。”
他一拍手,“这麽麻烦的事,你难道不怕?”
薛青菱:“……”
几人才说了几句话,大师兄很快带着个拄着龙头拐杖的老人回来,对他们点头:“可以留宿。”
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姜有仙笑起来:“我就说没事,哈哈,好好好,虽说不碍事,但到底还是床铺睡着舒服。”
“不过镇上近日确实有古怪,小到鸡鸭大到耕牛,总有家禽家畜。”大师兄淡然说,“今夜大家也别睡了,我和镇长商量,将你们安排到各家各户,帮忙盯着晚上的院落。”
年近古稀的村长颤巍巍地擡手行礼,一张脸上沟沟壑壑满是愁苦:“多谢各位少侠拔剑相助了,也不知道镇子裏是进了什麽精怪,还是有野兽出没。”
“前几日有几个青壮年说看见黑影,非要去抓,一个下落不明,一个至今还在床上躺着……”
他说着,悲痛欲绝,“还有那头耕牛,我们这村子只有两头牛,死了一头,还不知道明年春耕如何是好!”
大师兄赶紧扶住他,给他顺了顺气:“不必担心,今日我们在,肯定把另一头牛看住。”
“师妹,你今日就住有牛的那一间。”
“好。”江元月神色肃穆,“交给我。”
“只要有人敢来,我必然将他拿下!”
常灵药赶紧开口:“还有那位受伤了的人可以让我们看看,我们是大夫,会治病。”
“哎,好好好。”镇长忙不叠应下,恨不得给他们当场跪下,“菩萨保佑,神仙保佑,几位都是圣人转世,我……”
江元月不擅长应对这种感谢,赶紧往边上让开,将这场面交给了大师兄。
镇中仅剩的一头耕牛在王家,镇长亲自引着她过去,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把牛看好了。
王家有个耳聋的老太,还有个精壮寡言的中年汉子,一个风风火火的农妇,几人都对她十分恭敬,那老太太还把她当神仙,听说她来保护耕牛,差点给她跪下磕头。
只是他们虽然感激,眉间的愁苦却也没有减少多少。
“不用担心。”江元月只当他们是不放心,举起手中剑给他们看,“我剑术很好,一定能帮你们看住牛的。”
“哎哟,我不是不信仙人。”农妇慌慌张张地擦了擦眼泪,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只是、只是……”
她抽泣一声,“我家小子还没回家来,实在是……”
原来失蹤的那个年轻人,是这家的。
“好了!”男人语气生硬地将饭碗放在桌上,“别说了。”
他往外看了眼,“别叫妈听见了。”
他压下所有情绪,低声说,“仙人,请用饭吧。”
事有先后
事有先后
入夜。
小镇万籁俱寂, 忧心忡忡的居民们都歇下,与凡人不同,不怎麽需要睡眠的修者们目光灼灼……盯着居民家中的家禽牲畜。
“喂, 你老实点在这待着啊。”乐时景对着笼中的公鸡扬了扬下巴——这鸡本来是不住笼子的, 每天在镇子裏无所事事地溜达,也是最近出了事, 主人家才临时给它做了个笼子。
不过, 笼子显然只能拦得住这鸡溜达, 拦不住不知来路的魔爪。
公鸡也不知道听懂没有,乐时景也没管它,悄无声息地翻过矮墙,就朝着江元月负责的、有耕牛的那户人家去。
“站住。”
身后响起不轻不重的一声喝止, 乐时景脚步一顿, 无言闭了闭眼, 扬起笑脸, 笑眯眯地转身:“大师兄。”
“你怎麽在这儿啊?”
“巡逻。”大师兄一向面容温和, “我既然答应了镇长要处理此事, 就最好在今日解决。”
“哦。”乐时景应了一声, 轻巧擡步就要走, “那我也去转转。”
“站住。”大师兄又叫住他,看着他身后的院落, 示意他回去, “你负责这间。”
“可我觉得……”乐时景偏了偏头, “那个不知道在哪的幕后黑手, 对那头牛下手的可能性更大。”
大师兄赞许点头:“我也觉得。”
乐时景挑眉:“你也觉得?那我不正好……”
“所以我将那户人家交给江师妹。”大师兄似笑非笑看他, “你知道师妹的性子说一不二,她答应了就会做到。”
“那倒是。”乐时景显然也知道她的脾气, 垂下眼笑了一声,“只要她答应了,哪怕今日天下豪杰齐聚,要这条牛命,她都不会给。”
大师兄赞许点点头:“你就不同。”
“你更聪明,也更喜欢冒险,说不定还会用牛当诱饵,引人出来。”
乐时景心虚地擡起眼,敷衍地说:“是是是,我是不及她稳重。”
他又笑起来,“所以你该把我们排在一起,这样就又聪明又稳重。”
“大师兄,这鸡就交给你了,你也一样稳重的,我去那儿帮忙。”
“哎!”大师兄叫不住他,只能露出无奈神情,缓缓摇头,“除了江师妹,也确实没人能让他乖乖听话。”
他并没有留下看鸡,也跟着一块去了那处院落。
才走两步,就看见乐时景神色凝重沖出院落,低声说:“她不见了。”
“什麽?”大师兄一怔,飞快踏入院落,一眼看见院中牛棚裏慢悠悠啃草的老牛,以及……悬在它身前,微微散发荧光的花朝剑。
“出事了。”乐时景有些烦躁,“她不可能主动离开,哪怕对方调虎离山,她也不会扔下这头牛。”
“四周就是天剑门同门,她只要喊一声就能把其他人招来……”
大师兄点头:“定是事出突然。”
“然后这死脑筋还记得要护住这头牛,把剑扔这了。”乐时景黑着脸,“当初是谁说的什麽‘剑在人在’,‘一个剑修死也不能放开自己的佩剑’的?”
他试着碰了碰花朝剑,“你别在这待着了,带我们去找你主人。”
花朝剑悬于老牛身前,一动不动。
乐时景试着往前一步,接近那头牛,花朝剑迅速擡起,剑尖指着他以示威胁。
乐时景差点被它气笑了,咬牙切齿说:“还真是跟她主人一个德行。”
“莫慌……”大师兄安慰的话还没说完,乐时景已经转身出了院子,大师兄只好追问,“去哪?”
“找季平生。”乐时景眉头紧锁,“花朝剑在这,他能算出江元月的下落。”
大师兄停下脚步,没阻止他,只是摇摇头,露出些许笑意:“脑子转的倒是快。”
他重新转回目光,看向悬于半空的花朝剑。
他并不担心江元月,天剑门的剑修与剑称得上一心同体,花朝剑与寻常无异,那就是江元月也与寻常无异。
只是她消失得实在古怪,让人忍不住多想。
想到这一路遇到的诸多古怪,似乎都与“魔族”有关,大师兄露出了思索的深情。
“来了来了!”季平生按着脑袋上的发冠,火急火燎地赶到了牛棚前,忍不住操心地嘀咕,“怎麽能一声不吭就不见了呢?定是有古怪。”
他先是碰了碰花朝剑,然而收敛笑意,取出一炷香点燃,分三支插在了院落裏。
他低声说:“看好烟的方向,这就是……”
他话音未落,三炷香上袅袅的细烟,全都蜿蜒着飘向了眼前这头牛。
季平生愣住,脱口而出:“怎麽回事,江姑娘被牛吃了?”
“怎麽可能。”乐时景“啧”了一声,“你算得準不準啊?”
“準的準的。”季平生苦着脸挠头,“我们天机阁除了我师父,也就我最準了,而且寻人都不涉及命数,算是最简单的基本功了,不可能错啊。”
“怎麽算她都……就在眼前,这头牛的位置。”
他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不会是江姑娘变成了牛吧?”
“什麽乱七八糟的。”乐时景黑了脸,“它没撂蹄子踢你,就说明不是。”
院中的动静惊动了屋内的妇人,他惴惴不安地推开门,探头担忧地看向牛棚,忙问:“几位仙人,这是怎麽了?”
见到牛棚中老牛尚在,男人松了口气,又忽然紧张地问:“那、那方才那位仙人呢?”
大师兄还没开口,就听见乐时景回答:“在天上抓贼呢。”
妇人赶忙擡头往上看,只看见明月高悬,其余什麽都看不见。
“放心,占了上风。”乐时景笑了一声,“还敢看?不怕落到你头上?进去躲着,睡吧。”
“哎,好!”妇人忙不叠应下,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祈祷,“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见她重新回到屋内,乐时景刚刚端出的笑脸瞬间消失,有些焦躁地盯着眼前的这头牛。
大约是被盯烦了,牛慢悠悠转了个身,屁股对着他们,尾巴懒洋洋甩着,扫了下屁股后方的蚊虫。
乐时景:“……”
……
江元月自己也说不太清她现在身处何方,眼前似乎是个山洞,漆黑一片可见度极低,有股奇怪的气味和微弱的血腥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到了这裏。
当时她端坐在牛棚上,察觉到杀意袭来,眼前瞬间一黑,仓促之间,只来得及将花朝剑扔下,护住院中老牛,然后循着直觉拍出一掌。
——她今日既然答应要护住这牛,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要它的牛命。
江元月看着自己的手掌,她是个剑修,但也会点体术,刚刚那一掌,似乎是打中了什麽的。
要是侯来在就好了,要是对方受伤吐了血,他那个鼻子应当能闻得出。
不过……或许还有别的方法。
江元月深吸一口气,开口挑衅:“出来,有胆偷牛,没胆跟我过两招吗?”
无人应答。
江元月笑了一声:“怎麽,怂了?”
依然没有回应。
她正要再次开口,忽然神色一凛,翻身躲过从身后袭来的一击,目光看见一道黑影闪过,当即怒喝:“还跑!”
“别追!”
忽然一道略微虚弱的女声传来,居然听起来有些熟悉。
江元月一怔,快步循声找过去,惊讶喊她:“阿垣?”
“江姑娘……”对方也同样惊讶,她斜靠着墙壁,一只手臂软绵绵垂在身侧,显然受了些伤,“你……小心!”
她猛地变了神色,扑过来想要帮忙。
但江元月没忽略身后宛如实质的杀意,回首擡起一脚踢飞对方兵刃,还顺手将阿垣拉到了自己身后。
“你是不是疯了!”阿垣捂着手臂踉跄站起来,挣扎着拦在江元月和突然发动攻击的黑影身前,“她不是之前那个人!她会帮我们的!”
“用不着她!”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听起来还算年轻,他受的伤更重些,强撑着提起一口气,低声说,“过来!”
阿垣摇摇头,拉住江元月的手:“江姑娘,我遇到些麻烦,此处还有个诡异修者,一路追杀我们至此,还望搭救!”
“我说了不用她救!”男人有些恼怒,“我……”
阿垣板起脸:“那就一起死在这吗?”
男人噎了一下,放软了语气:“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死在这,也会让你出去。”
江元月手指动了动。
她死死盯着阿垣身后,低着头说话的男人声音,声音有些干涩地说:“……擡头。”
“什麽?”阿垣怔了一下,才发现江元月刚才根本没有看她,一直死死盯着她身后的男人。
男人眉头紧拧,冷冷擡起头,不甘示弱地瞪着她:“怎麽?”
江元月一下握紧了拳头。
那张脸,和她梦中魔尊的那张脸逐渐重叠,除了还没染上複仇的恨意和毁灭一切的疯狂,根本一模一样。
江元月的指节被捏得吱吱作响,一张张染血的脸在她眼前一闪而过,胸口被一剑穿心的灼痛愈演愈烈,像是连那块仙玉都难以压下。
她冷冷开口:“……终于找到你了。”
她才迈出一步,阿垣踉跄一把扑向她,低喝一声:“躲开!”
最初袭击江元月的黑影去而複返,抓着她失去冷静的瞬间空档发动了袭击,目标却是阿垣。
“唔!”阿垣背上溅开一朵血花,几乎就这样摔倒在她身上。
阿垣紧紧抓着她的手,嘴巴开合,眼中闪动着不甘和隐忍的痛苦,用力地握了她一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阿垣!”倒在地上的男人目眦欲裂,“我跟你拼……”
江元月:“没死。”
她冷冷看他一眼,动作还算轻柔地将阿垣放到他身边,活动了下手腕,“事有先后。”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排偷牛的后面。”
岐山老鬼
岐山老鬼
江元月已经摆好了架势, 但黑影根本没有要跟她硬拼的打算,他一击得手,立刻又藏进了黑雾裏蛰伏。
四周的黑雾似乎有些古怪, 江元月身在此处, 几乎没有办法调动天地灵力,只能依靠自己的丹田。
而那个隐藏着面孔的黑影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 他并不急着强攻, 猫抓老鼠一样隐匿身形, 总在他们稍有松懈的时候突然发动攻击。
江元月并未放松,回头看从身上扯下布条给阿垣包扎的男人。
她不太想跟他说话,但这儿似乎也只有他勉强还能交流。
她只好生硬地问:“你有没有在这见过其他人?”
男人并不吭声。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江元月回头看他,“你见过他吗?”
男人视若无睹, 只当没听见她说话。
阿垣发出一声低低的呻丨吟, 男人立刻俯身凑近, 听她在说什麽。
江元月蹙起眉头, 差点忍不住动手的时候, 终于听见他说:“吃的。”
他擡起头, 眼裏依然隐隐带着敌意, “给我吃的, 我告诉你。”
江元月无言,从储物戒裏取出一点干粮扔给他。
男人眼睛一亮, 急急接过干粮, 掰碎了塞进阿垣嘴裏。
江元月冷眼提醒他:“太干了, 她咽不下去的。”
男人面无表情, 掰开自己的伤口, 将血抹在了阿垣嘴唇上,神色居然称得上温柔, 他低声说:“吃下去吧,你饿太久了。”
江元月略微震惊地睁圆了眼:“我有水啊,你……”
“活着。”男人低着头开口,“岐山老鬼要血,在人界好不容易抓到一个人,他会克制一点,慢慢喝干他的血。”
江元月眉头跳了一下:“你知道那个黑影的来历?”
男人将小半个饼一点点喂进阿垣嘴裏,这才擡头:“知道。”
江元月本来对他就没什麽好印象,这会儿听他说话,更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咬牙问他:“那你说啊?”
非得问一句才答一句。
男人也皱起眉头:“说什麽?”
江元月深吸一口气:“怎麽打?”
男人简短说:“速战速决。”
江元月:“……”
说了跟没说一样。
“咳咳……”阿垣的手指动了一下,她艰难睁开眼,蜷缩成一团,低低说了一声,“好冷。”
男人赶紧把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扯下来披在她身上。
江元月摇头:“你是流了太多血才会冷,还是……”
她话说到一半,身后带着腥气的攻击悄然而至。
江元月没有大意,擡手反击,扯下岐山老鬼身上黑袍一角,正要追击,阿垣喊了一声:“等一下!”
江元月才走出半步,回头就几乎看不见身后阿垣的身影了——这地方能见度太低,一不小心就会走丢。
她无奈,只好又退回去。
“咳咳。”阿垣摸了摸身后的伤,挣扎着坐起来,喘着气说,“江姑娘,这裏有些特殊,灵力无法补充,一旦拖得时间长了,恐怕对你不利。”
江元月点头:“我已经察觉到了。”
“还有……”阿垣目光闪了闪,还是开口,“追杀我的是个魔族,他……想要我身上的一样东西。”
她身侧的男人神色动了动,有些紧张地握住了她的手臂,似乎不希望她再说下去。
阿垣摇摇头,只喘着气说:“若他得到,不会是什麽好事。”
“你也看到了,他功法诡异,需要靠吸食鲜血修炼,不仅仅是动物,还有人……”
江元月神色一动,所以,镇子裏消失的家畜,就是他干的。
男人低声告诉阿垣:“她刚刚问起那个人。”
阿垣忽然反应过来:“江姑娘,难道你是来救那个少年的吗?”
江元月点头:“还有牛。”
阿垣一怔:“什麽?”
“他杀了镇上的耕牛。”江元月双手抱胸,“于我等修仙之人来说,一头牛根本不算什麽,但对凡人来说,死了耕牛,对耕地为生的镇民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
“他既然动了手,就要付出代价。”
她盯着男人,“犯错挨罚,天经地义。”
“哦——”忽然一道阴冷声音传来,“那要罚我什麽?”
江元月偏头,躲过他砸来的石子,岐山老鬼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三川使,你还不收了神通吗?”
他的声音忽左忽右,像是为了不让江元月确定他的位置,正在飞快移动,“你在这保命的乾坤石装了魔土,若是遇上寻常修士找你麻烦,你只消在裏面东躲西藏一会儿,让他消耗完身上灵力,就是任你宰割的鱼肉。”
“可如今,这聪明一招,反倒砸了自己的脚。”
他嘻嘻哈哈笑得猖狂,“追杀你的偏偏是不受魔土影响的魔族,来救你的倒是个修士!哈哈哈!”
阿垣变了变脸色,略有些紧张地攥住了身后男人的手。
——岐山老鬼是故意的。
他故意在江元月面前洩露这些情报,无论是她乱了心神,还是起内讧质问他们,都只会给他可乘之机。
阿垣有些紧张地望向江元月,她也正好看过来。
阿垣张了张嘴正要解释,江元月忽然说:“你还能站起来吗?”
“……能。”阿垣下意识答应,撑着身后的墙壁站了起来。
身后的男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伸手紧紧扶着她,问:“去哪?”
“找人。”江元月开口,“老王家的小子,叫王丰年。”
“现在找?”男人搀扶着阿垣,警惕地扫视四周,“岐山老鬼就在边上跟着。”
“他要跟就让他跟。”江元月头也不回,“我还怕他跑了。”
“他跑不了。”男人冷冷地说,“我们不出去,他也出不去。”
江元月疑惑地问:“可你们打不过他,为什麽也不出去?”
“外面无处可藏。”阿垣吐出一口气,目光闪了闪,低声说,“更何况,若是将这祸害放出去,外面的镇子也要遭殃。”
江元月若有所思,瞟了男人一眼:“他没打过?”
未来的魔尊,如今居然被逼到了这种地步。
“他原本就受了伤。”阿垣苦笑一声,“那魔族一开始藏了功法,我们只当他是修者,想着将他困在乾坤石裏能阻拦一二,没想到……”
“但本来他找不到我们,乾坤石中难以见物,方向难辨,躲藏起来也方便些,但偶然被他袭击一次得手,他尝到了阿影的血之后……”
江元月问:“阿影?”
“哦,这是他的名字。”阿垣含糊将他的信息带了过去,似乎不想多说。
“好。”江元月深深看他一眼,“我记住了。”
他们行进期间,岐山老鬼又发动了几次攻击,都是无功而返。
哪怕江元月一直节省灵力,也有了些消耗。
她喘了口气,平複略微杂乱的呼吸——这裏的雾气似乎不仅仅能遮蔽视线,还让她相当不舒服,恐怕又是跟魔族有关的东西。
“咚”一声,江元月脚下似乎踢到了什麽,她略微低头,看见一根粗壮的腿骨,当即眼神一凝。
“他死了?”阿垣有些紧张地问。
“不。”江元月蹲下,将骨头拾起,在手中颠了颠,“这是牛骨头。”
她眯起眼,“他吃了那头牛。”
“嘿嘿。”阴冷的声音又从她头顶响起,“有人把我关在这裏,我太——饿了,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还能吃下一个人。”
江元月目光缓缓移动,追着他在半空中飞速移动的模糊身影。
“但是这乾坤石实在是太麻烦了。”岐山老鬼的声音飘忽不定,“哪怕宿主已经那麽虚弱,我也还得费点功夫才能偶尔从外面抓点东西进来。”
“那个年轻人的血真美味啊,可比牛血、鸡血好喝多了。”
他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不过这会儿有你了。”
“细皮嫩肉的小丫头,等抓了你,我就杀了那个小子,再把他生吃了,骨头都吞干净!”
他猝不及防发动攻击,江元月擡手挡下这招,但这次,岐山老鬼没有后撤,他骤然贴近,张嘴嘿嘿笑起来:“没灵力了吧?”
“咚”一声,有人发出一声闷哼。
阿垣推了阿影一把:“去帮她!”
阿影没动,警惕拦在她身前。
“你!”阿垣咬牙,推开他就要往前,却听见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江元月提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岐山老鬼,他额头上像是受了一记重击,肿得像寿星公,毫无意识地被江元月扔在地上。
“这你居然没打过?”江元月忍不住瞟了阿影一眼,“我还以为多厉害。”
能把未来魔尊逼成这幅模样,她还以为这什麽“岐山老鬼”是个强敌,才费了点功夫,一点点假装灵力不支引他上鈎,没想到一招就倒下了。
阿影似乎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你!”
“原来如此。”阿垣松了口气,露出些许浅淡笑意,“你是故意诱他出招……”
“嗯。”江元月略带得意微微点头,“就是这样。”
“诱敌深入,一剑制敌。”
她娘都夸她的,只有用剑的时候她最机灵,会耍花招。
阿影迟疑:“剑?”
“知道什麽叫剑修吗?”江元月嗤之以鼻,举起手中牛棒骨,“就是什麽都能当剑使,这是牛骨剑。”
阿影:“……”
“这裏面没有其他人追杀你们了吧?”江元月扯开嗓子,“王丰年!你爹你娘让我救你来了!王丰年!”
“救、救命……我在这!”
听见轻微回声,江元月立刻拎起岐山老鬼,示意他们跟上。
阿垣目光闪了闪,稍微落后一步,低声说:“一会儿你跑。”
阿影下意识反驳:“我不!”
“啪”一声,阿垣给了他一个巴掌:“若不是你想在此处强行破界,怎麽会把岐山老鬼引来。”
“我让你滚。”
她这一巴掌并未留手,阿影的脑袋偏向一边,用力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阿垣闭了闭眼:“……听话。”
“可是……”阿影低着头,似乎还有些委屈,“你答应的,报完恩,就跟我成亲。”
阿垣:“可我还没报完恩!”
“可我等不及了。”阿影擡起头,目光中带着天真的残忍,“你的恩人死了,就不用报恩了,你下不了手,我帮你把她杀了不就好了?”
“浮影!”阿垣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
“你生气了?”浮影立刻低下头,“那我不说了。”
阿垣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往前走:“滚回你的魔界,破界之日前,老实在那边待着。”
浮影没有回答。
阿垣回头冷冷看他:“说话。”
浮影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哦。”
浮影
浮影
江元月循声找去, 很快找到了面无血色,看起来快被吸干了的王丰年。
少年人呆呆看她,只问:“是……神仙来救我了?”
江元月见他没缺胳膊少腿, 总算露出一点笑意:“没事, 只是被吸了点血,你年纪轻, 很快就能补回来了。”
阿垣撑着墙壁靠近, 低声提醒:“江姑娘, 还是先把他扶起来吧,一会儿出去会有些许位置偏移,他现在体虚,恐怕禁不住磕碰了。”
“哦, 好。”江元月应了一声, 伸手握住她的手, “你也是, 我也扶着你。”
阿垣怔了一下, 目光微微闪躲:“我……”
“她不用你!”浮影挤过来, 一脸警惕地揽住了阿垣, “我扶她!”
“你?”江元月上下打量他一遍, “你受了这麽重的伤,虚弱成这样, 万一不小心把她磕了碰了怎麽办?”
“我不可能摔她!”浮影怒目而视, “摔死我都不会!”
江元月将牛骨剑拦在他身前, 隔开了他和阿垣, 强硬一左一右扶起了王丰年和阿垣, 还伸手拖住了昏迷的岐山老鬼一只脚,瞪着他一字一顿说:“我扶, 你不準碰他们。”
“你!”浮影动了怒,屈指成爪就要动手,但阿垣咳嗽了一声。
她擡起眼,凉凉看他一眼,低声说:“阿影,不要胡闹。”
浮影咬紧了牙,把头扭到一边,咬牙切齿说:“等着!”
“我迟早杀了你!”
江元月冷笑一声:“怕你?”
“出去就打!”
她天剑门同门皆在,今日趁着这魔头虚弱,先把他拿下再说。
“结界动了。”阿垣拽住江元月衣袖,“似乎是快要出去了……”
江元月刚想问她怎麽知道,眼前场景骤然一变,她抽空往下瞧了一眼——果然发生了些许偏移,他们出现在了牛棚上方。
“啊——”王丰年本就虚弱,骤然双脚离地,忍不住惊叫一声,两眼一翻,彻底昏迷过去。
“江元月!”
江元月还没落地,就看见一道身影飞驰而来,猝不及防将她抱了个满怀。
——是乐时景。
底下有人惊叫:“江师姐从天上掉下来了!”
江元月想纠正,自己能正常下去,是这小子莫名其妙扑过来,但看他一副焦急神色,她决定还是给小师弟留点面子,假装虚弱,任由乐时景带她一块落地。
她提着大人小人刚刚落地,周围的人乌泱泱一片围过来,季平生还上蹿下跳地为自己正名,“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在这儿没错吧?我的卦很準的!”
江元月松开手上的人,还没开口,忽然神色一动,看向半空的牛棚。
浮影像只蝙蝠落在牛棚顶上,冷冷看了她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溶入夜色奔逃。
江元月一怔,连忙喊道:“追!别让他跑了!”
薛青菱大喝一声:“追!”
“别让偷牛的跑了!”
“啊?”江元月愣住,想要解释,“啊不是,牛的话是……”
但天剑门衆人动作不可谓不快,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几十柄飞剑腾空而起,撵着夜色中的黑影飞了出去。
江元月:“……”
算了。
抓回来再说。
乐时景低声说:“什麽不是?”
“牛不是他偷的,是躺地上那个干的。”江元月推开他,伸手召回花朝剑,“但我找的就是他。”
“我们也去追。”
乐时景快步跟上,江元月又猛地停下脚步:“不对,你留下,看牛。”
“啊?”乐时景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岐山老鬼,“偷牛的不都抓到了吗?”
“万一还有同伙呢?”江元月理直气壮,“万一他突然醒了呢?”
“我答应了帮忙看着这牛,今日必定保它万无一失,你留下,以防万一。”
“不行!”乐时景拧起眉头,“我得跟着你!”
“哎哎哎别急!”季平生挤到他们俩中间,“我看牛、我看牛,你们都去吧。”
他话音未落,两人齐刷刷腾空而起,两道银光划破天际,疾驰而去。
“啊……”季平生无奈收回了手,“真是急性子。”
“江姑娘!”阿垣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又被丹元谷弟子七手八脚地按了回去。
“别乱动啊!”廖无晴双手环胸,在边上看着热闹说风凉话,“你不要仗着自己年纪轻轻就不管身上的伤,人很脆弱的,一不小心嘎嘣一下就死了!”
她似乎对治疗很是抗拒,挣扎了几次不想让人给她把脉。
“咦?”常灵药震惊地擡起头,“你这脉象……不对啊。”
“怎麽了?”廖无晴总算有点兴趣地凑过来,“什麽不对?”
“她脉象说她一切都好,只是虚弱疲惫。”常灵药眯起眼,“可你看她身上的伤,还有几天未进食的模样……”
常灵药疑惑地抓了抓脑袋,“她总不能是装的吧?”
“伤就在那呢,怎麽装?”廖无晴似笑非笑,“伤势和脉象对不上,伤不是装的,那就是……”
常灵药恍然大悟:“脉象是假的!”
“孺子可教。”廖无晴露出欣慰神奇,伸手搭住阿垣的手腕,“我来瞧瞧。”
阿垣咬紧了嘴唇,不安地攥紧了手指。
“哦?嗯?啊?”廖无晴故弄玄虚地发出了几个疑问的音节,不出意外看见阿垣逐渐紧张的神色,他低笑一声,总算收回了手。
“怎麽样?”常灵药好奇地问,“你看出什麽了吗?”
“看出来了。”廖无晴沖着院子外喊了一声,“玄明,来看你老乡。”
常灵药一时没反应过来:“什麽?”
廖无晴瞟了一眼阿垣,露出笑意:“她啊,是个魔族,所以藏着脉象呢。”
“啊……哎哟!”常灵药没有防备,猝不及防被阿垣推开摔了个屁股蹲,她踉跄着沖出两步,看见了臭着脸说着“叫你大爷干嘛我看鸡呢”走近的玄明。
两人俱是猝不及防。
玄明又惊又喜:“三川使!”
阿垣同样意外:“黑亮?”
廖无晴更加震惊:“我随口一说,你们还真是老乡啊?魔界挺小啊,这都能遇见熟魔……”
阿垣一把拉住玄明的手臂:“来不及多说,带我追上去!”
“哦!”玄明赶紧应下,只是离开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其他人,交代了句,“帮我看着点那鸡!”
廖无晴喊了一声:“喂!你去凑什麽热闹!”
玄明没有回答,带着阿垣,风风火火地追了出去。
……
另一边,阿影逃出小镇,一头扎入了密林中,借着夜色和诡异的身法,几次三番躲开了天剑门衆人的追杀,朝着密林深处飞速逃窜。
他没怎麽还手,天剑门衆人只当他有心悔改,也没下死手,只想帮他绑了扛回镇子,然后……至少要让他把牛赔了!
越往密林深处,夜色越是浓稠深沉,江元月忽然擡起头看了眼天空,低声提醒:“天好黑。”
不知什麽时候,厚重乌云将月亮掩盖,银色月辉几乎被阻隔,不留丝毫光亮。
“他不是没有目的在逃。”乐时景眯起眼,“他想去哪?”
“管他去哪。”江元月攥紧了剑,“不能让他逃了!”
她越过衆人,几乎是撵在了浮影身后,花朝剑被灵气驱使,有生命一样灵巧翻转,一剑劈在了浮影身前,若是他慢停一步,就要被捅个对穿。
“你来真的!”浮影怒目而视,几乎忍不住要动手。
又想起阿垣的话,咬牙切齿还她一句“等着”,换了个方向,继续头也不回地沖向密林深处。
大师兄神色微动:“四周气息有些不对,小心埋伏。”
“啊?”姜有仙追得气喘吁吁,目瞪口呆地追问,“他们偷个牛,还是团伙作案啊?”
终于,浮影无处可逃,被逼停在悬崖前。
“跑啊!”季九重将身后的重剑抡得虎虎生风,“你再跑啊!你有本事偷牛,你有本事赔钱啊!”
他没有迟疑,一剑劈下,直追而去。
浮影勾起个嘲弄的笑容:“蠢货。”
他身后,忽然狂风大作,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他扬起脸笑:“我答应她不杀人,但你死在其他人手上,就不算我杀的了吧?”
夜色之中,三五黑衣人从悬崖底下腾空而起,发出阵阵怪叫,像嗅到猎物的气味的捕食者,兴奋地朝季九重扑来。
重剑势沉,这一击已经无法改向,而夜色中的袭击者,显然都瞄準了他的要害。
“闪开!”
江元月低喝一声,一脚踏在他左肩,提剑迎上。
“碍事!”
乐时景一脚踩在他右肩,紧跟其后。
季九重差点被这两脚凿在了地裏,但总算止住了沖势,只是气急败坏地擡头:“你俩有没有礼貌!”
“啊!”空中黑衣人发出一声惨叫,落下两个。
“啧。”浮影见他们占不了上风,也不停留,转身就要往悬崖下跳下去。
“站住!”江元月飞扑追上,跟着一块跳了下去,一剑穿透他的肩胛,握着剑柄旋身将他钉在了悬崖壁上。
她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带上了些许杀意,下手格外重。
“呃!”浮影只发出一声闷哼,痛意似乎更加激发了他的兇性,他空手握住剑,一把掐向江元月的脖子。
江元月神色未动,擡手卸了他的肩膀。
“唔咳!”浮影咬碎了牙,喘着气看她,擡腿就是一脚。
江元月躲都没躲,将他的一脚踢了回去,手上用力,将剑送得更深了些。
她盯着眼前的青年,目光沉沉。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他虚弱不堪,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她能杀得了他。
“我如果不死。”浮影擡起眼,从喉咙裏挤出带着血腥气的狠话,“我一定会杀了你。”
“住手!”一个身影踉跄着从悬崖探出头来,阿垣向下喊,“阿影,不许还手!”
浮影愣了一下,嘴巴几次开合,看起来居然还有点委屈:“我没还!”
他咬牙切齿,“是这个疯女人要杀我!”
阿垣喘着气:“要不是你……”
“又是我!”浮影恼怒,“我分明什麽都没做!”
“你就只顾着救那个哭哭啼啼的臭丫头,你根本就不管我!”
“三川部乱成一锅粥了你也不管!破界之日提前了你也不管!你要护着的臭丫头找了个魔族埋伏我你也不管!这个疯女人用剑捅我你也不管!”
他眼睛通红,“你就只护着人!你留这当人算了!”
阿垣一时间没有说话。
阿影愤怒喘着气,忽然用力抓紧江元月的剑,通红着眼眶喊:“你捅死我算了!她根本不要我了,也不喜欢我了,说要跟我成亲都是骗我的!我今日便死!”
界缝
界缝
江元月面无表情, 眉毛抖了几下才忍住了真的一剑捅死他的沖动。
“喂——”乐时景从上面探出头,惊讶看着江元月,“真捅了啊?”
江元月仰起头看见他, 顿了顿, 问他:“阿垣怎麽会在这?”
“哦,玄明把她带来的。”乐时景眉骨轻扬, “一会儿揍他, 我就说这小子靠不住, 有当叛徒的潜质。”
“怎麽说话呢!”玄明忍不住也从悬崖上伸出脑袋,“我又没跟你们作对!她只是说想跟来,又没说要做……这什麽东西!”
他看清楚悬崖下的景象,似乎被吓了一跳, 连忙招呼, “你俩别在下面挂着了, 先上来, 那下面界缝都裂了!”
江元月一怔, 这才抽空看向脚下——她脚下的悬崖深不见底漆黑一片, 似乎能吞没一切光线。
江元月忍不住低声说:“以前……这裏有这麽深的悬崖吗?”
“当然没有了!”玄明扯着嗓子喊出来, “我是刚刚怎麽能从下面跳出来几个魔族呢!上来, 掉下去就是魔界了!”
阿垣面色一变,拔高了音调喊:“江姑娘!先上来, 他说的是对的, 那下面……糟了, 又来了!”
漆黑界缝中飞起几个飞虫一般的黑点, 在衆人眼中飞速放大。
江元月变了脸色, 抽出花朝剑,一手拎着浮影重新回到崖上, 把他丢给乐时景:“看好他!”
然后旋身迎上了再次从裂缝中出现的魔族。
“喂!”乐时景措手不及接住浮影,嫌弃地把他扔到脚边,把这麻烦事交给身后的季九重,“你看着。”
“啊?我?”季九重一脸茫然,忍不住盯着浮影,“到底是不是你偷的牛啊?”
浮影没理他,只盯着阿垣,问她:“你怎麽不说话。”
阿垣担忧地垂眼看着悬崖底下,问玄明:“你来找我,是三川部出什麽事了吗?”
“三川部还好,有黑蜂大哥守着。”玄明也不管周边的人会不会听见什麽不该听的,反正是三川使让他说的,她肯定自有安排,“但整个魔界确实乱成了一锅粥。”
“不知道是谁散布消息,说只要魔尊出世,破界之日就会提前,十山部和禹湖部那伙人掘地三尺想找……”
阿垣看了他一眼,玄明就知道这是不能说的部分,卡壳一下略过,只说,“在魔界打得天翻地覆的。”
“然后又不知道是谁说,东西不在魔界,在人界,所以大家才找不着。”
阿垣冷声说:“荒谬。”
“魔尊和破界之日又有什麽关系。”
“就是啊。”玄明跟着抱怨起来,“黑蜂大哥也去找他们劝了,说如果东西真在人界,那就是要到人界才有魔尊。”
“可预言又说,魔尊出世,破界之日才会到来。”
“那不就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死胡同吗?”
“可他们一根筋,不听劝,说要冒险混来人间,到处找据说能通过结界的离民部,据说还真让他们找到了点办法,在两界弄出了不少裂隙。”
玄明挠了挠头,心有余悸地往下看了一眼,“但也没见过这麽大的。”
浮影扬起下巴:“因为这是我弄的。”
“他们没我厉害,自然做不出我这麽大的界缝。”
玄明看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震惊地张了张嘴,没忍住看了眼边上的季九重一眼,问他:“你不动手揍他?”
季九重疑惑:“啊?什麽,没太听懂。”
玄明:“……”
“别理他。”阿垣冷着脸,看都没看浮影一眼,“接着说。”
“哦。”玄明只好收回目光,“黑蜂大哥一看他们这架势,是不把千年前的契约放在眼裏,恐怕要把天都捅个窟窿,所以就让我假装也来人间找东西,浑水摸鱼找你来了。”
“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阿垣伸手按了按眉心:“……不太想听。”
“那不行。”玄明双手环胸,一副很讲义气的模样,“我答应黑蜂大哥一定转告的。”
“他说——”
他清了清嗓子,似乎在模仿谁的语气,“妹啊算哥求你了,报恩暂停一下行不行?你哥搞不过这群狗东西快被他们打死了,你再不回来就等着给我送终吧!对了听人家说人界那什麽桂花糖实在好吃你给我弄点。”
阿垣:“……”
她冷着脸,“还能惦记着吃,说明不严重。”
“真的快扛不住了。”玄明苦着脸,“我们假装你在,他们就不敢打上三川部,但四周的挨打的小部落总来求,黑蜂哥也快罩不过来了。”
“而且来的人太多,总有些嘴巴不严的,这麽多日谁都没见过你,已经流言四起了。”
他一脸严肃地说,“他们要是真知道了你不在,可不会对三川部留手。”
阿垣沉沉叹了口气。
江元月和乐时景又拦下了那一拨魔族,重新落回悬崖之上。
阿垣主动迎上去:“江姑娘。”
“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江元月看着她,微微点头:“好。”
阿垣无奈笑了笑:“都这种时候了,瞒着也没有意义。”
“但我看你们也带着玄明,便相信你们也不是那种迂腐之人。”
乐时景低笑一声:“也不用恭维我们。”
“偷牛的魔族我们也一样抓啊。”
浮影怒目而视:“我没偷!”
乐时景充耳不闻,笑眯眯问阿垣:“你也是魔族?怎麽到的人界啊?”
“我们之前就问了玄明,他也不肯说。”
“我现在能说了。”玄明指了指他们身后的界缝,“我就是从那种界缝裏过来的。”
“哦——”乐时景似笑非笑,“但你只说你是这麽过来的,不说她,那她不是这麽过来的?”
玄明噎了一下,气急败坏:“你能不能别这麽抠字眼?我就不爱跟你们聪明人说话!”
阿垣摇了摇头:“我来的时候,两界还不互通,也没这麽多能浑水摸鱼的界缝,用的是老办法。”
乐时景追问:“什麽办法?”
阿垣神色未动:“自断经脉,散去魔气,然后找一个能够在两界往来的特殊一族。”
她顿了顿,瞟了浮影一眼,“我来此界的时候,找他帮的忙。”
浮影擡起头告状:“她那时候分明答应了跟我成亲的!她赖账!”
“我没有。”阿垣简短否认,嘀咕一声,“我只是……只是答应了,但没说什麽时候跟你成亲而已。”
浮影一怔:“这样吗?”
他居然有点消了气,眼巴巴问,“那什麽时候跟我成亲?”
阿垣垂下眼,没有回答。
“呵。”乐时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提议,“要不然就现在?反正大家都是修仙修魔的,没那麽多条条框框,今日你们一同对着天上月磕个头,天地为证,就是夫妻,如何?”
浮影一下就支棱起来了,他飞快答应:“行啊!”
江元月给了乐时景一手肘:“少胡闹。”
“哎哟!”乐时景捂着肚子,“我当次月老不行啊?”
江元月深吸一口气,拽着他的衣领,指着浮影说:“你看看他像什麽?”
“像什麽?”乐时景上下打量他一遍,哼笑一声,“落水狗,落汤鸡,落……”
江元月闭了闭眼,提醒他:“画。”
乐时景一怔,旋即不可置信地问:“他不会是……卤蛋?”
江元月深深点了点头。
乐时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盯着他良久,终于憋出一句:“头……倒确实挺圆的哈。”
他又忍不住看了眼阿垣,“所以那个壶……”
就是这卤蛋装的阿垣的小盒子。
不过如今他俩倒是还都在。
乐时景缓缓扭头看向江元月,不敢胡乱提议,低声问她:“那怎麽办?”
“我去封上此处界缝。”阿垣吐出一口气,“这裏的口子太大了,越拖只会引来更多魔族。”
江元月一怔:“可你不是自断经脉……”
“回去要不了多久就会好的。”阿垣笑了笑,“我在魔界,还是有些名气。”
“那破界之日又是什麽?”江元月追问,“你这会儿回去,花锦怎麽办?她还在土灵宗等你。”
浮影一下坐直:“不许提她!”
阿垣看向玄明,问他:“玄明,你走吗?”
“我……”玄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就不回去了。”
“不好意思啊,三川使,我、我找到喜欢的人了。”
他露出一个傻笑,“你帮我跟黑蜂大哥说一声,我打算留在人间了。”
“好。”阿垣露出些许浅淡笑意,“我告诉他。”
“那破界之日的事,之后你就替我告诉他们。”
“好!”玄明立刻应下,“我来说。”
“那我呢?”浮影盯着她,“我跟你一起回去。”
“天剑门诸位似乎要你一个交代。”阿垣淡淡看他,“你留在此处。”
浮影气急败坏:“可我没偷牛!”
“本来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怕你惹出天大祸事,有天剑门看着你,或许还让人放心些。”阿垣看向江元月,“江姑娘,他虽然胡闹,但从未杀过一个无辜之人。”
江元月难得声音冷淡:“现在不杀,不代表他以后不会杀。”
“也是。”阿垣居然深以为然地点头,“他这样的性子,没人看着,迟早会惹祸。”
“劳烦天剑门诸位了。”
江元月直视她的眼睛:“你不怕我直接杀了他?”
阿垣笑了笑:“我赌你不会。”
她转身要踏出悬崖,江元月叫住她:“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找师长,找诸位前辈大能,把什麽‘破界之日’、什麽部的,都聊清楚。”
阿垣回首,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笑了一声。
“江姑娘,我信我自己看人的眼光,我信你。”阿垣往后退了一步,“但我也只信你。”
“若是人界如今做主的人是你,我或许能与你合作。”
“但如今……”
她摇摇头,“我还是想把命攥在自己手裏。”
江元月低头看她,似乎在想要不要拦下她。
最终,她擡起眼:“那你小心。”
阿垣怔了一下,江元月盯着她的眼睛,“别死。”
“有人在等你。”
江元月嫌弃地瞟了浮影一眼,“不止一个人。”
“若是遇到麻烦,就来天剑门找我。”
若是她死了,还不知道这世间会变成什麽样。
“好。”阿垣莞尔一笑,“我记下了。”
她纵身一跃,落入漆黑界缝。
片刻之后,深渊巨口一样的界缝缓缓闭合,四周阴冷煞气散去,逐渐恢複平常。
江元月一转身,乐时景神色複杂地看着她。
玄明忍不住问:“你……”
“你为什麽那麽关心三川使啊?”
猜
猜
“少问。”乐时景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家三川使做事有她的道理,我家小师姐做事自然也有她的道理。”
他一副淡然模样走到江元月身边,压低声音说, “所以, 什麽道理?就这麽放她走了?”
“不然呢?”江元月斜眼看他,“把她留下, 你去堵裂缝?”
乐时景挠了挠下巴, 神情轻松:“好吧, 反正不管怎麽样,你要找的卤蛋找到了,也算是喜事一桩。”
他伸手按住江元月的嘴角,往上一提, “怎麽还那麽严肃?”
江元月勉强扬了扬嘴角, 嘀咕一声:“没那麽简单, 我只是现在抓住了他, 还不知道他为什麽要……呃!”
她还没说完, 眉头一皱, 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仙玉中温润灵力席卷全身, 她一口气还没喘上来, 乐时景已经手忙脚乱地捂住了她的嘴:“别说!别出声!”
“医修呢?帮忙看……”
江元月伸手按住他:“不用,只是有点累了。”
“带上浮影先回去, 然后……”
她看向玄明, “问问到底什麽是‘破界之日’。”
“我来问。”乐时景一脸严肃, “免得你又……”
“哪有那麽脆弱。”江元月嘀咕一声, 眯起眼看向浮影, 抿了抿唇,压低声音对乐时景说, “看着他,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跑了。”
乐时景从她的态度裏察觉到了严重性,收敛了笑意,轻轻点头:“嗯,你放心。”
“歇一会儿吧,你折腾一晚上了。”
“我不累。”江元月才回答,眼前就是一阵眩晕,擡手撑着乐时景才站稳身体。
“刚刚还说累了呢,我可没失忆啊。”乐时景眉骨轻扬,“还逞强。”
“放心好了,我们这麽多人,还能让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跑了?”
“我看着!”姜有仙伸手扒拉开自己的眼皮,“我今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还有我!”薛青菱挤到江元月面前,“师姐你放心,我先让他把牛吐出来,然后……”
“都说了我没偷牛!”浮影原本呆呆看着悬崖下方,听见薛青菱的话,这才忍无可忍开口,“我对牛才没兴趣!”
江元月神色複杂:“确实不是……”
“咳。”乐时景打断了她的话,笑眯眯地说,“这个回去再聊。”
“大闹一场,镇民都还等着呢。”
大师兄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应下:“也好。”
……
一行人回到镇上,镇民已经知道了他们将王丰年救了回来,也护住了那头牛,欢天喜地等着感谢各位仙师。
大师兄本想说多亏了江元月,幸好江元月一看形势不好,立刻装累倒下,找了间无人的小屋躺进去,才躲过了一劫。
过了一阵,有人推门进来,江元月立刻翻身滚回床上,捂着脑袋假装:“哎——”
“是我。”乐时景觉得好笑,将手中的小竹筐递给她,“还装睡呢?”
“吓我,我还以为大师兄来了。”江元月松了口气,这才坐起来,“大师兄那个性格,肯定又要说什麽——此次多是由你出力,这些感激敬仰也当由你收下……”
“我可最怕这些了。”
她翻了个身,好奇看向乐时景递过来的小竹筐,“这是什麽?”
乐时景掰着手指数:“李婶送的番薯,王叔给的鸡蛋,赵阿姐拿的野菜饼,还有老张头的小儿子……”
江元月警惕擡头:“儿子?”
“想修仙,问你收不收徒。”乐时景笑起来,“哦对,王丰年也醒了,想说亲自谢你,也想跟你一样当剑仙。”
“他还问我,他有没有机会当你的师弟。”
江元月擡起眼:“你怎麽说?”
“实话实说啊。”乐时景拉了张椅子坐下,得意歪头看她,“我跟他说,我师父收我做关门弟子,就是往后都不收徒了。”
“他倒是执着,还问为什麽。”
“我就说——”
乐时景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因为定海峰有我们俩就够厉害了,师父总得给其他人也留点好苗子,不然我们定海峰岂不是天下无敌?”
江元月哼笑一声:“青菱听见这话没揍你?”
“她倒是想,没追上我。”乐时景得意挑眉,“反正我把他打发了。”
江元月把小竹筐往他面前推了推:“怎麽还拿他们的东西?还去吧。”
“这是我挑来的,放心,一点不拿他们才过意不去。”乐时景掰开番薯,塞一半给她,“丹元谷采药房的弟子还教他们种地呢,我看今夜是都不用睡了。”
江元月松了口气:“也对,他们为了种那些麻烦药材,连神农阵都搞了出来,这种时候应该能帮上忙。”
乐时景咬了口番薯,盯着她,轻笑一声:“……总算正常了。”
江元月一怔,擡起眼:“什麽?”
“你自己不知道吗?”乐时景戳了戳她的脸,“你刚刚满脸写着‘要不我就一剑把他劈了吧’,以前可从没见过你这样。”
江元月目光闪了闪:“这个……”
“你别说。”乐时景靠着桌子,“我怕你一张嘴又要心口疼。”
“我有些猜测,你先听一听。”
“哦。”江元月点点头。
“但你也不能说对和不对。”乐时景盯着她,“一点都不能透露。”
“可我都不说对不对……”江元月迟疑,“你怎麽分辨?”
“我当然能分辨。”乐时景含笑擡起她的下巴,“你该不会觉得你那张脸藏得住事吧?”
江元月:“……”
乐时景笑弯了眼:“而就算是天道因果限制,也拦不住你心无城府,一脸好懂……”
江元月忍无可忍拍开他的手:“松开,没大没小。”
“怎麽大怎麽小了?”乐时景嗤笑一声,“不过就比我早入门一点。”
“好了,不扯这个,我刚问了玄明,他们说的‘破界之日’到底是什麽,还真问出点东西来。”
“什麽?”江元月咬着番薯,睁圆了眼好奇追问。
“千年前,人界魔界多有往来,两方打得不可开交,想停战,可一掰扯起来,两方血海深仇难以化解,最后还是魔尊、仙尊合议,将两界通道封锁。”乐时景指节轻轻扣响桌子,“前半部分,我们也都知道,但在魔界,这个约定还有后半部分。”
“据传,魔尊与仙尊约定,千年之后,封印破碎为‘破界之日’,倒是时间淡化血海深仇,就让两方子民重新接触。”
“魔族一直在等破界之日。”
江元月一怔:“为什麽?”
“因为这些年,魔界也发生了不少变化。”乐时景摇摇头,“据说当年魔界也是山明水秀之地,三川纵横魔土,滋润大地,有万千灵山妙地。”
“但三百年前,三川中的罗夷川干涸,失去水源的那一片地,成了穷山恶水,原本住在罗夷川附近的部族不得不迁徙,跟另外两川居民争抢地盘。”
“至此,魔界的动乱就开始了。”
江元月蹙起眉头:“水源怎麽会突然干涸?”
“没人去找原因吗?”
“有。”乐时景点点头,“三川部住在魔界中部,三川彙聚之地,他们一直在引导平息祸乱,寻找水源枯竭缘由,之前他们还尝试了引其他二川的水支援罗夷川。”
“而且,据玄明说,他们的首领三川使是魔土赫赫有名的大魔,也是有她压制,其他部族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聊。”
江元月垂下眼:“阿垣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嗯。”乐时景耸了耸肩,“但魔族……用玄明的话说,都是性情中人。”
“他们一生只有两件事最要紧——报恩和报仇。”
“三川使有个恩人,命数将尽,所以她非去报恩不可。”
“她一去就是十几年,三川部的二把手黑蜂也勉强稳住了魔界局面,但最近不行了。”
乐时景神色渐渐凝重,“三川之中,弯贝川也枯竭了。”
“更有传言喧嚣直上,说……魔土即将毁灭,他们该去人界。”
“然后就是——魔尊出现破界之日就能提前,三川使多年未曾露面早就死了的那些谣言,所以黑蜂才派玄明出来找人。”
“还有……”
江元月心事重重地咬着番薯,擡起眼看他:“还有?”
“要当魔尊需要什麽东西,好像在人界。”乐时景撑着下巴,凑近说,“但这似乎是魔族相当要紧的秘密,玄明不肯多说。”
江元月撑着下巴:“嗯——”
“之后,就是关于那颗卤蛋的部分。”乐时景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他未来有一个与土灵宗的壶款式一样,写着‘亡妻花垣’的壶。”
“你对阿垣态度正常,对他却带着微妙杀意。”
“也就是说……”
乐时景竖起手指,“你做的那个梦裏,阿垣死了,以浮影的个性,肯定会不顾一切替她报仇。”
“但他看着就脑子不好,一副未经教化只凭直觉行事的沖动模样,也没什麽道德底线,而且你之前还说,‘他现在没有滥杀无辜,不代表他以后不会’,那他肯定就是干了。”
“再加上……”
乐时景擡眼看她,“你刚做那个梦的时候,对我说——‘你没事就好’,所以,你的梦裏,他……杀了我?”
江元月一下睁圆了眼。
乐时景居然还笑了一声:“不对,不只是我。”
“还有其他人。”
江元月想应声,但又记得他说过不要回答,只能咽了下口水,只盯着他的眼睛。
乐时景翘起嘴角,笃定地说:“我猜中了。”
江元月忍住了点头的沖动,眨了眨眼。
乐时景低笑一声,摸着下巴问:“那最简单的办法,果然还是把他杀了。”
他轻巧地搭着江元月的肩膀说,“你要是下不了手,我去怎麽样?”
“我刚还看了他,他说阿垣跑了不要他了,他也不想活了。”
前辈
前辈
江元月神色一动, 直视他的眼睛。
乐时景轻巧地笑了笑:“怎麽样?”
江元月正要开口,屋外传来敲门声,薛青菱喊了一声:“师姐, 我给你送药来了。”
江元月疑惑:“药?”
乐时景倒是不意外, 起身打开了门,正对上薛青菱甜蜜的笑容。
看清眼前人的一瞬, 薛青菱瞬间收敛了笑意, 有些气急败坏:“怎麽是你?”
她探头往裏看, “师姐呢?你怎麽又缠着师姐!”
“我与她有事说,小孩一边玩去。”乐时景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药碗,端起敷衍的笑容,“多谢。”
“你!”薛青菱还没来及反驳, 那扇门又在眼前被关上了。
“喏, 喝吧。”乐时景把药碗递给江元月, “我记得之前贺兰庭落入魔界, 吸进了点瘴气还挺麻烦, 你虽然没什麽反应, 但毕竟离缝隙那麽近, 还在他们那个古怪的秘境裏走了一遭, 还是喝点药以防万一。”
“哦……”江元月本想说自己没病,但他说的还挺有道理, 只好伸手接过了药碗, 轻轻嗅了嗅。
“呵。”乐时景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 “还闻吶?你放心, 我特地拜托了丹元谷的师兄, 给你这份药……多放点苦的。”
“什麽?”江元月震惊看他,“你!”
乐时景得意挑眉:“这样你才知道乱跑受了伤要吃苦头, 说不定就能学乖,不一个人沖在前头了。”
江元月抗议:“这次我也没有一个人逞强,我被拉入乾坤石内是猝不及防!”
“那又如何?”乐时景歪歪斜斜靠着桌子,显得不讲道理,“反正你没带我。”
“而且这苦药也已经煮了,总不能浪费吧?”
江元月沉默看着手中这碗棕黑药液,闭上眼,屏住呼吸,一口灌了下去。
她一口干完,龇牙咧嘴的表情才做到一半,迟疑着睁开眼看了看碗底:“不苦啊?还蛮甜的。”
但也称不上好喝,还是多少能喝到草味。
“你舌头坏了。”乐时景面不改色,转移话题,“刚刚我们说什麽来着?哦,把他杀了。”
江元月有些迟疑:“怎麽杀?”
“看你啊。”乐时景兴致勃勃,“你想怎麽杀?”
江元月微微睁大眼:“可是、可是现在还没什麽理由杀他……”
“防患于未然。”乐时景撑着下巴,“如果你要给其他人一个理由,那就……”
他眼珠一转,“说他偷牛。”
“你就扯点大道理,就说——谁的命都是一样的,人命、魔命、牛命都是一样的,所以,那头牛死了,得用他的魔命偿。”
“你放心,这种蠢话别人说像是借口,但你说,就很合理。”
江元月:“……”
她嘀咕一声,“可我知道牛不是他偷的啊。”
“其他人又不知道。”乐时景凑近看她,“如今阿垣也回魔界了,只有你知道当时真相,你一句话,牛就是他偷的。”
江元月张了张嘴,最近抿了下嘴,没有吭声。
“或者不用你直接动手。”乐时景见她不说话,改口说,“他是个魔族,脑子还不怎麽好使,借刀杀人也是轻而易举。”
“不用你出手,那些看不惯魔族的老古董,自会对他喊打喊杀。”
“你只要稍不留心,他就死定了。”
江元月盯着他。
乐时景挑眉看回去:“看我做什麽?”
江元月忍不住蹙起眉头:“我说你。”
乐时景笑眯眯应了一声:“嗯?”
“怎麽蔫坏蔫坏的。”江元月伸手掐他的脸,“你从哪儿学的这些坏主意?”
“昆侖宫啊。”乐时景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脸颊,随口说,“你忘了?我还有一半昆侖宫血统,僞君子这套,跟他们学最好。”
“不许乱说。”江元月给他额头弹了一记脑瓜崩,“你是我天剑门养大的,跟他们昆侖宫才没关系。”
乐时景捂着额头喊“疼”,脸上却藏不住笑意:“又没什麽所谓。”
他嘴上这麽说,但还是乖乖趴在桌前,擡眼瞧她,“但要是按照天剑门的方法来,那就有点麻烦了。”
“毕竟,天剑门做事,得求问心无愧。”
“嗯。”江元月微微点头,稍微叹了口气,“现在就把他杀了,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是麻烦。”乐时景眼中笑意一闪而过,“但我还是有办法。”
江元月凑近问他:“什麽?”
“阿垣说他从未杀过无辜之人。”乐时景挑眉,“那就是他肯定杀过该杀的人。”
“最有可能的,就是当年的花家悬案与他有关。”
江元月眨了眨眼,显然正在思考。
“查清这件事之前,我们扣着他算是理所当然。”乐时景撑着下巴看她,“若是有老古董想以‘异族’的借口杀他,也能用这个理由先做拖延。”
“等查清楚了真相……”
“你就更知道他是个怎麽样的人。”
“就会知道该怎麽做。”
江元月一怔,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有道理!”
“但是。”乐时景歪头看她,“你可要想好了。”
“他如今对我们而言,只是不太安全的路边野兽,但若我们一直带着他,日常相处之下……你只会越来越下不了手。”
“如果他真的没做什麽坏事。”江元月抿紧唇,“那就是无辜,就当他命不该绝。”
乐时景哼笑一声:“好吧,都听你的。”
“无论如何,我这个主意想得还不错吧?”
“厉害吗?”
他凑到江元月眼前,像是在讨要一点夸奖。
江元月正要夸他,一晃眼看见他神情得意,眼睛明亮狡黠,莫名有些慌神,含糊地别开视线,清了清嗓子说:“还、还可以吧。”
乐时景不服:“就还可以?”
“哎呀,厉害厉害。”江元月按着他的脸把他往外推,“你最厉害行了吧?”
“我歇会儿。”
乐时景莫名其妙被她扔出了房间,正对上常灵药来问:“哎,乐师弟,怎麽样?你让我煮的甜的丹药够不够甜?”
乐时景回过神,露出笑脸:“很好,多谢你。”
他走出两步,又折回交代她,“哎对了,这事不要告诉别人。”
“啊?”常灵药疑惑地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为什麽?”
她嘀咕,“总不能是怕人说他吃药怕苦吧?”
她一顿,“也不对,那药是给师姐的。”
……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屋内姜有仙警惕回头,低喝一声:“谁?”
“当然是我。”乐时景瞟他一眼,“你当是谁?”
“我也猜是自己人。”姜有仙“嘿嘿”笑起来,“但我想试试这种台词很久了,刚刚没忍住。”
乐时景好笑地挥了挥手,打量了一眼屋内。
这是小镇借给他们暂住的空屋,几乎什麽摆设都没有,只有角落裏堆了些稻草,勉强能够坐一下。
被束着双手的浮影就一屁股坐在稻草上,神情麻木,见人来了也懒得擡一擡眼皮。
姜有仙守在门口,浮影面前玄明和侯来并排在浮影面前蹲着,目光灼灼盯着他看。
乐时景有些意外:“这小屋倒是挺热闹,怎麽这麽多人?”
“哦,玄明说难得看见魔族,想来和他聊聊,也想知道他跟三川使的事。”姜有仙尽职尽责地彙报,“他还好奇你之前跟他说什麽了。”
“说要是我们有什麽想问浮影的,或许能让他代劳,毕竟他也是个魔族。”
“哦?”乐时景饶有兴致地问,“那你们两位老乡聊得怎麽样?”
侯来直截了当地说:“人根本不搭理他。”
“啧!”玄明气急败坏地伸长了脖子,“那他也没搭理你啊!”
乐时景好笑走到他们身后,又看了眼侯来:“你又是为什麽来?”
“闻闻。”侯来蹲着,满脸疑惑,“他真是魔族吗?没味啊。”
乐时景忍不住挑眉:“魔族到底什麽味?”
“不好形容,也都不太一样。”侯来指了指玄明,“他味道最大。”
玄明表情古怪,忍不住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我什麽都闻不到啊!”
侯来得意:“人闻不出来。”
“可我不是人。”玄明撇嘴,“我是魔族。”
“那魔也不行。”侯来指指自己,得意洋洋,“猴行,猴牛。”
他一顿,疑惑问,“为什麽牛是厉害?”
“你想改也行。”乐时景敷衍他,“以后夸你就说你真猴。”
他追问,“除了玄明味道大,浮影没味,还有呢?阿垣呢?”
踢到阿垣,浮影总算有了点反应,警惕瞪他一眼:“你问阿垣做什麽!”
“她有一点点。”侯来蹲着,露出思索的神情,“像是特意盖过。”
“还有那个天赋稀烂的,也挺有味道。”
“什麽?”乐时景一怔,“你是说……”
他骤然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当初侯来盯着花锦和阿垣的小院,可能根本不是在看阿垣,他察觉到的、一直盯着的魔族,是花锦!
乐时景看向浮影:“花锦也是魔族?”
浮影不屑一顾:“关我屁事。”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乐时景哼笑一声,“装什麽。”
“谁不知道了?”浮影恼怒瞪他,“她身上那点封印,但凡有点本事的魔族都能闻得出来!”
“你别管那个臭丫头怎麽样,你还没说你打听阿垣做什麽呢!”
“别误会。”乐时景敷衍了一句,“我呢,是衷心希望你能跟阿垣姑娘情投意合永不分离的。”
“真的?”浮影一下收敛了兇狠的神色,“人界……还有这种好人吗?”
乐时景:“……”
“当然。”
他端起笑脸,“而且据我观察,阿垣姑娘走时还担心你出事,将你交给了我们,可见,她对你也不是毫无情谊。”
浮影慢慢坐直了身体,眼睛发亮:“真的?”
他一下子低头,“可她不理我了。”
“这个……”乐时景摸了摸鼻子,“自然是需要循序渐进,也是你之前追得太紧。”
浮影若有所思,追问道:“那该怎麽办?”
乐时景卡了下壳,忽然拍了拍玄明的肩膀:“这就要问你玄明前辈了。”
玄明猝不及防:“哈?”
乐时景笑容满面:“你知道,魔族跟人族有差异,我就是教了你人族的办法,也未必有用。”
“不如问问你的玄明前辈。”
“他也是魔族,比你早来人界,还有了喜欢的人,很适合给你上这一课。”
乐时景笑容加深,“更重要的是,他很熟悉阿垣姑娘。”
浮影目光专注投向玄明,一瞬不瞬虚心求教:“你说。”
乐时景摇摇头:“怎麽这麽敷衍?你要好好叫声前辈。”
浮影当即照做:“前辈!”
玄明:“……”
爱屋及乌
爱屋及乌
乐时景撑着下巴, 饶有兴致地看玄明磕磕巴巴地给浮影传授爱情经验,嘴角微微上扬。
才一会儿的功夫,浮影已经被套出了不少话。
对付这种心思简单的家伙, 其实费不了多少功夫, 只是江元月说不了谎,也装不出和善。
看玄明已经磕磕绊绊快要编不下去, 乐时景终于开口, 像是不经意问了一句:“说起来, 阿垣是三川部的,你又是哪一部的?”
“看你跟玄明也不熟悉。”
“我没有部族。”浮影满不在乎回答,“以前没有,以后……阿垣去哪我就去哪。”
“三川使肯定留在三川部啊。”玄明理直气壮开口, “若你真能跟三川使成了, 那算是过上好日子了, 我们三川部可是魔界有名的好地方。”
“我知道。”浮影瞥他一眼, “我又不是没在魔界待过。”
“我之前四处流浪, 也去你们三川部偷过吃的。”
玄明张了张嘴:“不是, 你……”
他表情古怪, 最后还是忍下来, 问他,“你是孤儿?”
乐时景倒是并不在意他可怜的身世, 只问:“那你师承何人?总不会你们魔族生来就会修炼吧?”
“之前神断山那儿有个魔修叫‘福佬’。”浮影露出回忆神色, “他捡了很多孤儿, 养到一定修为, 再杀了做小鬼。”
“后来有人打上门来把他杀了, 我就趁机跑了。”
“然后我就四处流浪,哪儿有饭就去哪。总有人想杀我, 我总活下来,稀裏糊涂也就练了不少本事。”
“我偶然发现,我能打开界缝……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叫界缝,也不知道穿过界缝,来的是人界,只当是什麽隐世部族。”
乐时景露出一点笑意:“那你也在人界找吃的?”“那时候我已经有了点修为,不是不吃饭就会饿死的小鬼了。”浮影有些得意,“……不过我还是吃了。”
他迟疑一下,嘀咕着说,“人还……挺好的。”
“我那时候进了城镇,四周人多,也没有魔气,不知道修为如何,没想轻举妄动。”
他蹲在地上,歪了歪头,“但我就在包子铺前站了一会儿,就有人塞了个包子给我,让我走远点。”
玄明表情複杂:“你这是被人当成乞丐了啊!”
“那又如何?”浮影挑眉,“他把我当乞丐,但他给了我吃的。有的人就是把我当绝世高手,也不会给我一点好,那还不如当我是乞丐呢。”
“而后我发现,人应当是喜欢泥。”
乐时景一时没反应过来:“什麽?”
“泥。”浮影煞有介事地说,“我那时候跟人打架没打过,刚在烂泥潭滚了一遭,他才给我吃的。”
“我干干净净站在摊前的时候,他们只问我要不要买。”
“大约是人界的习俗,身上有泥的人才能免费吃饭。”
侯来忽然站了起来往外走。
“干什麽去?”乐时景叫住他。
侯来一脸严肃:“我去找个泥潭试试。”
“滚回来。”乐时景抽了抽嘴角,“别给天剑门丢……”
他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江元月。
她安静看着浮影,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听了多久。
乐时景当即把侯来抛到九霄云外,急忙跳到江元月面前,阻止她继续看:“你怎麽来了?不许看,不许听。”
“你这人最容易当烂好人,听了这种话就下不去手了。”
他端住江元月的脑袋,用力晃了晃,“忘掉,把刚刚听见的都忘掉。”
“你就是把我脑袋摇匀了我也忘不掉啊。”江元月拍开他的手,神色複杂地走进屋内,“放心,要是他之后长成了恶人,他之前再可怜,我也下得去手。”
她注视着浮影,开口问,“那曾经给过你吃食的人,你会杀了他们吗?”
浮影疑惑:“我为什麽要杀了他们?”
“好。”江元月换了个问法,“那怎麽样你才会想杀他们?”
浮影想了想回答:“他们要杀我。”
“或者要杀阿垣。”
江元月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后来呢?”乐时景轻轻拉了江元月一把,示意她先别追问,接过话头,“你是怎麽认识阿垣的?”
“你那时候在魔界和人界流浪,但她已经是威名赫赫的三川使,她怎麽答应嫁给你的?”
“怎麽不能?”浮影奇怪看他一眼,“情爱之事,与身份又有什麽关系?”
“他们人族是这样的。”玄明懒洋洋开口,莫名带着些许自豪,“讲究可多了,门第、容貌、修为、身份……麻烦死了。”
“还是我们魔族简单,喜欢一个人就一辈子留在她身边,管她将来去哪,天涯海角都跟她去。”
乐时景“呵”地笑了一声:“是吗,那你们魔族还挺直率。”
“怎麽有的人面对喜欢的姑娘,还能说出那种话来啊?”
玄明噎了一下,气急败坏地站起来:“你再说一遍!”
乐时景清了清嗓子:“说就说——紫珠仙子我觉得你像我娘!”
“乐时景!”玄明颤抖着撸起袖子,“我跟你拼了!”
“哎哎哎!”江元月赶紧把他们俩拉开,“别吵别吵。”
她给了乐时景一手肘,“你少说两句。”
又扭头安慰玄明,“你别理他,他如今不过是没有喜欢的人,若真有了喜欢的人,指定也比你好不到哪裏去。”
“什麽?”乐时景一怔,有些恼怒,“凭什麽说我不会比他好?”
江元月一副“我还不知道你吗”的表情:“就你那张嘴,若是有了喜欢的人,还不知道要把人惹哭多少次。”
“那倒不会。”乐时景嘀咕,“她不爱哭。”
江元月:“啊?”
玄明:“嗯?”
姜有仙:“哦?”
乐时景一惊,清了清嗓子:“咳,我是说,我将来会喜欢的人,肯定不会是个爱哭鬼。”
“好歹也要跟我旗鼓相当,有来有回。”
他悄悄瞟了江元月一眼。
江元月摇摇头嘀咕:“也不知道谁家姑娘这麽倒霉,被你盯上。”
乐时景眉骨轻扬,伸手搭着她的肩膀:“到时候请师姐给我把关。”
江元月按了按眉心:“我已经能想象到,到时候你把人惹毛,我替你上门道歉的麻烦事了。”
“才不会有这种事。”乐时景还是笑着,只是笑容比起刚才,多少显得有些浅淡,“好了,未来的事谁说的定,先说眼前。”
他蹲下问浮影,“不说说你跟阿垣爱情的开端吗?”
浮影换了个姿势,有些倨傲地扬了扬下巴:“你想学啊?”
“什麽?”乐时景觉得好笑,“我跟你学?”
江元月伸手捂住他的嘴,点头附和:“对,他想学一学。”
乐时景轻轻挣了一下没挣脱,只好翻了个白眼,哼哼两声背下这个黑锅。
“我有一次从人界回来的时候,阿垣在界缝旁等我。”浮影露出怀念的神色,“她是魔界对我最好的人,给我带了吃的,跟我说话,还没有一见面就动手。”
“我本来居无定所,她以为我住在那个山洞裏,我、我也不知道为什麽,反正我就是想再见她,我就假装我确实住在那,时不时回去。”
“回去的时候,有时候能遇见她,有时候能拿到她留给我的东西。”
他撑着下巴,神色居然变得柔和,“后来,我回去的时候遇上了埋伏,她跟我一块把他们杀了。”
“我不知道那群人是谁,但他们死之前对着阿垣说,还当她时不时离开部族是干什麽,没想到是在外边山洞养了个小白脸。”
浮影一下坐直,眼睛发亮,“然后我就明白了!我就明白她为什麽总来见我了!”
玄明忍不住张了张嘴:“不是,你信了啊?”
浮影理直气壮:“她承认了啊。”
“她说她喜欢我,正巧我也喜欢她,我们就是两情相悦,合该成亲啊!”
“只是她说在人界还有事,要办完了才能跟我成亲,那我当然得帮她了。”
玄明一脸惨不忍睹地把头扭到一边:“……你就信了三川使把你当小白脸?”
“信了啊。”浮影不屑地上下打量他,“我跟你又不一样。”
玄明大怒:“我怎麽了!”
“你黑。”浮影理直气壮,“你只能当小黑脸。”
玄明:“……”
他默默又蹲了回去,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紫珠仙子说我最适合穿金戴银,什麽银环金坠的。”
“我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麽样的,但反正她喜欢!”
他疑惑地看向乐时景,“你捂她耳朵干什麽?”
“怕她听见不该听的。”乐时景笑了一声,问浮影,“所以,她来了人界,你就一直陪着她?那她怎麽没让你帮忙给三川部传信,还要玄明这麽辛苦来找她。”
“她躲着我。”浮影闷闷不乐地撇了撇嘴,“也是我不好,我惹她生气了。”
“她说那时候封印还稳固,哪怕开了界缝,魔族也不能大摇大摆来人界,她只能暂时封印魔气,像凡人一样在人界行动。”
“我是想帮她的,但她不愿意,说自己的恩要自己报。”
“我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但她没有魔气傍身,我不放心,就悄悄跟着她。”
浮影扬起眉毛,显得怒气沖沖,“结果真的有人要害她!我没忍住,就把人杀了。”
乐时景神色一动:“是花家的人?”
浮影瞬间警惕起来,把嘴一闭,不说话了。
乐时景笑了一声:“看来是阿垣交代过,无论如何,你不许再提这事。”
“嗯。”浮影点点头,“不能说。”
“不能说也是回答。”乐时景似笑非笑,“我已经知道了。”
“那能说,当时那人打算怎麽害阿垣吗?”
“不能。”浮影正襟危坐,一点也不放松。
“那没办法了,只能到时候问问花家了。”乐时景耸了耸肩,“武道大会时,应当会见到。”
江元月疑惑:“他们也去?”
“花家这一代没什麽拿得出手的小辈啊。”
“他们不去武斗,但会去……”乐时景凑近笑了笑,“择婿。”
“你忘了花家家主那身恨不得把他家女儿嫁往天下那副架势了?”
江元月嫌弃地“嗯”了一声:“没忘。”
“他倒是会另辟蹊径。”
“你生什麽气?”浮影奇怪看她,“你不是挺厉害吗,看不惯,揍他一顿。”
“人界有些事,不是揍一顿就能解决的。”江元月双手环胸,“揍他一顿,又没办法帮到花家的女儿。”
“更何况,我只认识花锦一个,也不知道其他姑娘怎麽想的。”
“花锦?”浮影突然变了脸色,“不许提那个臭丫头!”
“你怎麽那麽讨厌她?”乐时景讶异,“不该爱屋及乌吗?”
浮影没太听懂:“什麽?”
“好吧,换个你们魔族能听懂的说法。”乐时景帮他分析,“阿垣把花锦当女儿疼爱,你要想让阿垣开心,就不该想杀她,反而应该……把她当女儿疼。”
浮影震惊地睁大了眼:“什麽?”
“这样阿垣才知道你懂事啊。”乐时景睁眼说瞎话,“更何况,你总惹阿垣生气,花锦还更讨阿垣喜欢。”
“若是你跟她打好关系,往后你惹阿垣生气,还能让她帮忙说好话啊。”
浮影不可思议地眨了下眼,缓缓靠在角落陷入沉思:“我、我当她爹?”
他半眯起眼,“好像也不是不行。”
梁子
梁子
解决了小镇裏的偷牛事件, 天剑门一行人整肃出发。
江元月和大师兄并肩走在前头,回头看了眼不知何时变得愈发长的队伍。
天剑门弟子和丹元谷弟子早已经混熟,三三两两凑做一堆, 相处融洽, 关系十分亲密。万毒谷那位虽然势单力薄,但一点都不见外, 常常凭借一己之力, 让天剑门和丹元谷同仇敌忾, 一同对付他这个祸害。
玄明还记得自己答应了紫珠仙子,要负责照顾廖无晴,每每他惹了事,只好龇牙咧嘴地帮他一同背黑锅。
他偶尔还会帮忙照看一下浮影。
江元月没有特别照顾浮影, 倒是安排了薛青菱和姜有仙轮流看着他, 不让他逃跑。这家伙确实体质强悍, 之前受了不轻的伤, 还挨了江元月一剑, 没怎麽特别修养, 很快就生龙活虎了。
他说是阿垣让他留在这裏的, 也就没打算跑, 暂且还算老实。
天机阁季平生不知何时,对他很感兴趣。
江元月几次以为, 他是不是从浮影身上看出了什麽, 毕竟他说“情路稍显坎坷, 修炼大有可为”, 勉强还能跟她的梦境对上。
但她很快发现, 季平生几乎对谁都这麽说,被人拆穿了, 也不恼,笑眯眯地解释——“几位都是门派中青年才俊,与天下人相比自然是大有可为,不过天剑门之人爱剑胜过一切,感情方面总是稍显愚钝”。
江元月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总觉得这幅江湖骗子做派,和她想象中的天机阁多少有些不同。
还有土灵宗的那位弃徒宗盛,他勉强算是振作了一点,脸上愁容比之前少了许多,倒是比其他人更靠谱些,能帮大师兄不少忙,显然在土灵宗内也没少干这些,显得十分得心应手。
大师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了笑说:“这些日子有了宗盛兄帮忙,我也清閑了不少。”
江元月愣了愣,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大师兄,这几日我有些心不在焉……”
大师兄摇摇头:“我不是怪你。”
“若是心不定,不如索性什麽都不想放空一阵,或许反而好些。”
他笑了笑,递给她一个油纸包,“这是你黎师姐让我给你的。”
“是什麽?”江元月好奇,轻轻颠了颠,“蜜饯?”
“不知道,我可没打开,不然怕她以为我偷吃。”大师兄眼带笑意,“你黎师姐说,她不习惯做这麽婆婆妈妈的事,只好让我转交。”
“她还嘱咐你千万别去谢她,她受不了这个。”
江元月哑然失笑:“好,我知道了。”
大师兄双手背在身后:“还有季九重也问过我,你最近怎麽了。”
“季九重?”江元月有些疑惑,她跟季九重关系算不上好,自从许久之前,乐时景跟他打过一架,季九重看她就怪怪的,总是避着她。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我心不在焉的有这麽明显吗?”
“倒也不全是。”大师兄笑容温和,“师父和龙峰主要你拿下武道大会第一的时候,大家就都猜到应当是有些事了。”
“但你不说,想必是有特殊的任务。”
“大家不好明着问你,但同门一场,到底忍不住关心,总有人旁敲侧击地问。一般人多是问乐师弟,只有季九重与乐师弟有些宿怨,问到了我这裏。”
江元月为难地皱了皱眉,她也想把她那个古怪的梦告诉他们,可她说不出口。
“我也只好如实相告,说不知道。”大师兄垂首温和看着她,“不过,我看你那日拦下浮影的模样,便猜他或许与此事有关。”
“只是……他如今就在我们手中,你却也不见放松,是此事未了吗?”
江元月犹豫一下,如实回答:“我也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这种事……跟练剑不一样。”
“剑招会了,剑术精进,变得更厉害,都是清楚明了的事。”
“但这个……”
她迟疑着说,“我只知道,如今应当和以前不同了,却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变好了。”
“况且……”
她说到一半,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捂住她的嘴。
“嘘——”乐时景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对大师兄笑了笑,“抱歉啊大师兄,倒不是瞒着你,只是我们也不知道有些东西,能不能说。”
他说着,拉着江元月往一旁走。
大师兄微微侧目,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怎麽还笑呢?”廖无晴刚刚被丹元谷的人赶走,不知什麽时候凑到了大师兄旁边,问他,“你看看你们的乐师弟,脸上虽是在笑,但我看对你这位大师兄可不怎麽尊重。”
“无妨。”大师兄笑得和气,“他是定海峰的。”
“哦——”廖无晴轻笑一声,“那就是只听自家师姐的话就好?”
大师兄微微点头:“自然。”
廖无晴眼珠转了转,也不知道打什麽坏主意,拔腿跟了上去,忽又折返,搭着大师兄的肩膀问:“对了,我还好奇,他到底跟季九重有什麽过节啊?我这几日观察了,那用重剑的大个子,就是嗓门大了点、说话烦人了点、、脑子不好使了点……倒也没什麽大问题。”
“到底是怎麽跟人结下了梁子?”
大师兄:“……不如你去问问。”
“我问过季九重了。”廖无晴摸着下巴,“他避而不答,心虚得很。”
“问乐师弟嘛,得挑时候。”
大师兄侧目看他。
廖无晴扬起笑脸:“得挑江师姐在的时候,不然,我怕他打我。”
“现在就是个好时机,我问去了!”
那边乐时景拉走了江元月,提醒她:“……一会儿不见你,又被人套出话了?”
“是大师兄啊。”江元月无言眨了眨眼,“告诉大师兄没事吧?”
乐时景指了指她心髒处:“有没有事,可不是你我说了算,又想疼了?”
江元月抿了下唇,小声反驳:“这不是没疼。”
“哎。”乐时景别过脑袋,“看来是我不够让师姐放心。”
“是我靠不住,师姐才想……哎哟!”
江元月在他说完之前给了他一拳:“你也就只有这种阴阳怪气的时候,才叫我师姐。”
乐时景低笑一声,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收敛笑意:“糟糕,烦人的家伙来了。”
他拉着江元月正想离开,但躲不过廖无晴就是沖着他们来的。
“慢着!”廖无晴一个滑步沖到两人面前,伸手拦住他们,开门见山地问,“江师姐我有话要问!”
江元月疑惑:“问什麽?”
廖无晴又把头伸到乐时景面前,问他:“乐师弟到底为什麽和季九重关系这麽差?”
江元月一怔:“问这个啊?”
她坦然回答,“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廖无晴吃了一惊,“你跟他关系这麽好,居然不知道他为什麽跟季九重关系那麽差?”
乐时景哼笑一声:“谁跟她关系好了?”
“嘴硬。”廖无晴嗤之以鼻,他眼巴巴看着江元月,“江师姐,你可别骗我,你当真不知道吗?你不问他?”
“我问过了。”江元月理直气壮,“他说不是什麽大事。”
廖无晴睁大眼:“他说不是什麽大事,你就不追问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手,“不是我说啊江师姐,你这样以后岂不是被这小混蛋哄得团团转!”
“喂。”乐时景眉骨轻扬,“我不吭声你就得寸进尺了?”
廖无晴往江元月身后一躲,故意拉着她的衣袖摇晃,娇声说:“师姐师姐,你看他,他兇我!”
乐时景:“……”
“你……”江元月嫌弃地抽回自己的袖子,“你既然怕他打你,就别招惹他啊,问这些做什麽?”
“天剑门常有弟子切磋,他跟人打一架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事。”
“我好奇啊。”廖无晴不死心地又把手搭了上去,“你看,我一天天的,毒也能不下,坏事也不能做,这不只能做点满足自己好奇心的事了吗?”
“他要是不肯说,我去把季九重拉来,咱们当面对峙,三堂会审如何?”
他蠢蠢欲动,一副江元月一声令下立刻行动的架势。
乐时景翻了个白眼,一把扯过廖无晴。
廖无晴立刻扯着嗓子喊起来:“江师姐救我!江师姐救我!”
“死心吧,她对你没兴趣也不会怜惜你。”乐时景冷笑一声,“她是我师姐,不是你师姐,我可比你了解她。”
廖无晴正要换个方式接着嚎,就听见乐时景说,“你当真想知道?”
廖无晴赶紧闭上嘴,认真点了点头。
“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乐时景松开手,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江元月,“但不许告诉她。”
廖无晴不管为什麽,反正先答应下来再说:“行!”
“季九重当年自负,找江元月比剑输了,被镇山峰上下笑了好久。”乐时景抱着剑,“他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就大肆宣扬,说自己不是打不过江元月,只是喜欢她,所以手下留情,故意输给了她。”
乐时景冷笑一声,“我那时候听说有人喜欢江元月,就想看看,到底是什麽人这麽眼光独到,结果……”
“只看到个不敢承认自己输的孬种。”
“哦——”廖无晴笑容渐深,“所以你就气不过,替江姑娘狠狠教训了他,还不许他再提,对不对?”
“别误会。”乐时景笑容和煦,偏过头看他,“我只是觉得再怎麽说那也是我定海峰的师姐,凭什麽有个上不得台面的怂包胡扯两句,就好像我师姐跟他有了什麽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还总有没眼色的蠢货揶揄起哄。”
“虽说江元月从小迟钝不开窍,也没意识到那阵子弟子们古怪笑意是什麽意思,但我看了不爽。”
“我不过是要让他承认,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还有……”
乐时景扬起下巴,“就他,还不配。”
廖无晴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乐时景已经往前一步:“前方就是西陵海了,该上船了。”
船
船
“哎呀, 原来乐师弟也会这麽生硬地转移话题。”廖无晴瞟了眼不远处的小渔村,笑容灿烂,“这麽不想往下聊?”
乐时景翻了个白眼:“啰嗦, 谁是你师弟。”
“好奇心满足了, 你可以安静点滚了吧?”
“哎,怎麽这般不友善?”廖无晴摇头晃脑, “这事你一点也没做错, 怎麽不告诉你师姐?就情愿让她这麽傻着不开窍?”
“有什麽不好?”乐时景双手环胸, 回头看了江元月一眼,“她这样就好。”
江元月这会儿正跟大师兄说话,似乎是在商议怎麽买船。
两人点头说定,江元月喊了他一声:“乐时景, 走了, 跟我去买船。”
乐时景笑了一声:“来了。”
他跟江元月一块进了渔村, 廖无晴又跟上来, 问:“为什麽要买船?不直接御剑飞过去吗?”
“腾龙岛距离岸边还有些距离。”江元月开口解释, “一路也几乎没有岛屿可以歇脚, 带着这麽多弟子, 还是坐船稳妥些。”
岸边的渔村虽小, 但却并不怕生人,见了人, 有戴着草帽拎着竹筐的老汉主动招呼:“外来人, 可是要买船?”
“是。”江元月应了一声。
老汉接着问:“要多大的, 几艘?”
江元月回答:“小船, 十二艘。”
“哟, 这要的可不少。”老汉笑起来,招呼她跟上, “跟上来,我先带你瞧瞧去,要是真要,我叫人去隔壁村帮你把剩下的船搬来。”
三人迈步跟上,老汉边带路边问:“你们莫不是去参加那什麽……仙人大会?”
江元月纠正:“武道大会。”
“对对。”老汉笑着说,“正是如此,似乎每过一轮,就会有天上的仙人来这儿买船。”
“我们算着,差不多就是这阵子了,早早就开始造船了。”
乐时景问:“在我们之前可有人来过了?”
“还没呢。”老汉笑着说,“你们可是最早一批。”
“几位仙人怎麽去得这麽早?”
“早去早回。”乐时景笑眯眯地说,“我们有信心,对吧师姐?”
江元月无言,给了他一脚。
“嘶!”乐时景踉跄了一下,压低声音拽她,“怎麽当着凡人的面都踩我。”
“谁让你当着凡人的面阴阳怪气。”江元月瞪他,“买船,少张嘴。”
乐时景撇了撇嘴。
老汉笑呵呵走在前面:“对了,几位仙人可别怪我多嘴,咱们这西陵海上……有些麻烦神仙,若是遇到了,将东西交出去,也就没人会为难。”
廖无晴惊讶:“什麽?你们这海上,还有海贼?”
“哎,也不能算海贼。”老汉讪讪笑了两声,“……也是神仙嘛。”
“就是以前海上讨生活的那些人,成了神仙,就……也还跟以前那样。”
“厉害吗?”廖无晴好奇地问,“我们这两位可不好惹,你看他俩手中的神兵就知道了。”
“两位仙人肯定也是厉害的。”老汉不敢多看两人手中一看就不凡的兵器,含糊地说,“只是强龙难压地头蛇,更何况不少人不善水路,难免吃亏。”
“我也只是提醒两句,莫怪莫怪。”
“我知道。”江元月接过话,“老人家不用担心,我们知道你是好意。”
她拉了廖无晴一把,压低声音说,“别为难凡人。”
“我可没为难。”廖无晴配合地压低声音,“我只是好奇,怎麽西陵海上还有海贼呢?”
“很早前就有了。”江元月低声说,“说是海盗,我想或许也就是个海上小宗门,自称陵海卫,不许人从这儿过,哪怕是三岁小儿从这儿过都得被拔两根头发。”
廖无晴更加好奇:“你知道?那怎麽不派人把他们一锅端了?”
“难不成那什麽陵海卫真是隐世不出的厉害角色,连你们天剑门也招惹不起?”
江元月深深看他一眼:“有几个原因。”
“归根结底,就是他们也不算太坏。”
“他们守着的那片区域有一片兇猛海兽,他们拦着不让人靠近也算好事一桩。”乐时景笑了一声,“不过贪财也是真的,哪怕救了你,也得把你身上的财物都留下。”
“往年有海兽暴乱,沖进渔村吃人,他们也曾出力帮过忙。除此以外,他们都不会主动进村打劫。”
“只要不去那片危险区域,他们就是个不错的海上邻居,偶尔捡到落难渔民,只要他们将此行收获全部交出,他们也会被送回来。”
“这样……”廖无晴摸了摸下巴,“那确实不能算纯粹坏人,倒当真不好对他们下手。”
“也就是我们这些要去腾龙岛的,才非得从那片海过。”江元月笑了笑,“这也算是,武道大会前的一道考验。”
“等上岸的时候,自然能看得出,谁是胜过陵海卫轻松登岛,谁又是被打劫过后才狼狈登岛。”
廖无晴笑起来:“那确实是个热闹,到时候我得搬把椅子在岛前等着。”
“不过,想来武道大会群雄并出,陵海卫应该讨不了多少好吧?他们不知道避开吗?”
乐时景深深看他一眼,哼笑:“你觉得,陵海卫在此盘踞多年,渔村裏的渔民,有几个会去他们的地盘冒险?”
廖无晴挑眉:“寥寥无几。”
乐时景追问:“那你猜他们靠什麽生活?”
廖无晴一怔,表情瞬间古怪起来:“总不会是……靠每一轮这时候,打劫那些非得从这儿过的修者吧?”
“还不算笨。”乐时景哼笑一声,快步往前,跟着江元月一起去看船。
廖无晴呆了片刻,忍不住笑起来:“有意思,怪不得师父说得多下山走走,外面确实有趣。”
他也跟着凑过去看船。
两人要买的就是渔民常用的小船,这个村中只有八艘,剩下的,还得去邻村搬来。
江元月确认了船没问题,付了定金,老汉忙不叠叫人跟他一块去搬船,脸上的喜气藏都藏不住。
廖无晴又问:“为什麽要这麽多条小船?”
江元月简洁明了:“大船贵。”
廖无晴:“……”
“而且这种小渔村,也不会有多大的船。”江元月指了指海面,“更何况我们要準备应对陵海卫,他们善水,船大了反而是目标。”
“要是买一大艘,他们在底下凿个洞,那我们可就亏大了。”
“还是小船好,就算坏了几艘,上其他船挤挤就行。”
廖无晴伸手按了按眉心:“……你们还真是,艰苦朴素。”
“你还在这玩?”乐时景笑着看他,“一会儿就分船了,你先想想到时候跟谁一船吧,小心没人带你。”
“我自然跟江师姐一船。”廖无晴笑嘻嘻地靠着江元月,“总不能让你们俩单独一船。”
江元月奇怪:“为什麽不行?”
廖无晴笑容灿烂:“因为我就是不想让你小师弟过得太顺心。”
江元月疑惑:“啊?”
廖无晴接着说:“我是说,两位战力无双,我跟着你们放心。”
“呵。”乐时景冷笑一声,“等着,到时候陵海卫一来,我就趁乱把你丢进西陵海。”
“你最好会水。”
“哦——”廖无晴故意说,“怎麽这麽急着要赶我走,乐师弟就这麽想跟师姐两人独处?”
乐时景闭了闭眼,冷冷说:“不想。”
廖无晴凑近他:“真不想假不想啊?”
“别闹了,过来搬船。”江元月喊了他们一声,示意乐时景把船塞进储物戒裏,“你怎麽总跟他吵起来。”
“是他招惹我。”乐时景冷哼一声,“欠飕飕的。”
江元月憋着笑。
乐时景瞟了眼不远处的廖无晴,忽然贴近了江元月,低声说:“一会儿真跟他一船吗?”
江元月点点头:“嗯,行啊,又没什麽不妥。”
“哦。”乐时景低头嘀咕,“你还挺惯着他。”
“啊?”江元月扭过头看他。
“我要是真跟他打起来。”乐时景扬起下巴,挑眉问,“你帮谁?”
江元月毫不犹豫:“帮他。”
乐时景一怔,气急败坏:“江元月!”
“他打不过你啊。”江元月理直气壮,“我总不能看着你揍他,肯定得救他啊。”
乐时景莫名消了气,撇了撇嘴:“……也是。”
江元月好笑地摇摇头,正要转身,又把乐时景揪住。
他问:“那我要是跟我打不过的人打起来呢?你帮谁?”
“帮你帮你。”江元月只好回答,“我要是打得过,我就帮你揍他,要是咱们俩都打不过,我就拎着你逃跑。”
“行吧?”
乐时景眨了眨眼,心情又好了不少。
他点点头,矜持回答:“凑合。”
江元月好笑地摇了摇头。
廖无晴在船边摸摸看看,回头叫他:“对了,乐师弟,一会儿要不要买点什麽吃的,做船上消遣?”
“随你。”乐时景靠着船,懒洋洋应声。
“嗯?”廖无晴上下打量他,“这会儿怎麽不赶我了?”
乐时景似笑非笑看他:“你运气好,我心情好,放你一马,準你上船了。”
他嘀咕一声,“反正你不来,也会有别人。”
陵海卫
陵海卫
一行人热热闹闹推船下了水, 小渔村衆人难得遇到这种大生意,热切挥手送别,还不忘交代他们, 若是打不过记得及时投降, 多给点钱财陵海卫能把他们送到目的地。
江元月那条船上,除了乐时景就只有廖无晴。
船才划出去没多久, 身后突然传来姜有仙的惊呼:“哎!你不念就不念了, 别跳海啊!”
江元月一回头, 就看见浮影忽然发难,踩着船沿蹿了出去,一个猛子就往海中跳了下去。
乐时景一把抓起身侧的剑就要追上去,江元月却按住了他, 没让他轻举妄动。
浮影显然会水, 他跳入水中, 得意回头往姜有仙的船上泼了水, 然后扭头朝着他们的船稀裏哗啦狗刨过来。
江元月:“……”
浮影扑棱到他们船上, 一只手撑住船沿正要爬上来, 忽然一怔, 低头往海裏看了一眼, 尝试着用脚踩了踩海底,紧接着就从海裏站了起来。
他茫然地看了眼才到自己大腿根的水位, 震惊睁大了眼:“……这麽浅还要坐船?”
“这才刚出去。”江元月无言看他像是水鬼似的爬上了他们的船, “前面才深。”
“哦。”浮影在船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甩了甩自己的头发, 挑衅地回头沖姜有仙龇牙。
乐时景眉骨轻擡:“你来干嘛的?”
廖无晴饶有兴致地说:“瞧着, 似乎是在躲避姜师弟。”
江元月挠了挠下巴:“大概是不想念书?”
“什麽?”乐时景震惊看她一眼,“他看着也不像是念书的料啊?”
“就是!”浮影很赞同乐时景的话, “什麽破书,念得我头都痛。”
“呃。”江元月摸了摸鼻子,“我问了玄明,他说其他魔界中人,也是有长辈带着教的,我就挑了几本通用的啓蒙书籍,让玄明和小姜一块教他。”
乐时景表情古怪:“真亏你能想到这样的办法。”
“我也没想着他读两本书就能变成正人君子。”江元月无言看着浮影,“我就是想,也没人教他,所以他一切凭心,只懂感情,不知是非对错。”
“说不能……他能听进去点什麽。”
乐时景问浮影:“听进去点什麽了吗?”
浮影臭着脸:“没有!”
乐时景低笑一声:“但你听见了,是她让姜有仙和玄明教你读书的,你怎麽逃跑还往我们这儿跑?”
“这不是羊入虎口?”
“可她又不教我。”浮影一屁股在船裏坐下去,“清净就行。”
乐时景凑到江元月耳边,压低声音问:“你怎麽不自己教?”
“我不行。”江元月诚实地说,“我看见他来气。”
“我怕他背错句什麽,我借题发挥打断他的腿。”
乐时景没忍住闷笑一声,江元月有些恼怒:“你笑什麽?”
“想打就打啊,忍着干什麽?”乐时景怂恿他,“现在水差不多够深了,要不一脚把他踹进海裏?”
江元月眯起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给了他一拳。
“喂!”乐时景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你揍我干什麽?”
“你说得对。”江元月深深点头,“是不该忍。”
“想揍你的时候就得出手。”
乐时景气急败坏,指着浮影说:“那他呢?”
江元月看看他,又看看乐时景:“总觉得别人家的不方便揍。”
“那我就、就……”乐时景忽然磕磕巴巴起来,“你、你家的啊?”
“嗯。”江元月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
乐时景沉默片刻,松开拽着她的手,安静地在一旁坐下。
江元月有些奇怪,他居然这麽轻易接受了自己的说法,就看见廖无晴脸上笑意一闪而过,扯着嗓子喊起来:“哎哟哟,你家的呀!”
“闭嘴。”乐时景恼怒瞪他,扯住他的衣领,“再吵把你按西陵海裏,把水喝干!”
“我错了我错了。”廖无晴往江元月身后一藏,表面认怂实际拱火,“不是她家的,你不是她家的行了吧?”
江元月有些头大:“你俩小心点,别让船翻了!”
乐时景正要动手给他点厉害瞧瞧,湿漉漉等着太阳把自己晒干的浮影忽然语出惊人:“你俩成亲了啊?”
江元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谁?”
“你俩啊。”浮影扬了扬下巴,“还能有谁?”
“你胡说八道什麽。”乐时景变了脸色,觉得荒唐似的笑了一声,“我们俩……居然看着像,成亲了?”
“哦。”浮影无所谓地应了一声,“还没成亲。”
“不是还没成亲,是不打算……”乐时景一向能言善辩,难得有些卡壳,“也不是,啊我是说,那个,暂时还没……也不对!”
“反正就是没成亲!”
“嗯。”江元月赶紧附和点头,“没有的事!”
她给了乐时景一手肘,“你慌什麽。”
“谁慌了?”乐时景摸着后脖颈偏过脑袋,“我没有。”
“你就不……”
他还没说完,突然伸手将江元月的脑袋往下一按,一个水球就擦着几人的脑袋飞过炸开,水雾瞬间弥漫。
江元月精神一震,拔剑出鞘:“来了!”
廖无晴觉得好笑:“别人都是避之不及,你们怎麽好像是专程来打架的?”
“这是考验。”江元月偏头看他,“武力考验,我们天剑门最喜欢了。”
“咚咚”两声,轻薄的小船在海浪上剧烈摇晃起来,若是寻常不善水性的船客这会儿就该慌了。
有破水声传来,看不清人影的水雾裏,有人喊道:“把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扔下来就放你们过去!”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侯来兴致高涨地喊了一声:“把你们最厉害的家伙派出来就让你们走……呕!别晃了!晕呕!”
“别吐!别吐我头上!”
原本平静的海面像是炸开了锅,海底的陵海卫似乎生怕侯来吐到他们头上,争先恐后地往小船上挤。
江元月的船上也跃上一道瘦长身影,来人一上来就朝她扑来,似乎是想先将她制住。
江元月不躲不闪,迎面就是一剑。
来人像条鱼一样翻身闪过,低笑一声:“嚯,好兇。”
他踩着船沿蹲下,打量着船上的几人,将头发全部拢到脑后,若有所思问:“剑修?”
江元月也打量着他,还没开口,乐时景就伸手拦在了她眼前,嫌弃地说:“你们陵海卫怎麽也跟神匠门一样不爱穿衣服?”
男人笑了一声,拍了拍胸口:“下水不方便啊。”
“怎麽,你不服气?你也脱啊。”
“不能输。”廖无晴一脸严肃地怂恿他,“脱给他看看小师弟!”
“滚!”乐时景臭着脸亮剑,“少说废话,直接动手吧。”
“行啊。”男人扯起嘴角,“打完你跟她打。”
“那可用不着她出手了。”乐时景冷笑一声,踩着船沿就杀了过去。
男人后仰着躲过他的剑,“扑通”一声又落入海裏。
乐时景回身,听着四周的响动。
他像条耐心狩猎的鲨鱼,围着小船寻找攻击的时机。
忽然,“哗啦”一声破浪,照星剑穿透水花,后面空空如也。
江元月肩膀一重,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有人轻佻问她:“哎,你婚配没有?”
“没有。”江元月并未动手,只回头看他,“你……”
她话音未落,照星剑急沖而来,比刚刚更快更兇,男人躲闪不及,脸上划出一道血口,乐时景已经赶到,把他按在了船上。
乐时景臭着脸,江元月按住他的手腕,问他:“怎麽这麽兇?不是说好了,不让他们受伤的吗。”
“一点擦破而已,这也算受伤?”乐时景斜眼看她,“你方才怎麽不动手,还回答他的问题?”
“嗯?”江元月看着倒在船上的男人,“他问了,我就回了。”
“而且,他说先跟你打,我就让你先了。”
“哼。”乐时景收起剑,喊了一声,“都打完没有?”
“没完!”姜有仙嚎起来,“滑不留手啊这群人,打完一个又来一个,他们接力呢!师姐救我!”
“救什麽,你又没受伤。”薛青菱骂他,“你又想偷懒喊师姐帮忙!”
“哎,碰上硬茬子了。”男人仰面躺在船上,也不着急,反而对着江元月笑,“哎,我叫荀浪,你叫什麽?”
乐时景拦在江元月面前:“你管她叫什麽。”
“我当然要管啊。”荀浪理直气壮,“我找媳妇呢,看见美人问个名字怎麽了?你吃醋?”
“笑话。”乐时景翻了个白眼,“我……”
荀浪猛地擡手,刚刚的水球再次出现,直接在乐时景面前炸开。
“抱歉了美人。”荀浪沖江元月一笑,“你家这硬茬子太多,得让你做个人质。”
乐时景扯过一旁看热闹的廖无晴,往他怀裏一扔:“你看看这个美人怎麽样?”
“啊?”廖无晴大惊失色,“我不行啊!师姐救我!”
他擡手就是一团毒雾,荀浪咳嗽一声,两眼一翻直接倒在了船上。
浮影靠在船边,兴致缺缺地问:“要杀他吗?”
江元月摇头:“不用。”
“我猜也是。”浮影打了个哈欠,“一群人一个带杀意的都没有,过家家呢。”
“打得也差不多了。”江元月示意乐时景把荀浪拎起来,“把他挂到船头,让他的同伴推开,到腾龙岛附近,再给他解药。”
她顿了顿,问廖无晴,“有解药吧?”
“我没有啊。”廖无晴无辜摊开手,“我本来不想出手的,刚刚情急之下,没忍住。”
“放心,我不会解,丹元谷的还能不会吗?”
他挤眉弄眼,“交给他们。”
生意
生意
“都给我把路让开。”乐时景拎着荀浪站在船头, 将剑横在荀浪脖子前头,“把雾散了,不然我就动手了。”
一道女声传来:“你以为随便抓一个小喽啰, 就能让我们放过这条大鱼吗?”
“小喽啰?”乐时景笑了一声, 手中剑更加贴近荀浪的脖颈,“行吧, 你说是就是。”
“那我就……”
“慢着!”女声喝止他, 一道修长身影从水中接近, “哗啦”一声从水中爬到船上,颇为无奈地扫了荀浪一眼,“怎麽这麽没出息?”
荀浪表情痛苦:“他们也不是正面跟我打啊,他们给我下毒!”
“不对。”乐时景纠正他, “我分明是正面赢过你之后才下的毒。”
荀浪噎了一下, 烦躁地“啧”了一声:“好吧好吧, 我这次算是栽了。”
“给我解药, 我们撤。”
“你不是个小喽啰吗?”乐时景似笑非笑, “用你能换他们退开吗?”
“这是我们少主。”水中出现的少女有张清丽面孔, 只是神情淡漠, 显得拒人千裏之外, “用他能换。”
“少主啊。”乐时景眉骨轻扬,笑得肆意, “那我改主意了。”
“你们, 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四周一时寂静无声。
“什麽?”荀浪似乎是觉得荒谬, “你打劫到我们头上来了?”
“怎麽不行?”乐时景晃了晃他, “谁让你们少主在我手上, 我自然就能坐地起……哎哟!”
江元月收回敲他脑袋的手,面无表情地说:“少胡闹。”
“天剑门门规, 不许仗武力强抢财物,忘了?”
乐时景据理力争:“可天剑门门规也说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们先抢我们,我们抢回去,不也是这个道理?”
江元月瞪他一眼,乐时景嘀咕:“不要就不要,我又不是缺他这点灵石。”
“我就知道,天剑门光明磊落,不会做恃强淩弱的事。”少女看向荀浪,“不过……这毒到底是什麽?不会对身体有什麽损害吧?”
这江元月答不上来,她回头看向另一边,常灵药试着想踏上这船,又有些怕水,伸着脖子问:“你们谁让个位置呀,或者把病人擡过来,你那船上都几个人了,也太挤了。”
“阿秋,把少主擡过去。”少女应了一声,动作熟练地扛起荀浪,让还在水下的同伴将他擡去了常灵药所在的船上。
“我记住你了。”荀浪还在放狠话,“你们回程的时候当心点。”
“我肯定还来。”
“还来?”常灵药一怔,征求江元月的意见,“那要不先不治他,留下当人质,走的时候再给他治好?”
“什麽?”荀浪一下支棱坐起来,又捂着肚子龇牙咧嘴地倒了回去,“邱芝!你怎麽不吭声,骂她啊!”
“也可以。”被叫做“邱芝”的少女撑着下巴,“但要付工钱。”
江元月表情古怪:“工钱?”
“我们偶尔也接活。”邱芝指着荀浪说,“他是少主,一天的工钱更贵。”
乐时景挑眉:“我们还得给你们钱?”
“明抢不成,你们改暗骗了?”
“往常码头搬货,少主一天是两百灵石。”邱芝不为所动,“你们这活不费力,但伤身,也就还是两百灵石的价。”
“不过,若是解毒之后他留下什麽病根,就得加钱。”
荀浪挣扎着坐起来:“就这麽把我卖了?”
邱芝看向江元月,她隐隐察觉到,这人说话能作数:“要是五天起买,我们还能送你们到腾龙岛——你别看这一片现在风平浪静,底下的海兽兇猛,就凭你们这样的小船想过去可不容易。”
“有我们带着,半日就能到了。”
江元月还有些心动,她问:“那不留你们少主,只让你们送到腾龙岛,要多少灵石?”
“一百。”邱芝瞟了眼荀浪,有些遗憾地问,“真不要他吗?”
荀浪仰面躺在船上:“要不你们把我带走吧,我看这地方也没我的容身之所。”
乐时景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要。”
“你要是走。”邱芝动作轻巧地跳到对面船上,戳了戳荀浪交代他,“多给自己要点身价。”
荀浪张了张嘴,看着她欲言又止,气急败坏地说:“咱们陵海卫也没穷到揭不开锅吧?”
“冷静!”常灵药伸手按住他,“你说话归说话,别坐起来。”
“一百灵石,说定了。”邱芝回头看向江元月,“你答应,我们就下去推船。”
“等一下!”江元月生怕她立刻动身,连忙说,“我还得考虑考虑。”
“就一百灵石。”邱芝微微睁大眼,“这还要考虑考虑?”
“我们剑修也不富裕。”江元月诚恳地说,“花这笔钱,还得大家商量商量。”
她小声说,“虽然说也不至于一百灵石掏不出来,但我觉得……也没太大必要。”
乐时景看她一眼,忽然开口说:“可以要啊。”
“你们送我们到腾龙岛,要价100灵石,我们这儿帮你们少主解毒,也100灵石。”
邱芝眉头一皱,下意识反驳:“可这毒本就是你们下的。”
“我们最初也是被你们拦路打劫啊。”乐时景微笑,“扯平了。”
“为表诚意,就麻烦你们免费把我们送去腾龙岛。”
邱芝面无表情拒绝:“不行!我们陵海卫从来只做无本生意,没有做亏本生意的。”
“那就不治了。”乐时景双手环胸,“等着给你们少主收尸。”
江元月拉了拉乐时景,他微微后仰,压低声音说:“别急,我骗她的。”
“廖无晴下的那破药能不能毒死人都难说。”
江元月憋着笑,又迅速收起笑意,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瞪他一眼:“胡闹。”
然后一扭头对着邱芝说,“但也确实是你们先动手的。”
刚刚见她态度那麽好的开价,居然差点就被她们绕了进去。
邱芝抿着唇看了眼荀浪,他仰面躺在小船裏,面色苍白,痛苦捂着腹部,看起来确实有些可怜。
察觉到邱芝的视线,他擡了擡眼皮,有气无力地说:“要不然就让我死了算了。”
邱芝:“……”
“这毒没那麽难办。”常灵药从储物戒裏取出草药,“但如果不治,确实能疼好久。”
她跟着劝,“治治吧。”
江元月微微点头:“好歹也是一条生命。”
邱芝明显有些犹豫,荀浪从鼻子裏哼了一声。
“可我们陵海卫祖训,就是不能做亏本生意。”邱芝一咬牙,“无论如何,你得给一点。”
乐时景从储物戒裏摸出一块灵石,递给她:“喏。”
邱芝一闭眼,将灵石拿走,转身喊了一声:“开路——”
海中的同伴发出一声尖啸,很快推动着小船朝目的地破浪前行,速度确实比他们来时快了不少。
邱芝没有下水,就站在荀浪身边,看来她嘴上说着不在意,实际上还是关心他的。
江元月和她隔着一条船,看了她两眼,问:“你要不要擦擦身体?”
邱芝怔了一下,回过头看她,摇摇头:“一会儿就要继续下水,不用麻烦了。”
“哦。”江元月好奇看她,“来武道大会的这些人,应当都有些本事,你们这样打劫,能成几次啊?”
“成一次就够吃很久了。”邱芝态度还算客气,“而且,有些门派为了避免麻烦,都是直接留下买路钱的。”
荀浪歪着脑袋开口:“像你们天剑门一样,又穷点子又硬的还是少见。”
“你们看着也不富裕啊。”江元月理直气壮地说,“半斤八两吧。”
“是是是,半斤八两。”荀浪忽然开口,“那算不算门当户对?你们天剑门真没有想嫁……唔!”
荀浪的嘴被邱芝捂上了:“你少说两句吧。”
“你还在人家手裏呢。”
江元月笑了一声:“你们果然很有意思。”
乐时景坐在船头,忽然问:“你们为什麽守在这儿啊?”
荀浪閑不住嘴,忍不住回应:“正巧腾龙岛附近有钱赚嘛。”
“不是说腾龙岛。”乐时景回过头,“我是说,你们为什麽守在西陵海深处,那群海兽有什麽特别的吗?”
邱芝和荀浪对视一眼。
“也没什麽不能说的。”荀浪大剌剌地摊开手脚,“我们祖辈守着这片海,是因为底下有个无底洞,据说是跟魔界相通。”
“后来不是两方隔绝,互不往来了吗?”
“这裏也就没了守卫的必要。”
“但封印不是永恒,我爷爷说,等有一天封印解开,我们陵海卫还要履行职责,所以不能离开。”
江元月神色一动:“这儿也通往魔界?”
“也?”邱芝问,“还有哪裏通往魔界?”
江元月噎了一下,不敢看她,生硬地扯谎说:“像是,话本裏说的什麽神秘林,云山巅之类的。”
乐时景低笑一声,配合开口:“她这会儿了还信话本,觉得不好意思了。”
江元月面无表情地踩了他一脚。
“嘶。”乐时景撑着她的肩膀险些跳起来,“我帮你圆,你怎麽还踩我!”
江元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听见你说我坏话,习惯了。”
她大方地伸出脚,“那这次算我不对,给你踩回去。”
乐时景看了眼她干净的鞋面,深深吐出一口气:“欠着。”
邱芝看着他们,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追问。
她看向前方,给他们指路:“那个小岛就是腾龙岛了,岛上厉害家伙太多,我们就不靠太近了。”
“你们回程的时候,可就不是一个灵石的价格了。”
她说完,鱼跃入水,灵巧地沉入海底。
江元月一怔,赶紧拎着荀浪喊她:“喂!把你们少主带走啊,不能强买强卖的,我们不付工钱啊!”
荀浪虚弱地搭着她的手:“不要工钱。”
“我好了以后自己游回去,你能不能先让我躺回去?”
喜事
喜事
一行人到了腾龙岛, 荀浪已经好了大半,江元月就让他下船,自己游回去。
“真让我游回去?”荀浪撑着船, “太无情了吧, 好歹给我一艘船。”
“那不行。”江元月一脸正色,“这船也是花灵石买的。”
“哎。”荀浪眼中露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 只好应下, “也是, 咱们都穷到一块了,是不该再占你们便宜。”
“我走了,回去有钱赚再叫我们啊。”
他后仰跃下,动作矫健如一尾鱼没入水中。
“这儿就是腾龙岛。”乐时景打量着四周, “不是办武道大会吗?怎麽这麽冷清, 也没人接应一下。”
“大约是我们来早了。”大师兄笑了笑, “我们往前走些, 师父和几位师叔应该已经为我们找好了落脚点。”
“好。”江元月正应了一声, 忽然警惕回看, 低喝一声, “谁!出来!”
花朝剑几乎出鞘, 幸亏季平生一边喊着“等等”一边拦在前面,把躲在暗处的身影拉了出来笑道:“这是我师妹, 文师妹, 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这是我一路遇到天剑门的弟子。”
文师妹有些局促, 匆匆行礼:“各位师兄师姐好, 在下文将星,见过各位。”
季平生笑道:“师妹来接我怎麽躲在边上?险些让大家误会了。”
“谁、谁是来接你的!”文师妹睁大了眼, 惊慌地往后退了一步,不去看他,“我只是练习卦术,算到你今日回来,前来看看我算得準不準罢了。”
“哦——”乐时景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帮他试试阵法的师妹?”
“什麽?”文师妹一怔,瞬间红了大半张脸,指着季平生说,“你、你怎麽什麽都跟别人讲啊!”
她猛地踩了季平生一脚,转身就跑。
“哎,师妹!”季平生“哎哟”一声捂着脚面跳起来,“怎麽生气了?师妹!”
他只好苦着脸赔笑,“见笑见笑,几位,既然已经到了腾龙岛,我先回去一趟,改日咱们再聚!这一路照顾,我回头请你们吃饭啊!”
他说着,连忙叫着“师妹”追了上去。
乐时景哼笑一声,摇摇头:“也不知道这位师兄又什麽时候才能开窍。”
江元月疑惑:“什麽开窍?”
乐时景对上她澄澈的目光,一时噎了一下,无言说:“大概不会比你更晚。”
“我又怎麽了?”江元月疑惑地抓了抓脑袋,“喂!”
“没什麽。”乐时景摇摇头,“去找掌门吧。”
石门剑仙和另外几个宗门长辈早就已经到了腾龙岛,给他们準备好了住处。据说这些事务都是乐时景他娘乐映竹帮忙处理的,她总是自觉对宗门有亏欠,主动担下了这些麻烦事。
他们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住处,乐映竹已经等在了门口。
大师兄率先行礼:“乐长老。”
“嗯。”乐映竹微微点头,面上不露笑意,“一路辛苦,带着师弟师妹去休息吧。”
“姨姨!”江元月拽着乐时景跟她打招呼,“几日不见,我都想你了。”
乐时景撇了撇嘴:“噫,从哪学的这一套?”
他模仿着江元月的语气,“姨姨,我想你了——哎哟!”
江元月还没出手,乐映竹已经给了他脑门一掌。
她冷着脸,面沉如水:“我怎麽跟你说的?不许欺负阿月。”
“我欺负她?”乐时景睁大眼,“你问问其他同门,这一路上她打我我可有还过手。”
“你不会还手。”乐映竹一副十分了解他的样子,“但你会还嘴。”
乐时景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吧?嘴也不让还?”
“哼。”乐映竹不理他,替江元月理了理额发,问她,“累了吗?也不知道你今日就到,一会儿我给你煮点甜汤。”
“好。”江元月抱着她的手臂,得意沖乐时景一扬眉,“我不累姨姨!”
“好吧。”乐映竹点点头,“若是不累,先去见一见掌门,他说有事找你。”
乐时景挑眉:“那她要是说累呢?”
“那就让掌门等等。”乐映竹神色冷淡,“他也没说着急。”
“你……”乐时景噎了噎,“你也不能太惯着她吧。”
“怎麽?掌门等不得?”乐映竹不以为然,“他那个性子,如果当真是十万火急的事,早就自己在这等着了。”
“还让人去见他,就是不着急。”
江元月点点头:“那我去见掌门。”
乐时景跟上:“我也去。”
江元月看他:“你去做什麽?”
“凑热闹。”乐时景歪头,“反正我也不累。”
江元月跟他并肩走出去:“那万一没什麽热闹好凑呢?”
乐时景:“到时候再说。”
……
“来了。”掌门站在腾龙岛断崖前,看着激浪拍打,神色淡淡,并未回头,“怎麽都来了。”
乐时景笑了一声:“来凑热闹。”
“掌门怎麽一个人在这?”江元月好奇地朝崖下看了一眼,“难道是……观海有所得?”
“不是。”师门剑仙回过头,“惊雷阁的人找我喝酒,喝多了上脸,还热,来吹吹风。”
江元月:“……那掌门叫我何事?”
掌门转过身:“你娘来信了。”
江元月一怔:“难道是宗门出了什麽事?”
“不是。”掌门简短地说,“她说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也想来看你。”
“但她先前放了狠话说不担心你,还不準江寒树跟来,这会儿要是又想来,面子上有点过不去。”
“所以让我帮忙找个理由。”
江元月呆了呆:“结果……你就这麽说了?”
“我想不出来。”掌门诚实地说,“我也不善说谎。”
“不如你自己想,回头与我通个气,我们一起瞒着你娘。”
江元月张了张嘴:“我也不会说谎啊……”
掌门微微蹙起眉头:“那怎麽办?”
“我想了三日了,想不出借口。”
江元月默然,扭头看向乐时景。
乐时景眉骨轻扬:“看我做什麽?”
“你会说谎。”江元月看他,“小师弟,要不然你帮忙想想。”
乐时景冷笑一声:“这会儿想到我了?”
“哎呀。”江元月拽他的衣袖,指着他说,“一句话,帮不帮?”“用不着帮。”乐时景看了眼她的手,笑了一声,“师父来了以后心虚,必定不会主动提起自己为何而来,她不说,你们不问,根本就不用想理由。”
掌门若有所思:“有道理。”
江元月摸着下巴:“可行。”
乐时景忍不住摇头:“就这麽点事你们还得抓耳挠腮这麽久,以后可怎麽办?”
江元月不假思索:“不是有你在吗?”
乐时景一怔,他嘀咕:“那、那许久之后……”
江元月侧目看他:“许久之后你就不在了吗?”
乐时景没立刻吭声。
他转过身掩盖脸上的不自在,故意装作风轻云淡说:“在……也行。”
石门剑仙沉思片刻:“你们俩是不是有点……”
江元月回过头:“怎麽了掌门?”
石门剑仙摇摇头:“算了。”
他看向腾龙岛中心方向,“有人来了,大约是找你们的。”
“谁呀?”江元月好奇地张望,远远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季平生?”
“看着像是个天机阁弟子。”掌门微微侧目,“怎麽认识的?”
江元月思索片刻:“算是……机缘巧合。”
说话间,季平生已经到了眼前,喜气洋洋地喊她:“江姑娘!好消息!”
他一怔,“这位难道便是……天剑门掌门?失敬失敬。”
“不必。”掌门摇摇头,“你说事。”
“哦。”季平生笑得和气,“江姑娘,我回去跟师父提了一嘴你的事,师父答应见你了!”
“啊?”江元月一怔,有些猝不及防,“现在吗?”
“最好是现在,免得反悔。”季平生问,“可有什麽不便之处?”
“倒是没有。”江元月眨眨眼,就是她已经做好了赢下武道第一才能见,这会儿有点猝不及防。
她有些紧张地问:“等一下,我先想一下我到时候问他什麽……”
乐时景侧目看她:“那我跟你一块去?”
“去不了。”季平生无奈笑了笑,“天机阁的规矩,个人命数有定,不可洩密,是不能有第二人在场的。”
乐时景表情古怪:“你们阁主要跟她独处?”
他凑到江元月耳边,压低声音说,“……是打的好主意吗?别忘了你娘跟他还有宿怨啊。”
江元月一怔:“不至于吧?”
掌门沉思片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去吧。”
“若是他动手……你喊大声点。”
“啊?”季平生一脸茫然,“这是何意?”
“没事。”江元月视死如归地踏出一步,“那就见一见,我跟你走,他在哪?”
“酒楼,就是我们天机阁落脚的地方。”季平生笑起来,“是个清净地方。”
“清净?哦——”乐时景眯起眼,压低声音提醒,“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
江元月给了他一手肘,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乐时景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迈步跟上。
掌门问:“你去哪?”
“找个就近的酒楼等着她出来。”乐时景回答,又问他,“你觉得天机阁阁主会动手吗?”
掌门平静回答:“不会。”
乐时景挑眉:“那你还说那些?”
掌门面无表情地看回去:“那你又为何吓唬她?”
乐时景收回目光:“逗她玩。”
掌门深深看他一眼:“……我寻常总是看不準。”
“但这次好像看出来了。”
“你是不是……”
“再不走我跟不上了。”乐时景拔腿就走,“咳,走了啊。”
掌门满意点头:“应当没错。”
天机阁阁主
天机阁阁主
季平生把江元月领进去, 压低声音说:“江姑娘,你往上走就好了。”
“师父他虽然看着高冷,实际上只是有些呆, 你不用怕他。”
江元月微微点头:“好。”
她独自一人上了楼。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一上楼江元月就觉得楼下的响动都瞬息噤声,恍若离开人间, 踏入云上。
楼上空旷, 窗前坐着一个青年模样的男人, 白发如瀑,眉目低敛,闭着眼。
窗外景色倒是好,花枝长进窗台, 风一吹, 花瓣摇摇晃晃, 坠入他面前的茶杯中, 平添一分春色。
她踏上二楼, 男人微微偏过头, 狭长凤目微擡, 露出和眼底一样苍白的眼珠, 平淡开口:“龙游水之子?”
江元月纠正:“之女。”
男人顿了顿:“是‘孩子’的‘子’。”
“哦。”江元月应了一声,看了眼他面前的茶杯, 问他, “我要坐下吗?”
“坐下吧。”男人微微点头, “你知道我是谁了?”
江元月点头:“天机阁阁主。”
男人颔首:“我姓公冶, 公冶天。”
“哦。”江元月有些拘谨地在他面前坐下, 小声嘀咕,“但我也不会叫你的名字, 其实知不知道也没差别……”
公冶天顿了顿,微微点头:“确实如此。”
“那便说正事,你要问我什麽?”
江元月来的路上已经想了该怎麽说了,她吐出一口气,正色开口:“我做了一个梦。”
公冶天见怪不怪:“预知梦?”
“算是……”江元月迟疑一下,“不仅像是个梦。”
公冶天擡眼,他虽然目不能视,但神情恍若正常人一样,微微蹙眉问:“……梦中留下了痕迹?”
“是。”江元月严肃点头。
公冶天沉默片刻:“排除现实可能了?”
“我见过许多人,自以为知天命,见未来,或是遇见梦中奇事,但实际上……”
江元月好奇地问:“实际上?”
“有的吃了致幻毒物,有的梦中遭人袭击。”公冶天神色淡然,“你确定都不是?”
江元月笃定地说:“都不是。”
公冶天问:“为何?”
“我爹是丹元谷江寒树,中毒他看得出来。”江元月认真地说,“我娘是天剑门龙游水,有人半夜伤我,她不会不知道。”
“有理。”公冶天点头,这才问,“梦中留下什麽痕迹?”
江元月迟疑一下:“……恐怕说不出来。”
“我每次想与他人说起,都会胸口剧痛。”
“这倒是更像了。”公冶天颔首,“伸手。”
江元月听话地将手摆在桌上。
公冶天从手腕上取下一串铜钱,套在江元月手腕上,示意她开口:“可以说了。”
江元月开口:“我梦中经历未来,见到魔尊率领群魔从魔土杀入人界,天剑门失守,玉石俱焚。”
她说到这,心髒处有些异动,但手腕上的铜钱一阵灼热,鼓噪的心髒居然又缓缓平息下来。
但铜钱颤动,几乎要脱离红线的束缚四散逃开。
“别管。”公冶天垂眸,用力压紧她的手腕,“继续。”
江元月便没有停下,继续往下说:“梦中我被魔尊一剑穿心而亡,醒来以后……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除了,我心脉断了。”
公冶天的眉毛终于动了一下:“断了?”
“断了。”江元月认真点头。
他默然片刻,手指从铜钱上挪开,搭住江元月的脉搏,有些茫然:“真断了……”
“对吧?”江元月点点头,“我没说谎。”
公冶天皱起眉头:“那你怎麽没死?江寒树的医术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那倒跟我爹没关系。”江元月清了清嗓子,记得她娘说过,天机阁阁主虽然脑子有点问题,但不算坏人,不用防着他,也就实话说,“是有一块仙玉,如今护住了我的心脉。”
“原来如此。”公冶天神色未动,“仙……昆侖宫那块悔石吗?”
江元月有些茫然:“什麽东西?”
“悔石。”公冶天为她解释,“人生诸事,落子无悔,但昆侖宫仙人飞升之时,留下一块悔石,说是……能从天道棋盘悔过一子。”
“如今看来,便是让你从濒死之时,重活一次。”
江元月张了张嘴:“可是……”
“既是重生,照理说,你应当不曾受伤。”公冶天若有所思,“而你带着破损心脉重生,便意味着,留下这道伤口的人,修为近仙。”
江元月抿紧唇,想起梦中魔尊无人可敌的姿态,吐出一口气:“确实……让人生出无可匹敌之感。”
“但我已经将魔尊抓到了!”
“抓到了?”公冶天稍感意外,“魔尊?”
“呃,他现在还不是魔尊。”江元月挠了挠头,“我们正巧碰上他受伤虚弱,就抓住了他。”
“只要我们看着他,是不是魔界灾祸就……”
“我看过天象。”公冶天神色淡漠,“人界确有大劫将至。”
江元月一怔:“啊?可你不是瞎……”
“不用眼看。”公冶天叹了口气,“你口无遮拦,倒是像你娘。”
江元月讪讪闭上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抓住了魔尊,但人界大劫却毫无撼动。”公冶天微微摇头,“天命未改。”
“什麽意思?”江元月攥紧了手,但莫名觉得并不意外。
似乎冥冥之中,她心中大石未曾落下,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事情并未解决。
公冶天擡眼:“或许他还会逃脱。”
“或许,哪怕不是他也会有另一位魔尊。”
江元月一下抿紧了唇:“果然。”
“你不必在意。”公冶天摇摇头,“这不是你的天命。”
江元月不太明白:“什麽意思?”
“你重活一世,并不是天命所归,天道赋予重任。”公冶天似乎是在安慰她,“天命既定,本不可改。”
“哪怕悔石是仙人遗留不假,也只是给你多一些时间,让你完成未竟之事,并非让你以一己之力,阻挡魔族。”
江元月盯着他:“……可我的遗憾,就是没能救下天剑门衆人,没能阻止魔族滥杀无辜。”
“只有如此?”公冶天神色平淡,“抛开那些大义,你自己的遗憾呢?”
江元月眉头紧拧:“抛开……抛不开啊。”
“而且,便是没有大义,我在天剑门长大,亲朋好友都在此处,我也只有……”
公冶天叹了口气:“你进来时,我已经看了你的命数。”
江元月一下子紧张起来:“这麽快?”
公冶天提醒她:“或许,悔石让你重回现在,只是为了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哪怕是将死之前。”
江元月呆了呆:“可是……”
她迟疑着说,“可是我没有心上人啊。”
公冶天笃定地说:“你有。”
“没有啊!”江元月睁大眼,“我……你难道比我自己清楚?”
“我看的见你的命数,自然比你清楚。”公冶天微微摇头,“不必隐瞒。”
江元月叹气:“真——没有!前辈,我瞒着你干什麽?”
公冶天叹气,开口:“他与你朝夕相处。”
江元月神色茫然。
公冶天接着往下说:“从命盘上看,大约是同生共死之局,你既然已经见过未来,那应当知道谁与你死在一块。”
江元月点点头:“知道。”
公冶天颔首:“你瞧,我就说有。”
江元月:“整个天剑门都跟我死一块。”
“……除了被我送出去的师弟师妹。”
公冶天:“……你当真不知?此人与你年纪相仿,修为相当。”
江元月忍不住抓了抓脑袋:“谁啊?”
公冶天沉默片刻,忍不住问:“莫非……你当真不知?”
他觉得荒唐似的笑了一声,“这倒是,也像你娘。”
江元月好奇地问:“我娘?”
“我见他们第一面,就看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公冶天收敛笑意,垂眸淡漠开口,“江寒树对你娘一见钟情,你娘……虽自己未曾察觉,但对江寒树,也与旁人不同。”
江元月茫然:“啊?可我娘说,她当初就揍我爹最狠啊。”
公冶天颔首:“这便是不同。”
江元月难得听人跟她说起父母的事,忍不住多问:“我记得,我娘隐约说过,我爹追着她跑十年,打都打不走。”
“是。”公冶天闭眼摇头,“我也没曾想,他们缘分天定,又是一眼定情,居然能纠缠整整十年才修成正果。”
江元月神色複杂地眯起眼:“我娘她……也太迟钝了吧?”
公冶天默然:“……你青出于蓝。”
江元月噎了一下,小声说:“我倒是也不想在这种方面青出于蓝。”
“你瞧一眼,就能知道谁有没有缘分吗?”
公冶天颔首:“若是两人在场,多半能看出来。”
“那岂不是……”江元月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色,“你之前也能看见,自己的心上人和别人的缘分?”
公冶天端起茶杯的手一顿,杯中花瓣晃了晃,蕩起阵阵涟漪。
他说:“我看得见。”
江元月小声嘀咕:“难怪姨姨当年大婚,你要去……”
她又问,“那,之前我娘写信让你帮忙,你不曾答应,为什麽突然又改了主意?”
“那不是她写的信。”公冶天喝了口茶,“是江寒树写的信。”
“我分得清。”
江元月张了张嘴:“那……”
“石门剑仙与乐长老来找过我。”公冶天放下茶杯,“我大抵知道事情严重,就见一见你。”
江元月恍然大悟,原来是姨姨来找过他。
公冶天看她:“你如今知晓了,不必担着那些重任,只管眼前便好。”
江元月问他:“天命,不能改吗?”
公冶天低笑一声:“狂妄。”
江元月笑起来:“随我娘。”
“如今还有些时日。”公冶天摇摇头,“去找那个人,与他相守,不好吗?”
“我是个剑修。”江元月盯着他杯中那片花瓣,“我若是,喜、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他也喜欢我,但一定要……护他平安。”
“天命难违,但我还是想试试,你帮不上忙吗?”
公冶天摇头:“我从未见过违背天命之人。”
江元月忽然问:“前辈如今,多少岁?有没有百岁了?”
公冶天:“尚未。”
“你问这做什麽?”
“我娘说我是千年难遇的练剑天才。”江元月笑了笑,抱着花朝剑站起来,“你还没活过千年呢,没见过能改天命之人,也正常。”
“狂妄。”公冶天居然笑了笑,“确实像你娘。”
江元月走下楼之前,他说,“武道第一。”
“拿下,我便帮你。”
江元月猛地回头:“怎麽帮?”
公冶天重新倒了杯茶:“拿下再说。”
命数
命数
“师父, 怎麽样?”
江元月走后,季平生探头进来。
“你不是都听见了?还来问我。”公冶天神色未动,仰头看着窗外花枝, “花是不是开了?”
“是。”季平生笑起来, “倒是好像第一次见这花开。”
“我初来时,第一次见这花, 是我参与武道大会。”公冶天露出回忆神色, “来时不巧, 它刚遭雷劈,店家正要砍了它。”
“我站在树前,跟我师父说,它还有一线生机。”
季平生好奇问:“祖爷爷怎麽说?”
“师父掐指算了, 说此局九死一生, 不必等了。”公冶天神色淡淡, “师父说, 卦不敢算尽, 再坏的局, 也会有一线生机。”
“但坏就坏在这‘一线生机’, 一点希望, 或许就诱得人,前仆后继, 死而后已。”
季平生眨眨眼, 小声说:“祖爷爷的话, 听着难受。”
公冶天叹了口气:“师父当时已近寿限, 要麽更进一步, 要麽……飞升仙界。”
“他面前,也是……一线生机。”
季平生小声说:“那确实难免悲观。”
“我那时年轻气盛。”公冶天顿了顿, “也不对,许是年轻,但不怎麽气盛。”
“只是我不服,就将这棵树买了下来,让店家看顾着,别砍了。”
季平生露出笑脸:“那等到今日开花了,是喜事啊。”
“好兆头!我去给您买个喜饼吧?”
公冶天问:“喜饼是什麽?”
“好像是民间结婚、庆典时用的饼,名字喜庆,我觉得兆头好。”季平生嘿嘿笑起来,“咱们干这行,多求点好兆头总没错。”
公冶天哑然失笑:“随你。”
“好。”季平生笑着应下,“那咱们要告诉各门各派,大劫将至吗?”
“你我改不了命。”公冶天看着那棵树,“天机阁是窥天命之人,不是承天命之人。”
季平生问:“那就依然看着,什麽都不做?”
“若是你。”公冶天回过头问,“你怎麽做?”
“我肯定说。”季平生毫不犹豫,“我是年轻人嘛,我不死心。”
公冶天好笑地摇摇头,不知望向何处,问他:“你与她一路同行,应当看得更多一点,你觉得,她是承天命之人吗?”
“嗯——”季平生揣着袖子,“我看江姑娘,剑术卓绝,心性上佳……是她倒也不错。”
“但我看不出来,不好说死。”
公冶天并不意外:“你从不将话说死。”
“祖爷爷都说了。”季平生不好意思地笑笑,“机关算尽反而容易出错,不如留点余地。”
“而且祖爷爷还说,咱们天机阁多是过刚易折、不知变通之人,难得遇上我这八面玲珑的奇才,别的不说,我应当能活很久。”
“那个魔族。”公冶天伸手摸索着触碰了一下花枝,“你也看过了?”
“也看过了。”季平生如实回报,“魔族根骨和人族不太一样,不过您给我看了典籍,我也对照了,根骨奇绝,若论天资,恐怕不在江姑娘之下。”
“就是……心性率真,时有些……野趣。”
公冶天打断他:“直接点。”
“像个没教化的野人。”季平生直接地说,“只是初通人性,脑子还不好使,感觉被人骗去干什麽都不奇怪。”
“不过……”
季平生挠了挠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学艺不精,确实没看出什麽大帝之资,他也不像是魔族那边的天命之人。”
“至少,如今还不是祸星。”
“果然。”公冶天颔首,“破局关键不在他身上。”
“天祸应时而来,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她只以为拦在她面前的,是一位武力卓绝的魔尊,实际上,却是不可违的天命。”
季平生跟着叹了口气。
公冶天问他:“她与我说起的梦,你都听了?”
“听着呢。”季平生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您没说不让听,我就都听了。”
“梦中的我,应当是没说。”公冶天轻轻碰了碰花朵,却没将它摘下来,只说,“天祸便如约而至。”
季平生小声提议:“那……这一次咱们换个法子?”
公冶天低笑一声:“果真是年轻人,你还不信命。”
“嘿嘿。”季平生不好意思笑笑,“想活久点。”
“难得有悔石这种奇物。”公冶天闭上眼,收回手,“就当我也借光,悔棋一次。”
季平生眼睛一亮:“那这一次,我们争一争这一线生机?”
“我就说师父还不老,您也年轻着呢,正当壮年。”
他握拳,“咱们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武道大会,帮我看着她点。”公冶天脸上笑意一闪而过,“我有位故人,轻易不夸人,居然说她是千年一遇的天才。”
“我倒想看看,是她哄小孩的,还是货真价实。”
“是。”季平生含笑应下。
“好了,退远些。”公冶天将手中握着的铜钱翻过来,擡头看向天边,“该来了。”
轰隆一声巨响。
江元月刚到附近酒家跟乐时景回合,才坐下,就听见天上一阵电闪雷鸣,声势浩大不绝于耳,粗壮银紫闪电恍若光柱掼下,震得地面都微微颤动。
但衆人只见电光,闪电盛威都被引至一处,悄无声息承下。
江元月悄悄擡头看去,被乐时景一把拉回来:“不要命了啊!当心劈你头上!”
“它劈的是……”江元月指了指闪电消失的那一处,“天机阁阁主在的地方。”
她有些怀疑,“不会是因为我说了那些话,害他遭雷劈吧?”
“不至于吧。”乐时景嘀咕一声,“就算是,那他们天机阁一向干的都是遭雷劈的事,应该也习惯了。”
“师父让你找他,不就是知道他不怕雷劈,你在他面前能把话说出来吗?”
“有道理。”江元月收回目光,有些不忍,“但这雷也太大了,要不然我送点礼谢他?”
乐时景挑眉:“送什麽?你有多少閑钱?”
“呃。”这一问就戳到了剑修痛处,江元月心虚目光闪躲,“送点……蜜饯?”
乐时景觉得好笑:“谁给一代宗师送蜜饯啊?”
“好歹也是一点心意。”江元月嘀咕,“重要的是心意嘛。”
“行了,先别管他。”乐时景把她的脑袋掰回来,问她,“你那,说的怎麽样?”
“有一个……”江元月迟疑一下,“应当是坏消息——杀了浮影也没用。”
“怎麽没用?”乐时景眉骨轻扬,笑得带点邪气,“好歹能解气,心情能好点。”
“也是……”江元月微微点头,猛地反应过来,“不对!为了心情好就杀人,你把我当什麽了?”
“嗯——”乐时景露出思索神态,指着她说,“混世魔头,人间兇兽。”
“你!”江元月伸手指着他,“说正事呢!”
乐时景笑起来:“好好好,你说你说。”
江元月吐出一口恶气,狠狠瞪他一眼才说:“他说我不是天命之人。”
“什麽意思?你怎麽不是?”乐时景双手环胸,“他看不起你?看不起我们天剑门?告诉掌门去,揍他。”
他拍了拍桌子,“你娘马上就来了,到时候告诉师父,上门揍得那睁眼瞎开眼……”
“坐下。”江元月一把将他按回去,“我觉得他……倒不是看不起我,而是这‘天命之人’,似乎有什麽特殊含义。”
“你等等。”乐时景露出思索神情,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这词……我以前倒像是常听。”
江元月张大眼,凑过去问他:“在哪?”
“还能在哪,昆侖宫呗。”乐时景不以为意,“那时候他们天天跟我说这些,什麽——‘你爹是千百年来难得一见飞升真仙的奇才,你必定也是此世天命之人’,什麽‘一门双仙天命至此’……”
“难道他们不是在胡乱吹牛,还真有这职务?”
“不知道。”江元月撑着下巴,“不过倒是搞清楚了你给我的那块玉的来历。”
乐时景一怔:“什麽来历?不就是个保命的玉?”
“不,他说那叫悔石。”江元月表情古怪,“我就是因为悔石重回现在,然后……”
“他叫我珍惜眼前人。”
她这话几乎是看着乐时景的眼睛说的。
“什麽?”乐时景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落了地,也没有閑暇去捡。
他小心翼翼藏着的秘密,像是猝不及防被人擡到了眼前,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说——”江元月歪了歪脑袋,“我身边有我的命定之人。”
“但我想不出来是谁。”
乐时景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表情,欲盖弥彰地端起茶杯喝空了水,装作轻巧地问:“他……说什麽了?”
“给了点提示。”江元月振作起来,掰着指头数,“他说此人与我朝夕相伴,年岁相当,修为相近……”
“噗!”乐时景被茶呛到,猛地站起来,“他这不是什麽都说了!”
江元月震惊地擡头看他:“你反应这麽大做什麽?”
“你……”乐时景不可置信凑到她面前,“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耍我?”
江元月正要开口,门口传来“砰”一声,两人一同回头,季九重捂着脑门,龇牙咧嘴说:“我那个!掌门叫我来找你们的,你们、你们忙完了没有?”
“龙峰主和江前辈已经到了,叫你们回去呢。”
他说着,忍不住看了江元月一眼,脸上居然还有点羞涩。
“好,我们就回去。”江元月笑起来,“你怎麽撞门上了?别把店家门拆下来了,要赔的。”
“不会!”季九重清了清嗓子,“我没事拆他门做什麽?”
江元月笑了笑,正要往前走,又突然后仰,几乎撞进走神的乐时景怀裏。
乐时景一惊:“什麽!”
江元月揪着他的衣领往前拉,低声跟他说:“对了,还有个事差点忘了跟你说。”
“天机阁阁主跟我说起,他自己命数天生孤寡,但是……”
她一脸神秘,“我察觉到一点问题。”
乐时景垂眼看她,总觉得这距离像是太近了。
虽然他们从小到大,也不是没有过更亲密的时候,但也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这种早已习惯的事也会让他心神不宁。
乐时景别开视线,问她:“什麽?”
“姨姨现在不是回到定海峰了吗?”江元月小声说,“你说,他突然帮忙,会不会是又有所意动……”
“想当你爹。”
乐时景震惊,忍不住拔高了音调:“什麽!”
“嘘——”江元月捂住他的嘴,“我也只是猜。”
“他!”乐时景指着那栋小楼,挣扎开口,“刚刚怎麽没劈死他!”
符合
符合
“怎麽没去接你师父?”乐映竹拿着一本书卷, 纤细手腕撑着脑袋,“跑到我这来了。”
乐时景表情複杂地在她面前坐下,简单明了地说:“有事。”
“我猜到了。”乐映竹放下书, “你不像月儿, 哪怕没事也会到人身边撒娇,来找我, 总是有事。”
“咳。”乐时景清了清嗓子, 显得有些不太好开口, 最后摆了摆手,“算了,这个最后再问,我先问你正事。”
“我给江元月的那块玉, 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乐映竹沉默片刻, 她垂下眼, 冷淡回答:“知道。”
乐时景追问:“也知道它叫悔石?作用也知道?”
“都知道。”乐映竹擡眼看他, “倒是没想到你知道了。”
乐时景叹了口气:“这种好东西你都不拿。”
“我与他恩断义绝, 自然什麽东西都不会要他的。”乐映竹冷淡别过头, “不稀罕。”
乐时景双手环胸:“可我拿了。”
“那是你拿的。”乐映竹看他, “又不是我让你拿的。”
“那要是昆侖宫找来, 让我还呢。”乐时景扬了扬下巴,“你怎麽办?”
“还不了, 那东西现在吊着月儿的命, 谁来要都不行。”乐映竹冷笑一声, “他们若是真有脸来要, 我就说, 是他们的谪仙少主亲儿小时候不懂事偷拿的,这会儿也还不出来了。”
“我可以帮忙揍他一顿, 以后一定好好管教。”
“然后就当着他们的面打你一顿。”
“你……”乐时景无言,“你就这麽把我卖了?”
“嗯。”乐映竹神色淡淡。
乐时景撑着桌子看她:“我如今也不小了,你就什麽不打算告诉我?”
乐映竹擡眼看他,闭了闭眼:“是不小了。”
“好吧,那难得……跟你说点。”
“那块石头,是他走之前亲手交给我的。”
“我知道它的用法,也知道它的来历,他给我的时候说了。”
她垂眼看着书册的方向,唇绷得像一条线,“他说我要是后悔遇见他,后悔跟他回昆侖宫,后悔这半生,就斩了此世的自己,重回过去,重选一次。”
乐时景盯着她:“你没用。”
乐映竹擡起眼:“因为我不后悔。”
乐时景轻轻眨了下眼,问她:“是不是因为我。”
“你若是重选了,我便……”
乐映竹笑了一声。
乐时景有些恼怒:“你笑什麽?”
乐映竹伸手戳他的脑门:“别把自己看得太重。”
“我不后悔,就只是我不后悔。”
她扬起下巴,神色傲然,“做错的人才要悔不当初,哪有付出真心之人追悔莫及,负心之人逍遥快活的道理。”
“我不后悔,是他该后悔。”
乐时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哼笑一声:“行。”
“江元月总说我嘴硬,我看这也是家传。”
“多嘴。”乐映竹冷哼一声,“月儿去天机阁处,结果如何了?”
“武道大会还得赢。”乐时景放松下来,“哎对了,我是想问你,你记不记得昆侖宫总说‘天命之人’,是不是有什麽深意?”
“天命之人?”乐映竹一怔,“倒是常听他们说起,却没追问过。”
“我在昆侖宫始终是外人,若当真是密辛,恐怕也不会告诉我。”
“哎。”乐时景摇摇头,“好吧,那我自己想办法打听。”
“还有最后一件事。”
他的表情又变得古怪起来,“你……”
乐映竹拧起眉头:“支支吾吾的,有话直说。”
乐时景压低声音问她:“你、你对天机阁阁主,有什麽印象吗?”
“公冶天?”乐映竹挑眉,“他确实奇特,大多数人命数能被他一眼断定,莫名叫人觉得恐惧。”
“但天机阁一脉,并不以武力见长,平日也多用符箓辅助战斗,真打起来,谁也不是龙儿的对手。”
“怎麽突然问起这个?要去找他的麻烦?”
“那倒不是。”乐时景神色複杂地挠了挠头,“啧”了一声嘀咕,“早知道让江元月来问了。”
乐映竹叹气:“你到底要问什麽?”
“哎,直说了。”乐时景深吸一口气,“我是说,你除了我爹会考虑其他人吗?比如那什麽,天机阁阁主。”
“话说在前面,我可没法管人叫‘爹’,但你要是喜欢,他是他我是我,我们各论各的也行。”
“说什麽荒唐话。”乐映竹眉毛都没动一下,“公冶天与我没有半分瓜葛。”
“那是你觉得。”乐时景见她态度明确,松了口气,“别人指不定就想与你有瓜葛。”
“不过还是看你自己,你不乐意……”
乐映竹沉吟片刻,忽然擡头:“你为何会觉得他与我有关?”
“啊?”乐时景愣了一下,“师父之前就说过,他在你成婚的时候说那样的话,还有……之前他不愿帮忙,你来劝了,他才松口。”
乐映竹居然低笑一声:“这该不会是月儿猜出来的吧?”
乐时景老实回答:“嗯。”
“你啊。”乐映竹好笑地摇摇头,“她对情爱懵懵懂懂,还没开窍呢,她猜的,你也敢信?”
乐时景拧起眉头:“这麽一说……确实。”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乐映竹摇头:“公冶天改变主意,是知道了我们想让他看的人,是龙游水的女儿。”
“人人有人人的情路坎坷,公冶天……他喜欢的,应当是个不开窍的木头。”
乐时景嗤之以鼻:“天底下还有比江元月更木头的……”
乐映竹轻飘飘说:“她娘啊。”
“哦,那确实是一脉相承……等会儿。”乐时景震惊扭头,“谁?我师父?”
“嘘。”乐映竹示意他轻声,“别在你师父面前说漏嘴了。”
“龙儿当初没看出来,江寒树可不会看不出,他千防万防不让龙儿反应过来,你别去添乱。”
“知道了也不能怎麽样吧?”乐时景嘀咕,“他们俩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是吗?”乐映竹扫他一眼,“那你明知道月儿不会对季九重有意,为什麽还千防万防不许他靠近月儿?”
“我!”乐时景恼怒,“那不一样!”
他把头扭到一边,“季九重不配。”
“我知道为什麽。”乐映竹重新捡起书册,“因为江寒树是个醋坛子,你也是。”
乐时景:“……”
他站起来就走。
“你打算什麽时候明说?”乐映竹撑着脑袋看书,“这世上可没有另一块悔石了,别让自己后悔。”
“什麽?”乐时景装不知道,“我跟她哪有什麽后不后悔的。”
“是吗?”乐映竹翻了页书,“那你晚点再去找她吧,季九重找她出去了。”
“什麽?”乐时景猛地回过头,“你不早说!”
“往哪去了?”
乐映竹似笑非笑擡头:“你不是不醋?”
……
“这岸边海水、涛涛。”季九重偷看一眼江元月,清了清嗓子,“很有开阔意境。”
“啊?”江元月茫然看了眼大海,点点头,“是。”
“然后呢?季师兄找我什麽事?”
“呃。”季九重背着重剑,背对着她,有些紧张,“我听见你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