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平常, 你让他付钱,他怎麽也要吹胡子瞪眼。”
“哦?”龙游水又看了福老一眼, “还真是, 这老家伙怎麽不说话?光苦着一张脸。”
江元月他们曾在武斗大会时见过主持大局的那位福寿殿老人慢悠悠转过头, 瞪了他们一眼:“我是在想事, 但耳朵还没聋, 听得见你们在这胡说八道。”
“想什麽呢?”龙游水一指裂缝,“我家那位都跟着那魔族小子去魔界了, 我都没担心成你这样。”
“有亲戚在裏面啊?”
福老眉头紧拧:“没什麽……我只是想,怎麽偏偏是在这裏。”
“西陵海。”天机阁公冶天御舟而来,“是古时魔界入口之一。”
“你也来了?”龙游水讶异,“算出什麽了?”
“江寒树已去魔界了吗?”公冶天侧首,苍白双目看向她,“事关魔骨,我只能尽人事,天命已不可知。”
“行吧。”龙游水也只是随口问一句,见没有回答,耸了耸肩,“尽人事这事儿倒是我们天剑门擅长的。”
“哎。”福老又叹了口气,盯着那道裂缝,轻轻摇头。
“你这麽愁眉苦脸的做什麽?”龙游水不以为意地挑眉,“平日裏你不是最喜气洋洋的吗?”
“没事,万事大吉,万事大吉。”福老苦笑一声,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年纪大了,爱瞎操心一点。”
他手中长袖一甩,“好了,先拦住这些魔族。”
……
魔界,三川部石屋后。
“脑子不好不讲道理的蠢货……”黑蜂认真摸着下巴琢磨,“是我们三川部的人吗?”
乐时景低低笑了一声,黑蜂表情古怪地看他,“不会是你吧?”
“我跟‘脑子不好’、‘不讲道理’、‘蠢货’这几个词哪裏有关系?”乐时景眉毛一挑,理直气壮地说,“再说了,人族也能当魔尊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纯血人族?”黑蜂嘀咕,“万一也混了点魔族血统,说不定就能行。”
乐时景神色微动:“只要不是纯血的人族,就能当魔尊?”
“大概是。”黑蜂撑着膝盖,“上一任魔尊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也没那麽清楚。”
“其实要不是如今弹尽粮绝,没有一滴水,其实我觉得没有魔尊也挺好的,不过就是大家各凭本事活……”
江元月打断他的话:“这些唠叨回头再跟你聊,我得上了。”
黑蜂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说:“下手轻点啊!别给我老大真打死了!”
江元月一摆手,转身迎了上去。
阿垣正好喘了口气,撑着长刀擡起眼看她,似乎稍感意外:“你来魔界了?”
“嗯。”江元月横握着花朝剑,站在她一步之外,“费了点功夫。”
阿垣看着她手中的剑,笑了一声:“想来也是。”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能在魔界用灵力的修者。”
她强撑着站起来,“我现在状态不怎麽好,也遇到一点麻烦。”
“江姑娘,你是来做什麽的?”
江元月没避开视线:“封印魔骨。”
阿垣叹了口气:“这下麻烦了。”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是个厉害角色,与你为敌,应该会很麻烦。”
江元月一怔:“啊?我吗?”
“对。”阿垣赤红着双眼,“我其实不怎麽喜欢争斗,没想到,还是得与你打一场。”
“我倒是还好。”江元月看她虚弱,还有点趁人之危的心虚,挠了挠头说,“平日就常与师弟师妹切磋,而且……”
她诚实地说,“我还挺喜欢赢的。”
阿垣觉得好笑:“那要是输了呢?”
“一般不输。”江元月眼前闪过乐时景偶尔赢过她时嚣张的脸,绷着脸说,“偶尔输了,下次就更想赢。”
阿垣忍不住笑起来:“是吗。”
“我几乎不曾与人切磋过,从小长到现在,每一次动手都几乎是要命的。”
“这次不一样。”江元月推出一寸剑刃,“你输了我也不会杀你的。”
阿垣盯着她,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来吧。”
两人同时出手,刀剑相撞,清脆金铁撞击声裏,危机四伏。
“哪裏来的人族也来插手!”有后面赶来的魔族不明所以,想要插上一手,才一个照面就连滚带爬被掀了出去。
石屋后面,黑蜂紧张地扒着石块探头,不放心地问乐时景:“她知道轻重吧?不会真下死手吧?”
乐时景挑眉:“你之前不还说阿垣身上有魔骨,江元月不是她的对手吗?怎麽现在还替她担心起来了?”
“不知道。”黑蜂抓了抓脑袋,“就是有这种感觉。”
他焦躁地朝别处看去,“真有幕后黑手吗?那这也太沉得住气了,魔骨都快落人族手裏了,他不管了?”
“我真是……”
黑蜂大概是越紧张话越多的类型,探头探脑嘴上也不见停,“哎,一会儿要是喊停她没听见,你能拦得住她吗?我看我是拦不住。”
“还有……”
乐时景忽然打断他:“有人来了。”
“嗯?”黑蜂警惕回头,“幕后黑手?”
“不。”乐时景无奈摇头,“是脑子不好不讲道理又蠢的那个。”
“啊?”黑蜂一脸震惊,看着一道身影飞速追来,中途扔下一个人,大喊一声:“江元月!你干什麽!”
他硬生生插进两人中间,迎着江元月就打了上去。
黑蜂定睛一看,恍然大悟:“啊,是他。”
“你认识?”乐时景扭头看他。
“认识,老大就是找的他带去人界。”黑蜂双手环胸,“看着确实挺傻。”
“哎,他们两个打一个,那小子好像还带了帮手,你不上去帮忙吗?”
“没事,先看着。”乐时景老神在在,“打不起来的。”
“不过,还是做点防备。”
他捏住了手中的一方白玉小印。
果然,浮影只是和江元月碰了一招,立刻扭头去扶阿垣,嘴裏骂骂咧咧:“你有病吧怎麽跟阿垣打起来了!你还把她打吐血了!”
“不是她。”阿垣无奈,“动手之前就吐了。”
浮影更加兇狠地瞪着江元月:“她都吐血了你还跟她打架!”
江元月:“……”
她没理浮影,有些意外地看向没了灵力,有些狼狈落地的江寒树,“爹?你怎麽来了?”
“说不定有我帮得上的地方。”江寒树拍了拍衣服上的土,笑着看她,“我就来一趟。”
“你办你的事,我先看看。”
浮影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阿垣嘴边的血迹,一下子红了眼眶,咬牙切齿看向江元月。
江元月都做好了跟他动手的準备,但他却忽然扭过头,问阿垣:“你要我帮你吗?只要你说,我帮你杀……打她。”
他面露兇狠,“打到她认错为止。”
阿垣微怔:“你……”
浮影嘀咕一声:“万一你想自己动手,或者有别的什麽理由。”
“我学了,喜欢一个人要听她的,不能我想杀就杀。”
他拉着阿垣的手腕,“你说,我听你的。”
阿垣更加意外:“你、你怎麽……”
江元月神色稍显欣慰,想到姜有仙这麽多日子以来的辛劳,与有荣焉地清了清嗓子:“咳,在人界教他读了点书。”
阿垣的表情更加古怪,她没忍住笑了出来:“你、你居然让他念书?噗。”
浮影有些手足无措:“怎、怎麽了?”
他小心翼翼看着阿垣的脸,“在笑应当没事吧?”
“没事。”阿垣眼含笑意摇了摇头,问他,“你既然也回来了……花锦呢?”
“土灵宗。”浮影有些高兴,“我跟她谈好了,她说只要你同意,就愿意让我当她爹!你放心,虽然她也不是你亲生的,但只要你喜欢,我也愿意把她当亲生的一样疼!”
阿垣无言地按了按眉心,一时间不知道说什麽好。
她往前一步,对着江元月苦笑:“被打断了。”
“实话说吧,江姑娘,我若是人族,也能理解你不想让魔族前往人界。可我是魔,我不能放着身后这麽多同胞不管,让他们困在没有一滴水的魔界活活干渴而死。”
“我也不是非当魔尊不可,但界门,必须要破。”
她擡起长刀,眼中比刚刚更有战意,“我总说不想当三川使,不想管魔界这许多纷争,可每次都没办法就这麽扔下他们。”
“我还是那句话,江姑娘,我信你不会看着他们被这样困死,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把活命的希望攥在自己手裏。”
“江姑娘,动……”
她话音未落,一只手从她毫无防备的身后袭来,贯穿了她的左肩。
她僵硬地回头,浮影比她还要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左手。
福老
福老
江元月眼前闪过纷杂的画面, 有现在的,也有曾经梦中的。
在眼前出乎意料画面的沖击下,她似乎隐隐约约抓住了将一切串联起来的一条线……
她眼前, 浮影颤抖着手, 察觉到手上温热的血液不是错觉,毫不迟疑地擡起右手折断自己的左臂。
然而他惊恐发现, 自己已经折断的手, 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没有用。
他挣扎着大喊一声:“江元月, 杀了我!”
这一声让江元月从思绪中惊醒,她下意识握紧了剑柄。
但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乐时景和黑蜂同时沖入战场,一个踹开浮影,一个接住了阿垣。
浮影被乐时景一脚踹开翻滚在地, 没有恼怒, 反而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
他匍匐在地, 挣扎看向阿垣:“她怎麽样!”
阿垣喷出一口鲜血, 撑着黑蜂虚弱开口:“……骨……”
“什麽?”黑蜂摸向她受伤的左肩, 大惊失色提醒, “闪开!那小子挖了魔骨!”
浮影错愕睁大了眼, 似乎没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麽。
但他的手掌不受控制地扭动了一下, 他的右手自发擡起,将折断的左臂归位, 然后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噼啪”声, 血肉疯长, 他的伤势以一种可怖的速度恢複了。
“哎呀。”找了个安全地方躲起来的江寒树叹了口气, “……我是想着我多少能帮上忙, 没想到能在这方面帮上忙。”
“爹!”江元月看向他,“先救人!”
“他是人族修士!”黑蜂惊疑不定, “他能救……”
“放心。”江寒树朝他勾勾手,示意他把人擡过来,“我来之前找紫珠仙子探讨了一番,对魔族的身体,也不算一无所知。”
黑蜂还是不太放心:“那肯定也没多了解……”
“死魔当活魔医。”江寒树瞟了阿垣一眼,“人族和魔族再怎麽不一样,留这麽多血也不妙吧?”
“对对。”黑蜂赶紧将她送到江寒树面前,“至少先止血!”
江寒树轻轻按了下阿垣的肩膀,简单查看了伤势,而后擡起眼看向江元月,对她扬了扬下巴:“去吧。”
江元月点头:“好。”
乐时景捏着一方白玉印,正和浮影对峙,见江元月走到他身后,还有閑心跟她打招呼:“来了。”
江元月只点了点头。
她盯着浮影的脸,试图从那张脸上看出一点梦中魔尊的影子。
浮影远远看着他们身后阿垣的身影,像是难得聪明了一回,他问:“她没事吗?”
“不知道。”江元月诚实地回答。
“救救她。”浮影声音有些沙哑,“我的身体不对劲,有人在捣鬼。”
“就算你们折断我的四肢,有魔骨在我身上,很快又会恢複,起不了作用……”
江元月盯着他:“所以……”
“所以……”浮影喘了口气,“杀了我,江元月。”
“趁现在,我还没完全跟魔骨融合,动手!”
江元月没有一丝犹豫,拔剑就迎了上去。
黑蜂大喊一声:“喂喂喂,你真杀啊!”
乐时景伸手拦住他:“别打扰她,不然——”
他假意举起小印威胁,压低声音说,“看好四周。”
黑蜂神情一凛,明白了他的意思。
江元月对浮影丝毫没有留手,看起来就是为了取他性命去的。
浮影咬着牙尽力配合,但他的身体并不完全受自己控制,就像是有个不存在的人正操纵着他的身体,带着他闪转腾挪,避开致命攻击。
浮影忍不住大骂起来:“谁!到底是哪个狗东西在后面操纵你爷爷!让我死!我不想活了行不行!”
“我不要当什麽狗屁魔尊,敢让我伤阿垣,等我死了就变成鬼把你杀了!”
江元月眉毛抖了抖,没被他影响,继续专心致志地追杀他。
“他躲不了多久。”江元月似乎也不是在跟浮影说话,“你想开界门,凭他不行。”
“就是!”浮影附和,“老子不干!”
“呃!”
幕后之人像是终于忍无可忍,擡起手让他扼住了自己的脖颈。
“真是麻烦。”一道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衆人头顶响起来,幕后之人终于露出身影,他垂眼从云端往下看,戴着和善笑脸的面具看起来像是有些无奈,“无论是哪个魔族成了魔尊都好,怎麽偏偏来了几个人族捣乱。”
江元月眯起眼看他:“你究竟是谁。”
“我在魔界,你是人族。”来人高坐云端,笑嘻嘻看她,“我报上名字,你就认得我了吗?”
“也是。”江元月微微点头,“不知道名字,也一样。”
她拔剑上挑,浮影又扑上来缠斗,江元月忍不住“啧”了一声。
“又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浮影气急败坏,“是福佬!”
他大声嚷嚷起来,“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个养小鬼的福佬!”
江元月一怔,想起了浮影曾经跟他们说过的话——“之前神断山那儿有个魔修叫‘福佬’。”
“他捡了很多孤儿,养到一定修为,再杀了做小鬼。”
“后来有人打上门来把他杀了,我就趁机跑了。”
江元月神色一凝:“是他……你不是说他被人杀了吗?”
“我看着像是啊!”浮影龇牙咧嘴,“该死,他还活着就麻烦了,他养小鬼的时候在我们身上下了咒,我们只能任由他操控……”
“你愣着干嘛!杀我啊!”
“在杀!”江元月也有些恼怒,“你就这麽不想活了吗!能不能有点骨气!死之前把他杀了啊!”
“我动不了!”浮影气急败坏,“我要是能还用得着你说?”
“哈哈哈……”福佬笑起来,江元月莫名觉得他的笑声有些耳熟。
江寒树擡起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我记得,福寿宫那位最长寿的前辈,就叫‘福老’。”
他笑了笑,“真巧啊,福寿宫的功法也特殊。”
“长辈给小辈赐福,而后小辈修为越高,能反哺给长辈的寿数、修为就越多……”
“要不是福寿宫一向与人为善,风评不错,说不定也会被人说,像是‘养小鬼’的。”
江元月一怔,猛地擡起头来。
她相信她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人,神色不由得变了变:“难道你真是……”
“你怎麽到魔界的!”
云端上的老人披头散发,一身黑袍破破烂烂,和之前在武道大会见过的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但如果真的是他……
那就可以解释,幕后黑手为什麽要将魔骨给其他人了。
——他自己不是魔族,他没法当魔尊。
“呵呵。”福佬笑起来,光听声音倒是慈祥,“没想到啊,居然还遇到了那位的熟人。”
阿垣的血已经止住,江寒树擦了擦手上的血,站起来看着他:“那位?”
“哦,你的意思是,你不是福寿宫的那位福老?”
“也对。”江寒树赞许地点了点头,“毕竟我进来的时候,福老还跟你娘站在一起呢。”
“啊?”江元月错愕回头,“真的假的?那不就不可能是他了吗?”
“别着急。”乐时景示意江元月稍安勿躁,“我听说,福寿宫的功法,有些特殊。”
江元月眉头紧拧:“让小辈反哺?”
“不止。”江寒树笑了笑,“说不定更奇特,还会变出另一个自己。”
“哈哈、哈哈哈……”福佬笑着,擡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那张眉眼和福老如出一辙,但表情阴鸷兇狠,看起来我就就像两个人。
江元月仔细盯着他辨认,也没敢确认,他就是福老。
“没想到,都过去那麽久了。”福佬垂下眼,“居然还有记得福寿殿的秘法‘福祸身’。”
他像是扯了扯不存在的绳子,把浮影重新吊到面前,“怎麽,可是觉得我不像?那这样呢。”
他忽然扬起笑脸,尽力显得慈眉善目。
江元月:“……”
乐时景挑眉:“像刽子手装屠户。”
“哧,不像就不像吧。”福佬随手将面具一丢,居高临下地看他们,“这麽多年了,两界封禁,我许久、许久没见过人界来客了,更别说,还是认识他的老熟人。”
“我还等着他死呢,可他偏偏活那麽久。”
江元月蹙眉:“你到底是什麽人?”
“你不知道?”福佬耐心地解释,“我是福老的祸身啊。”
“福寿殿讲究‘行善积福’,要人一心向善。可人活得越久,越觉得这世上之人大多粗俗自私令人憎恶,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致救。”
“他们说这是恶念,要将所有恶念封于一体,创造一具‘祸身’,斩杀祸身,就能……更上一层楼。”
“可惜啊。”
福佬轻轻摇头,“他下不了手。”
“可我已经出来了,他若不杀了我,我就会顶着这张跟他一样的脸招摇过市,做的所有祸事,也都会记在他头上,所以……”
他嗤笑一声,“他找了个裂缝,把我扔进了魔界,而后仔仔细细布下封印,力求让我这辈子都回不到人界。”
江寒树笑了笑:“真亏你能活下来。”
“是啊,我也觉得我真了不起。”福佬嗤嗤笑起来,“我就是想着,无论如何,我不要死在他前头。”
“为了活下来,我想尽办法,我就想起福寿宫的心法,如法炮制,养了几个小魔头,果然起了点作用。”
他擡起手,“这具身体裏的血,也不知道换了多少次。”
“好了,不说那些陈年旧事。”
他忽然慈眉善目地笑起来,“几位,魔尊出世,该开界门了。”
“这魔界许多性命,总不能不管吧?”
结界
结界
“别聊了!”浮影不断尝试反抗, “杀了我!然后杀了他!”
“你倒是果断。”福佬不以为意,“可他们不行。”
“江元月!”浮影颤抖着手,他已经能察觉到不断涌现的力量。
他曾经向往这份力量, 想着若有一天, 他有了这样的力量,天底下就再也没有谁能够伤他, 想干什麽就干什麽。
可真到了这一天, 他居然觉得恐惧。
他以为自己拼尽全力活下来的每个瞬间, 甚至是他和阿垣的相遇,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
“嗯?”福佬意外地低下头看了他一眼,居然还有些惋惜, “怎麽还在挣扎?你以前不是最想活的吗?”
“那麽多抗不过来的小鬼裏, 只有你, 不管怎麽样都想活下去。”
“我一向很看重你的, 怎麽才一段时日不见, 你也成了这副模样?”
浮影没有吭声, 只看着阿垣的方向。
“啊呀。”福佬惊讶地赞叹一声, “原来, 你也长出心了。”
“什麽?”浮影张了张嘴。
“傻孩子。”福佬微微摇头,“像我们这样的人, 要命就够了。”
“去吧, 把界门打开。”
他擡了擡手指, 浮影就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拉了起来, 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我不开!”浮影脚步踉跄, 破口大骂,“你要开界门, 你要把魔族杀光还是怎麽样,跟我们有什麽关系!你自己去啊!”
“江元月!你还在等什麽!”
“急什麽。”江元月握着剑柄,瞟他一眼,“话还没说完呢。”
“也没什麽要说的了。”福佬面带笑容,“你年纪太小,哪怕是人界来的,也不可能是我的故人。”
“等我见到想见的人,再好好和他叙旧。”
江元月擡起头:“其实可以和我讲,我会帮你转告。”
福佬眯起眼瞧她:“哦?”
“听不懂吗?”乐时景笑了一声,“她是说,你见不到想见的人了。”
“哈。”福佬好笑地摇了摇头,“我没将你们放在眼裏,本想放你们一命。”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也对,人界一向这麽教子弟。他们说这叫……死得其所。”
“呵。”乐时景搭着江元月的肩膀笑,“师姐你看他,还没打呢就这麽嚣张。”
他扬起脸,笑得挑衅,“谁说你赢了?”
“不是我赢,难道还会是你们赢吗?”福佬好笑地摇了摇头,“那些魔族短视,见了个能在魔界用灵力的人族就大惊小怪……也不奇怪,应当是有一些魔族血统吧。”
“可无论如何,除非再出一个仙尊那样的人物,否则,人界拿什麽抵挡魔尊?”
“又拿什麽赢我?”
江元月看着他:“我做过一个梦。”
福佬似乎没想到她突然说这个,饶有兴致地问:“梦?”
“预知梦。”江元月擡起头,“那个梦裏,阿垣死了,浮影当了魔尊,杀入人界,要把所有人都杀光。”
浮影挣扎了一下,错愕地擡起头:“什麽?你做的什麽不吉利的梦!”
“当我知道魔骨在阿垣身上的时候,我就更加好奇,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麽,浮影怎麽会要阿垣的骨……”江元月仰起头,“我之前还想,会不会是之前,阿垣死在了人界,没能回到魔界。”
“又或者在我们来找她之前,遇到了什麽麻烦……”
她看着福佬,像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福佬好笑地摇了摇头:“知道了,又能怎样?”
“也对,你应当不关心这些。”江元月拔剑出鞘,“那说点你关心的——我的梦裏,浮影是一个人杀来人界的,没有你。”
她说完,拔剑而上。
浮影被福佬操纵着前来阻挠,但到底不及她灵活,被她一脚踩在脑袋上,直接跃上云端。
“哎我!”浮影皱着脸,“我让你杀了我,没让你踩我!”
“哼!”福佬不得不自己出手,和她对了一招。
江元月侧目看他:“你的魔气……好虚浮。”
福佬黑沉着脸,阴森森地盯着她,往后拉开距离,重新将浮影拉到身前。
“原来如此。”江元月若有所思,“你一个人折腾出个能在魔界用的功法已经很了不起了,但到底不是魔族……”
福佬扯出森然笑脸:“杀你绰绰有余了。”
江元月再次出招,也不对付浮影,一脚把他蹬开,只追着福佬:“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小瞧了他?”
“他和仙尊一样,超脱天外,等他融合魔骨,你真的还操纵得了他吗?”
福佬的眉毛跳了跳:“你想说什麽?”
“到时候,他第一个杀的就是你。”江元月目光不闪不躲,“你也是在赌,赌打开那扇门之后,你来得及像条丧家犬一样逃跑。”
她手上用力,心中一片澄明,思维像是从来没有这样畅快过,手中剑也跟着轻快灵动,所向披靡。
“所以,那个梦裏,浮影杀入人界,要杀光各大门派,是在找你。”江元月居然笑了出来,“我总算明白了。”
“什麽?”福佬拉扯着浮影都躲得狼狈,惊疑不定地盯着她看。
浮影龇了龇牙:“都这会儿了,你笑什麽呢?”
“高兴啊。”江元月吐出一口气,“我从做了那个梦开始,一直担惊受怕,憋着这一口气。”
花朝剑的剑尖指着浮影,“本来找到你的时候,我以为这口气能出了,可你怎麽看都只是个傻子。”
浮影抽了抽嘴角:“……喂!”
“现在,我终于知道这口气要朝谁出了。”江元月露出笑脸,“不该高兴吗?”
乐时景看了一会儿,默默将白玉小印收了起来,转身对黑蜂说:“我觉得用不着我出手了。”
“啊?”黑蜂一脸震惊,“你这麽放心?”
“看到她笑了吗?”乐时景指了指她,心有余悸,“这是真生气了。”
他笃定地点点头,“他完蛋了。”
黑蜂迟疑一下,问他:“是福佬完蛋,还是福佬跟浮影一块完蛋啊?”
乐时景犹豫一下,又把白玉小印掏了出来:“有道理。”
“还是得备着,到时候说不定能救浮影一命……哦!”
乐时景挑眉,“这麽快就飞出去了,比想象中还不中用啊。”
“后生可畏啊。”福佬叹了口气,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你说得对,这具身体,无论如何都不是魔族,在魔界……实在有些麻烦。”
“你要杀了我吗?可杀了我,不开界门,这些魔族就都死了。”
“我是没什麽关系,只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当真能不管他们的死活吗?”
江元月拧起眉头问他:“魔界水源枯竭,也是你干的吗?”
福佬扯出笑脸:“你觉得呢?”
“是我,但不是这裏的我。”
江元月表情古怪:“是福寿宫的福老?他与你合作?不可能吧。”
“哈哈,有什麽不可能的?”福佬冷笑一声,“我与他乃是一体两面,哪怕分隔两界,也总有方法能够感知彼此。”
“只是我平常不想让他找到,所以大多时候都隔绝了他的探查,只是偶尔……”
“让他在梦中见到一点碎片,让他以为,我要破开魔界封印,重回人界。”
他扬起笑脸,饶有兴致地问,“如果是你,你会怎麽做?”
江元月眯起眼:“……加固封印。”
“对。”福佬哈哈大笑起来,“没错,就是加固封印!”
“等他到了西陵海底,见到魔界水草疯长,自然会疑心封印是否不稳,仔仔细细重新布下结界。”
江元月盯着他,不明所以:“布下结界,有什麽不对吗?”
“哈哈哈,所以说你年纪小,连这个都不知道。”福佬哈哈大笑,“仙尊当年留下封印时,曾告诉衆人,不必碰他,等到时机成熟,封印破开了,那就是该破开了。”
“所以,从不会有人去修补那道封印。”
“更何况,仙尊所用上古阵法,寻常人也无法修补。”
江元月蹙眉:“福老能修补?”
“当然不能。”福佬笑得刻薄,“他要是有这个本事,早就当仙人去了,还会在这人间跟我纠缠不休?”
“他修不了,所以只能在结界之外,布一个新的,确保一条鱼虫都过不去。””
福佬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可仙尊当初布下的阵法,可不是这样的。”
“人界魔界本是一体,仙尊布下的阵法,只是不让两族通过,可不会阻碍其他……”
他仰头看着天空,“我也是来了魔界才知道的。”
“云来河连着罗夷川,幻月湖连着弯贝川,还有……”
他笑起来,“西陵海连着流萤川。”
“他自作聪明,以为未雨绸缪,布下新的封印,没成想就这麽把魔界的水源给断了,哈哈哈!”
江元月神色一凛:“是你引导他布下封印,让三川枯竭……”
“哈哈!”福佬有些得意,“他要行善积福,我偏偏要让他作孽。”
“你答应我,等你出去以后,一定要把这些都告诉他,然后看他那张老脸上,会露出什麽样的表情,哈哈哈!”
魔尊
魔尊
福佬似乎放弃得相当干脆, 江元月忍不住蹙眉看着他:“你……这就放弃了?”
“强求不得,嘿嘿。”福佬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对她摊开手, “我认输。”
“你如今要杀我, 自然是易如反掌,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他哑着嗓子笑, “你不如想想, 到底要不要开这道门, 要不要让魔尊现世。”
“现在杀他,还来得及。”
江元月:“……”
浮影一愣:“等会儿,你马上就要死了,她干嘛还要杀我?”
“傻小子, 你真察觉不到吗?”福佬嘿嘿笑着, “她身上对你若有似无的杀意, 可不是从你被我操纵开始的。”
“你从前与她没有过节吗?不知道她为什麽要杀你?”
浮影愣了一下, 看起来居然当真要顺着他的话想下去。
“哇, 好不要脸, 挑拨离间!”见阿垣稳定下来, 黑蜂总算腾出手, 跟着帮腔,“喂, 小子, 你不会还真打算想这些有的没的吧?”
“你可别想了你那脑子, 越想越容易出事……”
浮影怒目而视:“之前你不还骂我脑子空空什麽都不想吗!”
黑蜂惊奇:“啊?我骂过吗?”
“当初我与阿垣认识不久的时候!”浮影瞪着他, “你跟阿垣说的, 我记着呢!”
“嗨呀。”黑蜂干笑两声,“你看看你, 还挺小心眼。”
“反正你这个德行,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人家想杀你多半是你自己的问题,用不着多想什麽。”
江元月忍不住看他一眼,都想他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没想到浮影居然认真思考了片刻,当真点了点头。
江元月:“……”
真是谁的话都听啊。
福佬好笑地摇头:“你还不知道她为何要杀你?我都看出来了。”
浮影一怔,转眼又忘了黑蜂说的别听他说话,忍不住问:“你知道?”
“那个梦。”福佬眯起眼,“肯定与那个梦有关。”
江元月冷哼一声:“你倒是聪明。”
“哎。”乐时景捂着眼睛,“你承认干什麽?”
“啊?”江元月一惊,“不能让他知道吗?可我也不会说谎。”
“也不是不能承认,只是承认了,多半会让他得意起来。”乐时景摇头,“我就是见不得他这种时候了还得意。”
他往前一步,“还打什麽坏主意呢?也不慌。”
“你想瞧我痛苦求饶?也不是不行。”福佬手搭着膝盖,笑起来,“但我会看人,你们这种人……哦不对,是她这种人。”
“比起跪地求饶的,更喜欢有点骨气的。”
江元月移开目光:“你看错了。”
乐时景无奈:“好了,你根本不擅长说谎,也不是非要说。”
“哦。”江元月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这世上总要有一个魔尊的。”福佬低声笑着,“毕竟时候到了。”
“魔尊出世,界门开啓,可不是说说而已。”
“就算你杀了他,取出魔骨封印,除非你能狠得下心让这些魔族就此断绝,否则,那些魔族就会前仆后继来找你,要夺取魔骨成为魔尊。”
江元月挑眉:“他们敢来便来。”
“好呀。”福佬哑然失笑,“硬骨头。”
“那你就杀了他吧,等着无穷无尽的纷争。”
江元月嘀咕:“我也没说要杀了他。”
“要我说,他当魔尊,应当是对谁都好。”福佬神色从容,“一个能被操控的魔尊,对人界来说,不是再好不过吗?”
江元月还没搭话,黑蜂已经扼住了福佬的脖子。
他扯了扯嘴角,笑着说:“你话也太多了,我都没耐心了。”
“嗬……”福佬根本没有自己的性命被别人拿捏在手中的意识,还在笑着说,“你看,魔族慌了。”
“他慌了,你便该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我说小心,他要……呃!”
黑蜂眉头一跳,干脆利落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你……”江元月一怔,“你就杀了他?”
“啊,不好意思。”黑蜂拍了拍手,笑得虚情假意,“他太气人,手上一用力,我一不小心就……”
“哎呀,反正他也不是什麽好东西,该死。”
他不动声色将浮影拦在身后,“不过有一件事,我觉得他说的没错。”
“浮影脑子不好使,他当魔尊,我们还能劝劝,总比让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当魔尊来得好,对吧?”
乐时景若有所思:“可我们是来封印魔骨的。”
“这可不行。”黑蜂烦躁地抓了抓脑袋,“界门必须得开。”
“我也不是非要跟你们作对,只是我也得为三川部、为魔族这麽多人的命想想——打开界门,三川才能恢複原样。”
“你们……”
他还没说完,江元月就拔出了剑。
黑蜂一惊,还没来得及后仰躲避,江元月就一把将他扯开,挡住了身后浮影的攻击。
“差点又让你故技重施。”江元月眯起眼盯着他,“还来?”
“到底……”浮影面目狰狞,“到底怎麽回事!”
“那玩意不是死了吗,为什麽我还=越来越……”
他步履摇晃了一下,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嘿嘿。”
他身上传来低低的笑声,嘴巴开合,却完全是福佬在说话:“哪裏那麽容易就能摆脱。”
“谁!”浮影愤怒地转身,捂着自己的嘴巴,“你在哪,谁在说话!我的嘴……”
“就是太沉不住气了。”福佬忍不住感叹一声,“其他哪儿都好。”
乐时景挑眉:“脑子也好?”
福佬笑起来:“他又不用。”
“小孩子,难免做事沖动些,但也不用担心,毕竟有我跟着他,我会帮他想的。”
“其他的,他什麽都别想,什麽都不用考虑……”
浮影的挣扎幅度渐渐弱下来,神情也逐渐有些茫然。
“糟了。”江元月眉头紧拧,“浮影是福佬养大的,也不知道从小到大灌了多少迷魂汤,这一时半会……”
乐时景清了清嗓子:“别急,我试试。”
“喂,浮影。”
他拔高了音调,“他现在附在你身上,我们也没有办法。”
浮影偏了偏头,神情稍显呆滞:“没有……办法……”
“我们跟他也不熟悉。”乐时景问他,“你有什麽办法能对付福佬吗?”
浮影轻轻摇了下脑袋。
乐时景叹了口气:“是吗,那也没办法了。”
“那你以后跟阿垣成亲,也只好带着这老头了。”
浮影一下子睁大了眼,下意识反驳:“不行!”
他气得原地转了一圈,一下清醒了不少,“给老子滚!”
乐时景转身给江元月邀功:“他应该还能撑一会儿。”
江元月:“……”
乐时景扭头对浮影喊:“坚持住啊,别让那老头开口,咱们得想办法把他弄出去,不然你总不能跟阿垣成亲,还陪嫁一个老头过去吧?阿垣可不要啊。”
“听见没有?”浮影气得跳脚,“给我滚出来!你在我身上干嘛!”
他忽然福至心灵,“哎对了,他要我当魔尊,你们快把魔骨……唔!”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浮影挣扎着再次开口,“把魔骨挖走!这样不论他有什麽阴谋诡计都不好说了!”
“你!”黑蜂着急,“他们是人族,你也不能把魔骨给他们啊!”
“我不管,我不懂。”浮影把头一扬,“我只管阿垣。”
“她把阿垣救了,我就帮她。”
黑蜂气急败坏:“我跟阿垣还是一伙的呢!”
“你都没能救她!”浮影一脸鄙夷,“没用的东西。”
黑蜂哽住了。
眼看江元月似乎真要动手,黑蜂正要接近,乐时景擡手端着白玉印笑眯眯拦在他身前:“你别动。”
黑蜂正要张嘴,乐时景闭眼,摇摇头,模仿着浮影的句式说,“我不管,我不懂,我只管阿月。”
江元月表情古怪地回头看他一眼。
“师爹,动手吧。”乐时景朝他点了点头,“也幸亏有您在,才能在不伤性命的情况下,取出魔骨。”
江寒树面无表情走过来,无视一脸焦急的黑蜂:“少拍我马屁。”
乐时景无辜地眨了眨眼。
黑蜂忍不住喊起来:“喂!魔界那麽多魔族的性命,你们真不管吗?我保证,打开界门,我三川部一定会帮忙维持秩序,不让魔族伤害你们人族!”
“或者我们去守大门还不行吗?我们只是要水!”
“安静些。”乐时景掏了掏耳朵,“嗓门还挺大。”
黑蜂气急:“生死存亡关头了,还能小声说话吗!”
“放心吧。”乐时景笑了笑,“魔尊会有的,界门也会开的。”
这下不仅黑蜂一愣,连江元月都愣住了。
她问:“啊?谁当魔尊啊?”
她刚刚还在为难呢,没想到乐时景倒像是已经想到了办法。
乐时景眉眼含笑,指了指她:“你啊。”
江元月睁大了眼,一脸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啊?我当魔尊?我又不是……”
乐时景理直气壮:“你不是有魔族血了吗?”
“我爹是江寒树我娘是龙游水,我祖上从没有过……啊。”江元月想起来了,“你说的该不会是那滴血?”
“就一滴!”
“那是与仙尊齐名的魔尊的血。”乐时景煞有介事地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滴可抵万滴,舍你其谁。”
江寒树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这小子那副一肚子坏水的样……胡闹。”
江元月赶紧点头:“就是!爹你看他胡闹!”
“不过好歹是向着你的。”江寒树擦了擦自己的小刀,含笑对着浮影比划了一下,“魔尊嘛,你当也行。”
“来,乖,月儿,先帮爹按住这位……上任魔尊。”
江元月:“……”
麻烦
麻烦
浮影忍不住反驳:“我怎麽就成上任了!”
“怎麽, 你难道还想继续当?”江寒树亮出手中小刀,似笑非笑看他,“当魔尊可危险啊, 容易惹祸。”
浮影噎了一下, 梗着脖子没吭声。
乐时景瞟了黑蜂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你怎麽也不说话?”
“啊?”黑蜂若有所思, 不太确定地看了江元月一眼, “她真有魔族血统?”
江元月嘀咕:“严格来说应该是没有……”
“算了, 反正只要有人能当魔尊,开界门就好。”黑蜂抓了抓脑袋,“啧,人族当魔尊虽然麻烦一点, 但是……但好歹先把水送进来, 其他都能再议。”
“到时候谁想当, 再各凭本事去吧。”
他皱着眉头看了眼双眼紧闭的阿垣, 低声说, “至少对她来说, 说不定是件好事。”
“你看。”乐时景轻巧拍了拍江元月的肩膀, “大伙都同意了。”
江元月无奈扶额:“是啊, 大伙都同意了,怎麽没人问问我的意见?”
“你不当吗?”乐时景看她, “当真不当?”
“你若是不想当, 自然也不能勉强你, 还是听你的。”
江元月一惊, 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怎麽这麽好说话?”
“什麽话。”乐时景撇嘴, “大事我什麽时候不听你的过?”
江元月掰着指头正要数,乐时景赶紧将她的手按下:“哎好了好了, 你要是不愿意,那就……”
他随手指向黑蜂,“他也行。”
黑蜂指了指自己:“我?多谢啊,我也不是很想当。”
“哎呀。”乐时景叹了口气,“外面为了这块魔骨打得天翻地覆,你们倒好,一个个都不怎麽想要。”
“呵呵。”福佬阴沉的声音响起,“选谁都好,能带我出去都一样。”
“你们以为,换一个人,就能那麽轻易地摆脱我了?”
江寒树已经动了手,锋利小刀划开浮影的皮肉,露出左肩的森森白骨,浮影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福佬的声音响起——他像是个盘旋不去、满腔愤懑的怨灵,一遍遍执着诉说着:“我一定会回去,我会回到那位本尊面前,见一眼他惶恐至极的愚蠢表情!”
江元月看着那块骨头:“为此断了三川水流,让他跟你一同背负天大的因果,把一界子民逼到穷途末路,也在所不惜吗?”
“哈哈。”福佬似乎觉得她说的话相当可笑,他说,“我本该如此啊。”
“我是他的祸身,是被丢弃的邪念,我本就是他想要掩藏的卑劣,是他所有上不得台面的负面情绪……我天生如此!”
江元月不太理解地蹙起眉头:“见到之后呢?”
“他痛哭流涕悔不当初,你便觉得痛快了吗?”
“说到底……”
江元月琢磨着,“你是他的祸身,杀了他,真的就能替代他成为本身吗?不会跟他一起死?”
对方一时间没有回答。
乐时景闷笑一声:“看来他答不出来。”
“但我猜他也不会这麽容易放弃,要想跟着我们出去,那最好的机会,就是附在魔骨上……能行吗?这可是魔骨,跟仙器一样的东西,不是那麽简单能做到的吧?”
“怕了吗?”福佬嘿嘿笑起来,声音带着几分癫狂,“我本就是祸身,是一道念头,一缕幽魂。”
“□□于我而言没什麽重要的,如今这样,反倒方便。”
“小丫头,你要碰这块魔骨也得掂量掂量,我不会那麽轻易消散,我会一直存在,如同附骨之疽……”
江寒树取出了那块魔骨,福佬的声音不再从浮影身上响起,反而跟着那块骨头,仿佛真如他自己所说,他宁愿做依附魔骨的一份诅咒,也一定要跟着人离开魔界。
“还真跟来了。”乐时景扬起笑脸,凑近看那块骨头,“老前辈,中计了啊。”
乐时景笑得乖张,“哎呀,本来你附在浮影身上,我们要下手还有些顾虑,毕竟……怎麽说也是一条性命。”
浮影面色惨白,还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反驳:“什麽话!”
乐时景笑眯眯地举起白玉小印:“我总不能把你跟他一起灭了,如今正好——你们魔骨应当不会这麽脆弱,一下就散了吧?”
“没用的!”福佬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以为这麽轻易……”
“有没有用,我试试就知道了。”乐时景颠了颠小印,“怎麽,你不敢让我试?可现在由不得你。”
魔骨忽然剧烈震动起来,乌光闪烁,飞出一道劲气。
“哇,好兇。”乐时景往江元月身后躲了躲,“变成骨头都还会咬人啊?”
“但无论你怎麽挣扎,今天都躲不过这遭,哼哼。”
江元月看着他举着白玉小印走去,神情複杂:“他怎麽……”
江寒树侧首:“嗯?怎麽了?”
江元月挠了挠下巴:“笑得那麽不像个好人啊。”
江寒树哑然失笑。
乐时景举着白玉印回头,问她:“哎,你到底当不当魔尊啊?”
江元月迟疑片刻,最后点头:“那就……试试。”
“什麽试试啊。”乐时景双手抱胸,“当了可没法后悔啊,你想好了。”
“这不是太突然了吗?”江元月瞪他,“我就是想,这麽大的事,也没跟掌门、跟我娘他们说一声。”
“我当了魔尊了,之后……还回天剑门吗?”
“当然回了。”乐时景理直气壮,“天剑门什麽时候说过,弟子不能当魔尊了?”
“魔界又不是个门派。”
江元月听得一愣:“倒是没说过……但谁会想到弟子会去当魔尊啊!”
江寒树低笑一声:“你想做什麽,就尽管去做吧。”
“当魔尊,开界门,通三川,都可为。放心好了,师门早就做好了準备。”
江元月一怔:“难道说……大家提前算到了什麽?已经做好了準备?”
“没有。”江寒树笑得从容,“我们又不是天机阁的,哪能算到这些?只不过大家都做好了你要惹大麻烦的準备,到时候,大家一并扛着。”
他笑得温和,“去吧,不必畏手畏脚。”
……
人界。
几人盯着裂缝,福老忽然神色一动,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喂!”龙游水一惊,“怎麽了老头!”
“你不会要死了吧!”
福老一口血喷出,气息一下子衰败下来,整个人像是入冬的老树一样干瘪下来,差点没能坐住,仰面倒下去。
他虚弱开口:“……他死了。”
龙游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啊?我认识吗?”
福老闭上眼,轻轻摇头,什麽都没能说出来,只叹了口气。
“要来了。”公冶天注视着海底,“魔尊……要出世了。”
龙游水神色一凛,顾不上福老,拧眉看向西陵海。
“喂!”荀浪正好从海中钻出来,惊慌开口,“真出事了!封印动了不说,海底下突然出了好几个大漩涡!都别下来!”
他说着,自己连忙上陵海卫的船,警惕看着海面。
方才还风平浪静的海面起了波浪,巨大漩涡疯长,很快搅得海面不得平静。
龙游水将焚海剑握在手中,轻轻“啧”了一声:“还是从海裏出来的?”
“不对,看那。”石门剑仙眯起眼,天海之间,突然出现一道竖线。
竖线慢慢扩大,西陵海水从门中直直落下,激流带着海上的一切汹涌奔至,荀浪在船上歪倒,抱着桅杆惊呼一声:“船!船要进去了!”
这时一只手从门中伸出,虚点一下,将船留在了原地。
龙游水精神一震:“来了吗,魔尊!”
“就让我来……嗯?”
她剑都拔到一半了,看见江元月那张脸从门口出现,表情一时间有些呆滞。
所幸江元月不是一个人从门裏出来的,她身后还有——江寒树、乐时景、黑蜂。
龙游水擡手,从他们身上依次指过,最后停在没见过的黑蜂脸上,问:“你就是魔尊?”
“我可不是!”黑蜂立刻往后跳了一步,指着江元月说,“她才是。”
“哈?”龙游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你胡说八道什麽呢,这不是我女儿吗!”
“他没开玩笑。”公冶天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身上有魔气,你感觉不出来吗?”
龙游水:“……”
她盯着江元月沉默片刻,忽然朝她挤了挤眼,“哎,要不然……我假装没认出你,跟我练练?”
江元月无奈:“你就是认出来了,也能找我练练啊。”
“有道理。”龙游水露出笑脸,“那……”
“但不是现在。”江元月清了清嗓子,“我得先去把三处封印解开,解魔界的燃眉之急,然后……”
她显得有些心虚,偷看一眼江寒树,又偷看一眼乐时景,得到他们的鼓励才说,“然后你们跟这位,魔界三川部二把手聊聊。”
龙游水一怔:“聊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