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无论谁输谁赢,另一方子民都不会好过。”
“两人商议,最后决定,打着打着装作两败俱伤,直接把交界处封起来,过一阵子,等衆人把仇忘得差不多了再打开。”
江元月:“……”
“可能还算有用。”
毕竟如今魔族想到人界来,也没几个说是为了报仇。
她还是忍不住问,“可你们天机阁怎麽知道这麽多?”
公冶天神色淡然:“古籍记载。”
江元月更加好奇:“什麽样的古籍?”
公冶天默然片刻,还是回答:“先祖自传。”
“他说昔年两位豪杰大战之前,来问他,可看得出这一战谁输谁赢。”
江元月追问:“看得出吗?”
“他们二人,依然是仙人水準,自然看不透。”公冶天轻叹一声,“他说完,仙人哈哈大笑,说他本来打算逗一逗我先祖。”
“若我先祖说仙尊赢,他就故意认输,若说魔尊赢,就让魔尊认输。”
江元月挠了挠眉心:“仙人……还挺调皮。”
“书中记载。”公冶天神色淡淡,“仙人天资出衆,但行事乖张,难以常理度之。”
江元月举起那张纸:“那这纸给我看了,书不能也借我看看吗?”
公冶天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不太方便。”
“哦。”江元月点点头,“也是,想来也是你门派密辛。”
“不是这个。”公冶天轻咳一声,“……只是此篇章共三千二百一十八字,三百八十八字记事,剩余的都是先祖牢骚。”
“不太方便。”
江元月正襟危坐:“哦,那我就不看了。”
“不然影响前辈在我心中形象。”
她又说,“那我如今知道魔骨对魔族至关重要了,等等……”
她忽然反应过来,如今的浮影与她梦中实力相差甚大,如果不是短短几年间他就突飞猛进,那就很有可能是……他如今身上还没有魔骨!
她擡起头:“那魔骨……”
“我让人看过了。”公冶天喝了口茶,“季平生等在神匠门就是在等祸星上门。”
“他身上没有魔骨,所以至少如今,他还掀不起人间大劫。”
“那会在谁……”江元月撑着桌子,忽然眨了眨眼,“你们天机阁看人,是不是还能看未来?”
她认真问,“你是说,现在浮影看上去,未来也当不了祸星吗?”
“是。”公冶天颔首,“但魔骨特殊,若得到它,堪称逆天改命。”
“所以,他如今看不出端倪,也算正常。”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江元月似乎想到了什麽,低声说,“魔尊是另一个人……”
公冶天擡眼:“你不是说,梦中是他?”
“已经变了。”江元月撑着桌面,“你说,人界大祸难改,不是他当魔尊也会有其他人当魔尊,说不定我已经改了他当魔尊的命数呢?”
公冶天神色淡然:“但大祸未改。”
“我知道!”江元月点头,“我的意思是,既然如此,所谓天命,也就不是一成不变的。”
“而且如果不是他……”
她目光闪了闪,“你知道魔界如今的三川使吗?”
公冶天微微摇头:“我只知古籍记载中的魔界,如今两界隔绝,天机阁对魔界也一无所知。”
“哦……”江元月有些遗憾,“我也就是猜的。”
“我觉得如今的魔尊,就是魔骨,很有可能在三川使、也就是阿垣身上。”
她的梦中,浮影成为魔尊是阿垣死后的事,说不定……
“你认识?”公冶天追问,“她在人间?”
“在过。”江元月诚实地说,“又回去了。”
公冶天叹气:“回了魔界,那就没什麽区别了。”
“天机阁早就推演出天祸将至,我们也一直在等……人间那位承命之人。”
江元月疑惑:“是谁?”
“不知道。”公冶天平静摇头,“只是古往今来,魔界与人界强弱时有倾倒,但一直保持平衡,所以,在此番天灾之前,人界应当也有不世天才出世。”
江元月一怔,迟疑着问:“难道是……”
她指了指自己。
公冶天默然:“从命数上看,你不是。”
“哦。”江元月应了一声。
公冶天讶异:“不生气?也不气馁?”
江元月颔首:“还行。”
公冶天轻轻笑了一声:“若是你娘,这时候应该会说我天机阁没眼光。”
“其实我也是这麽想的。”江元月心虚地别开视线,“只是我觉得没必要说出来。”
公冶天露出些许笑意:“我们至今没找到人界的天命之人。”
“若魔界天命之人也还不显露,对我们而言倒是好事。”
江元月思忖片刻:“若是一直找不到,你们打算怎麽办?”
公冶天反问她:“在你眼中,天机阁一向是如何行事的?”
江元月摇摇头。
“窥天之密。”公冶天笑了笑,“还有必要时候……窃天之运。”
江元月睁大了眼:“啊?怎麽听起来偷偷摸摸的。”
公冶天无言。
江元月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前辈你接着说。”
“你既然已经通过我的考验,那就是你。”公冶天将茶一饮而尽,“随我回天机阁,登天梯,承天命。”
江元月点头:“好。”
公冶天将杯子放下:“而后去魔界,取魔骨。”
江元月应下:“好。”
公冶天沉默片刻,问她:“这就都答应了?”
“嗯。”江元月神色未动,“我来之前就想好了。”
公冶天提醒她:“一般人族修者在魔界根本待不下去,那裏没有灵力,哪怕是丹药中的灵力也会很快散尽,根本无以为继。”
江元月颔首:“不是要改命吗?”
“不止。”公冶天摇头,“要去魔界,你得脱胎换骨。”
“想要脱胎换骨,必得伤筋动骨。”
江元月点头:“好。”
“放心前辈,我不怕疼。”
公冶天叹气:“那你怕什麽?”
江元月抱紧刀:“怕后悔。”
公冶天:“……”
他缓缓起身,“那就走吧。”
江元月跟着站起来:“现在就走?”
“我会让人与你师门说一声。”公冶天迈步往楼下走,“他也要跟去?”
乐时景抱着剑等在楼下,笑眯眯接上话:“前辈你就当我是她的小尾巴,她去哪都甩不掉我的。”
公冶天淡然:“可你帮不上忙。”
乐时景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勉强又扬起嘴角,神色渐冷:“这可说不定。”
……
几人身后,龙游水和江寒树就站在屋檐下,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江寒树侧首问她:“舍不得了?”
“哪有。”龙游水随手将焚海剑撑在身侧,“她现在已经不是随便谁都能教训的小丫头了,同龄人裏,她已经能横着走了。”
“就是老一辈裏,也有不少被她比下去了。”
“更何况蔫坏的那个还跟着,若是真遇上打不过的,他机灵,会拉着她逃命。”
江寒树颔首:“如此看来,万无一失。”
“那还有什麽不放心?”
“这就是养小孩的麻烦处了。”龙游水轻轻“啧”了一声,“让人操心。”
她突发奇想,“你说我先去魔界跑一趟怎麽样?”
江寒树琢磨着:“怎麽去?封印还没解开。”
“不知道。”龙游水撞他一下,“你想想。”
登天阶
登天阶
“哎。”江元月和乐时景并肩坐着, 无奈擦了擦手中的剑。
“怎麽了?”乐时景扔给她一颗坚果,“唉声叹气的。”
“当时走得那麽火急火燎,我还以为到了立马就得杀去魔界呢。”江元月撑着下巴, “结果到了这儿, 居然还得白等。”
乐时景低笑一声:“公冶天大概也是想尽快动身的,不过……”
“天机阁裏老家……咳, 老前辈多。”
江元月歪头看他:“老前辈?”
“就是退隐但还没仙去的那些。”乐时景靠着她, “天机阁跟天剑门不太一样, 不是掌门一个人说了算。”
江元月点点头:“但咱们那……也很难算是掌门一个人说了算吧?”
“确实。”乐时景撑着下巴,“但他们应该不是那麽胡闹的不一样,而是阁主头上还有其他……”
他还没说完,季平生远远看见他们, 喊了一声:“两位!你们在这啊, 我还当你们去哪了。”
“怎麽了?”江元月问他一声, “今日可以动身去魔界了吗?”
季平生笑道:“哪裏那麽快就能去魔界啊, 都要一步步来, 先承天命, 再改筋骨……”
乐时景问他:“那今日可以承天命了吗?”
“本来一回来就打算做的。”季平生无奈, “但师父被老前辈们叫了去……”
他遮掩着低声说, “吵到现在啦。”
江元月一下子站起来:“你师父一个人吵的?那怎麽行,他都瞎了, 咱们去帮忙啊!”
“哎哎哎!”季平生赶紧拉住她, “没事, 师父只是瞎了又不是哑巴了, 吵架还是能行的。”
“再说了。”季平生“嘿嘿”笑了一声, “你看着也不像是会吵架的人。”
“有道理。”江元月把乐时景从地上拉起来,“那把他叫上, 他嘴巴坏。”
“我……”乐时景无言指了指自己,“行,我嘴巴坏,要说谁啊?能不能先说清生平,方便我从各种方面刻薄。”
“那倒也不用,今日吵完了。”季平生忙劝住他,“这会儿就能去了。”
“哦。”江元月遗憾点头,“不过为什麽吵啊?”
“自然是为了这天命之人的人选了。”季平生笑得和气,“原本,天机阁是打算效仿武斗大会,也搞一个选拔,来定未来的天骄人选。”
“但师父去了一趟腾龙岛,就把人定下来了,难免其他人不服。”
他含笑看向江元月,“幸好江姑娘拿了这武道大会第一,总算是堵上一些人的嘴,但武道大会地处偏远,也不是人人都去,尤其是,先前被几位前辈看好的那位,就没去。”
“所以多少还有人想替他争一争。”
江元月好奇问:“是谁?”
“这……”季平生表情有些为难,悄悄瞟了乐时景一眼。
乐时景恍然大悟:“昆侖宫那个?我记得是叫莫……莫什麽来着?”
“莫怀雪。”季平生提醒他,“这位算是昆侖宫不出世的天才,轻易不下雪山巅,但族内看过他的命数,确实……天分相当不错。”
江元月撞了撞乐时景,问他:“你见过吗?”
“没见过。”乐时景撑着下巴,也不避讳,“当时我还在的时候,昆侖宫自然是倾尽全力培养我一个。”
“他应当是我走后被选出来的。”
“哦——”江元月恍然大悟,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护短架势,“那肯定还是你厉害。”
“也不一定。”乐时景哼笑一声,“至少在昆侖宫眼中,他至少得与我相差不多,否则……”
江元月疑惑:“否则?”
乐时景理直气壮:“否则将来撞上,不是显得咱们天剑门压他们昆侖宫一头。”
“有道理。”江元月若有所思,“但你说……他一直不露面,会不会就是不如你,所以索性不下山,就撞不上了。”
“咱们没事又不会去昆侖宫,对吧?”
“你倒是聪明。”乐时景低笑一声,“但他们这麽为莫怀雪造势,还要帮他娶北境王的孙女,肯定对他期望极高。”
“否则,以我对昆侖宫的了解,他们不会让他显露半分声名。”
江元月无言:“我安慰你呢,你怎麽还跟我唱反调啊?”
“哦?”乐时景惊讶,“原来你在安慰我啊,早说嘛。”
他笃定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那他肯定不如我,我师姐都说了。”
季平生哑然失笑:“是是是,我也觉得乐兄少年英杰。”
“不过,几位长辈倾向于莫怀雪,倒不止因为他的天赋,还因为……”
季平生压低声音,“昆侖宫秘法,能保脱胎换骨时不伤根基,正适合这一番筹谋。”
乐时景神色动了动:“这你们也知道?”
“实不相瞒。”季平生嘿嘿笑道,“昆侖宫与我天机阁关系尚可,自仙人飞升后,他们一直想再要一位‘天命之子’。”
乐时景神色一动:“怪不得我从小老听见这词。”
“不过不用担心。”季平生笑得骄傲,“我师父一人舌战群儒,已经都搞定了。”
“江姑娘,先承气运,现在去吗?要不要先準备準备?”
“嗯。”江元月疑惑,“还有準备什麽?”
“焚香沐浴,拜个先祖什麽的。”季平生呵呵笑道,“毕竟也是大事。”
“不用了。”江元月双手环胸,“直接上就行了。”
季平生也不意外,给他们带路:“请。”
……
两人跟着季平生往天机阁更深处走。
天机阁本来就人员稀少,他们在这待的两日也基本没见到人,但没想到更深处会有这麽恢宏的建筑。
江元月看着眼前不止蔓延到何处的白玉阶梯,震惊地仰头朝天上看去:“你们天机阁还在天上搭了住处?”
“哪儿的话,我们可没那麽奢侈。”季平生哑然失笑,“这是天阶,只有这种时候才会用到。”
“我来天机阁这麽久,也只在古籍中见到过,今日是头一回亲眼见。”
江元月还要说话,就看见公冶□□她走来,先按下其他,跟他打了个招呼:“前辈。”
“来了。”公冶天眉头微蹙,“放心,我已经与他们说好,这路再长,也只是个过场。”
“我本想带你一起上去,但那群老家伙说什麽也不让,你就自己上去吧。”
“嗯。”江元月应下,“你本来眼睛就不好,走台阶不方便,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就好。”
公冶天:“……去吧。”
江元月站在看不见尽头的阶梯前,试探着踩了踩台阶。
她才踩上半只脚掌,就觉得无数目光在一瞬间落到了她身上。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握住了手中的花朝剑,差点就朝着虚空一点挥剑。
“咳。”公冶天清了清嗓子,提醒她,“既然踏上去,就不怕人看。”
季平生也跟着笑道:“江师妹,天才之路,总是万衆瞩目。”
江元月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把脚掌踩实。
这目光和“万衆瞩目”可不太一样。
看她的明显是天机阁的人,她感觉自己的过往与未来,像是就这样被摊开在衆人面前,供人品评。
应当不是错觉,因为她脚下的白玉阶上,也出现了她自己看不懂的星图。
……
眼看她一步步踏上,公冶天忽然开口:“我说过,你帮不上忙。”
“也未必。”乐时景若有所思,问他,“昆侖宫秘法,真能帮她?”
公冶天默然片刻,轻轻颔首:“是。”
乐时景看着她的背影:“她这一趟要爬多久?”
“看缘分。”公冶天淡然,“少则一两天,也有人穷极一生也到不了尽头。”
乐时景无言看他:“什麽时候还卖关子?其他人是其他人,我问你她大概什麽时候能走到。”
公冶天垂下眼:“……宗门长辈心中或许还有些不服,应该不会轻易让她通过,至少,要三五日。”
“但他们已经答应,也不会过于为难,最多,也就十天。”
“知道了。”乐时景收回目光,“那我正好出去一趟。”
公冶天看他:“去昆侖宫?”
“当然。”乐时景对他笑一笑,“哎,前辈,你不会觉得自己下的套挺高明的吧?”
公冶天默然。
“来之前就用我帮不上忙激我。”乐时景眯起眼,“来了之后,故意告诉我昆侖宫有秘法可以帮忙,这会儿又明裏暗裏告诉我,这些天机阁前辈对江元月没那麽看好……”
“你从一开始就打着主意,让我去昆侖宫取秘法吧?”
公冶天苍白双目落过来,他问:“那你还去吗?”
“去。”乐时景拍了拍他的肩膀,“给她帮忙,你不用拐弯抹角,直说就行。”
公冶天正要点头,乐时景又说,“不过你算计我这事我还是记住了,等着吧,有机会我会还回去的。”
公冶天:“……”
“你一个人去?”
“这事你们帮不上忙,我会自己找帮手的。”乐时景抱着剑离开,“对了,要是她出来了我还没回来,就先别跟她说,不然她……”
季平生笑得和煦:“乐师弟是怕她担心?”
“担心?”乐时景哼笑一声,“我是怕她提剑杀上昆侖宫。”
承命者谁
承命者谁
江元月踏上了白玉石阶。
上来的时候公冶天没交代她快点走, 那应该就是走快走慢影响不大,她索性弯下腰,琢磨着地上的星图。
“画的是什麽, 你看得懂?”
忽然一道声音传来, 江元月茫然环视四周:“谁在说话?”
听声音像是个老人。
对方没再开口,江元月想了想, 诚实地说:“看不懂。”
“哧。”老人嗤笑一声, “果然嘛。”
“那你知道这是什麽?”江元月找不到人, 也不再擡头,只专心看着脚下的星图——哪怕看不懂,她也可以先记下来。
一个女人沉稳的声音传来:“是你的命数。”
江元月一惊,更加仔细地看着白玉石阶, 观赏片刻, 一个稚童声音问她:“这回能看出点什麽了?”
“我这命数……”江元月指着点点星图, “还挺漂亮的。”
稚童哈哈笑起来:“就看出这个!”
“看来你于窥天命一途, 确实毫无天赋。”
“那自然。”江元月直起身, “我又不是天机阁弟子。”
“说话归说话, 脚别停啊, 往上走。”老人催促一句, “不然要我们等到猴年马月?”
“哦。”江元月迈出一步,依然低头看着白玉石阶, “这星图一直在变, 是我的命数在变吗?”
“这是你生命的每个阶段。”女人回答, “出生之时, 并无异象。”
“嗯。”江元月点点头, “我爹说我还算懂事,没怎麽折腾我娘。”
“你还得意?”老人语气不善, “出生未见异象,已是落了下乘。”
江元月挑眉问:“那上乘的那些人都有什麽异象?”
老人冷哼一声:“昔年仙尊诞生,天地异动,有凤凰清鸣,衔梧桐木而来。”
江元月颔首:“可凤凰是上古神兽,如今已经没有了。”
老人被她噎了一句,有些不服气:“那就说最近的。”
“昆侖宫仙人诞生之时,雪山之巅冰雪初融,冰髓玉莲出世,引来兇鸟环伺,被他一声啼哭惊走……”
江元月表情古怪:“哭起来特别大声也算?”
“不是说这个!”老人恼怒,“主要是雪莲出世!”
“哦。”江元月认真想了想,“那我出生那天,是新年元月中月亮最圆的那一天,哪怕不提修者,凡间凡人家家户户都在团圆,也算是好日子吧?”
“凡人。”老人嗤之以鼻,“可这样的日子年年都有,不算稀奇。”
江元月随口说:“那你去找个石头裏蹦出来的吧。”
“你!”老人的声音几乎能让人想象到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他冷哼一声,“伶牙俐齿。”
“年纪轻轻,脾气倒是不小。”
“还好吧。”江元月抱着剑,“我觉得我脾气还行,我又没生气,只是心平气和地说话。”
“五岁学剑。”稚童嬉笑开口,“倒是中规中矩。”
“祖上可曾有仙?”
江元月不太确定:“没有吧?”
“但小师弟家有。”
“他家是他家。”老人见缝插针,“与你有什麽关系?难不成,他还能借你家一个仙?”
“也不是不行。”稚童嬉笑,“他俩成了一家人就行。”
“哼。”老人嘀嘀咕咕,“祖上不曾有限,也称不上名门之后。”
江元月问他:“那有哪家是出过好几个仙的吗?”
一时无人回答。
江元月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这会儿有些惊讶:“真没有啊?”
“出个仙人哪有那麽简单!”老人有些恼怒,“那定是要祖祖辈辈积蓄,才偶有天降英才厚积薄发……”
江元月颔首:“那你就不该找祖上有仙的啊。”
老人默然,气急败坏:“你不许顶嘴!公冶天从哪儿把你找来的!”
“好了,鱼老。”女人安抚一声,“至少她师门尚可,天赋也还不错。”
江元月听着,问他们:“那你们问的这些,就是所谓……天命之人的标準?”
女人叹了口气:“若是有标準,便不必如此为难了。”
“天道无常,天机阁不过能算一分,剩下九分,都靠赌。”
江元月又问:“那几位前辈……赌运如何?”
“若是不好,早活不到现在了。”稚童嘻嘻笑道,“小丫头,你觉得天命之人的标準该是什麽样的?”
被这麽稚嫩的声音叫“小丫头”,江元月表情有些古怪,但是还诚实回答:“不知道。”
“我又不是天命之人。”
老人冷哼一声:“那你到底是来干什麽的?”
江元月擡眼,看向没有尽头的白玉石阶,握紧手中剑说:“来争一争。”
三人沉默许久,江元月一步步往上,差点都要以为他们已经离开。
老人说话还是没什麽好奇:“那小子还说你脾气比龙游水好,我看骨子裏也没什麽不一样,不过是跟江寒树学了点表面功夫。”
江元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觉得这话无从反驳。
“上来!”老人轻哼一声,“走快些,磨磨蹭蹭要走到什麽时候!”
江元月正要加快脚步,女人无奈劝阻:“你急什麽,她跑得再快,也是一样的路。”
“别理他。”稚童笑声轻快,“他年纪最小,也最沉不住气。”
江元月正要点头,忽然低下头一怔:“星图怎麽没了?”
“这说明,你原本到这命就断了。”老人嗤之以鼻,“怎麽还是个短命鬼,公冶天可真会挑人。”
“她既然已经拿到了悔石,受仙力影响,命数自然也会改变。”女人淡然,“只是仙力难测,我们却看不见了。”
“有意思、有意思。”稚童的声音像围着她打转,“以往都是挑个知根知底的,你这前途一片未知,赌起来才有意思。”
“小丫头,你想好了吗?踏上这一步,可没有回头路。”
“咚——”一声,浑厚钟声响起,江元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白玉阶梯隐没云间,她好像已经位于半空。
再一回头,原本空空蕩蕩的眼前突然有了一排……书架。
大多书册都合着,但只有三本隐隐有灵力传来,或摊开或支起,书页开合,倒像是在说话。
江元月忍不住凑到一本书前面,看它的提名,念出来:“鱼叟自传……”
那本书一下子跳起来,劈头盖脸往她头上跳:“没礼貌!让你看了吗怎麽能随便看!”
“前辈,你!”江元月一惊,“前辈你是一本书啊!”
“什麽叫我是一本书!”鱼叟扑棱着书页悬浮半空,“不过是我云游在外,留了一丝念力在这书上而已!”
“也不算错。”另一边书斜躺在书架上,倒是显得沉稳许多,“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
“哎呀别废话了。”一本书轻巧飞到书架顶端,招呼他们,“既然她已经来了,就定下吧?”
“小丫头,跪这……算了,你们天剑门的不爱跪,站这也行。”
江元月踮起脚尖:“前辈,我能看一眼你的书名吗?”
“哎呀麻烦。”它嘴上这麽说,还是翻身给她看了眼书封,“记好了,小爷天算子!”
“我记住了。”江元月又看向躺在书架的那本,“你呢前辈?”
“天机阁隐女。”女声笑了笑,“出去之后不必费心,我特意隐去姓名,坊间不会再有我的姓名。”
“好了,你去那站着。”
江元月听话地站了过去。
才刚刚站定,眼前的景色骤然拉远,除了那三本书以外,其他躺着的书册也似乎受到灵力牵引,跟着悬浮而起,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作响。
那些书册围在她身边,几乎遮天蔽日,书中字样一闪而过,若是仔细去看,很容易不小心被人带入古老的故事摄去心神。
江元月收回目光,不再去看,固守心神,没阻止从无数书册中,仿佛穿越时间投来的目光。
在天机阁这些人眼中,她的命数大概没什麽秘密可言。
“轰隆”一声,或男或女、或老或小、或高或低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他们浩浩蕩蕩开口,问她:“承命者谁?”
无形压力落下,按着她的肩膀,按着她的脑袋,也不知道是想把她按进土裏,还是要让她低下头。
江元月吐出一口气,仰着头回答:“江元月。”
四周静止一瞬,而后无数书页像是一下失去了灵气,像是冬日末路的蝴蝶一样,噼裏啪啦落了满地。
“哎?”江元月手忙脚乱去接,“前辈?”
“哪本啊?”
无人应答。
这些书仿佛一瞬间变成了普通书册,再也不会有人回答。
江元月犹豫了一下,试着将他们捡起来,重新摆回书架上。
她捡到那本《鱼叟自传》,试探着掀开一页:“前辈,我看了啊?前辈?”
“哼。”书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哼唧,老人虚弱开口,“不懂礼数。”
江元月松了口气:“没死啊。”
“不会说话。”老人吐出一口气,“给我换到东边那个架子的最高层,我要晒太阳。”
“把天算子给我放远点,就他最吵。”
“好好好。”江元月赶紧应下,捧着他放到指定位置。
公冶天和季平生上来时,就看见江元月捧着一本本书,好像是……正忙着帮它们调解位置。
“前辈你来得正好。”江元月看见他,眼睛一亮,赶紧把手中的书塞给他,“你来、你来。”
公冶天看了眼手中的书册,又看看她:“成了?”
江元月一怔,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应该?”
“可我没什麽感觉。”
“看来是。”公冶天满意颔首,“气运虚无缥缈,之后你就知道了。”
“成了就好。”江元月松了口气,“那我去找小师弟,他人呢?”
公冶天简短回答:“走了。”
江元月觉得奇怪:“去哪了?”
公冶天淡然:“昆侖宫。”
江元月露出见鬼的表情,而后猛地御剑而起,直沖了出去。
季平生张了张嘴,茫然地看向公冶天:“师父,乐兄不是交代了,不要告诉江姑娘吗?”
“他说了。”公冶天神色淡淡,“但我没答应。”
季平生:“……这倒也是。”
他赞许点头,“姜还是老的辣。”
交易
交易
昆侖宫。
乐时景面无表情地关上门, 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鲜活起来,他翻了个白眼,动作随意地在桌前坐下。
身后的门忽然被推开, 他瞬间坐直, 正襟危坐,面上神色淡漠, 回头看了一眼:“谁让你进来的。”
来人立身板正, 一丝不茍, 站在那儿,像支不折不弯的竹。只是他那张脸实在太过淡漠,看人时没有情绪却不显倨傲,倒像是目下空空, 不在此界。
只是眼下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他压抑着怒气, 攥紧拳头问:“你为何回来。”
乐时景偏了偏脑袋, 也不再装一本正经, 转身靠着桌子笑道:“閑着也是閑着, 回来干点坏事啊。”
“我就知道!”莫怀雪擡起眼, “你不是真心想回昆侖宫, 我这就去禀报宫主……”
乐时景给自己倒了杯茶:“随便啊。”
他喝了一口, 一脸嫌弃,“茶都是冰的啊, 也不给口热茶喝喝, 还信那套天寒地冻压制情绪呢?”
莫怀雪迈出一步, 又停下, 迟疑着看他:“你……不怕我去说?”
“为什麽。”
他盯着乐时景, “你笃定宫主不会信我?”
“他为什麽不信?”乐时景似笑非笑,“你是他这麽多年按着模子印出来的莫问霄赝品, 他肯定知道你不会说谎,也肯定是一心为了昆侖宫。”
莫怀雪蹙起眉头:“那你为何不怕?”
乐时景挑眉:“那你猜,宫主蠢不蠢?他难道会信我是真心实意回来的吗?”
“你说……宫主是故意的。”莫怀雪若有所思,“他放你进来,是因为,宫主从容不迫,不怕你搞出什麽风浪。”
“他要看看,你到底打算做什麽。”
“还行。”乐时景颔首,“还算长了脑子。”
“你!”莫怀雪吐出一口气,又平複了情绪,“你不必言辞犀利惹我不快,我心法已至上乘,不会轻易被你挑起情绪。”
乐时景嗤笑一声:“我刚坐下你就火急火燎来了,这听起来可没什麽说服力。”
“还有。”莫怀雪冷冷看他一眼,“仙主是你父亲,也是昆侖宫庇佑,你不该直呼其名。”
“我叫了又如何?”乐时景扫他一眼,“你让他打个雷劈我啊。”
莫怀雪嫌弃地叹了口气:“冥顽不灵。”
他正转身準备离开,又听见身后的人说:“对了。”
“你到底是来干什麽的?”
莫怀雪觉得莫名:“自然是过来提醒你,不要在我昆侖宫惹祸。”
乐时景嗤笑一声:“真的?”
“自然。”莫怀雪眉头紧拧,“否则还能为了什麽。”
乐时景故作恍然大悟:“哦——你就是这麽骗自己的?”
“什麽?”莫怀雪转过身来,面色不善,“我从不说谎,你又要胡言乱语什麽。”
“你是来看我的。”乐时景笃定地说,“你表面装作不在意,哦不,应该是,把自己都骗得相信自己不在意了。”
“但你其实也清楚,你是我走之后选出来的替代品,我回来了,你的地位……”
莫怀雪冷笑一声:“荒谬。”
“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
“先不说你根本做不到静心敛情,哪怕你如今回来,天赋功力样样在我之上,我也不会……心生不满。”
他扬起下巴,“有人在我之上,便说明我昆侖宫于大道又进一步,是好事,我自会退位让贤。”
“哧。”乐时景闷笑一声,“你看看你,你甚至不敢说出那个词。”
他挑眉,“你嫉妒。”
“胡说!”莫怀雪猛地后退一步。
“喜怒哀乐人之常情。”乐时景靠着桌子,“是人就会有这般情绪,何必遮遮掩掩?”
“可我昆侖宫就是走的无情道!”莫怀雪不知何时已经靠着走廊柱子,紧紧攥着拳头,“我知道你的意图,你休想乱我道心!”
“放心吧。”乐时景含笑摇头,“我可不是来抢你少宫主的位置的。”
“我只是来取样东西。”
莫怀雪瞪过来:“你果然有所图谋!”
“你想拿什麽!”
乐时景收敛笑意:“莫问霄留下的秘法。”
“重塑根骨的那个。”
莫怀雪神色一动:“那是昆侖宫宗门秘法。”
“可你说的。”乐时景理直气壮,“那是我爹留下的,我是他儿子,我拿他遗産理所应当啊。”
“而且这是秘法,又不是什麽秘宝只有一份,我拿走了你们也不吃亏啊。”
“我……”莫怀雪噎了一下,“可你与仙主素来并不亲厚,你也根本不……”
“瞧你这话说的。”乐时景露出笑脸,“不孝子也是子啊。”
莫怀雪:“……”
他忍不住一甩袖,“那你为何与我说!我、我会告诉宫主!”
“那可就难办了。”乐时景耸了耸肩,“我猜他不会让我拿走秘法。”
莫怀雪瞪他:“那就按宗主的意思……”
“可我拿的是我爹的东西。”乐时景瞟他一眼,“他不让。”
“是不是不太讲道理?”
莫怀雪:“……”
“宫主,定是为了昆侖宫考虑。”
“那你帮个忙,让我拿到那个秘法,他就不用为难了。”乐时景跟他商量,“我也不用在这多待。”
“你让我帮你?”莫怀雪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我……你把我当什麽人!”
“正常人。”乐时景煞有介事地说,“我跟你说,在昆侖宫这评价可已经很高了,你们可没几个正常人。”
“哎——记得我说的话啊。”
……
莫怀雪回到住处将乐时景说的话转告给了母亲,昆侖宫鹤夫人,然后站了起来:“不行,母亲,我还是得去告诉宫主。”
“回来。”鹤夫人垂眼撚着手上挂着霜寒的花枝,用灵力将花瓣擡起,摆成标準的姿势,眼都不曾擡一下,“你这般失魂落魄地去,除了会被宫主斥责,还能换来什麽?”
“可……”莫怀雪定了定心神,“可宫主只知道他有目的,但不知道他的目的是秘法啊。”
“我告诉宫主,也好让宫主有些防备。”
“那你怎麽不想想,乐时景为何独独告诉你?”鹤夫人总算看他一眼,微微叹气,“君子持正,就难免会傻一点,也没办法。”
“娘。”莫怀雪抿了抿唇,低下头,“我不明白。”
“他说的也没错。”鹤夫人将手中的花放入花瓶中,“他是仙人之子,要他爹的东西,理所应当。”
“就帮帮他吧。”
莫怀雪不知所措地擡起头:“娘!”
“昆侖宫如今的宫主,修为尚可,就是小气了点。”鹤夫人摇摇头,“昆侖宫有仙人庇护不假,但仙人已经飞升,余下我们这些人,倨傲自守,将全天下得罪光了,难道那位仙人还会下凡来救吗?”
莫怀雪想也不想回答:“若是有灭门之祸,仙主自然会降世。”
“傻小子,你怕不是练功练傻了。”鹤夫人神色无奈,“咱们修的是无情道。”
“他连妻子儿子都扔了,还会管咱们?”
“娘!”莫怀雪大惊,“你怎麽能……”
“瞧你,还是沉不住气。”鹤夫人站起来,轻轻摇头,“去帮我把花端出去。”
“哦。”莫怀雪乖乖应下,又回头问,“那娘你去哪?”
“去见见咱们这位仙人之子。”莫怀雪拢了拢衣袖,“也给你找条退路。”
“娘!”莫怀雪抿紧唇,“我不会输给他的!”
“你啊。”鹤夫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脑门,“平日裏哄哄宫主就好了,别真跟他当一条绳上的蚂蚱。”
莫怀雪不服气地擡头:“娘不信我能传承仙人衣钵?”
“你是我生的,天底下有谁能比我更了解你。”鹤夫人拍了拍他的脸颊,眼神怜悯,“吾儿愚钝,没有仙人之姿。”
“玩去吧,别一天到晚练功。”
……
鹤夫人敲了敲门,推开乐时景的房门。
乐时景正在桌前坐着等她,故作惊讶:“鹤姨怎麽来了?”
“少装。”鹤夫人随手关上了门,“你说给他的话,不就是说给我听的吗?”
“閑话少说,秘法我可以给你,但我有什麽好处?”
乐时景笑起来:“我走了不就是最大的好处?”
鹤夫人瞟他一眼,不屑一顾:“你还能不走?”
乐时景偏头:“怎麽不能?”
“你在外面野了那麽久,还能过得惯昆侖宫苦修的日子吗?”鹤夫人似笑非笑,“要不是为了秘法,我猜你一步都不想踏进来。”
“更何况……”
鹤夫人撑着下巴,“你这体质要什麽秘法?肯定是为别人要的。”
“能让你心甘情愿上这儿来……心上人?”
“胡说。”乐时景清了清嗓子,“师姐而已。”
“哦——”鹤夫人一脸了然,“心上人是师姐。”
“你……”乐时景咬了咬牙,放软了语气,“鹤姨!”
“呵。”鹤夫人低笑一声,“难得见你服软。”
“看来还真是。”
“放心吧,我与你没什麽过节,帮这个忙也不在话下。”
“我要的报酬有两个。”
鹤夫人擡眼,“第一,往后怀雪出山,你天剑门衆人可以赢他,但不能杀他,不能伤他根基。”
乐时景笑了一声:“我只能保证我不,天剑门这麽多人,我怎麽答应?”
“那不管,你自己想办法。”鹤夫人喝了口茶,“第二,若是往后,昆侖宫除了什麽岔子,你天剑门要负责收留我母子,就像龙游水收留乐映竹那样。”
乐时景撑着下巴:“昆侖宫仙人庇佑如日中天,怎麽会有那麽一天?”
鹤夫人放下茶杯:“你只说答不答应。”
“答应。”乐时景擡眼,“两个都答应。”
“好。”鹤夫人也爽快,“既然这样,我来安排,三日之后,会让你用秘法沐浴,再塑根基。”
乐时景蹙起眉头:“我泡?”
“你偷一盆水出去,找个能识药理的辨认药材,秘法不就出来了?”鹤夫人扫他一眼,“你总不能指望我去给你偷方子吧?”
乐时景耸肩:“我条件答应了不少,鹤姨努努力也不是不行。”
“呵呵。”鹤夫人似笑非笑,“想得倒美。”
她站起来,忽又停住,“我听人说,你回来后,住的屋子是自己挑的。”
“怎麽不去你小时候住的那间?”
乐时景面不改色:“不乐意。”
“是这儿位置好吧。”鹤夫人看了眼窗,“离门近,方便跑。”
乐时景含笑点头:“也有这个考量。”
“那是不是……”鹤夫人转身走向窗户,忽然推开窗户,往下对上江元月震惊的脸,撑着下巴笑,“也方便等人来啊?”
“心上人?”
“哦不对。”
她故意回头,“是师姐。”
秘法
秘法
“别拔剑!”
要不是乐时景出声提醒, 江元月的剑已经要出鞘了。
她闻言动作一顿,慢慢收剑回鞘,露出一个笑脸, 小心翼翼探头, 从窗户往裏看,问:“自己人啊?”
“不算。”鹤夫人笑了笑, “暂时同谋。”
“不过她在这, 你最近可要小心了。”
鹤夫人瞟了乐时景一眼, “金屋藏娇可不容易。”
“别乱说啊。”乐时景睁大了眼,“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绝无……”
鹤夫人哼笑一声,直接推门走了。
江元月趴在窗口, 有些摸不着头脑, 眨眨眼看他问:“那我能进来了吗?”
“进来。”乐时景无奈, “我都让他们别告诉你了, 你怎麽还是来了?”
“我怕你被抓了。”江元月翻窗进来, 抱着剑围着他转了一圈, 拉起他的袖子看了看, “没挨打?居然也没锁你?”
“他们是不是太小看你了?”
“你怎麽来了。”乐时景擡脚把凳子踢过去给她, “坐下,别围着我晃了, 头都晕。”
“担心你出事啊。”江元月这才坐下, “你就这麽上昆侖宫了?有计划吗?”
“你刚刚没听见?”乐时景指了指门口, “我已经跟人说好了。”
“没。”江元月抓了抓脑袋, “我可是火急火燎赶来的, 刚落地,翻过墙进来, 还没找你在哪间屋呢,就被……”
她指了指窗口,“逮着了。”
“你居然还翻了墙?”乐时景表情古怪,“没直接杀进来?”
“我又不傻。”江元月挑眉,“总得先确认你到了没有啊,万一你脚程慢点,或者路上有什麽事耽搁了,还没到呢?”
“那你现在知道我在了。”乐时景指了指自己,“打算怎麽做?”
“走。”江元月将剑压在桌上,“现在带你杀出去。”
“你坐下!”乐时景赶紧按住她的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现在跑什麽?”
江元月问他:“为了那个秘法?”
“嗯。”乐时景目光闪了闪,清了清嗓子,“不是特地为你回来拿的,是为了……”
“天下苍生。”
“啊?”江元月眨了眨眼。
“不是说了你的那个梦,涉及挺多吗?”乐时景理直气壮,“总不能大家一块死吧?帮你也是帮我自己而已。”
“也有道理。”江元月点点头,“但前辈也说了,秘法不是必须,只是多一重保障……”
“我就是要这一层保障。”乐时景盯着她,“不然你还打算生扛吗?”
“嗯。”江元月点头,“我已经承了气运……你看,我这次来翻墙没被发现,一来就找到了你的屋子,运气不错吧?”
她伸出手指,“那想来脱胎换骨也不会……”
乐时景捏住了她的那根手指:“会。”
“肯定疼得要死。”
江元月顿了一下,开口:“我不怕疼……啊!”
她给了乐时景一脚,“你干嘛掰我手指!”
“你不是不怕疼吗?”乐时景躲过这一脚,挑眉,“这点痛都忍不了,还吹什麽?”
“我……”江元月瞪他,“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挨不必要的痛而已!”
“你根本不是不怕疼。”乐时景看着她的眼睛,“你只是能忍。”
他松开手,收回目光,“但能不疼,为什麽非要忍。”
江元月怔了一下,捏了捏手掌,一时间没有说话。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问:“真不回去?”
乐时景撑着下巴:“不回去。”
“你!”江元月瞪他,“是谁出门前答应姨姨,老实听我话的。”
“那时候我是你师弟啊。”乐时景抖了抖身上的雪白外袍,“你看,我现在是昆侖宫的。”
“胡说八道。”江元月拧起眉头,“你是我天剑门弟子,跟昆侖宫早就没关系了。”
乐时景故意开口:“我现在还穿着人家的弟子服呢,这就说没关系,也太薄情寡义了吧?”
“好。”江元月吐出一口气,“那你要是非要走,也不是不行。”
“但叛出师门,总要付出代价,你,留一只手。”
她沖乐时景挑眉,示意他掂量掂量再开口。
乐时景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将手摊开搭在桌上递过去:“喏,给你了,动手吧。”
江元月睁大眼,有些结巴地说:“你你,你自己动手。”
“我不。”乐时景歪头看她,“你狠得下心你就自己动手。”
“我……”江元月深吸一口气,“我可不是狠不下心。”
“我只是知道你不是真的要叛出师门而已。”
“是是是。”乐时景得意收回手,“师姐铁石心肠,我自然知道。”
“在麽感觉在骂我?”江元月嘀咕一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你非得穿这身吗?我看着怪不顺眼的。”
“怎麽了?”乐时景低头看了一眼,“不好看?”
“不是不好看,就是容易让人想起以前。”江元月撇了撇嘴,“好不容易这麽多年,把你从个不开口的闷葫芦变成现在这样……”
“虽然有时候脾气古怪得有点过头,但好歹顺眼多了。”
她撑着下巴,“你穿着这身衣服,我都担心你又要变回那个面无表情的样子。”
乐时景忽然收敛表情:“这样?”
江元月伸手捏他的脸:“不许演!”
乐时景憋着笑:“放心,我现在可做不了昆侖宫的无情无欲少宫主了。”
“知道就好。”江元月这才放下点心,站起来观察这间屋子,“这是你以前住的屋子吗?”
“上次来的匆忙,倒是也没看过你跟姨姨住的地方。”
她带着些许得意,“也不怎麽样麽,还是我们天剑门好。”
“不是这儿。”乐时景眼中带笑,煞有介事地说,“也不知怎麽的,我就挑中了这个屋子,大概就是你说的,你运气好,所以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我就该挑这个屋子。”
“还有这个说法?”江元月有些失望,“哦,不是你原来的屋子。”
“干嘛?”乐时景撞她一下,“你想看我原来屋子干什麽?”
“好奇啊。”江元月侧目看他,并不掩饰自己对此感兴趣,“我想知道,你以前还像个小雪人的时候,屋子是什麽样的,会不会偷偷在床头画小人?”
“不会。”乐时景低笑一声,“我那时候,还没下过雪山,所以以为天底下其他地方都这样。”
“一样冷,一样无趣,一样了无生气。”
“他们希望我像我爹,最好一丝一毫都不要有我娘的影子,完完全全是我爹的翻版。”
乐时景看向屋中那张床,“我的房间与这裏没有什麽区别,裏面什麽也没有。”
“只有天剑门,属于我的那个屋子……”
他话锋一转,“天剑门那个屋子裏有什麽,就不能告诉你了。”
“神神秘秘的。”江元月眯起眼看他,“藏什麽了?”
“都说了不能告诉你。”乐时景得意挑眉,“我总要有点自己的小秘密吧?”
“不过你这麽说,那就是你应当会在床头画什麽。”
他饶有兴致地问,“画的什麽?”
“给你画一个。”江元月来了兴致,撸起袖子蹲到他的床头,拎开了枕头,“我画枕头后面,不容易被其他人看见。”
“喂……”乐时景看她毫无防备地趴在床边,神情有些无奈,低声说,“你好歹也防着我点啊。”
“嗯?”江元月随口应了一声,用手指在床头木板上认真画着什麽,片刻之后,支起身说,“好了!”
乐时景凑过去看:“画的什麽?”
他表情古怪,“又是卤蛋?”
“什麽卤蛋。”江元月给了他一掌,“仔细看。”
“哦——”乐时景眯起眼,“有手有脚的卤蛋,这拿着的是什麽?不会是……”
他忽然意识到什麽,狐疑地看向江元月,“剑?”
江元月比划了一下:“开山剑起手式。”
乐时景按住了眉心:“你真是……”
他推了推江元月,示意她挪个位置,“我画一个。”
“不能往后画了。”江元月往裏挪,还交代他,“再话剑法都教给他们了。”
“要是能从你画的学到剑法,那也是个人才。”乐时景哼笑一声,“不画中间,我画收剑式。”
“好歹有始有终。”
江元月看他在她画的圆滚滚小人旁边添了一个四肢颀长的小人,煞有介事地点评:“倒是有个人样。”
“哧。”乐时景嗤笑,“怎麽样?”
“尚可。”江元月满意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以后别乱说什麽离开师门了,既然入了门,就是我一辈子的小师弟,改不了的。”
乐时景擡眼,向她确认:“一辈子?”
江元月愣了一下,被他这麽一问,莫名有些心慌,眼神乱飘:“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一辈子。”
或许是因为这会儿他穿着昆侖宫的弟子服,胆子比在天剑门时要大一点,又或许什麽都不因为,只是脱口而出,乐时景问:“什麽样的意外,我就不是你师弟了?”
江元月眼睛微瞪,抿了抿唇,含糊地说:“比如,你叛出师门。”
“再比如,我叛出师门。”
“或者……”她含糊不清地说,“别的什麽。”
乐时景追根究底:“别的什麽?”
“我怎麽知道。”江元月清了清嗓子,用枕头把他们俩画的小人盖起来,“我只是觉得话不能说死。”
“你问那麽仔细……”
她眼神闪了闪,最后还是看他,“那你到底是想当我一辈子小师弟,还是不想?”
小狗
小狗
乐时景没有回答。
他觉得他们此刻挨得太近了, 近到呼吸都像是混在了一起。
乐时景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生怕她什麽时候反应过来——她似乎还没意识到,他们已经不是能一块趴在床头不用介意其他的年纪了。
他藏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了手边的被褥, 喉头滚了滚, 几乎无声地说:“……我也不知道。”
他转过身,下了床, 所以靠坐在床边, 背对着他说, “我也不把话说死。”
“更何况,有些事,也不由得人选。”
“反正。”他笑一声,“我会陪着你的。”
江元月有些茫然:“什麽……不由得人选?”
“天下苦命鸳鸯那麽多。”乐时景侧首看她, “就那些阴差阳错、情非得已的, 大多都没得选。”
“能长相厮守的人, 能有几个?”
“那麽少?”江元月撑着下巴, 举起花朝剑, “有少过, 比万中挑一的天剑门弟子还少吗?”
乐时景哑然失笑:“你真是什麽都能扯上剑啊?”
“练剑和情爱……”江元月抱着剑, “本来也差不多啊。”
“我娘是这麽教的。”
“师父还教你这个?”乐时景震惊地睁大了眼, “你俩可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他很感兴趣地问,“她怎麽教的?”
“你想知道?”江元月往他身边挨了挨, “你是同门, 那勉为其难也教你。”
“我娘说, 谈情说爱跟练剑没什麽两样, 也就八个字——心中认定, 无坚不摧!”
江元月擡剑指着前方,煞有介事地开口, “剑锋所指,若不能一击必中,那只要不死,就百折不挠。”
乐时景挑了下眉,用两只手指夹住她的剑,缓缓拉着指向自己,问她:“那……你认定了吗?”
江元月一下瞪圆了眼睛,没敢立刻挪开目光。
她猛地扭过头,收剑回鞘:“我、我修行还不到家,还得再练练。”
她低下头,装作自然地撑着脑袋,藏起通红的耳朵。
乐时景闷笑一声,忍不住摸了摸后颈,也偏过头不去看她,只说:“你虽然来了,但我还不能立刻跟你走。”
“昆侖宫外深雪覆盖,也没什麽落脚的地方,你就现在这儿留一留吧。”
“放心,三日左右,东西到手,我们就走。”
江元月回过神,应了一声:“哦,也只好先这样了。”
“那我就躲这个房间?”
“也没别的地方可藏了。”乐时景拍了拍她的脑袋,“乖一点,可别趁我不在的时候在屋裏练剑啊。”
江元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又不傻,在屋裏练剑像什麽话。”
乐时景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猛地扭回头:“也不能偷溜出去练剑啊!”
江元月眨巴眨巴眼,没有吭声。
“你还真打算啊?”乐时景震惊指着她,“这可是昆侖宫,咱们俩图谋不轨,我肯定被人盯着,你是偷偷摸摸混进来的,你清醒一点!”
“那好几天不练手就生了啊。”江元月嘀咕,“半夜没人了,再偷偷出去练也不行吗?”
乐时景斩钉截铁:“不行。”
“这是在昆侖宫,听我的。”
“哦。”江元月不太满意地应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等一下,你的剑呢?”
“先给他们收起来了。”乐时景双手环胸,“不然你以为他们随随便便就把我放进来了?总得那点抵押吧。”
“什麽?”江元月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去……”
“坐下。”乐时景一把将她拽坐下来,“我又没打算把剑送给他们,肯定会去拿的。”
“放心,我有计划,你什麽时候看我吃过亏?”
江元月认真思索片刻,指了指自己:“我。”
“什麽?”乐时景一愣。
江元月理直气壮:“你在我这儿吃过亏啊。”
乐时景觉得好笑:“那除了你还有吗?”
江元月摇摇头:“好像没了。”
“你看。”乐时景叹了口气,“也就是你能欺负我。”
“哎,没办法。”
他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命苦。”
江元月盯着他。
乐时景回过头,表情古怪:“怎麽没踹我?”
……
午饭过后,乐时景见走廊无人,轻轻推开后厨窗户,动作轻巧地翻身进去,熟练地打开笼屉看了眼。
虽说修者几天不吃也饿不死,但江元月一个人待在房裏实在无聊,给她弄点吃的,也算是消遣。
他顺手摸了两个新鲜水果,端了两碟小菜一盘糕点,还猫腰从桌底下给她掏了罐蜂蜜——昆侖宫淡欲,也包含口腹之欲,这地方做得吃食能多清淡就多清淡,恨不得没味,江元月估计也不怎麽吃得惯。
他拿完东西,一转身,莫怀雪正从窗口目光炯炯盯着他。
“嘶!”乐时景捂住心髒,“你干嘛啊站那不出声,吓死人。”
他扔给他一个果子,示意他闪开,“让让,挡路了。”
莫怀雪表情古怪地看着手中的果子,见他从窗户翻身出来,还是忍不住开口:“我娘叫我,平日裏只管当没看见你。”
“你娘说的对。”乐时景扫他一眼,“你该听她的。”
“可你……”莫怀雪指着他手中的吃的,“沉溺于口腹之欲就算了,可你这是……”
他嘴巴几次开合,涨红着脸说,“不告而取是为贼啊!”
“我本来就是贼啊。”乐时景理直气壮,“我没告诉你我是来偷秘法的吗?”
“你!”莫怀雪难以理解,跟着他走,“就算你要吃东西,也不是没给你準备啊,你为何要自己……拿!”
“我怕你们给我下药啊。”乐时景晃了晃手裏的吃的,“这就不用担心,这不是给我準备的,肯定没问题。”
莫怀雪睁大了眼,显然是被他的歪理震慑了。
“哎呀,我也不是自己吃。”乐时景摇摇头,“我是养了一只……就狗吧,小狗。”
“这是给她吃的。”
“狗?”莫怀雪更加震惊,但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雪山之巅,哪来的小狗啊?”
“谁说是你们昆侖宫附近的小狗了?”乐时景勾起嘴角,“别的地方的,她跟来找我。”
“你、你疯了吧?”莫怀雪有些惊慌地回头看了眼,确认附近没有其他弟子,“你把别处的小狗带来昆侖宫养?要是被宫主看见了,你根本保不住它的命!”
乐时景叹了口气:“那也不关你的事,别跟着我了,你好歹也是少宫主,没有自己的事吗?”
“我……自然有。”莫怀雪深吸一口气,平複表情,“我是怕你,一时心血来潮,将小狗带来昆侖宫,又保不住它的命。”
“好歹是一条性命。”
他迟疑片刻,目光微微闪躲,“我去看一眼。”
“不要。”乐时景断然拒绝,“我不想给你看。”
莫怀雪一愣:“为何?”
“那是我的小狗。”乐时景停下脚步,瞟他一眼,“我的。”
“别人不準看。”
“你!”莫怀雪蹙起眉头,“莫名其妙!”
“不对啊,你拿这些糕点糖豆喂小狗吗?你会不会养!”
乐时景长叹一口气,神色複杂地回过头看他:“你多大了?”
“干什麽!”莫怀雪警觉,“我不过小你几岁。”
乐时景複杂看他:“你爹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自然是昆侖宫弟子。”莫怀雪疑惑,“你要见我爹?他……”
“那倒不是。”乐时景打断了他的话,比划了下他的个头,“我只是想,鹤姨也是个聪明人啊,怎麽生的儿子,光长各自不长心眼啊。”
莫怀雪呆愣片刻,反应过来:“你!”
“你这!”
他张了张嘴,指着他觉得心中憋着口气,却不会骂人,也记得昆侖宫训诫,不能放纵怒火,只能几次呼吸,强行将情绪压了下去。
……
一日后。
明日就是乐时景要以秘法入浴的日子。
莫怀雪站在廊下,看着屋外皑皑白雪,目光看向对面走在宫主身后在乐时景。
今日宫主找他密谈,他娘也见了乐时景,其他宗门长辈找他的也不少。
他的身份特殊,哪怕离开了昆侖宫,但他也始终是昆侖宫仙人之子,不少人应当还是希望他回来的。
莫怀雪看着他的身影,也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滋味。
但他有一件事确定——他今日忙,至今不得空去厨房偷东西。
那只小狗,应该还饿着。
莫怀雪迟疑一下,摸了摸身后用油纸包裹的牛肉,低声嘀咕:“我可不是偷的,跟他不一样。”
他转身去了乐时景暂住的房间。
……
江元月蹲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小木头块,往嘴裏扔了颗糖豆。
昆侖宫真是个极其无聊的地方,乐时景翻了几个房间,愣是一本话本都没找着,最后还是她自己把几把椅子脚分别砍下来一块,做成小木块搭着玩。
只是玩了这几日,也实在是无聊透了。
她耳朵动了动,看向屋外:“嗯?这麽早?”
听清门外的脚步声,江元月脸色一变,抄起小木块和糖豆,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床底。
屋外,莫怀雪还有些踌躇。
“主人不在,擅入屋内也十分不妥。”莫怀雪眉头紧蹙,“可这人是乐时景,不能以常理论之。”
“更何况。”他取出油纸包,目光坚定了几分,“我是为救性命而来。”
这麽一来,他总算说服了自己,小心翼翼推开了屋门。
他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下意识弯着腰,期待地搜寻着小兽的身影,无师自通地发出了“嘬嘬嘬”的声响,轻声呼唤着:“狗狗,别怕,出来。”江元月在床底抱剑,见他目标明确,一来就弯腰搜寻,警惕地握紧了手中剑,但又有些疑惑——他嘴裏念叨些什麽?
误会
误会
莫怀雪已经摸到了床铺前面。
这屋裏几乎一目了然, 唯一看着能藏狗的地方也只有这裏了。
莫怀雪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扬起的嘴角,不由自主夹起嗓子说:“小狗,别怕……”
他带着笑撩开床底遮布, 眼前寒芒一闪, 一点剑光透亮,只对着他的眉间刺来。
莫怀雪骤然一惊, 反应不可谓不快, 一双手恍若白玉, 擡手就“当”一声接下这一剑。
“咳!”莫怀雪虎口震痛,还来不及震惊,床下的人已经飞身扑出,一把捂住他的口鼻, 将剑横在他的脖子前。
江元月正要开口威胁, 忽然发现被他按着的人脖颈一片雪白, 呈现出玉石一般的质地, 看起来颇为奇异。
她略微讶异地挑眉:“这就是你们昆侖宫练的功法啊?”
她当年来昆侖宫的时候还小, 看不出什麽功法路数, 也没注意昆侖宫的人是怎麽打架的, 只知道她娘一剑劈开昆侖宫大门, 焚海剑火光燎原,几乎将昆侖宫终年覆盖的积雪燃尽, 剑锋所指, 无人敢拦。
这麽想来, 昆侖宫人确实不用兵器, 向来赤手空拳。
“我有点印象, 姨姨说过,你们练的好像是什麽……”江元月撑着下巴回忆, “不太吉利的名字。”
“碎玉诀。”莫怀雪挣扎着开口,“哪裏不吉利!”
“跟你们门派的名字连在一起就不吉利啊。”江元月理直气壮地说,“昆山玉碎,听起来……很脆弱。”
她手中剑抵着他的脖子,“而且你这玉做的脖子,看着也扛不住我一剑啊。”
“那是形容声音好听!”莫怀雪拧紧眉头,一脸正色,“不对,我干嘛跟你说这个……你是何人,为何在我昆侖宫!”
“还在、乐时景的房内!小狗呢?”
“什麽狗?”江元月神色茫然,按着他没松手,“我没见过这儿有狗,你又是谁?来这裏做什麽?”
她还没问完,又听见门口的响动,一把按住了莫怀雪的嘴,“啧,怎麽这麽多人……不许出声。”
她拖着莫怀雪就要往床底下塞,但门已经被打开,她“啧”了一声就要回身亮剑,听见来人“咦”了一声,这才收住手,松了口气:“是你啊,吓我一跳。”
乐时景端着个果盘,靠门站着,表情古怪地指了指两人:“你们这是……”
江元月把莫怀雪按在地上,一手捂着嘴,一手拎着腰带就要往床底下塞,虽无一分暧昧,但多少称得上奇特。
“嗯?”江元月眨眨眼,低头看人。
乐时景自己啃了个酸溜溜的果子,无言摇头:“你们就这麽背着我……”
“你莫要胡说八道!”莫怀雪挣扎着坐起来开口,满脸通红,哪还有半分昆侖宫雪人的模样,“分明是你在自己屋中养了个姑娘,荒唐至极!”
江元月觉得这话非常古怪:“什麽叫养我?应该只是藏着我啊。”
“对。”莫怀雪脸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是藏,金、金屋藏娇。”
“你!”
他指着乐时景,似乎是想骂他点什麽,奈何昆侖宫从不教这个,一句都没说出来。
乐时景“哧”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江元月一眼:“你还挺会对付昆侖宫的人的。”
“松开他吧,算是同谋。”
莫怀雪抗议:“谁跟你们是同谋!”
“那当然。”江元月得意抱剑,“这小子被我一剑制服。”
“按我娘的说法,我们天剑门就是克昆侖宫。”
“我是说。”乐时景似笑非笑,“你还挺会对付昆侖宫的小师弟的。”
“这位又破功了。”
莫怀雪一怔,赶紧运转功法,强压下情绪,只是面上绯红还没消散,心中气也不平,指着乐时景说:“你又耍我,小狗也是你骗人的。”
“也不算骗人。”乐时景挑眉,“这是暗示。”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回头看。
莫怀雪看向江元月,不开窍的脑子灵光一闪,震惊指着她说:“你就是狗……”
江元月擡手给了他脑门一拳。
“咳!”这一拳来得迅捷,乐时景都来不及阻止,差点被果子噎住。
莫怀雪惨叫一声,捂着脑门差点栽倒在地。
“你怎麽……”乐时景赶紧拉住想要再补一拳的江元月,“消消气,别动手。”
“他骂我。”江元月理直气壮,“给他一拳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不是我!”莫怀雪捂着脑门,有些委屈,指着乐时景,“明明是他说的!他说在房间养了小狗,不是昆侖宫的,是从别的地方跟来的小狗!”
江元月缓缓扭头看向乐时景。
乐时景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无辜的笑:“我诓他的。”
“他太笨了,又不会说谎,告诉他真话就是把你卖了,不得已我才……”
江元月面无表情盯着他。
乐时景无奈,停下解释,把头伸过去,闭上眼:“轻点。”
江元月冷笑一声,一拳狠狠揍在他肚子上。
“呃。”乐时景绷紧腹部受下一拳,捂住肚子哀嚎,“你这一拳是不是太重了?刚刚打他的时候可是手下留情了的。”
“那当然了。”江元月露出笑脸摸了摸他的脑袋,“总是要特别照顾一下自家师弟的嘛。”
她揪住他一撮头发,皮笑肉不笑问他,“谁是小狗?”
“我是我是。”乐时景伸手救回自己那一撮头发,“我是你养的小狗行了吧?”
莫怀雪瞪大眼睛看过来,不可置信骂他:“你……毫无尊严!无耻!”
“昆侖宫怎麽能出你这样的人!”
“那你就把我当成跟昆侖宫没关系不就好了?”乐时景不以为然,“更何况我也没说什麽。”
“你都、你都说了那样的话了!”莫怀雪涨红了脸,显然觉得沖击极大。
乐时景闷笑一声,往前一步问他:“我记得,你爹也是昆侖宫弟子,你娘是嫁进来的。”
“是又如何?”莫怀雪后退一步,有些警惕,“你想说什麽?”
乐时景压低声音对他说:“那你又怎麽知道,你爹私下裏没对你娘说过,愿意做她的狗这种话?”
“你胡说!”莫怀雪一下子跳起来,“我爹怎麽可能!你、你……”
他撞开乐时景,狼狈朝门外跑去。
“哎。”乐时景回身叫他,意有所指地说,“昆侖宫不能养狗,可别告诉别人。”
“嗯?”江元月瞪他。
“我说我。”乐时景扬起双手投降,笑着挨近她,“我都挨打了……”
江元月这才收回手。
“我娘交代过。”莫怀雪满脸通红,愤愤瞪他们俩一眼,“我不会说。”
“而且,我也觉得她说得对,你……不对,你们俩就该早日离开昆侖宫,不然迟早把这裏搅得一团乱麻。”
他一甩袖转身离开。
江元月抱着手臂看他,问乐时景:“他多大了?”
“干什麽?”乐时景瞟她一眼,“想要新的小师弟了?”
“说什麽话。”江元月一脸莫名,“我娘都说了你是关门弟子。”
“又不关师父的事,我只是说你。”乐时景嘀咕一声,“我还当你对昆侖宫的人都没什麽好印象,还怕你见了人就要下狠手呢。”
“没想到啊。”他背着手就要在桌前坐下,“师姐也是怜香惜玉的……哎哟!”
江元月伸脚勾走了他屁股底下的凳子,让他坐了个空。
乐时景撑着桌子没摔下去,但还是气急败坏:“幼稚!这都多久以前的招了你还用!”
“管用就好。”江元月理直气壮,活动了下手腕,“你别管我对谁手软,我反正不可能对你怜香惜玉。”
她扬了扬拳头,“试试?”
乐时景冷哼一声,拖过椅子重重坐下:“明日,秘法沐浴,鹤姨答应接应,我们拿完东西,立刻就走。”
“哦。”江元月点头,在他面前坐下,“刚刚那个……不会就是昆侖宫找的继承人吧?鹤姨的孩子?”
“嗯。”乐时景无奈摇头,“不像吧?”
“是不怎麽像。”江元月若有所思,“不过,你干嘛跟他说那些?”
乐时景给自己倒茶:“哪个?”
江元月提了三个关键词:“他爹、他娘、小狗。”
“咳!”乐时景差点被茶水呛到。
江元月趴在桌前问他:“该不会是昆侖宫爱说……”
“不是!”乐时景狼狈擦嘴,“我胡说的!就是为了让他快点离开!”
“我怎麽知道他爹娘私下裏说什麽话啊……”
他瞟了江元月一眼,欲盖弥彰,“反正我只知道,师爹当年追着师父跑的时候,为了哄人倒是什麽都说过。”
“哦——”江元月擡眼看他,“那你呢?”
“你也什麽都说得出口?”
“我才不。”乐时景喝了口茶,别开视线,“我反正不给人当狗。”
江元月表情古怪,指着他说:“可你刚刚才……”
“我说了。”乐时景理直气壮,“我不给‘人’当狗,你不一样。”
他长叹一口气,“屈居人间兇兽之下,我也不得不低头……”
江元月给他一脚,乐时景飞快躲过:“哎,这招见过。”
江元月翻了个白眼:“你在这胡说八道,当心他回去问鹤姨。”
“不可能。”乐时景嗤笑一声,“他又不是傻子……”
江元月撑着下巴:“他不是吗?”
乐时景一蹙眉,正襟危坐:“糟了,他真是。”
……
莫怀雪一路失魂落魄回到院中,鹤夫人意外看他:“怀雪?怎麽这副模样?”
她走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烧了?怎麽脸这麽红?”
“娘!”莫怀雪一急,“你跟爹……”
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怎麽说出口。
“怎麽了?”鹤夫人奇怪问他,“我和你爹相安无事,今日也未吵架啊。”
“不是。”莫怀雪有些气弱,支支吾吾地说,“我是、我是想问,娘你和爹……”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就是,爹可曾说过,做你的……狗、狗之类的……”
鹤夫人一向端庄从容的脸上出现了惊色,错愕地睁大了眼。
她忽然眯起眼:“你是从乐时景那儿过来?”
“是、是。”莫怀雪不安地问,“娘你怎麽知道?”
“呵。”鹤夫人了然摇了摇头,“整个昆侖宫能把你逗成这样的,除了那个混小子还有谁?”
“你也到了这个年纪了。”
鹤夫人好笑地摇摇头,摸了摸他的脸,“怪不得脸红成这样。”
“什麽?”莫怀雪疑惑地眨了眨眼。
鹤夫人笑得慈爱宽怀:“他让你看山下的豔丨情话本了吧?”
“去跟他说,要他给你看些寻常的。小心点,别被宫主发现。”
破障
破障
沐浴当日, 乐时景被人带到了一间屋前,又见到了如今的昆侖宫宫主——梅君。
梅君年过百岁,但依然一副青年人模样, 一袭白衣, 神色淡漠,恍若世外之人。
“宫主。”乐时景对他颔首, “还亲自来送我?”
梅君看着他的眉眼:“你与下山时相比, 相差甚远。”
乐时景低笑, 背着手嬉皮笑脸地说:“宫主这是上了年纪了。”
“这人一上了年纪,就会忍不住回忆过往。”
“或许。”梅君淡然,“不像年轻人,做事不计后果, 只往前看。”
乐时景笑了笑, 转身正要推门进去, 梅君又开口:“你还怨恨仙主。”
乐时景推门的手顿了顿, 脸上的笑容不减:“非得聊这种会让大家都不高兴的事吗?”
“仙主, 已经不欠你娘什麽了。”梅君神色未动, “他留下那颗悔石, 已经将一身仙途放到了她手上。”
“是夫人, 自己做了选择,下了决定。”
乐时景按着门框的手指动了动。
他本来不想节外生枝, 也懒得跟他废话, 但话说到这份上, 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他冷笑一声:“因为他聪明。”
他回头看梅君, “梅君不清楚吗, 你们仙主不只修仙天资过人,脑子也好。”
“所以他知道, 怎麽给自己求一个仙途坦蕩,还心安。”
“他哪裏给了选择?他知道我娘不会用的。”
“他也根本不是为了给我娘一个选择,只是因果轮转,那块悔石,是换他自己问心无愧。”
梅君微微蹙眉,乐时景哼笑一声,“不然你托梦问问他,怎麽只敢把那块石头留给我娘,不敢留给我?”
“我可是真敢用的。”
梅君轻轻摇头:“乐时景,你是他亲子。”
“那又如何?”乐时景笑得乖张,“昆侖宫的人,惯常无情,我不顾父子亲情,不是理所应当,还得夸一句你们教得好吗?”
他收回目光,神色淡漠,咬字却用力,“他是这天底下最适合修无情道的人,因为他最无情,什麽都能抛得下。”
“他无情又聪明,清楚知道,有的人,你就算把刀放在她手上,她也不会捅你。”
梅君没有与他争辩,只是安静。
乐时景正要推门进屋,梅君又再次开口:“就像你屋内那位小师姐,你也信她即使手中有刀,也不会捅你吗?”
乐时景动作一顿,轻笑一声:“原来你知道她在啊。”
“这裏是昆侖宫。”梅君擡眼,“便是天上飞过几只鸟我都知道。”
乐时景笑着问他:“那今天飞过几只?”
“一只也没有。”梅君神色淡淡,“这裏是天下最高之巅,凡鸟难越。”
“哦——”乐时景点头,“可你都知道了,也没拆穿,就是默许了。”
“那干嘛还这麽麻烦,要我找人去求证秘法药方。”
他伸出手,“你直接把方子给我不就好了。”
梅君深深看他一眼,将一卷纸扔给了他。
乐时景伸手接住,笑道:“谢了。”
梅君微微摇头:“何必,你早就算到了。”
乐时景偏了偏脑袋装傻:“是吗?”
梅君那双近乎浅色的瞳盯着他:“你知道鹤夫人会帮你,莫怀雪也不会将你的事说出去,要的这秘法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东西,看在仙主和夫人的面子上,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既然都看穿了。”乐时景抛了抛手中的卷轴,“那就不算阴谋诡计,是阳谋了。”
梅君忽然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容:“你到底是他的孩子,天下最像他的人合该是你。”
乐时景一下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不管你认不认。”梅君将手背在身后,将照星剑朝他扔过去,“你和他一样,都会算人心。”
乐时景接住照星剑,手指缓缓攥紧,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
梅君已经转身离开:“天剑门的弟子来都来了,就让她泡泡再走吧,对身体没坏处。”
“若心有不忿,你也可以对我出剑试试。”
乐时景猛地转过身,直接推门进去。
屋内,鹤夫人已经提早将江元月带到了这裏。
她警惕地从屏风上方露出一双眼,问他:“没人了吧?”
乐时景垂下眼:“嗯。”
“怎麽了?”江元月敏锐地感受到了什麽,探头问他,“你怎麽那副表情啊?”
“宫主早就知道你在这裏。”乐时景一手擡起照星剑,一手擡起秘法,“东西都拿到了,反正没什麽坏处,你泡泡再走吧。”
“哦……”江元月弯腰凑到他面前看他,“那你怎麽这幅表情?他骂你了?”
“怎麽会。”乐时景露出一如既往的笑脸,“昆侖宫的人哪会骂人啊?就算会,他们能骂得过我?”
江元月蹙起眉头:“那你怎麽了?”
她恍然大悟,“他说难听话了?我帮你去教训他。”
乐时景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江元月回头看他:“干嘛啊?你难道还打算吃这个亏啊?”
“这叫‘破障’。”乐时景低笑一声,“他说话难听,但实际上是想帮我。”
他回过头,神色淡淡,“昆侖宫要抛却七情,超然无物,所以师长要为弟子破障,点破他心中最在意的东西,打破了,才能无欲无求。”
“只是我不走昆侖宫的道了,所以对我来说,只是带点好心的单纯难听话。”
江元月迟疑一下,问他:“特别难听?”
“也不算。”乐时景笑了笑,“只是我在天剑门待久了,被惯坏了。”
“那不管。”江元月抱着剑,“就算他是好心,干的事也不对。”
“你是我天剑门定海峰的小师弟,轮不到他来教训,我还是得揍他。”
江元月撸起袖子,“让他知道别人家的师弟用不着他……”
乐时景忽然把她往身侧带了带,伸手搂住了她,将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低声说:“不许去。”
“喂……”江元月身体紧绷得像一把剑,僵硬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咽了下口水说,“你、你不会哭了吧?”
“没有。”乐时景用下巴搭着她的肩膀——她个子比他矮了不少,要搭着还得弯腰,但他就是乐意。
他嘟囔着说:“我就是不甘心。”
“我讨厌被人看穿,更讨厌被讨厌的人看穿。”
“但你现在去找他了,更显得我在意。”
江元月眨了眨眼,总觉得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毛茸茸脑袋让人格外在意。
她努力像平常一样开口:“那……那不打他了?”
乐时景低声说:“不打了。”
江元月只好点头:“哦。”
乐时景等了一会儿,问她:“你就只会哦?”
“可我也不会安慰人啊。”江元月小声嘀咕,“那我怎麽办?”
“好吧,我教你。”乐时景低低笑了一声,震动通过肩膀传过去,他闭上眼,假装看不见她通红的耳朵,假装意识不到自己的越线,他说,“你说,我不像他。”
江元月乖乖地重複:“我不像他。”
乐时景无言擡起头看她。
江元月反应过来:“哦,你不像他。”
乐时景低笑一声:“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不知道。”江元月偏了偏头,“但天下本来就没有跟你一模一样的人。”
乐时景轻轻眨了下眼,他说:“是我爹。”
江元月一下瞪大了眼:“他说你像……不像!一点都不像!”
“真的?”乐时景露出些微笑意,但还要跟她唱反调,“可是你又没见过我爹,你怎麽知道不像。”
“我没见过你爹,但我知道他干的好事。”江元月撇了撇嘴,“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说他太难听的话。”
乐时景嘀咕:“也可以说的。”
“反正不像。”江元月捧着他的脸,把他端起来,“我不清楚他,我还不清楚你吗?”
乐时景被她捧着脸,轻轻眨了下眼,低声说:“万一……其实你也不了解我呢?”
“我当然了解。”江元月得意挑眉,捧着他的脸说,“你也没你自己想的那麽聪明,我也没那麽笨。”
乐时景闷笑一声,掰开她的手:“哦。”
“去屏风后面。”
江元月应下,问他:“然后呢?”
乐时景:“脱衣服。”
“哦。”江元月手放到腰带上了,才震惊扭头看他,“啊?”
“水都放好了。”乐时景指了指热气氤氲的水池,“来都来了,泡一回吧。”
“哦……”江元月瞟他一眼,“那你不出去?”
乐时景觉得好笑:“咱们对昆侖宫说,是我在这泡澡,我出去了,要是被人看见,不是节外生枝?”
“那……”江元月瞪大眼睛,“你总不能在这看着吧。”
乐时景故意往屏风那迈出一步:“干嘛,你觉得我会偷看?”
江元月迟疑一下:“那倒不会。”
“那我为什麽要走?”乐时景歪头看她。
江元月拧起眉头思考:“好像也有道理……”
“有道理个鬼。”乐时景恨铁不成钢地戳她的额头,“一个男人非要在你洗澡时留下来,他还能有什麽好心思?”
“就这你还说你不笨。”
他叹了口气,回头看她,“笨,太笨了,还是得我看着你。”
他嘴角带着些许笑意,推开窗户,动作潇洒地翻身出去:“我去屋顶,你泡你的。”
江元月没来得及还嘴,只能过去把窗关上,嘀咕一声:“可我会分人啊。”
乐时景翻身上了屋顶,踢了一脚厚雪,摇摇头,昆侖宫的屋顶连个能坐下的地方都没有,看来只能站着了。
“你说这会儿。”鹤夫人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传来,“她脱了衣服没有?”
乐时景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我怎麽知道。”
“是不知道……”鹤夫人笑得别有深意,“还是想都不敢想啊?”
乐时景按住通红的耳朵,有些恼怒:“鹤姨!”
鹤夫人哈哈笑着,递给他一张凳子:“喏,坐会儿。”
乐时景接过,在屋顶坐下来。
鹤夫人撑着下巴往下看:“姓梅的来触过你的霉头了?”
乐时景应了一声:“嗯。”
鹤夫人低笑:“坏心眼的家伙。”
“我想来想去,我跟你娘的交情,总比他好些,所以我来一趟,也帮你破障。”
乐时景表情古怪:“还来?”
调虎离山
调虎离山
掉头“呵呵。”鹤夫人狡黠地沖他眨了眨眼, “放心,这回不提你爹了。”
“提也没事。”乐时景往后撑着身体,“越是提不得越显得在意。”
“他走了那麽久, 长什麽样我都忘了。”
鹤夫人稍感意外:“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看得开许多。”
“我还担心梅老头说得太过火, 你心裏憋气呢,如今看来, 倒像是已经出了气了。”
她问, “谁哄的啊?”
“谁?”乐时景神情自然看向别处, “我自己看开的。”
“呵。”鹤夫人笑起来,“你还记得昆侖宫最初是怎麽创立的吗?”
“记得。”乐时景看着雪景,漫不经心地回答,“还在昆侖宫的时候也学过。”
“我记得好像是说创立昆侖宫的那位前辈, 是位绝世美人。天下人看她一眼就爱得死去活来, 可她本人却无心情爱, 一心修道, 最终不堪其扰, 就上了雪山之巅清修。”
鹤夫人指了指白雪覆盖的大殿:“对, 所以大殿裏还挂着先祖亲笔, 写的只有三个字——避红尘。”
乐时景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应了一声:“嗯,我看过。”
“可话是这麽说。”鹤夫人笑了笑, “她还是留下了后代。”
“你说奇不奇怪, 昆侖宫代代都说静心绝情, 倒是香火绵延不绝。”
乐时景嗤笑一声:“表裏不一。”
“可见红尘难避, 人间七情, 哪怕躲在这雪山之巅也避不开。”鹤夫人撑着下巴,“昆侖宫是个古怪的地方, 不管你先前是何门派,来了就得守他的规矩。”
“我当时来,那人对我说,昆侖宫弟子居九天之上,静心守念,俯瞰衆生,避开世间七情,就能不偿人间百苦。”
“我从红尘中来,但只要守昆侖宫的规矩,往后也就不用受红尘苦了。”
乐时景哼笑一声:“那鹤姨守了吗?”
鹤夫人低低笑了一声:“一开始还是乖乖守的,只是近些年,越来越觉得没意思。”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昆侖宫的弟子太胆小。一点情、一点爱,就能叫他们避之如蛇蝎,退避三舍。”
乐时景闷笑一声,假装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点头赞许:“鹤姨要是想跟我发牢骚,说点昆侖宫的坏话,那我可就爱听了。”
鹤夫人笑眯眯看他:“你倒是也不愧是昆侖宫养大的。”
“也是胆小鬼。”
“我?”乐时景故作惊讶,“我怎麽了?”
“你不知道吗?”鹤夫人饶有兴致看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让人知道?”
乐时景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鹤夫人叹了口气:“你虽然下了山,入了红尘,心却困在昆侖宫。”
乐时景捏着手中的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哪裏像?”
“就装吧。”鹤夫人笑着摇头,站起来,“装不知道,装不在意,装不喜欢,看你装到什麽时候。”
“我只告诉你。”鹤夫人从拍了拍衣摆,“情之一字,避无可避。”
乐时景默然不语。
“走了。”鹤夫人摆摆手,“等她出来,你们早点离开。”
“梅君的话不用放在心上,我跟你说的,你才要多想想。”
乐时景神色如常,低声道谢:“多谢。”
“何必谢我。”鹤夫人摇摇头,“我也没帮上你。”
“我看你这样,就知道,你应该都想过了,也都想明白了。”
“若是身在局中迷茫不定,还能靠旁人一语惊醒。”
“可你都明白,旁人就帮不了你了。”
乐时景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嗯。”
“鹤姨,我就是不敢赌。”
他难得露出一点真心,低声说,“什麽道理我都明白,但我就是不敢。”
“我原先觉得,凡事稍有胜算,都可以尽力筹谋,赌一把。”
“但她的事,不到确凿……我都不敢赌。”
乐时景扬起笑脸,笑意却不达眼底,“原先我还能骗骗自己,如今骗不了自己了,只能尽力拖延,再多骗骗她,让她晚些发现。”
鹤夫人笑了笑,温柔慈爱地看着他说:“这就是下山要吃的苦头啊,可若是避开,没有苦头,也就没有甜头了。”
她转身从屋顶跃下,乐时景低声说:“鹤姨,等会儿昆侖宫会有点麻烦,你别掺和。也不用找莫怀雪,我跟他商量了点事。”
鹤夫人怔了一下,表情古怪:“你还有后手?”
“难得来一趟。”乐时景笑得客气,“最好是把能办的事都办了。”
鹤夫人表情古怪,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就当没听见。”
“要是实在麻烦,我就找你娘避难去。”
……
梅君回到昆侖宫正殿,看了会儿供奉的仙主灵牌,低声说:“他不愧是你的儿子,到底还是这世上,看着最像你的人。”
“只是可惜,已经不是我昆侖宫的人了。”
“你昔日……”
他说到一半,忽然拧眉,往屋外看去。
几乎同时,门口奔进来一个小童,面色虽然惊惶,但还记得昆侖宫到死都得从容不迫的祖训,勉强沉住气说:“宫主,不好了,门口来了一队骑兵……”
“能上雪山的骑兵?”梅君神色一动,很快想到了答案,“北境王的人?”
“是。”小童面色煞白,“为首的似乎是雪煞将军,不仅如此……”
他不安地擡头,“裏面还有几个拿剑的。”
梅君眉头微蹙,但还是说:“北境王麾下,也有几名剑客。”
“可他们不像是北境的人。”小童惴惴不安,“像是、像是……天剑门的人!”
他几乎要哭出来,“宫主,天剑门的人不会又来了吧?”
梅君:“……”
“我出去看看。”
他一步迈出,身形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了昆侖宫大门前。
他目光扫过一身玄甲,身骑雪兽的北境骑兵,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为首戴着图腾面具的高大女子身上,淡然开口:“雪煞将军。”
雪煞将军一动不动,倒是□□雪兽发出一声嘶鸣,显得战意高昂。
梅君又看向站在骑兵队中,背着长剑的几名年轻弟子,若有所思:“天剑门弟子?”
“稀客。”
他还是看向雪煞将军,“怎麽一起来了?”
“巧合。”薛煞将军声音沙哑,“路上碰见。”
这明显是个借口,但她不想说也没办法。
“我们不是一块来的。”天剑门大师兄齐飞羽笑得还算客气,“我们前来,只是听闻师弟叨扰多日,来带他回去。”
侯来冷哼一声:“不给就打。”
大师兄含笑按住了他的头,挥了挥手,却没人上来。
他才想起,原本和他配合的江元月这几日不在,只能无奈回头,招呼黎红渡:“帮忙把他的嘴捂上。”
“哦。”黎红渡从地上抓了把雪,塞进侯来嘴裏。
大师兄:“……你好歹用手。”
黎红渡把头撇到一边,假装没听见。
“原来如此。”梅君盯着他若有所思,有些不确定,是天剑门的人自作主张上门,还是乐时景授意。
他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又看向雪煞将军:“阁下前来,又是为何?”
雪煞将军淡然开口:“退婚。”
梅君神色不动:“那这是北境王的意思,还是……皇太女的意思?”
“我的意思。”雪煞将军沉声说,“想娶阿淩,你昆侖宫人没那个福气。”
梅君缓缓摇头:“鲁莽。”
“你可曾想过,北境王为何不敢直接拒绝?”
他擡眼,四周雪花逆飞而起,雪兽嘶鸣,不安地来回踏步,恨不得撒腿逃跑。
忽然一道女声传来:“那前辈可曾想过,为何如今我们敢上门拒绝?”
雪煞将军将手中□□重重落下,森然杀气沖天而起,衆多雪兽嘶鸣,不退反进,红着眼往前迈了一步,魄力惊人。
天剑门和北境骑兵中间,一名白衣剑修持剑而来。
“今日我亲自来。”白淩意眼带笑意,“邀昆侖宫天骄,莫怀雪一战。”
“若我赢了,这婚退了。”
“若我输了,听他的。”
“你可敢应?”
梅君闭上眼:“这不是你能……”
雪煞将军再次将□□重重咋在地面,怒喝一声:“莫怀雪,可敢应战!”
身后军事跟着呼喝,“莫怀雪,可敢应战!”
声音轰然如雷,响彻雪山之巅。
姜有仙忍不住有些担心地凑到薛青菱耳边,压低声音说:“他们喊这麽大声,不会把雪崩喊出来吧?”
“不至于,这好歹是昆侖宫。”薛青菱给他一手肘,示意他不要操无畏的心,兴高采烈跟着他们喊起来。
梅君眉头一皱,正要压下这声浪,莫怀雪踩着屋檐雪落下,对梅君行礼:“宫主。”
“此战,我想应。”
“好。”白淩意露出一丝笑意,“有点骨气。”
梅君还没开口,骑兵已经呼啦啦绕开,给他们留出了场地,像是生怕他反悔。
梅君面色不善:“看来皇太女在天剑门学得不错,觉得轻易能胜?”
“我看这路没一步能轻易走。”白淩意笑起来,“我是觉得,哪怕不能赢,也得争一争。”
“更何况,世人只闻昆侖宫圣子盛名,却还没见过他出手。”
“我也总得,眼见为实。”
……
另一边,江元月泡完了药浴,跟在乐时景身后离开,总觉得神清气爽。
只是走了一会儿,她总算意识到奇怪,问他:“怎麽去哪啊?我怎麽觉得这不是离开的路,反而越走越深了。”
“来都来了。”乐时景得意挑眉,“总不能空手而归。”
江元月茫然:“不是已经拿到药方了?”
“只拿了他觉得能给我的东西算什麽收获?总得拿点他没想到的。”乐时景抛了抛手中的玉质钥匙,问她,“你猜这是什麽?”
江元月睁大眼。
乐时景笑容灿烂:“昆侖宫仙人宝库钥匙。”
“他给昆侖宫留了一把,也给我留了一把。”
“走,趁着调虎离山,咱们去把那搬空。”
宝库
宝库
数日前。
天剑门衆人回程路中, 大师兄收到了乐时景传来的急信,是给凝雪峰那位逃婚来的小师妹白淩意。
白淩意有些意外:“他怎会给我写信,我与他也不相熟。”
“不知道。”大师兄摇头, 将信递给她, “你先看看。”
白淩意一扫而过,露出些许惊异, 合上沉思。
大师兄问她:“怎麽了?”
白淩意微微叹了口气:“他说, 想跟我做个交易。”
白淩意垂眼, 思索着开口,“他说,若我想光明正大退婚,就带着北境骑兵这会儿上昆侖宫。”
大师兄看向北方:“这会儿去倒是也不算绕路。”
“大师兄等等。”白淩意倒是并不着急, “我还要想想。”
“怎麽?”大师兄疑惑, “你不是一向想着退婚, 怎麽改主意了?”
“不是改主意。”白淩意若有所思, “只是乐时景与我并无交情, 也断然不是什麽爱发善心的老好人。”
“他贸然让我带着北境骑兵过去, 谁知道是真心想帮我退婚, 还是要坑我。”
“这……”大师兄笑着摇头, “不会的,他跟江师妹在一块呢, 有江师妹看着, 他不会干什麽坏事的。”
“他说就是为了江师姐去的昆侖宫。”白淩意看向大师兄, “江师姐还在天机阁。”
大师兄眉头一皱:“那便有些麻烦了。”
“那你不去?”
“但他给的筹码, 又着实让人心动。”白淩意擡手抱臂, “事成之后,仙人宝库中的东西, 分我一件,还分给北境王族一件。”
“倒是也值得赌一把。”
大师兄无奈:“那究竟去不去?”
“去。”白淩意终于下了决心,“仔细一想,只要他还打算留在天剑门,江师姐看不看着倒也并不重要,左右我都能告状。”
大师兄哑然失笑:“只是因为这个?”
白淩意脚步一顿,无奈回头:“我嘴裏,总不能说出‘好歹同门一场’这种话来吧。”
……
“吱呀”一声,覆雪的大门被推开,江元月有些紧张地探头,问他:“这就是仙人宝库啊?”
“看着像是个……屋子。”
乐时景把她拉进来,笑了一声:“本来就是。”
“原本我爹住的地方,他飞升之后,这裏就当做仙人遗物封存了。”
江元月纠正他:“是仙人遗留,遗物得是死了。”
“也差不了多少。”乐时景理直气壮,“反正他已经不会再出现了,飞升了和死了也没什麽区别。”
江元月赶紧捂住了他的嘴:“你现在在人家的洞府裏,当心有什麽东西飞出来打你。”
乐时景低笑一声,搭着她的肩膀,非常大方地向她展示:“看中什麽随便拿。”
江元月看他一眼,在屋中踱步,忽然在摆着文房四宝的桌前停下,打量着桌上的东西。
乐时景跟在她身后笑:“这裏摆的倒也都算是好东西,不过你那个画技还是不用……”
江元月回头看他,乐时景别开视线改口:“算了,你喜欢这个也行。”
“我不是看这些,我是看这个镇纸。”
她捏起那个玉质的小东西,好奇地摆弄,“这是什麽神兽啊?”
“狗、狗啊。”乐时景别开视线,有些心虚地说,“看不出来吗?”
“啊?”江元月指了指它尖尖的长耳朵,“可这……”
“等等。”
江元月福至心灵反应过来,“你反应这麽大,你做的?”
乐时景只是瞥她一眼,往裏走去,嘀咕着说:“我那时候又没见过狗,我以为就长这样麽。”
“满屋子宝贝,怎麽就看见这个了。”
江元月把东西揣起来:“那说明我眼光好,一下子就挑中最……”
她还没说完,乐时景往她脖子上套了个长命锁。
“这什麽?”江元月茫然低头,看着脖子上那个颇有童趣的长命锁,“这不是小孩戴的?”
“你不是刚改了命吗?说是刚出生也不为过,戴上,那个是天机阁赐过福的。”乐时景又取出一根玉质素簪,按着她的脑袋琢磨从哪儿下手,“这儿好看。”
江元月茫然扶着自己的脑袋:“这又是什麽?”
“能挡一次攻击,若是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救一命。”乐时景扶了扶她的脑袋,“还挺衬你的。”
江元月眨巴眨巴眼,还没说出话来,乐时景已经转身去翻新东西了。
他对这儿驾轻就熟,显然十分熟悉。
“等一下!”眼看着他又要往她手腕上戴什麽东西,江元月赶紧按住他,“这有什麽?不对,你干嘛都往我身上放啊。”‘’
“给你啊。”乐时景理直气壮,又把一个镯子套她手上,“这个能召雷,虽然你上次收複了黑火也从来不用,看起来不喜欢用这些,但好歹也是个法宝,而且戴着好看,拿着吧。”
江元月张了张嘴,拽住他的手腕:“咱们到底是干嘛来的?”
乐时景挑眉:“找宝贝啊。”
“看不出来吗?”
“都给我?”江元月擡手指了指自己,“为什麽啊。”
“没什麽。”乐时景目光闪了闪,“同伙嘛,总得给你些好处。”
“你这哪是给我一些啊,你可全给我了。”江元月从来没戴过这麽多首饰,感觉一站起来就丁零当啷作响。
乐时景摸了个玉瓶,低着头没看她:“他们不是让你承天命了吗?那天命之人自然是深受天道眷顾,上哪都有宝贝跟着。”
“你只有那把剑,没有牌面,显得我天剑门没什麽宝贝一样。”
“拿着。”
他把玉瓶塞给江元月,“我在另外找几件,我还答应别人分赃呢。”
“哎……”江元月措手不及,只好抱住了那个玉瓶。
乐时景显然还没打算收手,江元月站他身后说:“我不会死的。”
“那是最好,你的命最好跟你的嘴一样硬……”乐时景又摸出一对耳环,撩开她的鬓发就要上手,捏到她柔软的耳肉才被烫到似的收回了手。
两人大眼瞪小眼,江元月结结巴巴说:“你、你嘴才硬。”
“哦。”乐时景把耳环塞给她,转过身,“那你的命比我的嘴硬也行。”
他无意识撚了撚手指,刚刚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赶紧装作忙碌地来回踱步:“还有什麽来着……”
“够了吧。”江元月小声嘀咕。
“不够。”乐时景数着她身上的宝贝,“一二三四……虽然这些都是能救命的东西,但命总不嫌多,至少也得像猫一样给你凑个九条命。”
江元月没忍住笑了一声,她说:“可谁都不知道,这些东西在魔界还能不能用啊。”
“所以……”乐时景呼出一口气,“你得把我也带上。”
“说起来,我也算是仙人遗留。”
他朝江元月伸出手,“师姐,进宝库打劫,总不能独独不要我吧。”
江元月愣了一下:“可带你去魔界,你也不能使用灵力……”
“那我也会用剑,总还算是人间天才剑客。”乐时景理直气壮,“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
江元月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也有道理,到时候遇到危险,我把你推出去,好歹能多拖延一些时间。”
乐时景没笑,叹了口气:“你要是能做到,我也不用操这麽多心了。”
江元月挑眉:“我怎麽做不到了?”
“呵。”乐时景笑了一声,“我还不了解你啊江元月。”
“若是前面有条河,你肯定想方设法要给我一脚把我踹下去。”
“但若前面是万丈悬崖……”
他看着她的眼睛,“你只会来救我。”
江元月:“……”
“自作多情。”
她嘀咕,“我也没说不带你,只是这不是我安排的,得找公冶天前辈商量一下。”
乐时景问:“那要是他不同意?”
江元月:“商量一下?”
乐时景:“还不同意?”
“哪儿那麽不讲理。”江元月觉得奇怪,“那就想办法,反正肯定带上你。”
乐时景这才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那我们……”
“拿够了?”宝库入口处,有一道人影站着,他问,“怎麽不搬空?”
乐时景轻轻“啧”了一声站起来:“还是留了人的啊。”
江元月警惕站起来,问他:“这是哪位?你认识吗?”
“竹君。”乐时景回答,“不熟悉,关系不怎麽样,多半要打。”
他奇怪,“你怎麽不拔剑啊?”
江元月表情古怪,显得有些挣扎,小声说:“我第一次当贼……”
“拿东西说起来也算是咱们不对,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理直气壮打人……”
乐时景:“……等会儿啊,我给你找个理由。”
他往后一步,指着江元月说,“她是龙游水女儿。”
面前风轻云淡的人瞬间变了脸色,杀意迎面而来:“是你!”
江元月下意识拔剑应敌,茫然问他:“他跟我娘有过节?”
江元月脑袋飞转,迟疑问,“难道是之前来接姨姨的时候揍过他?”
“更早。”乐时景抱着胸看戏,“我娘跟我说的,他们那时候刚遇见,我爹在楼上看见我娘,想请她上楼。”
“就是这位竹君去请的。”
乐时景压低声音,“请的很不客气,师父就把他揍了。”
“哦——”江元月理直气壮,“那事出有因,不是我娘的问题啊。”
“呵。”竹君冷笑一声,一头黑发束在脑后,神情矜贵傲气,盯着江元月,“那你们如今无故闯入我昆侖宫宝库,我就算杀了你,也是事出有因,不是我的问题。”
“我倒想看看,龙游水发狂的模样。”
他一擡手,手中墨竹折扇飞转,自己退出门外,“出来,别糟蹋了好东西。”
退婚
退婚
对方已经邀战, 眼下这情况,也没法不应。
江元月只好拔剑追出去,还问了一声:“昆侖宫弟子不是不爱用兵器吗?他怎麽有扇子?”
“也有例外。”乐时景背着手跟出去, 一点没打算帮忙, “不然你一会儿打完了问问他?”
江元月正盯着竹君。
他既然是曾经跟她娘、姨姨打过交道的人,那应该是跟他们年岁差不多的前辈, 不过……
他好像挺弱的。
莫非是藏了拙?
江元月没有大意, 直到对方手中墨竹折扇飞起, 人也一个倒栽葱倒在雪地裏,她才露出些许茫然的神色,问:“你真这麽弱吗?”
“咳!”挣扎着从雪地裏爬出来的竹君闻言涨红了脸,差点又一个踉跄摔下去。
他愤怒擡起头, 双目赤红:“你!”
江元月下意识后退一步道歉:“对不住!”
竹君一怔:“你道什麽歉!”
江元月抓了抓脑袋:“我刚刚说话有点过分, 照理说, 不该赢了拼尽全力的对手之后, 还嘲笑对方的天分。”
竹君整个人颤抖起来, 修长手指指着她, 眼眶通红, 差点咬碎了牙:“你是故意的!”
江元月赶紧摇头:“绝对不是!”
竹君愤愤往雪地上锤了一拳:“凭什麽!”
“凭什麽我赢不过龙游水, 连她女儿也赢不过!”
江元月震惊地睁大眼,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压低声音问乐时景:“他怎麽回事啊?这昆侖宫弟子不是一个个都情绪十分内敛的吗?”
“显然这个练的不行。”乐时景低笑一声, 轻轻拉了她一把, “趁现在, 快溜。”
“啊?”江元月一愣, 回头看了一眼,被他拉着拔腿就跑。
乐时景笑起来, 手指勾了勾她手腕上的链子:“你忘了?咱们可是刚抢了宝贝。”
江元月:“……”
那位名字十分典雅,但行为完全大相径庭的竹君还在叫骂,江元月赶紧回头,假装没听见。
……
昆侖宫前的战斗也分出了胜负。
白淩意单手撑地,咬着牙擡起了头。
身后的北境骑兵动了一下,场中气氛陡然一变。
梅君只看着那位雪煞将军,显然没将其他人放在眼裏。
他问:“胜负已分。”
“认吗?”
雪煞将军没有回答,侧首看向白淩意。
白淩意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吐出一口气,拎着长剑站了起来,神色複杂地看向莫怀雪:“乐时景说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原本还不服气。”
莫怀雪略微讶异:“他居然……”
“昆侖宫天骄,还算有点本事。”白淩意收剑回鞘,“愿赌服输,是我输了。”
梅君闭上眼,稍稍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离开吧。”
“婚约……”
“等等。”白淩意笑了一声,“宫主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她眼中狡黠笑意一闪而过,“我可不是与你打的赌,我是跟他打的赌。”
她伸手指着莫怀雪,“喂,你当真要与我成亲吗?”
莫怀雪微微睁大眼睛,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乐时景和江元月、他爹和他娘的画面,飞快眨了两下眼,试图在人前把保持镇定。
梅君眉头一跳,忽然意识到了什麽,面色不虞,挥袖喝道:“胡闹!”
“宫主。”莫怀雪打断他的话,站在昆侖宫前目视前方,淡然回应,“赌约先前已经应下,如今就不能改了。”
“按照约定,她输了,所以婚约一事……听我的。”
梅君眉头紧蹙:“乐时景与你说了什麽?他与昆侖宫不和,心早就不在此处,无论说什麽做什麽,绝不可能是为了昆侖宫。”
“你想好了,别被他蒙骗!”
莫怀雪摇摇头:“宫主不用担心,他什麽也没跟我说。”
“只是……”
“我和白姑娘如今第一次见面,打了一架,也并未有什麽情意。”
“既然白姑娘无意,我也无情,那这婚约……就此作罢。”
“莫怀雪!”梅君沉下脸,“你!”
“宫主。”莫怀雪转身低头行礼,“是我自作主张。”
“只是我也斗胆问一句,宫主真觉得我二人相配吗?”
梅君嘴角动了动,并未回答。
“我其实考虑过。”莫怀雪擡头看他,“昆侖宫分明修无情道,为何却要我娶亲。”
“我问过我娘,她说昆侖宫中,若是娶亲,就代表放弃无情大道,止步于此,当年仙主娶亲,几乎与昆侖宫决裂。”
“我娘说,或许是有了仙主的例子,宫主觉得娶亲与否并不影响无情大道,又或者……”
他抿了抿唇,“宫主嘴上说,要我当天命之人,承仙人衣钵,但实际上,并不信我能成无情大道。”
梅君:“……”
“宫主不信我能成仙,所以帮我选了另一条路。”莫怀雪捏紧手指,“借北境王权势,做不成天上仙,至少也能当个人界霸主。”
梅君默然片刻,收回目光:“也不算笨。”
“你既然知道……”
莫怀雪深深低下头,咬着牙说:“可我想试试。”
梅君迈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面孔。
虽然平日一副老成模样,但真论年龄,他也还是个孩子。
面上稚气未脱,眼裏也藏不住情绪。
梅君淡漠开口:“乐时景在时,你也已经开始修炼了,天赋可及他?”
莫怀雪低着头:“……不及。”
梅君接着问:“昆侖宫倾尽全力栽培,你仿的是仙主飞升之路,进度如何?”
莫怀雪咬着牙:“……远远不如。”
梅君垂眼:“那你若继续走这条无情大道,也不过是当一个,一辈子跟不上正主的仿品。”
“不如……”
“可是!”莫怀雪低着头红了眼眶,“可是宫主,弟子不甘心!”
薛青菱有些看不下去,跟姜有仙抱怨:“这人怎麽这样啊,天天说他不如这个不如那个的……天剑门也不会人人都跟开山祖师爷比天赋啊。”
“他自己怎麽不比!”
“哎哟我的师姐啊!”姜有仙大惊失色,赶紧捂住她的嘴,“他听得见!”
薛青菱“呜呜”两声:“我又不怕他听见!”
侯来忽然动了动耳朵,他面色一喜:“他们来了!”
天剑门衆人齐刷刷看去,就看见江元月跟乐时景朝昆侖宫门口疾驰,身后追着几个昆侖宫门人,但显然并不能对他们造成多少伤害。
“喂——”乐时景扯开嗓子喊,“你们完事没有啊?该撤了!”
“站住!”竹君眼眶通红,“今日我定要叫你们这两个小贼付出代价!”
江元月自认理亏,只逃跑没还嘴。
乐时景倒是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他回头笑:“我们可不是偷的,这是抢的,你可以叫我们盗匪!”
他拉着江元月纵身一跃,跨过昆侖宫门头,落在昆侖宫衆人身后。
梅君错愕,眼皮直跳,回头看向身后衆人,一甩袖:“慌什麽!肃静!”
“怎麽回事。”
竹君上气不接下气:“他们把宝库偷了!”
“什麽?”梅君猛地看向乐时景。
乐时景一惊,赶紧喊人:“都还冷着干嘛?你退完婚没有?”
江元月震惊:“啊?白师妹你退婚啊?”
“对对,顺便。”白淩意回过神,“已经退完了,快走吧!”
她给雪煞将军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带着北境骑兵帮他们拖延,招呼着天剑门衆人,“还愣着干嘛,走啊!”
天剑门弟子大概也是头一回经历被人撵着跑,多少有点不知所措,幸好有白淩意领路,这才一路逃进了北境骑兵驻扎营地,有了个落脚处。
江元月回头看了眼,有些担心地问:“他们不会有事吗?”
“不会,放心。”白淩意刚退了婚,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下,面上露出些许笑意,对乐时景伸出手,“东西呢?”
“带着。”乐时景翻了个白眼,“我还能赖账吗?”
他扔了两样法宝过去,白淩意眼睛一亮,立刻不再搭理他,跑到旁边研究去了。
江元月有些茫然:“你和她……”
乐时景露出笑脸:“做了个交易。”
江元月怀疑地看他,又看了看白淩意,小声嘀咕:“你们俩什麽时候熟的?”
乐时景挑眉:“没熟过啊。”
江元月一怔:“可你们不是还有交易……”
“不熟也能做交易啊。”乐时景笑了一声,“不如说,正是不熟才要做交易,若是熟了,就是帮忙。”
江元月挠了挠头:“神神秘秘的。”
“不神秘。”乐时景笑起来,“本来我就担心到时候拿了东西不好脱身,让她带人来掠阵。”
江元月回头看了眼大师兄:“那为什麽不叫大师兄、师父、掌门?还特意叫上北境骑兵?”
乐时景露出笑脸:“这个嘛……”
“因为这样,得罪昆侖宫的就不是天剑门,而是我们北境。”白淩意翻了个白眼,“这小子坏主意可多了,师姐你当心被他骗得什麽都不剩。”
“喂。”乐时景指了指她,“我可刚给你两件仙人法宝,你就在这挑拨离间?”
“这又不是你送我的,这是交易互换的,谁也没占便宜。”白淩意哼笑一声,“东西不错,虽然不是真正的仙物,但确实都有仙人气息。”
才一会儿,衆人身后雪煞将军就带着骑兵队回来。
“你看。”白淩意笑了笑,“我就说不用担心吧?”
雪煞将军从雪兽身上下来,走进营帐,喊她:“殿下。”
“嗯。”白淩意将两件法宝摆到她面前,“挑一件拿去送给我祖父,这样他应该不会怪我自作主张。”
“好。”雪煞将军随意取走一件,白淩意还要笑着跟江元月说话,就听见她说,“既然婚约已经解除,殿下该回来了吧?”
药浴
药浴
白淩意脸上笑意收敛, 怔了怔看向一边,低声说:“倒也是。”
“再等等吧。”白淩意叹了口气,“总也得等我回去跟老师说一声, 也不能就这麽不声不响走了。”
雪煞将军若有所思:“那写封信。”
白淩意迟疑:“多少有些敷衍。”
“虽然我入门时就与师父说了, 是为了避祸而来,但我既然是亲自拜入天剑门的, 走的时候, 总也得亲自见师父一面, 况且……”
“殿下。”雪煞将军打断她。
白淩意叹了口气:“我知道。”
江元月没太反应过来:“你要走?”
乐时景凑到江元月耳边,压低声音说:“她要叛出师门,师姐,断她一只手。”
江元月更加震惊:“啊?”
雪煞将军已经颇有威慑力地往前一步, 被白淩意叫住。
“他开玩笑的。”白淩意无奈, “你别乱说话, 我们这位雪煞将军, 可不是很开得起玩笑。”
雪煞将军又往后一步, 安静站在她身后, 像某种身形巨大的犬类。
“我总要走的。”白淩意看向江元月, “我是北境王给予厚望的皇太女, 是这裏将来的王,没办法留在天剑门, 当个纯粹的剑修。”
江元月微微蹙起眉头, 还是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那……不回去了吗?”
“不回去了。”白淩意已经下了决心, 利落地说, “既然要回来, 越早越好。”
“北境王可不是只要我一个继承人,我那些叔伯早就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
“我一日不在, 麾下那些人,也不知道还有几个能真心等我,如今回来,要做的事可不少。”
这些事都不是江元月擅长的,她似懂非懂,只点头:“好,北境的事,我们也帮不上忙。”
她顿了顿说,“万一你没赢过,就往天剑门逃。”
白淩意哑然失笑:“那岂不是要给天剑门惹祸?”
“你要争王位,输赢都靠你自己。”江元月想了想说,“但你是我天剑门弟子,输了之后,我们要保你一条命,也不算过分吧?”
白淩意眨了眨眼,擡手行礼:“多谢师姐。”
“但我会赢。”
“好。”江元月回礼,“我会帮你转告凝雪峰峰主。”
“今日也不早了,在这歇一歇吧。”白淩意看她一眼,“我虽不知道你到底在筹谋什麽,但看起来也不简单,若是需要我帮忙……”
“我不可能倾尽全力,但力所能及,还是能行的。”
江元月看了眼雪煞将军。
“不用担心。”白淩意以为她不信任对方,“她是我的人。”
“没有,我就是好奇……”江元月好奇打量着雪煞将军,“她为何戴着面具?”
“这个啊。”白淩意笑起来,“自然是因为她的模样长得……不够骇人。”
她伸手,将雪煞将军脸上的面具摘下,露出一张圆滚滚、肉乎乎,雪娃娃一样的脸来。
雪煞将军瞪圆了眼睛,一下将面具抢回去戴上,有些慌张地往后退了一步。
江元月一怔,还没说话,乐时景已经捂住她的眼睛:“此等绝密,还是当我们没看过吧。”
说着,就将她拎出了帐篷。
出了帐篷,乐时景就松开了手,交代她:“她原先在天剑门与你也没有多少交情,这会儿突然示好,或许是想让你做她将来的助力,你别傻乎乎往上凑。”
“这些勾心斗角的东西你琢磨不明白,少掺和。”
他说完,看见江元月还回头看着那个帐篷,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敲她的脑袋问,“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没有。”江元月诚实地说,“我刚在想事情。”
乐时景捏着她的脸,让她看向这边:“想什麽?”
江元月拍开他的手:“我只是想,又有人要走了。”
“想起以前的师弟师妹下山时候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