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廖无晴拉长了语调，“那你怎麽还一脸不快？”
“现在才觉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乐时景抿紧唇：“我只是想。”
“若她真去魔界，我什麽都帮不上忙。”
他握紧剑，“我总得做点什麽。”
盒子
盒子
“这倒是个问题。”廖无晴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 跟他同甘共苦地一块发起愁来，“又不能让她一个人去，但若是跟去了也只是拖后腿, 那也麻烦……”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也不是没有。”乐时景垂着眼, “我之前问过师父和掌门，若是想帮到她, 有没有什麽办法能让我在魔界, 也能用的剑法。”
廖无晴关切地问：“有吗？”
乐时景双手抱胸：“有。”
“掌门说, 有位前辈，经脉断绝无法使用灵力，但一身剑术返璞归真，光凭剑意就能与天下豪杰争锋。”
“剑意？”廖无晴若有所思, “你练出来了吗？”
“没有。”乐时景叹了口气, “要是真那麽简单, 也不会那麽多年, 天剑门就出了这麽一个例子了。”
廖无晴拧起眉头：“那没有其他办法了？”
乐时景幽幽看着天上的裂缝：“也还有。”
“你……”廖无晴无言看他, “你故意卖关子的是吧？什麽办法啊？”
“当然不是。”乐时景轻轻“啧”了一声, “用仙器啊。”
“仙……”廖无晴表情複杂, “若是他人, 这一条路恐怕比修炼那什麽虚无缥缈的剑意还难，但你的话……你不会已经搞到手了吧？”
“嗯。”乐时景应了一声, 瞟廖无晴一眼, “不乐意去的地方, 难得去一趟, 当然得把要拿的东西都拿好, 省得下次还得去一趟。”
廖无晴：“……我猜江元月也不知道你还做了这麽一手準备吧？”
“嗯，没说。”乐时景嘀咕, “我娘都不要他了，本来我们俩走得挺硬气，结果来来回回还都得靠他留下的东西……总觉得心裏不痛快。”
廖无晴觉得好笑：“那你不用？”
“那不行。”乐时景挑眉，“我又不傻。”
“不痛快归不痛快，该用还得用。”
他仰起头，“江元月怎麽还不出……”
话音未落，江元月已经从缝隙裏拎着玄明和浮影一跃而下，三个人都灰头土脸，散发着古怪的焦糊味。
廖无晴吓了一跳：“怎麽回事？”
“没事，救回来了。”江元月把玄明递给他，随手抹了把脸，成功在脸上留下一道黑色三指印，“我记得浮影说之前阿垣让他放火，心想这怪物应该就怕火。”
“就用黑火试了一下……”
她干笑两人，“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浮影在后面添油加醋：“哈，效果太好了，差点把玄明也一块烧成了灰。”
江元月心虚地顾左右而言他，转移话题：“那个空间裏的怪物应当是都烧尽了，但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遗漏，若是想要根除，恐怕得浔阳城内的人跟着帮忙才行。”
“哎对了，你开的这道门还跟维持多久？”
“没有后续阵法维持，不出一炷香就会散了。”后元泽朝他们走来，多看了江元月一眼，“你真能在魔界使用灵力？”
“用了点特殊的方法。”江元月不擅长说话，只能诚实地糊弄过去。
“随你。”后元泽收回目光，“既然如此，送你去魔界也行。但我只管送，不管收尸。”
“放心，有我。”乐时景搭着江元月的肩膀，“就算出了意外，我收尸。”
“你说什麽呢！能不能说点吉利的！”薛青菱气得想给他一拳，但乐时景毫不费力地闪开了。
“你给她收尸？”后元泽笑得嘲弄，“若她真出什麽意外，你恐怕只能跟她死在一块。”
乐时景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倒也不坏。”
后元泽：“……”
他收敛笑意，甩袖转身，“既然如此，也不用给你们準备回来的路了。”
“哎！”花锦一惊，连忙追上去，“不行啊，你、你得给他们留个回头路的，怎麽突然生气了啊！”
江元月和乐时景对视一眼，她转身招呼薛青菱和姜有仙：“你们留在浔阳城，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遗留的怪物，最好能斩草除根。”
“好！”薛青菱和姜有仙应下。
“以防万一……”江元月蹲下来问被烧得灰头土脸的玄明，“你能不能在帮忙留会儿？帮他们一把。”
玄明看了廖无晴一眼，廖无晴一摊手：“知道了，我师父让你跟着我，我留下，你也就留下对吧？”
玄明默默点了点头，问江元月：“但其实我应该跟着你们，你们去魔界，我带你们去三川部找老大。”
“土灵宗与魔界常有往来，应该也知道那边的布局，我问他们在魔界的人，应该也能找到三川部。”江元月稍有迟疑，看向浮影。
浮影挑眉：“干嘛？你们要去魔界，我肯定会去的，我要去找阿垣，你拦不住我。”
“我知道你肯定要去。”江元月点点头，“我只是想，你会不会配合。”
浮影表情古怪：“配合什麽？”
“声东击西。”江元月看他，“你开的门，不是声势浩大，会引起魔界衆人注意吗？我想请你做得大一点，尽可能吸引更多的人，方便我去找阿垣。”
浮影冷笑一声：“然后我就得一个人面对那麽多魔族，给你当诱饵，对吧？”
江元月诚实地点了点头：“对。”
浮影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会答应这麽蠢的条件？”
“我会。”
江元月一怔：“啊？”
浮影背着手：“为阿垣好，我自然愿意。”
“不过你得帮我告诉她，我帮她引开那群麻烦了。”
“放心，肯定会帮你说好话的。”乐时景撞了下表情古怪的江元月，笑弯了眼，“说不定她一高兴，就真跟你成婚了呢。”
江元月拉了他一把，压低声音说：“你话别说得那麽满，不然我觉得像在骗傻子。”
“没骗。”乐时景压低声音回複，“我说的是‘说不定’啊。”
江元月：“……”
乐时景看了她一眼，憋着笑，伸手替她撚了撚脸上的灰。
“嗯？”江元月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顶着这一脸灰安排了衆人，赶紧用袖子抹脸。
“噗。”乐时景拽住她的袖子，帮她指路，“这儿这儿。”
江元月试着拽回自己的袖子，但还是不由自主被他牵着鼻子走。
浮影沉默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姜有仙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我帮你擦？”
浮影龇牙：“滚。”
后元泽眯起眼看他们一眼：“要去魔界，就随我去土灵宗。”
花锦迟疑一下，似乎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跟去，后元泽看了她一眼，“你也跟上，土灵宗还给得起你一口饭。”
乐时景凑到江元月耳边，低声说：“你有没有觉得，他说话怪难听的。”
江元月看他：“你有没有觉得，你也没好到哪裏去。”
乐时景不服：“也没有他那麽难听吧！”
……
土灵宗。
木灵夫人早就等在了宗门大门口，扫了江元月一眼，哼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不是简单人物。”
江元月还在琢磨，她这是不是夸自己，她已经转身进了屋内，示意他们跟上：“过来吧，我都準备好了。”
江元月原本还有些感激，直到看清了她準备的东西——她準备了一口棺材。
像是之前后钧葬礼用的同款。
江元月表情古怪，乐时景可不管这些，挑眉问她：“怎麽，少宗主当初买棺材，还有买一送一？”
“你！”木灵夫人横眉怒目而视，差点抽出鞭子来就要动手。
后元泽打断了他们的不友好交流，淡然开口：“这就是土灵宗通往魔界的方法。”
“当然，你与我们离民一族有些不同——我等离民，出生之后，会将所有魔气凝聚一处，取下这一块血肉，送入魔界，当做另一幅肉身，这样，在人界的这幅身躯，才会让人察觉不到一丝魔气。”
“若是身死，也还能赌一把，引魂前往魔界，若能及时回归肉身，就能以魔族身份，再活一遭。”
江元月忽然反应过来：“所以那时少宗主是……”
木灵夫人冷哼一声：“与他们说那麽多做什麽。”
后元泽当做没听见：“魔界那边的离民一族，看守衆人肉身，也算是重中之重，我与木灵夫人，想让后钧前去，接手那儿的事务。”
“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索性最后还是达成共识，他去了。”
乐时景挑眉：“这儿死了去的？”
“你若是不信。”后元泽神色淡淡，“到了那儿问问他就好，若是不出意外，应当就是他招待你们。”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后元泽擡起棺材盖，示意他们躺进来，“时间匆忙，只有这一口棺材了，你们挤挤凑合用吧。”
江元月一皱眉：“好浓的血腥味，这是什麽血？”
“老娘的血！”木灵夫人黑着脸，“若不是这样，哪能轻易混过去？”
江元月一怔，擡手从储物戒裏摸出一瓶药和一包蜜枣：“怪不得，气血不足也会易怒，你吃点补补。”
木灵夫人：“……”
她神色複杂地接过东西，看着他们俩先后躺进棺材裏。
后元泽正要盖棺，江元月忽然又坐起来，问他：“对了，我还想问一件事，你们有没有那个骨灰盒？”
后元泽挑眉：“盒子你躺不进去。”
“不是我。”江元月示意乐时景，“你还有没有带着那副画？”
乐时景配合地拿出了一张画，上面画的正是他之前在后钧坟冢见到的骨灰盒。
“这个。”后元泽了然，“这是离民一族常用的骨灰盒，一般会跟棺材一起埋了，送去魔界。”
“借由魔界肉身複活的魔族，如同一张白纸，得见到过去的东西，记忆才会複苏——骨灰是为这个準备的。”
“当然，除了这个，我们也还会準备些别的。”
江元月一怔：“那要是不是离民一族的人呢？”
后元泽摇摇头：“那自然用这骨灰盒也没什麽用。”
江元月若有所思——说不定当初，浮影也曾经试过各种方法，想让阿垣再活过来。
她摇摇头，不再想已经被改变的过去，老老实实地躺进了棺材裏，对他点头：“我知道了。”
一个棺材躺两人多少还是有些拥挤，江元月努力贴着棺材壁，目不斜视，一脸正气。
木灵夫人居高临下看她：“江元月。”
“嗯？”江元月应了一声。
“看好你身边的小子。”木灵夫人冷笑一声，“他要是在魔界惹祸，你可保不了他。”
“什麽？”乐时景正要抗议，他们已经将棺材合上了。
“咚”、“咚”几声，棺材板被钉上钉子，彻底封死。
魔界
魔界
江元月竖着耳朵, 听着棺材外的动静。
他们似乎被人擡了起来，一路还算稳当，也不知道要被送往何处。
乐时景贴着另一边棺材板, 低声说：“你说, 他们会不会骗我们，趁机把我们埋了, 杀了？”
“啊？”江元月回过神, 下意识回答, “不会，咱们是修者，就算被埋起来，也不会死。”
“他这会儿骗咱们, 不是自找麻烦？”
“很有道理。”乐时景应了一声,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两人突然有了短暂的下坠感, 接着就像是触到了底。
乐时景听了一会儿：“好像开始埋了。”
“我倒是头一回被埋, 还有点新鲜。”
木灵夫人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这土下的路, 就是前往魔界的通道, 一会儿要是听见了水声, 就别动了, 当心在流萤川裏翻了船，可没人救你们。”
“水底或许会有水生魔兽沖撞棺材, 但这木头够结实, 上面也有封印, 可别自作聪明钻出去, 到时候你们俩用不了灵力, 才是真喂了鱼。”
“还有，等人把你们打捞上去之后, 尽快离开离民部，无论你们要做什麽，别把祸端引来，我已经提前让人给你们準备了魔界堪舆图，你们自己找去三川部。”
“……我顶多给你们一条船。”
乐时景听着听着，表情有些古怪，压低声音对江元月说：“你有没有觉得，她虽然兇，但还挺操心的？”
“我听得见。”木灵夫人咬牙切齿，乐时景立刻闭上了嘴。
江元月低下头憋笑，扬声道谢：“多谢木灵夫人。”
“若是我们遇到后钧，有什麽话要带给他吗？”
“……不必。”木灵夫人回答，“我自有方法与他交流，你们管好自己便好。”
“嗯。”江元月应下，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上面埋土的声音也渐渐变小，猜测他们或许已经被盖得差不多了。
她问乐时景：“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在下坠？”
“啊？”乐时景像是有些一惊一乍，他贴着身后的棺材板，感知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好像是吧，待在这裏面，有些扰乱判断，也不知道什麽时候就到了魔界。”
“那应该还挺好判断。”江元月回答，“等你觉得体内灵力散溢，咱们就应该到魔界了。”
她说完，伸出手摸索了一下，也不知道碰到了哪裏，乐时景猛地动了一下，撞在棺材上发出“砰咚”一声，声音有些变调：“怎麽了！”
“啊？”江元月一怔，“我碰到哪了？”
“手！”乐时景强调，“当然是手，还能是哪？”
“那你慌什麽……”江元月又摸索了一下，拽住了他的手腕，“一会儿要穿过结界，我担心遇到什麽特殊情况，你跟紧我，万一出了什麽差错，传到别出去怎麽办？”
乐时景：“……哦。”
他僵硬着手，没有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四周静得吓人，乐时景慢慢开口：“你……之前那个梦。”
“嗯？”自从见过天机阁的人，她已经好一阵子没跟人聊起那个梦了，想了想说，“如今恐怕很难根据梦看出点什麽了，未来都改了。”
“我知道。”乐时景说，“我不是想问那个。”
“我是想问，那个梦裏，我们没赢过魔尊，都死了。”
他低声说，“那……是死在一块吗？”
江元月怔了一下，很久没有想起的，小师弟满脸血污的脸在她面前闪现，她下意识捏紧了乐时景的手。
江元月声音有一点沙哑，她说：“没有。”
乐时景吐出一口气：“这麽惨？”
“嗯。”江元月听着自己的心跳，在这逼仄的密闭空间显得更加明显，她低声说，“因为你不听话，不肯带着他们走，一定要逞强去拦魔尊，所以，我都不知道你最后的尸骨在哪。”
“这一次……”
乐时景打断她的话：“这麽惨。”
“那……如果我们现在死了，也算比之前好点，至少都埋在一块。”
江元月：“……”
她察觉到黑暗中，被她攥着的手腕动了动，乐时景轻轻挣脱她的手，然后一点点摸索着握住她的手指，轻轻收拢：“你有没有听说过，生同衾，死同穴？要是我们现在死了，好歹，也有一半……”
“胡说什麽。”江元月在黑暗中瞪他一眼，意识到他现在看不见，又狠狠捏了捏他的手心，“我费这麽大力气，可不是为了跟你死在一块的。”
乐时景装可怜喊了声“疼”，小心翼翼在黑暗中，朝她靠近了一点。
江元月麽察觉到他的靠近，握着他的手，专注地说：“这一次，我要你活着。”
“尤其是在魔界，就算遇到危险，你也不许胡乱出手，老实一点，听见没有？”
乐时景低笑一声：“听——不见。”
他晃了晃手，“哎，是不是有水声了，怎麽这麽大，我怎麽突然什麽都听不见？”
“乐时景！”江元月恼怒，“你……哪有水声！四周安静极了，你胡说八道！”
“可我突然察觉不到灵力了。”乐时景歪头，把刚刚的话题糊弄了过去，“应当是到了魔界，很快就有水声了吧？”
江元月拽住他的手：“少转移话题，我让你不许逞强你还没答应呢。”
“也可以答应。”乐时景捏了捏她的手指，不以为然地说，“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骗你。”
江元月：“你……”
“死心吧。”乐时景笑得理直气壮，忽然凑到她眼前，“你看我非要跟你过来，就该知道，无论什麽情况，我都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你的閑事我肯定要管。”
江元月咬牙切齿：“你……你都没灵力，怎麽管我的閑事？”
“那我自有办法。”乐时景低声说，“反正，我不会拖你后腿，你会碍你的事。”
江元月狐疑问他：“难道说……你练出剑意了？”
乐时景惊讶：“嗯，你怎麽也知道剑意这回事？”
江元月诚实地说：“当初知道跟魔界有关，我就问我娘了。”
“我娘说，实在没办法就直接进魔界，置之死地而后生，没灵力只能用剑招，说不定生死关头，那剑意就会了。”
“不过后来天机阁说有办法让我在魔界也用灵力，就没用上这办法。”
乐时景：“……确实是师父的作风。”
“那正好，我就趁现在，看看能不能临时抱佛脚，练出剑意来。”
江元月有些恼怒：“你这人……”
“咳。”棺材板上方传来一声咳嗽，似乎在哪听过的声音无奈响起，“两位，咱们先从棺材裏出来，稍后再聊。”
江元月一惊，下意识坐起来，结果一头撞在棺材板上，“哎哟”一声捂住了脑袋。
棺材四角起了钉子，棺材盖被掀开，眼前恢複光亮，江元月闭上眼，眨了两下适应，才看清了眼前的人。
“后钧！”江元月有些惊讶，“你居然真的没死……”
后钧朝她微微点头：“看来，在我离开人界之后，你们与土灵宗关系匪浅，连这样的密辛，他们都告诉你们了。”
江元月忍不住上下打量他：“似乎没什麽不同，就是……”
她琢磨着，“新了一点。”
后钧脸上露出些微笑意：“新了一点？”
“还真是奇特的说法，不过，倒也贴切，这确实是我新的身体。”
他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顿了顿，“江姑娘，还请……先出来吧。”
江元月一怔，低头看了一眼，瞬间红了耳朵，将手扯了回来。
她应了一声从棺材爬出来，乐时景不动声色瞟了后钧一眼，也跟在她身后，动作自然地再次拉住了她的手。
江元月一愣，睁大眼回头看他。
乐时景一脸无辜：“你说的，我在这儿没灵力，得跟紧你。”
他握了握手，“紧紧跟着。”
江元月：“……”
“咳。”后钧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两位还是关系这麽好，跟我来吧，魔族对人族并不友好，留在此处被其他魔族看见，容易引发骚乱，先跟我去安全处说话。”
“好。”江元月有些僵硬，但还是老实应下。
她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的棺材停在一条坑道裏，也不知道是怎麽过来的。
乐时景问：“我好像没有听见水声。”
后钧苦笑一声：“原本，你们该从人界入魔界流萤川，然后顺流而下，一直漂到离民一族领地。”
“但如今出了点意外。”
江元月一惊，低头看着脚下干燥的土地，错愕擡头：“等一下，这坑道……难道是河道？”
“是。”后钧叹了口气，“二位来得不巧，魔界最后一条河，也枯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乐时景眯起眼：“三条河都枯了，魔界，想必更乱了吧？”
“纷乱四起。”后钧轻轻摇头，“实不相瞒，若不是你们要过来，我们正打算将能去人界的族人，都立刻送过去。”
“魔界乱得厉害，有人想借此称王，当魔尊开界门，还有人只想活下去，四处攻讦，争夺仅有的储水资源。”
“魔界规矩没人界那麽多，也没有城池宗门那麽清晰的规划，但以往还算乱中有序，如今算是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在打。”
江元月开门见山地问：“三川部呢，怎麽样了？”
后钧深深看她一眼：“快要没了。”
江元月一惊：“什麽？”
“三川部以三川为名，有人觉得，护卫三川，也是他们的责任。”后钧看向远方，“三川既然不在了，那三川部，也没必要在了。”
乐时景笑了一声：“听着像是借题发挥。”
“到底是为什麽？”
后钧简短回答：“两个原因。”
“一个，他们有水。”
“另一个……”
后钧看了他们一眼，“有传闻说，魔骨就在三川使身上。”
“她从人界回来，雷厉风行扫清了三川部周围的障碍，连日征战几乎没有停过。”
“近日，似乎终于压不住伤势，不再露面，开始修养了。”
乐时景恍然大悟：“那倒是抢魔骨的好时候。”
后钧轻轻颔首：“不仅如此。”
“魔界有预言，魔尊出世，而界门重开。”
“三川使早有魔骨在身，界门却没开，就意味着……”
“她不是魔尊，至少不是预言裏，那个能压住群雄的魔尊。”
江元月握紧了手中的剑：“我得去三川部。”
“我知道。”后钧并不意外，“你是为此而来。”
“我準备了人带你们过去，走小路，避开路上纷争，很快能到。”
桂花糕
桂花糕
江元月翻身上了魔兽, 试着安抚地摸了摸身下的毛绒绒的矮脚马。
虽然是魔界的，但看起来和人界的马也没有太大差距——除了腿短了些，看着像还小就出来劳作了。
可惜这会儿三川部情况紧急, 江元月摸了两把, 就收敛了好奇心，轻轻一夹马肚子, 让它跟上了领头人的步子。
后钧站在他们身后：“魔界纷乱, 御空而行虽然快捷, 却更容易称为靶子，要想隐蔽，还是得走小路。”
“放心，慢不了多少。”
“鱼叔是信得过的人, 但他也不想掺和进三川部的麻烦裏, 送你们到地方, 他就会回来——对了, 记得把马还他, 那是他养大的, 他舍不得。”
鱼叔看着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他微微颔首, 简短说：“有人来报，三川部附近出现了新的裂界, 有不少魔族为了沖去人界, 朝那儿过去了, 倒是减轻了不少三川部的压力。”
江元月眼睛一亮：“应当是浮影！声东击西起作用了, 至少能帮阿垣他们再撑一撑。”
“原来你们还有其他準备。”后钧赞许地点头, “既然如此，祝二位得偿所愿。”
江元月回头道谢：“好, 多谢你，也多谢鱼叔。”
乐时景侧目看着他，忽然问：“你为什麽帮我们？木灵夫人可没说会帮我们这麽多。”
后钧轻轻笑了一声，喊她：“江姑娘，我听说，你们救了宗盛。”
“离民一族的密辛，只有内门弟子，也就是有魔族血统的那一批人才知道。”
“宗盛虽然与我亲近，但我也没法告诉他这些，当初也很担心他会不会做傻事……”
他看着两人，“就当还你们一个人情，左右我也只是让人带路。”
江元月连忙回头：“宗盛还在土灵宗附近，他没回去，但还是想在那待着！你若是有机会……”
“江姑娘。”后钧看着她的身影，笑了笑问她，“你觉得人族与魔族，有什麽不同？”
江元月一怔，认真回答：“经脉不同。”
“我爹都很感兴趣，去万毒谷找紫珠仙子研究魔族经脉去了。”
后钧忍不住笑起来：“除此以外呢？”
江元月拧起眉头，马听不懂人话，自顾自带着她往前走，大概支撑不起她说什麽长篇大论，江元月只好简短说：“好像也没什麽不一样！”
若是光看浮影和玄明，那就是除了傻了点，也没什麽不同。
但阿垣不傻，后元泽和木灵夫人有一半魔族血脉，也不傻。
可见不是魔族天赋的问题，还是这两人自己的问题。
“我如今是魔族，他是人族，于有些人眼中，便是天差地别。”后钧的声音远远传来，几乎听不真切，“江姑娘，在你眼中，走其他路，似乎也并无不同。”
“既然如此，那就不分人族魔族，只看对错。”
江元月回过头，努力听清他最后那句话。
乐时景轻轻“啧”了一声，伸手把她的脑袋摆正：“还看呢，他也没说什麽要紧的。”
江元月有些为难地抓了抓脑袋：“他说话怎麽还是这样，总让人感觉别有深意。”
“就是告诉你，既然你觉得人族与魔族没什麽不同……”乐时景叹了口气，“除了救人族，也考虑救下这儿的魔族的意思。”
江元月竖起耳朵：“什麽意思？”
“嗯——”乐时景拉长了语调，“我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为什麽？”江元月睁大眼睛，“有什麽不能告诉我的？”
“你若是知道了，肯定要操心。”乐时景叹了口气，深深看她一眼，最后认命解释，“魔界如今三川全部干涸，这些魔族躁动不安，拼尽全力突破结界，也是为了找个能有水的地方活命。”
“嗯。”江元月颔首，“我知道……”
她话一顿，意识到了乐时景说的关键——她是来封印魔骨的。
但根据魔界的预言，如果魔骨被封印，魔尊没有出世，两界依旧不能互通，那魔族的干旱也就无从解决。
后钧不可能知道他们具体的计划，他应当只是看他们在这个时间点前往三川部，意识到了他们要做的事，或许与魔骨，与如今魔界的动乱根源有关。
他刚刚那句话，就是提醒……魔族的命也是命。
江元月一下子苦了脸，坏了，听懂了这话以后，感觉除了人界的未来，魔界的未来都好像一块压到了她的肩膀上。
“你看。”乐时景无奈，“我就说不该告诉你，现在你知道，又要操心想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江元月微微睁大眼嘴硬：“什麽？我才没想，我现在还是打算按原计划进行。”
“少来。”乐时景嗤之以鼻，“你要是真能狠得下心，不管别人死活，我就不用那麽操心了。”
“说的好像我常常让你担心一样。”江元月不服气地斜眼看他，“分明是你总让人操心。”
她抿了抿唇，诚实地说，“但确实，无论如何，总不能让这些魔族，全都被困在这没有水源的死地，是得想想办法。”
“但若是贸然把这一大群魔族带去人界，恐怕也有不少人族会有异议……”
一直背对着他们的鱼叔忽然开口：“若是魔界还有水，哪怕界门开了，不少魔族也不会愿意挪窝。”
他没有回头，声音有些冷硬，“在人族看来，这裏没法用灵力，是地势崎岖的穷乡僻壤，但我们这些硬骨头正适合长在这裏。”
“只要还有一条活路，没多少人愿意走的。”
江元月一怔，也不知道该跟他说点什麽，只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三人快马加鞭，很快，鱼叔勒住马头，回头招呼他们：“下马，到了。”
江元月仰头看向眼前明显有人生活痕迹的矮山，大部分由石头搭建的房屋坐落在山道两旁，上面画着类似“川”的纹样标志，似乎就是三川部的图腾。
“前面我不能再带你们过去了。”鱼叔警惕地看了一眼山林，“这裏的前几天还有人住，但是已经被其他魔族攻了下来，他们抢完东西，就把这一片空了下来，你们正好能从这儿过。”
“上了山，听着有人声的地方去就行了，哪裏在打，哪裏就有三川部的人。”
他神情似乎有些唏嘘，“三川使已经有好几天没露面了，黑蜂撑不了多久，你们要救人，还是尽快吧。”
江元月和乐时景下了马，将缰绳递给他，鱼叔却没接，只说：“不用，它们自己会跟着回去。”
他眉头紧拧，“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为什麽要掺和魔的事。”
江元月愣了一下，放下缰绳：“不光是你们的事。”
鱼叔深深看了她一眼，策马比来时更快离开，那两匹小矮马果然十分听话地跟了上去。
“到这了。”乐时景吐出一口气，“没了灵力，我总觉得五感也有受限，你能听得见哪裏在打吗？”
“隐约能。”江元月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后，没犹豫，一头钻进了山林裏。
才走了几步，乐时景也听见了打斗的声音。
江元月握住剑柄，没有立刻加入战局，悄悄从草丛中探出头观察。
“让三川使出来！”一个粗犷男声大吼，“若是她当不了魔尊，开不了界门，就把位置让出来！爷爷我给她一个全尸！”
“我呸！”和他交手的褐肤男人袒露着精壮的上半身，身上有一条条怪异的黑色横纹，他气喘吁吁，显然体力有些不支，但嘴上并不饶人，“阿垣全盛之时，你敢在她面前放这屁吗？如今浑水摸鱼，还来这儿大放厥词，你也配！”
“你们几个一块上都干不死老子，还想见三川使，我今天把你打成三坨屎！”
江元月：“……”
魔族的挑衅倒是……非常直白。
褐肤男人并不落下风，但这种混战并没有太大的空间让他进行公平的一对一决斗，身后一人埋伏许久，骤然扑出，朝着他要害攻击。
男人一个打滚躲过，随手抓起一把泥土摔在对方脸上，嘴上大骂：“敢偷袭你爷爷，给我吃屎！”
江元月若有所思：“他应该就是玄明的黑蜂大哥吧？”
乐时景挑眉：“何以见得？玄明作风虽然和人族很不一样，但跟他比起来，还算是文雅许多。”
“你看他肤色。”江元月理直气壮，“他长得也黑。”
乐时景：“……”
“其实也不用猜，直接问就好了。”江元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在这躲着，别出手。”
她一下从草丛裏站了起来，喊他，“黑蜂！”
褐肤男人警惕回头，手中兵器还未转过来，嘴巴已经开火：“奶奶的，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儿还藏了一个！”
“没见过的生面孔，你也吃……”
江元月飞快拒绝：“不吃。”
她飞身迎上，和黑蜂错身而过，一剑将刚刚大吼的男人劈开，顺手扔给他一个包裹。
“什麽东西！”黑蜂一把打开，包裹淩空飞出去。
江元月说：“玄明让我给你带的桂花糕。”
“你不早说！”黑蜂大惊，朝着包裹就飞扑出去。
他在半空接住包裹，一把扯开就胡乱把裏面的东西往嘴裏塞，吃得十分狂野，含糊不清地说：“人界的桂花糕原来是这个味……”
江元月震惊看他：“这就吃了？”
“有的吃当然赶紧吃。”黑蜂又往嘴裏塞了一把，整张脸鼓鼓囊囊，“指不定这就是老子的断头饭了。”
“玄明在人界混得不错啊，能找来个人族给他跑腿……”
他挤眉弄眼，“你就是那个让他不回魔界的心上人啊？叫什麽珠的？噢哟，玄明好这口……谁！”
他忽然觉得如芒在背，警惕地回头，“哪儿又来的杀气！”
倒下
倒下
“咳！”江元月没有立刻暴露乐时景, 一脚踹飞了试图偷袭的魔族，拽回了黑蜂的注意力，“先别管那些, 阿垣在哪？”
“这还用问我？”黑蜂含着一大口桂花糕, 含糊不清地说，“你看看人都往哪沖, 就知道老大在哪了。”
他将一口桂花糕咽下, 眼中精光一闪, “来的人太多了，恐怕拦不住了。”
“喂，我们……”
他还没说完，江元月已经擡手将花朝剑一擡, 拔剑出鞘, 朝阿垣的方向飞身而去, 只留下一句：“拦得住。”
“啊？”黑蜂一愣, 只看见江元月的背影, 赶紧喊她一声, “喂！”
江元月已经从衆人头顶越过, 擡手燃起黑火, 在衆人面前翻身一掌拍下，灵力带着黑火扩散, 给所有试图往上的魔族迎头一击。
花朝剑横在身前, 江元月垂眼, 语气还算客气：“今日三川使有事, 诸位, 请回吧，改日再来。”
“谁啊！”一个三头六臂的魔族滚熄身上的火焰, 爬起怒喝一声，“这儿怎麽混进来个人族，杀了她！”
“那臭娘们得死，你今天也得死！”
江元月蹙了蹙眉，花朝剑的剑光比来人的步子更快，只一眨眼就抵在了他的喉咙前。
“嗬！”魔族一惊，一动不敢动盯着她。
江元月指着他，眼神却看向其他魔族：“若不愿改日再来，那就下辈子投了胎再来。”
“好狂妄。”头上插着一枝花的魔族笑起来，“怪事，人族来了这裏，还能用灵力……你到底是什麽人？”
江元月客气回答：“天剑门，定海峰大师姐，江元月……”
她没说完，那魔族趁她自报家门的时候招呼几人一起攻了上来。
江元月在前面大闹，黑蜂这儿压力骤减，他索性蹲在原地，一边看一边把桂花糕吃了个干净，忍不住咂舌。
乐时景的声音从他身后出现，轻笑一声说：“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给其他人留啊。”
“啊？”黑蜂回头看他，“果然后面有人啊，是你吧？”
乐时景挑眉：“你倒是一点都不惊讶。”
“用不了灵力的人族？”黑蜂摆了摆手，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回去蹲好吧。”
乐时景哼笑一声：“……你们準备了后手？”
“嗯？”黑蜂讶异挑眉，故意装傻，“什麽东西？”
“你看着倒是不算笨，但似乎胜券在握，还是露出一点马脚。”乐时景垂眼看他，“真有后手？要是有陷阱在后面，你最好先提醒她一下，不然她真能把他们全拦住。”
“不可能——”黑蜂龇着大牙傻乐，“她一个人还能把这些人全拦住？总有累的时候。”
“她努力一点还显得我们真一点。”
他随意摆了摆手，饶有兴致地看着倒飞出去的魔族，“别急。”
乐时景摇摇头：“你还是不了解她。”
“我当然不了解，我可是第一次见她。”黑蜂舔了舔手指，“但我知道今天来了多少魔族。”
“你知道一头大魔兽死的时候，会有多少食腐动物早早占好位置，等着它死吗？”
乐时景偏了偏脑袋，他问：“抢到那块骨头，就能当魔尊？”
黑蜂盯着江元月：“差不多。”
乐时景看着他：“你怎麽不抢？”
黑蜂动作一顿，终于跟他对上视线，忽然笑了一声：“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在等最好的机会？”
乐时景深深看他一眼，摇摇头：“不是。”
“小看我？”黑蜂嗤之以鼻，“你以为只有你们人会阴谋诡计？”
“你知道我们是来帮阿垣的，要是真有这打算，好歹该在我们面前装一装好人。”乐时景嫌弃地指了指他嘴角的桂花糕碎屑，“好歹也给同伴分一口啊。”
“要麽你是个不知道掩藏的蠢货，要麽……你就是个真的馋鬼。”
黑蜂：“……哪个听着都不是什麽好词。”
他鼻子裏出气，收回目光，看向江元月，“她差不多该累了吧？靠着一时威风可没法吓退这些魔族，他们可都是想当魔尊来的。”
乐时景懒散回应：“还没。”
一群魔族放完狠话，吱哇乱叫地沖上去，接着就被以五花八门的姿势被扔了回去。
三川部的魔族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边来了个厉害的援军，一个个十分机灵地躲到了江元月身后，还在对方放狠话挑衅时帮忙回击。
才一会儿的功夫，看起来倒像是完全一伙的了。
黑蜂又耐心等了一会儿，换了个姿势：“还不累？差不多也行了，这样称得上一员猛将了！”
乐时景瞟他一眼：“我都说了，你最好早点跟她打个招呼，不然她能打一天。”
黑蜂梗着脖子不肯承认：“不可能！”
又过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都要暗下来，黑蜂终于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沉痛搭着乐时景的肩膀：“见了鬼了，居然真全拦住了……”
他龇牙咧嘴地抓了抓头发，“哥们，我服了，我认输，你想想办法行不行？她现在在阵前，我总不能沖过去让她放人，沖他们说我们后头有陷阱吧？”
“早说不就完了。”乐时景举起剑，给了他一个眼色，“见机行事。”
他跟在魔族后头，悄然跟了上去，趁着衆人混战的时候，摸到了江元月身后。
江元月不是没有看见他，但眼前还有对手，只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她倒是从不担心他做蠢事。
乐时景挑了个好位置，清了清嗓子吸引她的注意力。
江元月觉得奇怪，蹙起眉头看去，下一秒，他拔剑攻来，拉着她的手臂往身侧一带，给她使了个眼色，低声说：“倒。”
江元月下意识想还手，但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错愕回问：“啊？”
“倒下。”乐时景挑眉，长剑从她身侧穿过去夹住，轻轻晃了她一下。
江元月这回反应过来了，有些僵硬地咳了一声，两眼一闭，往后倒了下去。
乐时景伸手接住她，身后的魔族还没来得及细看，黑蜂就趁机混入人群，捏着鼻子喊：“她不行了！趁现在，快去抢魔骨啊！”
他灵巧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顺便给自己人传了两句话，又换了个音调喊，“当魔尊！抢魔骨！沖啊！”
几个三川部的魔族趁机围上来，挡着江元月和乐时景撤到一边的屋后。
乐时景笑了一声：“还算聪明。”
江元月被他抱着，偷偷睁开一只眼，低声问他：“到底怎麽回事啊？”
“这是陷阱。”乐时景简短解释，“三川部是假装不敌，恐怕留了后手。”
江元月一骨碌坐起来：“那就是说阿垣其实没事？”
“有事。”黑蜂在外面晃悠了一圈，也钻了回来，蹲到他们身边，“她身上的伤可不是假的，回来借由魔骨恢複了经脉，然后一步也没停就回来救三川部。”
“她一回来，之前没人管的那些麻烦事就到找了上来，什麽两部打架要去镇压，什麽寻仇的……”
“根本没时间疗伤。”
江元月一愣，拧起眉头：“那你们还让那些魔族……留了什麽后手啊？”
“她不会有时间好好疗伤的。”黑蜂吐出一口气，“在被拖死之前，不如积蓄力量，争取一网打尽。”
“而且，也是时候，真正激活那块魔骨了。”
乐时景眯起眼：“真正激活？”
“老大一直在压制那块魔骨。”黑蜂蹲着，手搭在膝盖上，“那块骨头来得太蹊跷了——是有人特意送到她手上的。”
“特意？”江元月表情古怪，“谁这麽大方……”
“我想恐怕，是因为她那时想去人界。”黑蜂看着蜂拥而至的魔族，神色冷淡，“她当时在找去人界的方法，不知道怎麽走漏了风声，然后就怪了。”
“先是有人将魔尊出世，界门就会打开的方法告诉她，接着我们就机缘巧合在野兽窝裏找到了能重塑根骨的魔骨……”
黑蜂撑着下巴，“就算我老大是天生要做魔尊的人，我也觉得，这一切也太顺利了一点。”
江元月跟着附和点头：“确实，若都是巧合，她气运也太强了。”
“但背后的人——我是说如果有这个人啊。”黑蜂竖起手指，“那他应该没料到，老大居然找到了一个能开界门的小子。”
“不过那时候，结界还算坚固，就算开了界门，除了那小子自己天赋异禀，否则身上有一丝魔气都过不去。”
江元月恍然大悟：“所以阿垣断绝经脉，散了魔气，才通过那道门？”
乐时景挑眉：“她为什麽不直接激活魔骨，打开界门？听起来，这个方法可比伤害自己好了。”
“因为她有疑虑，不想踩别人的陷阱。”黑蜂远远地看向魔族彙聚的地方，“还有……她说她想先去人界看一看，看看那儿还像不像过去的记载那样，对魔族深恶痛绝。”
江元月神色一动，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老大带着魔骨消失在魔界不久，三川就干了一条。”黑蜂撑着脑袋，“可真是给我惹了一脑门官司啊，沿川住的部族全都找了过来，要找三川使。”
乐时景眯起眼：“该不会，三川一条接一条的干涸，是有人捣鬼，为了避三川使带着魔骨回来？”
“不、不。”黑蜂摇了摇手指，纠正他，“不是有人，是有魔。”
江元月拧起眉头：“有怀疑对象吗？”
“没。”黑蜂撑着膝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只是我想，他的计划出了意外这麽久，总算要达成了，总该亲自来看一眼吧？”
陷阱
陷阱
乐时景轻笑一声：“他要是不来呢？”
“那也不亏。”黑蜂不以为意, “至少阿垣能成为真正的魔尊了，有了魔尊，后面的人哪怕想要做些什麽, 都得掂量掂量了。”
“正所谓一力破万法, 只要够强，一切阴谋诡计也都是小孩子玩意。”
江元月觉得这话很符合剑修的想法, 跟着附和点头：“很有道理。”
“不过……”黑蜂看向衆魔族奔赴的中央, 轻轻叹了口气, “就是可惜。”
“当了魔尊，她恐怕就更没办法脱身了。”
江元月一愣：“脱身？”
“她本来离开的时候，是打算卸任三川使的职责的。”黑蜂神情无奈，“她去了以后也不知道何日能回来, 等报完恩情, 是打算自由自在地游历人间去的。”
“只是麻烦一件接一件, 根本也没有让她喘口气的时候。”
江元月：“……”
她神色複杂地看着中心, 忽然神色一动。
生怕落于人后的魔族们静了一瞬, 衆人蜂拥而至的那座小屋门被打开, 屋后, 闪着寒光的长刀贯穿了跑得最快的那人的身体, 露出半截染血的锋刃。
长柄刀上红缨猎猎，握着它的那只手纤细苍白, 却纹丝不动。
“嗬！”魔族捂着自己的伤口, 瞪圆眼睛指着她说, “你没……”
阿垣一脚将他踹开, 撑着屋门走出来, 笑了笑：“快死了。”
她靠着长刀，擡眼扫过衆人, “只是临死前还能拉几个垫背的，你们谁先上？”
围着她的魔族们面面相觑，都知道这时候谁先上谁倒霉，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阿垣轻轻咳嗽了两声，往前踏出一步，围着她的魔族跟着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没胆？”阿垣眯起眼，“没胆还来，来看热闹的？”
“滚！”
她低喝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见她虚弱至此，围着她的魔族们很快又动了心思，对视着，悄悄往前迈出了一步。
江元月拧起眉头，一下站起来：“不行，她太虚弱了，我得……”
“坐下！”黑蜂赶紧把她拉下来，“虚是真的虚，但魔骨可是愈战愈勇的神器，你先看着。”
江元月不了解魔骨，也没那没了解阿垣，更没那麽信任黑蜂，她站着没动，随时做好了出手的準备。
阿垣擦了擦嘴边的血，摆了摆手：“小喽啰就往后吧，你们不是当魔尊的料。”
“家裏的大人物都没来吗？还是说，诸位部族来使，连与我这个将死之人打一场的勇气也没有？”
“这将来恐怕无法服衆吧？”
她目光越过衆魔族，看向后方，“古往今来，魔骨都是抢来的，可没有谁是让来的。”
乐时景若有所思：“越战越勇……她这种状况，居然还在主动邀战。”
“哈哈。”空中远远传来一道笑声，一个一身白袍，鬓间还插着一朵花的男人踏空而来，擡手一掌落下，“你这麽一说，不露面的可就是贪生怕死胆小如鼠猪狗不如的东西了。”
阿垣接下这一掌，对方也并不想跟她火拼，一个转身就挑了个屋顶坐下，笑道，“是吧老狗？绝将军？”
“汪汪！”一连串狗叫声传来，一只皮毛油亮的巨型黑狗背着一个瘦骨嶙峋穿着破烂的老头蹿出来，露出一口森然白牙。
“不如狗就不如狗。”老头蔫蔫的，摸了摸毛绒绒的狗脑袋，“我觉得这世上的大多数活着的东西，都不如狗，包括你也一样，吃人花。”
“是吧，乖乖？”
“汪！”黑狗兴奋地甩了甩尾巴，将站在它身后的魔族一下抽了出去。
那魔族发出一声惨叫，黑狗疑惑转身，老头慈爱地摸了摸它的脑袋：“没事、没事乖乖。”
“咚”一声闷响，堵在前头的魔族惊慌失措，纷纷踉跄着躲往一边避让。
几人身后，一群身着黑甲，全身上下几乎不露出一点肌肤的士兵，扛着“绝”字旗，跟在黑甲将军身后，踏进了三川部领地。
刚刚那仿佛鼓声一样的“咚”，居然是这一行人的脚步声。
“还是那麽大阵仗。”吃人花眯起眼，“绝将军的兵士，似乎又更多了啊。”
绝将军带着黑甲士兵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有说。
阿垣看着他们三个，有些讶异：“居然只来了三个人吗？”
“蝎子和杀神听说界门开了，直接去那儿了。”吃人花拨弄着自己脑袋上的大花，吃吃笑起来，“不过要我说啊，那肯定是陷阱，是人族布下的陷阱。”
“你觉得呢，三川使？”
“是吗。”阿垣吐出一口气，像是有些遗憾地说，“人少了点。”
“嗯？”吃人花觉得奇怪，“你还想要多少人？”
“我怕流的血不够多。”阿垣闭上眼，“算了，就当他们命好。”
她忽然擡起长刀，直接朝吃人花扔了出去。
吃人花面色大变，当即飞身闪躲：“来真的麽！”
阿垣紧跟其后，抓住自己扔出去的长刀柄，大开大合地抡了一个圆。
吃人花匆忙之中，只祭出一把花团锦簇的扇子抵挡，纸糊的一般飞了出去，惨叫着喷出一口鲜血。
阿垣也没好到哪裏去，她气血翻涌，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但一声没吭，旋身对上了那只大狗。
“慢着！”老头大惊失色，双手抱住狗头让它后仰，“乖乖，撤！这丫头状态不对！”
“来都来了，还想走吗！”阿垣擡头，双目一片赤红，像是进入了某种奇特的状态。
她飞身扑上去，抓住老头的后颈，一刀斩下了他的臂膀。
一声惨叫，鲜血喷涌，黑狗夹着尾巴，驮着老头飞速逃离。
黑甲士兵见势不好，直接转身就撤，但阿垣根本不打算放他们离开，追上从后扼住绝将军的脖子，用力将盔甲拧下。
“啧。”她有些烦躁地将盔甲扔开，看着没了头依然飞快逃窜的黑甲将士，脸色不太好看，“怎麽是空的！”
江元月眉头一跳，低声说：“她是不是有些不对？”
在她的印象裏，阿垣并不是如此嗜杀之人。
“放心，这几个都不是好东西。”黑蜂面色凝重，“她可不是靠脾气好，才在魔界坐上这个位置的。”
“但她确实……快要压不住魔骨了。”
江元月已经警惕地握住了剑柄：“压不住？怎麽回事？”
“魔骨解封，要血。”黑蜂活动了下手腕，“我都跟你说了，我吃的桂花糕，说不定就是今天的最后一顿。”
“来的人不够，钓的鱼没上鈎，但魔骨已经压不住了。”
黑蜂叹了口气站起来，“只能老子上了。”
“等会儿……”江元月还是不理解，“你要和她打？为什麽？”
“在那呆着。”黑蜂对她摇摇头，“我看得出来你很厉害，但人族终归是人族，魔骨的事，你帮不上忙。”
“要是没人拦住她，她会杀光目之所及的所有魔族……为了给魔骨喂饱血。”
“还没到你非死不可的时候吧。”乐时景若有所思，“你是为了救下三川部的其他人，并不是野心勃勃想当魔尊，对吧？”
“废话。”黑蜂沖他翻了个白眼，“我要是想当老大，这麽多年就不可能喊她老大。”
“要不是不上不行，谁领这破差事。”
“要不再赌一把。”乐时景笑起来，向他提议，“背后的人等了这麽久，自然沉得住气。”
“这场面火候还不够，得要在愿望达成前功亏一篑，才算钓饵。”
黑蜂眯起眼看他：“……怎麽功亏一篑？”
乐时景拍了拍江元月的肩膀：“师姐，该你去封印魔骨了。”
黑蜂挑眉：“封印？”
乐时景露出笑容：“好不容易魔尊要出世了，但魔骨却要被封印了，这样才能让幕后黑手出手。”
黑蜂狐疑看他：“我怎麽觉得你不怀好意。”
“怎麽会？”乐时景一脸无辜，“我们可是来帮忙的。”
“我看你是想假戏真做，真把魔骨封印了。”黑蜂冷哼一声，“我们现在没水了，不管怎麽说，魔尊非出世不可，界门也非开不可，哪怕我们得死一个。”
“而且，你这计划的前提，是得她打得过如今的老大。”
黑蜂一脸不痛快，“我承认她是有点本事，但我们老大可不弱，尤其是她身上的魔骨已经渴血到快疯了，你让她去，就不怕她是送死？”
江元月平静看他：“但我至少比你厉害。”
黑蜂：“……”
“让你去送死，不如先让我试试。”江元月一副很讲道理的模样，“反正我与你又没什麽交情，我死了，你也不亏什麽。”
黑蜂哼笑一声：“确实是这个道理。”
“所以我更奇怪，你到底为什麽愿意帮忙？”
江元月若有所思：“大概是……”
“我觉得阿垣人还不错。”
黑蜂掏了掏耳朵：“什麽？”
江元月抱着剑：“我觉得看她还算顺眼，若是非得有一个魔尊，是她总好过是个没脑子又不讲道理的蠢货。”
黑蜂表情古怪：“我怎麽觉得那你描述的这个人，具体得过分了些。”
交锋
交锋
西陵海上方。
荀浪从海浪裏露出头, 甩了甩沾着水的长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朝着天上喊：“喂, 上面的——下面的大封印还结实着呢, 没事！”
几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龙游水剑没出鞘，拎着一个人的腰带将他重新甩回了那道裂缝, 拍了拍手, 朝下面一点头：“挺好, 继续看着，有什麽异动跟我们说。”
荀浪露出一口白牙：“好说，灵石到位，都好说。”
龙游水笑容一僵, 指了指身后一位面色凝重的老人：“看见那位了吗？天下最长寿的门派福寿宫裏最长寿的福老, 行走的活化石, 这麽多年底蕴, 不会亏你一点灵石的。”
“那就好。”荀浪又一个猛子扎下去, 很快隐没在海水裏。
石门剑仙盯着福老, 若有所思。
龙游水小声叫他：“怎麽了？”
石门剑仙收回目光：“我在想, 他怎麽不吭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