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失忆了。
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路湛亚看过洛天维的实验记录。
二十年前, 天维基地的孩子参加沉寂者实验，做脑部手术改造的时候，他们趁机在每个孩子的大脑中植入了一份虚假的记忆。
那是以一本小说为蓝本编造出来的故事，故事里, 各种武装智能机器人屠杀人类, 占领了世界。
洛天维原本的计划是, 在适当的时候，删除这些拥有异能的孩子的真实记忆, 激活这份伪造的记忆。
他们会带着对人工智能的警惕和仇恨，领导普通人, 建立一个更好的新世界。
她不止在这批孩子的脑中动过手脚，路湛亚看到过记录, 他们也买通心理治疗师, 悄悄地给一些联邦政府要员洗脑。
洗脑的效果远远不如直接植入记忆好, 但是也还是可以影响他们的潜意识。
不过记忆替代的计划还没真的实施, 洛天维的飞船就出事了。
路湛亚自己倒是没有失忆, 可也很受折磨。
地堡世界的记忆深藏在他脑中, 像河道里的泥沙，原本沉着底，可随着沉寂的开始，体内绿光一天天活跃, 大脑仿佛受了影响, 这些记忆时不时就在梦里最不设防的时候，被翻搅出来, 浮出水面。
那些记忆细节非常完善, 异常清晰，和亲身经历别无二致, 路湛亚晚上经常被噩梦惊醒，梦里都是那些张牙舞爪的机械怪兽。
裴染想必也在遭受同样的折磨。
在环形剧场时，她一脸不认识他的样子，明明回到了极光城，却跑去参加角斗，他惊愕了片刻，突然意识到她失忆的可能性。
在那一瞬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把她抓起来。
抓起来，关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地方，她就会是完全属于他的了。
然而不行。
兰萨当时就坐在旁边，而且那场比赛全城直播，理事会成员全都看见她回来了，把她关起来的念头，只能是想想而已。
她这次不止失忆了，身边还多了个男人。
路湛亚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想弄死一个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极其简单，只需要找到合适的时机。
可是前几天，裴染和那个男人开车离开蒲公英城的时候，路湛亚看到他们了。
他当时只是好奇他们车里带了什么东西，用透视功能扫了一眼，却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那个男人的脑袋里装着的是核心处理器。
他竟然不是人类，而是有着人类外表的智能机器人。
极光基地传承萨曼博士和洛天维的理念，绝不研发仿生型智能机器人，外面对仿生机器人的研究路湛亚只略知一二，没有太过关注，没想到竟然已经以假乱真到了这种地步。
一举一动都栩栩如生。
路湛亚哑然失笑。
这个和裴染形影不离的男人，原来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大玩具而已。
完全不足为虑。
仿生机器人，哪有真的男人好。
她离开极光城时，他让手下用异能追踪她的位置，可追踪信号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不知道她去哪了，到今天都还没回来。
路湛亚靠着机械臂，正在走着神，忽然看见，又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这次过来的人，和兰恩长得一模一样。
是兰萨。
兰萨和他弟弟一样，手里也拎着一个大旅行包。
路湛亚立刻启用绿光扫描了一遍，很可惜，兰萨的包里也没有失踪的能量源。
兰萨看看左右，直奔通往飞船的阶梯。
路湛亚心知肚明：这位和他弟弟一样，也不知道能量源丢了的事，这就打算上飞船逃走了。
来的仍然不是路湛亚等的那只兔子，宜速战速决。
路湛亚主动现身，从巨型机械臂后转出来。
兰萨的脚步顿了顿，瞬间露出一个和兰恩一模一样的活泼笑容。
路湛亚耳边冒出声音，连语调都跟兰恩一模一样：“太好了，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原来你已经过来了。”
路湛亚：“……”
兰萨居心叵测，在故意扮演平时跟他关系更好的兰恩，大概是想让他放松警惕。
他却不知道，他弟弟几分钟之前就被他捏死了。
这兄弟俩都是戏精，演戏上瘾。
路湛亚没心思跟他演着玩，一言不发，直接出手，掌心中绿光重现。
他如法炮制，去扭兰萨的脖子。
奇怪的是，兰萨的脖子好端端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路湛亚心中相当讶异：这些年用他的隔空移物的异能，从来都没有失手过，兰萨这是怎么回事？
路湛亚不敢大意，凝神调动异能。
掌心绿光大盛，他这次直接给他上了“五马分尸”。
那种无形的力量，把兰萨肢体的每个部位都向着离开躯干的方向撕扯。
正常人这时候早就应该四分五裂了，兰萨却仍然是完整的一个。
他发现路湛亚直接出手，知道已经被识破，不再继续演了，恢复成平时那种淡漠的神情，一步步向路湛亚逼近。
他一把掐住了路湛亚的脖子。
两个人身高差不多，论身形，还是路湛亚更壮一点，兰萨这种正面直接攻击，毫不防御的姿态，让路湛亚立刻也反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两个人最脆弱的脖颈都落在了对方手里，状态却大不相同。
兰萨毫无反应，路湛亚的脸却涨红了。
他情知不妙，马上松开兰萨的脖子，反手去扭兰萨的胳膊，猛地抬膝，攻击兰萨的小腹。
兰萨却像是毫无感
觉似的，继续掐着他的脖子不放。
他就像全身穿上了装甲，打开了无敌状态，刀枪不入。
路湛亚死命挣扎着，又踢又踹，脸色却由红转白，开始发青。
他渐渐撑不住了，瘫软下去，最终委顿在地上。
兰萨却忽然看见，最后的弥留时刻，路湛亚的脸上忽然冒出了一丝笑容。
兰萨狐疑地看他一眼，又掐了一会儿，等他彻底不动了，才松开手。
兰萨俯身搜了搜，从他口袋里摸出了一条绑着小瓶子的腕带。
这是兰恩的东西，说明兰恩大概已经死了。
兰萨并不太在意，只是想，怪不得路湛亚一下子就看出他是假的，原来他已经杀过兰恩了。
他揭开瓶盖，随手把里面的绿光吸入体内。
他当然知道这点绿光是什么——
乌龟壳。
那团“乌龟壳”入体后，直奔兰萨体内的另一团绿光而去。
两团绿光长得一模一样，都有一层黯淡的外层和一个明亮的光核，宛如孪生。
光团一相遇，立刻融为一体，变得更加明亮了。
一而二，二而一。
这是孪生兄弟有别于其他人的特殊能力。
“孪生”这个词，其实并不确切，这些年来，兰萨在心中也从来没有一刻把兰恩当成兄弟。
两个人其实是当初萨曼博士做的实验，培育基因和生长阶段完全相同的克隆人，观察两个基体对相同绿光的反应差异。
她培育的克隆人不止他们一对，却只在他们身上拿到了惊人的实验结果——
绿光在两个人身体连接，精神上也做好分享的准备时，会自动分裂成一模一样的两份。
只可惜绿光的能力会在分裂后略有损失，而且只能分裂一次。
萨曼博士一出事，兄弟俩就找机会，悄悄地把当年的实验记录删除了。
共享体内绿光的事，成为了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一个人找到一点有用的绿光，就等于两个人都有了，虽然两人关系不睦，却可以做利益交换。
“乌龟壳”是兰恩从外城买到的。
兰萨一知道乌龟壳的存在后，立刻就跟兰恩做了交易，他把一点可以像操控木偶一样控制机器人动作的绿光跟兰恩共享了，也共享到了乌龟壳。
身上能带的绿光数量有限，兰恩性格跳脱，更喜欢带着主动出击型的绿光，不太喜欢缩在乌龟壳里，但是兰萨却非常喜欢。
没有什么异能比免疫各种伤害更稳妥的了。
什么“乌龟壳”，兰萨心想，明明就是一身无敌的超级装甲。
两个人现在拥有的绿光相同——萨曼博士植入的戏精绿光，共享的乌龟壳和控制机器人的绿光。
如果兰恩肯带着乌龟壳，兰萨心想，也不至于被区区一个路湛亚弄死。
他在路湛亚身上继续翻找，终于找到了他真正想要的东西——那枚三角形的量子锁控接入器。
来飞船这边，就是为了找路湛亚，拿到量子锁控接入器，有了这个，他就可以启动飞船了。
兰萨向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从脖子上扯下那根裴染虚拟小像的项链，随手丢在路湛亚的尸体上。
“这是你的，还给你。”
项链是偷的，他当然不会随身带着这种无聊的东西。
裴染的全部价值，就是她身上的种子。
种子的事，兰萨很多年前就很清楚。
小时候，他就从研究人员那里偶然听到，萨曼博士手里有一点绿光，与众不同，可能是所有绿光中最特殊的一个，可惜还没有表现出任何能力，一直在沉睡。
前两年，萨曼博士死后，他找机会屏蔽监控，偷偷潜入她的办公室，撬开了一点壁柜，发现里面的种子竟然不见了。
那时他猜测，可能种子被萨曼博士带上了飞船，一起葬送在太空里。
可后来，裴染回来了。
兰萨原本以为她当年因为表现得太过刺头，各种不安分，已经被萨曼博士秘密处死了，现在发现，她竟然安然无恙。
他仔细梳理了一遍前因后果，开始深深地怀疑，那枚种子就在裴染身上。
他一直在观察她，试探她，甚至派了几个雇佣兵过去主动送死。
他非常想知道，如果种子真的在裴染身上的话，到底有没有苏醒，如果苏醒了，又会表现出什么样神奇的能力。
可愣是半点异样都没能察觉。
他到现在都没有把握，那枚他心心念念都想拿到的种子，究竟是不是在裴染身上。
裴染在外城有几个朋友，他今天本来派了几个人，想把他们抓回来当做人质，看看用他们能不能引诱裴染暴露种子的异能，结果沉寂信号突然增强了。
这颗星球不能再待，必须得走了。
兰萨手中握着路湛亚那枚量子锁控接入器，转身踏上升降梯。
他脑中忽然又浮现出路湛亚死之前，脸上的那丝奇怪的笑容。
他心中有点纳闷：他是疯了么？都快死了，还在笑什么呢？
内城。
航天中心。
烟雾弥漫，火苗到处乱窜，一部分喷淋系统还在工作，地上水流成河。
所有的门都敞开着，裴染和W穿过混乱的主建筑群，正在往发射平台狂奔。
“路湛亚没有在平台那边设置监控，”W说，“我没办法直接看到，不过前两天飞船就已经运过去了。”
裴染和W远远地就看见，蓝色的星海二号正安静地停泊在自悬浮轨道尽头。
裴染放心多了。
这应该算是及时赶到了吧？
还没到极光城时，裴染就让W制作了登船的图片，发送给了CT122，通知它，是出发的时候了。
能量源在CT122手里，万一她来晚了，CT122遇到它打不过的硬茬，能量源被其他人截胡，就糟糕了。
也许这就是阿布让她一刻都不要耽搁，直接回内城的原因。
自悬浮轨道蓝光闪耀，星海二号的周围很安静，半个人影都没有。
W说：“蜘蛛从蒲公英城过来，还在路上，等它到了，用它在外面警戒，我们先上飞船修武器。”
两个人火速上了升降梯，打开飞船的门。
飞船里很安静，看上去也没有人。
裴染不太放心，“说不定有别人已经到飞船上来了。”
路湛亚关掉了内城屏蔽层，集中保护这里，应该已经过来了，却没看见人影。他，或者别人，肯定正躲在哪里，随时会冒出来，咬人一口。
W先进驾驶室，“贝罗娜可以做全船的生物识别扫描，连只小甲虫都躲不过它的眼睛。”
裴染：“……”
裴染：“那上回在这里，路湛亚他们来的时候，你还直接拉着我躲起来？”
W每次找藏起来的地方时，都极其地不靠谱，总是把两个人一起往各种奇葩的小地方里塞。
W的语气客观：“我当时计算过概率，路湛亚突然做全船生物识别扫描的概率微乎其微。而且事实证明，我判断对了。”
他用量子锁控接入器启动了贝罗娜，先翻看登入记录。
“今天还没人启动过贝罗娜，当然也可能是有人谨慎地把记录抹除了。”
他又点了点，屏幕上立刻显示出全船结构图。
贝罗娜从前往后飞快地扫描。
片刻之后，结果就出来了，船体内只有驾驶舱显示着两个红色的小人，连只虫子都没有。
W：“安全。飞船内部没发现别人。”
两个人直奔下层船舱。
武器室里，那台VX-9A7原封未动。
裴染深吸一口气，调出绿光一号，写下：
【眼前这台VX-9A7损坏的部件全都被修复了，所有功能完全恢复正常】
句号。
这一次，绿光一号一雪前耻，非常给力，这句话刷地消失了。
与此同时，VX-9A7上敞开的破损瞬间合拢，烧毁的痕迹消失，就连外壳上最细微的划痕都没了，恢复成了崭新的样子，银光闪闪，就像刚从厂房里拉出来似的。
裴染：倒也不用这么崭新。
绿光一号骄傲地闪烁了一下，仿佛眨了下大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