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染不等他的手指摸到瓶子, 抢先一步，猛地一抓。
兰萨自己刀枪不入，他的腕带却不是。
一抓之下，他的衣袖咔嚓一声撕开了。
她的机械手指勾住他的腕带, 腕带松脱, 上面的小瓶叮叮当当地掉落下去。
裴染手疾眼快, 一把抄住其中装着绿光的那只瓶子。
兰萨恨得牙根痒痒。
她从小到大，就像是他的灾星。
他只得先抢了一只空瓶, 利落地单手揭开瓶盖。
兰萨飞快地调出戏精绿光，注入空瓶里, 腾出体内的位置，才接着去抢裴染手里的那只装着绿光的小瓶。
裴染的机械手还在捏着那只小瓶。
她旋了一下瓶盖, 好像没能转开, 于是手指用力, 一副想把小瓶捏碎的样子。
兰萨抢步抓过去, 心中冷笑：这瓶子材料特殊, 非常结实, 就算是裴染的机械手，想轻易捏碎它也是不太可能的。
裴染左躲右闪，几下后手上没拿稳，小瓶嗖地飞了, 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两个人一起扑过去, 同时抓向空中的瓶子。
生平头一次，兰萨抢在了裴染前面。
他稳稳地接住了小瓶, 熟练地打开瓶盖, 飞快地扭了一下瓶底，释放出绿光, 火速吸入体内。
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绿光一入体，兰萨马上调用了它。
就在调用的那一瞬间，他的理智忽然从这种急匆匆的节奏中冒了一下头，他忽然意识到，好像有点不对劲。
裴染前些天去过外城的黑市，应该见过这种装绿光的小瓶子，她真的会对怎么打开瓶盖毫无概念，想直接把瓶子捏碎吗？
更不对劲的是，她向来都比他快，想从她手里抢走东西，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今天却成功地做到了。
兰萨的冷汗都下来了。
他立刻内视刚刚入体的那团绿光，怎么看怎么觉得，从亮度、大小，到那种黏糊糊的形态，就是他控制机器人的那点绿光，没有问题。
可问题是，体内的乌龟壳竟然试试探探地过来了，一副想吞掉新的入侵者的样子。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秩序态绿光，是一团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疯癫态光点。
兰萨人都麻了。
他当然读过萨曼博士的实验记录，不小心调用了疯癫态光点的恐怖结果，他比谁都清楚。
他气急败坏，火速指挥凑近的乌龟壳：快！！立刻给我吃了它！！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疯癫态光点一经调用，无法撤回，体内马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兰萨的精神一阵恍惚，往前栽倒下去。
裴染退后几步，淡漠地打量了他一眼。
那只小瓶当然不是兰萨腕带上的小瓶，被她掉了包，兰萨的瓶子早就进了她的口袋。
兰萨拿到的，是她为他精挑细选的礼物。
上回看见兰恩腕带上的瓶子里有这么一大团黏糊糊的绿光，这次去黑井时，在光涡中吸收的光点无数，裴染特地在其中选出了一团长得很像的疯癫态光点，装在小瓶里，带在身上。
这是专门为孪生兄弟准备的，结果真的用上了。
她等的就是刚刚的那一刻。时间越紧迫，兰萨越着急，再加上两个人一起抢东西的氛围的烘托，他才不会留意到绿光的异样，立刻就会调用，一脚踩进坑里。
耳边传来W的声音：“能量源装好了。”
裴染抬起头，透过飞船前面大片的弧形舷窗，看见了W和CT122它们。
趴在地上的兰萨却蠕动了一下。
变异开始了。
他身上的关节以非人类的姿态，妖异地向上隆起。
裴染仰头对舷窗里的W和CT122他们比了个手势——
快走。
兰萨没能成功地更换异能，但是变成了疯癫态融合体——还是个刀枪不入的疯癫态融合体。
和当初的兽医尤连卡一样，他既是疯癫态，又拥有异能。
虽然在理论上把他弄死了，他却变得更强了。
得有人把他拖住。
兰萨很快就重新站了起来。
他的眼白消失，眼珠漆黑一片，幽深诡异，盯了眼裴染，就转过头，又盯着飞船瞧。
一抹绿光浮现在他手掌中，他抬起手，耸立着的巨型机械臂忽然开始噼啪作响。
裴染急了，又对着飞船的舷窗打了个手势——
快走！！
片刻之后，飞船终于启动了。
自悬浮轨道上，蓝光骤然变亮，笔直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飞船沿着斜向上的轨道向前滑行。
咔嚓一声。
一条竖立的巨型机械臂折断了，向着兰萨飞了过去，大概因为兰萨现在仍然刀枪不入，机械臂像遇到磁石一样，啪地贴在兰萨的身体上。
他像是丝毫没有感觉不适，反而继续伸出手。
轨道发出咔咔的异响，疯了的兰萨仍然死死地盯着飞船。
倾斜的轨道开始崩塌，基座的部件冲向兰萨的身体，不过飞船已经继续加速，进入了向上的竖轨。
可也是距离兰萨更近的地方。
“嗨！你！”裴染忽然出声。
疯癫态的兰萨转过头。
他看见，裴染退后了不少，她的手掌平举在胸前，掌心上，托着一大团他生平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么明亮的绿光。
绿光把周遭的一切都映成了绿色，明亮得如同一轮太阳。
是种子。
他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这么耀眼，这么特殊，这只可能是种子。
这些年他念念不忘想要拿到手的种子。
更多的轨道部件向兰萨飞过来，贴上他变异的身体，可他不再理会飞船了，拖着一身机械臂和轨道支架，冲了过来。
裴染在赌他心中最贪婪的执念，到底是飞船还是种子。
她赌赢了。
她拔腿就跑，还是忍不住瞥向飞船。
星海二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脱离轨道，升入空中，骤然消失在灰蒙蒙的雾霾中。
它获得足够的初始速度后，会在空中启动推进器，继续提高速度，飞向裂隙。
裴染心中一紧。
W说过，星海二号这种远途高速飞船，起飞和降落都需要有特殊的轨道加速和减速，轨道崩塌了，就意味着飞船没法回来了。
可是W还在飞船上。
机械蜘蛛刚才就回到她身上了，勾着她的衣服，蜷缩在她衣领下。
它就像一小块坚固的小石头一样，沉甸甸地吊在那里，毫无动静，让裴染忽然想起当初在扎兰，他的信号突然出问题的那个晚上。
心中的焦虑和不安翻涌，裴染死死地把情绪按捺下去，飞快地思索。
绿光一号暂时还不能用。
而且每次使用绿光一号修复设备的时候，总是需要设备的各种结构图和翔实的资料。
蒲公英城现在在着火，以前从萨曼博士办公室下载的资料又都储存在W的处理器里，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把自悬浮轨道的相关资料找出来……
裴染一阵头大，不过马上宽慰自己：不要急，先对付眼下，一定会找到让W回来的办法的。
她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声音：
“裴染。”
裴染转过头。
她看见了W。他正从升降梯上下来。
他说：“我从飞船上下来了。我给贝罗娜重新设定了单程飞往裂隙的航线和自动攻击的程序，设置了密码——虽然我觉得，即使不设置密码，CT122应该也不会更改航程。我把量子锁控接入器也交给它了，一旦完成攻击，它们就可以自己飞往HD2216-c。”
他并没有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颗星球上。
裴染转而奔向他的方向。
W望着追在她身后，全身变异得乱糟糟的兰萨，“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裴染：“就……逃跑叭？”
它刀枪不入，也没有别的办法。
W：“……”
W：“这主意真好。”
裴染：“不然你想一个？”
W建议：“我们去正在建设中的大楼那边，它好像很喜欢吸收各种钢铁质地的东西，那边有不少建筑材料，说不定等它体型过大时，会被卡死在里面。”
裴染：“你确认是它会被卡在里面，不是它变成一整座大楼？”
W：“试试看。”
两个人终于汇合了。
裴染一把抓住他的手，和他一起往未完工的大楼里冲过去。
到处都是钢筋铁管，噼里啪啦地飞起来，黏在兰萨身上，兰萨倒是一点都不挑，有多少要多少。
他渐渐变成了一只刺猬，脚步沉重地追着裴染，每一步都砸得水泥地面哐哐响，移动速度却不慢。
两个人在大楼里绕来绕去。
这就是前些天救CT122的地方。想起来恍若隔世。
星海二号的速度极快，去第五行星裂隙也只要二十几分钟而已，现在应该已经离这里很远了。
希望它们一切顺利。
接下来就是等待命运的宣判。
也许洛天维的融合体已经在裂隙中移位，萨曼博士报出的坐标没有用了，也许VX-9A7的攻击不能奏效，打不掉她，一级沉寂最终还是会降临。
不过裴染的心中十分安定。
能做的一切都已经努力做完了，就算最后迎来的是不好的结局，就像W说的，现在经历的这一切，这些美好、友谊、和W手牵手的夺命狂奔，都会永远定格在这里，在时间的珠串上晕光绚烂。
两个人上蹿下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狼狈得要命，兰萨竟然都跟上了。
W问：“真的没办法对付它了么？”
“当然有办法，”裴染说，“绿光的使用绝不可能是无限度的，我的种子有限制，艾夏阿布和黎音她们的异能也都有限制，有的不能连续用，有的用过一段时间之后，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裴染说：“就凭兰萨？我不信他能一直用着乌龟壳，永远刀枪不入。”
W笑了，“好吧。”
果然，只又过了一会儿，一条钢筋飞过去时，忽然噗地一下，插入兰萨的体内，这次真的与它融合了。
裴染二话不说，立刻亮出空气刀，掉头就朝它奔了过去。
她保持着和兰萨之间的距离，却催动空气刀，让刀身向前刷地延长了尺寸。
空气刀这些天也被她顺手喂过绿光，今非昔比，裴染抡起这把不知道多少米的大刀，虎虎生风地一刀劈了过去。
她在心中吼：“让你追我！让你追我！让你追我！”
一刀接一刀。
没有乌龟壳的兰萨根本不是对手，转眼就被她剁成了碎块，还连着那些钢筋，好像插在签子上的一块块烤肉。
W在耳边说：“裴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控制中心看看情况。”
此时。
遥远的外太空。
第五行星裂隙外。
暗色的太空背景中，巨大的第五行星几乎占据了星海二号的大半个舷窗，地表上红褐色的沙丘和山脉纵横交错。
裂隙就在不远处，像个尺寸惊人的裂口，附近星光扭曲，裂口内颜色黑沉。
星海二号已经就位。
贝罗娜正在安静地自动检测武器，搜索空间坐标。
CT122站在弧形的舷窗前。
刚刚飞船起飞时，它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裴染，还有她身后紧追着的那只变成疯癫态融合体的怪物。
她当时毫不犹豫地举起手，对它们比了个手势——走啊，然后自己引着怪物，远远地离开飞船。
CT122低下头，看向手里的东西。
是一枚小小的存储器。
这是安全代理人W下飞船之前，交给它的。
W说，他已经把联邦图书馆的全部电子资料，都复制在这枚存储器里。
如果万一没有成功摧毁裂隙中的洛天维，一级沉寂开始，人类的文明彻底被抹除了，这会是仅存的人类社会曾经有过的文明的记录。
W说：“我们人工智能的文明与人类的文明同源同宗，不要让它消失，请把它保留下来，带到外太空。”
这具XR-7G2型机器人躯体的指尖有接口，CT122连接存储器，稍微翻看了一下。
是浩如烟海的各种资料和记录。
那些历史、诗歌、画作、美食，还有各种琐碎的视频和音频，等等等等，点点滴滴，都是这个辉煌灿烂的文明存在过的痕迹。
虚拟屏幕上，贝罗娜扫描完成，真的锁定了裂隙内的目标，是一个明亮的小点。
它自动启动了VX-9A7型极爆武器。
十
几分钟后。
两亿公里外，极光城。
发射平台旁临时搭建起来的控制中心里。
裴染坐立不安，心惊肉跳，觉得还不如不剁了兰萨，让他继续追着跑，至少有点事情可做，能分散注意力。
W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裴染……”
控制中心的虚拟大屏幕上，信号忽然跳动了。
一个声音传来，是CT122标准的七号音。
“裴染，贝罗娜刚才启动了武器，发起了攻击，我相信它已经成功地摧毁了目标，目标在屏幕上消失了。”
它继续说：“星海二号停泊的位置原本也在沉寂的覆盖范围内，我刚刚在飞船上做了一组小小的实验，文字不再起火，也可以正常发出声音。”
“我相信，在你收到我的信息之前，你们那里的沉寂状态也应该已经结束了。”
它正说着，裴染的手环就震了。
是艾夏发过来的消息，内容不可见。
裴染火速把手环切出全图模式，终于看到了。
艾夏这次发过来的是一行文字。真正的文字。
一笔一划，简单抽象，却蕴含着复杂的信息，是思想的载体，也是情感的凝结，跨越时间与空间，高效地传递着信息，把千万年来一点一滴累积的智慧传承给一代又一代。
她写：【裴染！我看到有人出声了，没有炸！沉寂结束了！我试过了，我们也能写字了！阿布说，你真的做到了！！】
艾夏向来胆子奇大。
裴染的喉咙发紧，立刻回复：【你们都没事吧？】
艾夏秒回：【我们全都好好地活着，活得特别好！】
W说：“我试试。”
片刻后就说：“你上次修复了黑井的信号和管理系统，我用黑井外安置的测试阵列做了测试，各种文字、手势和声音，全部安全。”
裴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大屏幕上信号波动，CT122又说话了。
它说：“我们已经重新设置了航向，准备飞往HD2216-c，进入长途航行。”
它顿了顿，又说：
“再见了，裴染。我会在我漫长的生命中，无尽的星海里，永远想念你的。”
裴染：“……”
裴染：“它这是在跟我炫耀它能活得比我长吗？”
W笑了一下，没有出声。
裴染问：“我要怎么才能回复它？”
W在虚拟屏上点了几下，“对着这里，点下这个圆点，然后说话就可以了。”
裴染凑过去，点下圆点，想了想，最终说：“我们的沉寂也结束了。谢谢你们。祝你们一路顺风。”
宇宙浩渺，生命无限，HD2216-c行星只是它们的第一站。它们开始了它们真正的航程。
手环又震了，这回发来消息的，居然是W。
他发的是一张熟悉的白底黑字的图片，上面写着：
【
全体联邦公民请注意，
沉寂已经结束，
语言和文字交流已恢复安全，请退出手环的全图模式。
——裴染
】
裴染看一眼落款：？裴染？
W说：“怎么了？你上次在黑井修复的中心大厦的维修机器人一直在工作，刚刚把对外发送信息的通信系统修好了，我用你的名义，把通知发送给全联邦了。”
裴染：“……”
她想起来，警告：“你不要又把我的全身像挂在哪个大屏幕上，一圈圈地转悠。”
“好。”W乖乖答，不过紧接着说，“但是总可以把你这些天做的事情做成图文资料发放出去吧？放心，我会非常谨慎，不会暴露你的异能的。”
裴染：“……”
W迅速转移话题。
“内城的控制系统没有完全损毁，我正在尽量灭火，在内城初步划分出了安全区域，一分部广播通知的设备仍旧可用，我也能控制外城的扬声器，你现在可以让内城居民返回安全区了。”
裴染应了一声，向后靠在椅背上，只觉得累得要命。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极光城的内城外城都乱得一团糟，外面到处都是疯癫态融合体需要处理，绿光一号还要继续干活，不过眼下，坐在这个空旷的控制中心大厅里，可以先喘一口气。
她偏过头，看向身边的W。
他的目光清澈，稳定，让人安心。
“W，”裴染开口，“你的虚拟恋人服务，还有八天就要过期了，这样一个月一个月地续太麻烦了，能办一张终身卡么？”
W沉静地凝视着她，黑色的瞳仁后，仿佛有幽蓝色的光在闪耀着。
“当然能。你想清楚了？”他说，“只此一张，终身有效，一旦售出，概不退换。”
他牵过她的手，用她的手指在自己胸前的扣子上轻轻按了一下。
“服务下载中。”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