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台球厅出来起了风,天空没往常那么暗,泛着灰白色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息,梧桐树叶在风里簌簌地响着,仿佛大雨欲来。
手机上的发布了雷电黄色预警,提醒未来两小时会有小范围强降雨。
“要下雨了。”陆予心抬头望了眼,灰沉沉的云压在半空,“你带伞了没有?”
李澈也跟着抬头看了眼:“没有。”
风也变得凉爽起来,陆予心说:“我也没带,你们这儿的天怎么说变就变?”
他话里虽然吐槽着,但其实很喜欢这样的天气。空气是潮湿的,却不至于像梅雨季节那样湿得能拧水,也不像前几天又干又热的天气,让人心浮气躁。
如果这种时候能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陆予心无意中瞥见快他两步的李澈,立刻打断了想象。
很可惜,没有喜欢的人,只有这个理都不愿意理他的冷脸男。
“下周要月考,你知道吗?”陆予心问。
“不知道。”李澈把手插进兜里,“不过现在知道了。”
见他表情如常十分平静,陆予心有点意外,追上去问:“你怎么都没反应啊?”
李澈反问:“要什么反应?”
“你不紧张吗?”陆予心嘟囔着吐槽,“平时课那么多,作业写都写不完,哪有时间复习啊?”
李澈偏头朝他看过来,路灯暖黄的光倒映在他眼里,那双冷淡地眼眸中才显出几丝温情。不过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你考试前才开始复习的吗?”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陆予心想。
过了两秒,他又纠正道:“差点忘了,你考试前也不复习。”
陆予心气得作势要打他,手都抬到了半空中,衡量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倒不是他不想揍李澈,是他很可能打不过。
算了。
紧接着他就听见李澈似乎很短促地哼笑了下,短到跟台球厅那一下若有似无的触碰似的,让他怀疑只是自己一瞬的错觉。
“你笑什么?”他的气还没消下去,声音也是闷闷的。
李澈从校服兜里掏出耳机,低头解着缠在一起的线:“没什么。”
他越是不说,陆予心的心里就越是痒痒的,像有跟羽毛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挠着。
不过等他回过头就立刻知道原因了,马路上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细长,刚要慢慢地淡下去,又在另一个路灯的照耀下变得清晰起来,深深浅浅地重叠在一起。
刚才他作势要打人又突然怂了的动作,都在影子里被李澈收进眼底。
他就知道,这家伙是在笑自己。
陆予心正想说什么,就见李澈塞上了耳机。
他想了想,还是说:“这边数学的进度快了一整章,那部分我压根都没学,这次考试肯定会考。”
李澈戴着耳机装没听见。
陆予心声音大了点:“我跟班上同学还不熟,你能不能教我?”
李澈还是没吱声。
陆予心知道他这副破耳机一点都不隔音,他在对门打电话都能听得清楚,怎么现在挨得这么近说话就听不见了?
这耳机真够薛定谔的。
他很怀疑李澈有在装的成分,但他没有证据。
陆予心摘下他一只耳机,问:“我刚才跟你说话,你听没听见?”
“没有。”
陆予心不信,但还是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李澈道:“你不能自学吗?”
自学,陆予心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词。
“不能。”他很有自知之明,“没有那种能力。”
天边闪过一道雷电,李澈的声音跟远处的闷雷声混在一起:“你考不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原则上是没关系,但实际上,也确实没有一点关系。
要是陆天华在家,陆予心还不至于这么发愁,早知道当初就让他爸给他找个家教了,要不然现在他能在这里卑微地求李澈?
他以前不是那么看重成绩的人,学习上也一直都是半吊子。那是因为陆天华和柳韵之前计划让他出国,但现在让他从国际学校转到一中,很显然就没这个打算了。
以他现在的成绩,要参加国内高考,很可能连个普本都混不到。
何况他还答应了妈妈要考苏城的大学,苏城的高校分数并不低。
想到这里,陆予心觉得风都把他的眼睛吹酸了,很没出息地说:“是跟你没关系,我只是觉得你教得挺好,至少我都能听懂,不像老韩,哦就是我们数学老师,讲一套卷也就能听懂几道题。”
李澈表面没说话,心里想的却是:那是因为你问的都是基础题,几道基础题愣是讲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知道该说是自己表达有问题还是陆予心脑子有问题。
但显然陆予心没觉得是自己脑子有问题,相反,他觉得自己挺聪明,领悟得很快。
见他没吭气,陆予心又问了一遍:“行吗?”
李澈被他烦得有点不耐:“再说。”
行就行,不行拉倒,再说是什么意思?
陆予心领悟不透,先不去想这件事,换了个话题。
“你听什么歌呢?给我也听会儿呗,我没带耳机。”
李澈又以一副‘你事真的很多’的表情看向他,不过还是口嫌体直地递给他一只耳朵。
陆予心把那只白色耳机塞进耳朵里,下一秒表情就凝固住了。
英语听力?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把耳机撤出去重新塞了塞。
还是英语听力。
李澈问:“还听吗?”
陆予心咬着牙说:“听。”
他英语成绩好主要得益于之前的学校对英文水平要求高,入学就有两次外语测试和全英文面试,有些课程还是全英文授课,在这种学习环境下,自然就比那些靠刷题背单词提分的学生成绩好。
听了两句他就发现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英语听力,有点类似于美文阅读,饶是他这种英语成绩好的,听了几句也觉得没意思了。
要是英语不怎么好的,估计跟听天书差不多。
“能不能给换首歌?”陆予心不满地说,“听歌软件你手机上有吧?”
李澈打开屏幕,点开了一个蓝色APP,在列表里随便点了首歌。
前奏响起来,陆予心还挺喜欢,等女声一开口,他就不喜欢了。
怎么还是英文的?
他往左边瞥了眼李澈手机屏幕,一连串的英文歌名,揶揄道:“你英语老师知道了肯定特感动。”
李澈把手机屏幕锁好,手机放进口袋里。
他没有再找陆予心要那只分享出去的耳机,陆予心也没有要还给他的意思,两人并排走在路上,因为共用耳机的缘故,几乎是肩挨着肩。
柔软沙哑的女声在耳廓里低声吟唱:
……
Imagination grows my love
There is the only way to know
Although never show up till forever
Always
Though no one knows
I love you so
I love you so
……
陆予心比听英语听力还认真,努力辨别着每一句歌词,好从中窥探一下李澈不为人知的喜好。
英文歌就算了,没想到这家伙听的还是情歌。
低沉的女声还在深情浅吟,他忽然觉得这副耳机音效也不算差,不然怎么曲调传进他耳朵里时,有种不自禁战栗的错觉。
走到了地铁站,他才把耳机摘下来塞给李澈,李澈听了会儿歌,大概是觉得没意思,又切回了刚才的英文阅读。
一直到小区门口雨也没有下起来,天仍是灰黑的,云在半空压得低沉,除了风吹树叶声和偶尔的鸣笛,一切都是静静的,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风雨。
走小路已经是轻车熟路,陆予心走在前头,走到上次遇到小猫的地方,从书包里拿出一捧准备好的猫粮放在了那里。
已经好几天没看到那只小白猫了,不知道它还在不在附近。
陆予心环视了一圈,拿着手机往灌木丛的暗处照了照:“它好像没在。”
李澈说:“可以叫它一声试试。”
“它是流浪猫,又没名字。”陆予心说。等他说完,又想起来全天下的猫都有个统称,于是试着喊了声:“咪咪?”
话音刚落就听见灌木丛里有轻微动静,这次陆予心声音大了点,就见从树叶间钻出来个圆圆的脑袋,警惕地望着他。
它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得很大,圆溜溜的,远远地盯着人类。
“它受伤了。”李澈微微眯起眼睛说,“前左腿一直耷拉着,腿上有血。”
陆予心视力没他那么好,上课都要戴眼镜,于是蹲着缓缓靠近了几步,用手机打着灯才隐约看见它白色的毛发上有一片脏污。
灯光不够亮,分辨不出是血还是泥。
等他往前了两步,白猫又缩回了灌木丛里,只留下一声凄惨的叫声。
“怎么办?”陆予心回头问李澈,“我好像把它吓跑了。”
李澈走过去,拨开灌木丛的叶子查看白猫站立过的地方,嫩色的树叶上留下一片血迹。
他捏起一片叶子,站在原地摇了摇头:“它钻到围栏那边了。”
“伤得重吗?”陆予心站起身问。
李澈轻轻“嗯”了声,在闪电撕裂长空的零点几秒,他看见了它瘸着腿狼狈逃跑的样子。
从它跑起来的姿势看,那只受伤的前腿似乎已经完全用不上力气。
天空中顿时闷雷滚动,风陡然变得猛烈起来,连穿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变得开始阴森吓人,仿佛无数人影穿梭其中。
陆予心不禁在冷风中打了个颤,听见李澈边走边说:“要下雨了,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