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周里,陆予心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澈。
那天在浴室发生的事他不愿意再回想,每次想起来都恨不得换个星球生活,为了躲李澈,每天不是起得特别早就是特别晚。
李澈那么聪明,从第一天就发现了这回事,之后的几天便没有再等他一起,两人在家里不小心碰面也会刻意避开。
人能躲得开,有些东西躲不开,越是见不着面,陆予心就越容易想起那天。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周,陆予心意识到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招简直伤敌八百,自损一万,每个回避的瞬间都无比心痛,每个故意躲开的日子都倍感难熬,李澈无视他的眼神、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刻,都让他在这场高温里被冷水浑身浇透。
陆予心毫不怀疑再这么下去他会死掉。
这么明显的不在状态,张瑜一眼就看出来了:“失恋了?”
“都没谈哪来的失恋?”陆予心撑着头说。
“那告白被拒了?”张瑜胡乱猜测,“不能吧,你这么帅都被拒,那我们这样的还怎么活啊?”
陆予心闷闷地出神:“没有告白。”
张瑜惊讶:“单恋啊?”
陆予心想了想,修正了他的措辞:“算暗恋吧。”
“你顶着这张脸搞暗恋??”张瑜都不乐意说他了,“不对啊,都没表白呢,你上次怎么那么肯定人家女生不喜欢你?”
因为压根就不是个女生,陆予心心说。
现在根本不是这个问题,他差点被带跑:“就,我现在可能做错了点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道歉呗,不然还能怎么着,态度必须得真诚,再卖卖惨,最好眼泪汪汪的,要是能送点礼物就更好了,哪个女生受得了这连招?”
道歉,卖惨,送礼物,要是别人这么跟他道歉,他也会感动吧,就是不知道适不适用在李澈身上,毕竟他……心那么硬。
他问张瑜:“知道哪有电子城吗?”
电子城七点关门,放学时已经六点,地图上显示着距离一中有十三公里,陆予心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红粉色的晚霞铺满了天,映在他跑得满是汗的脸上,陆予心呼哧呼哧地在校门口拦了辆出租,报了电子城的地址。
赶到时还没关门,电子城四层,里面有上百家店铺,有些已经准备着要关门,陆予心来不及细细挑选,秉着一分价钱一分货的原则,走进个挺贵的品牌店铺。
等离开电子城时晚霞散去,弯月挂上了云梢,陆予心在他下车的地方等来一辆出租:“去八号台球厅。”
周六的台球厅人一如既往的多,陆予心在里边转了两圈都没看到李澈的身影。
难道没来?
拿出手机想给李澈发个微信问问,却想起来他们好几天没说过话了,以前轻易就能发出去的文字,如今措辞半天也没点下去发送。
都怪他那天喝多了酒,让李澈对自己做那种事。
“诶,小野的同学,你来啦?”夏颖刚理好球桌,看见他背个书包站在这儿发愣,“好长时间没来了吧?”
陆予心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在跟自己说话,“小野的同学”这么称呼还有点陌生,他回头看着夏颖:“颖姐,李澈没来吗?”
夏颖也反应了下:“哦小野啊,他来了呀,刚才还看见他了呢。”她笑着说,“刚看他往后门那边走了,你在这儿等会儿他吧。”
上班时间李澈去后门做什么?陆予心往安全通道的方向看了眼,绿色的灯牌在黑暗中森森的:“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么?”
夏颖说:“客人临时有事走了,下个还没来,可能出去透风抽烟了吧。”
陆予心说:“他不抽烟。”
夏颖一挑眉,笑起来:“你挺了解他啊?”
了解吗?也不是很了解,他们的相处跟普通朋友无异。但说不了解吧,李澈身上的许多“秘密”就只有他知道。
每周六来台球厅,定期去养老院看奶奶,藏在冷漠面具下的过往,无聊时草稿纸上的字母游戏,耳机里放着的英语听力,不喝碳酸饮料只爱喝矿泉水的癖好。
周六放学他们在楼梯口等对方,去养老院的25路公交车他痴迷地闻着李澈的后颈,疯狂地拼命地想要理解李澈的过去,草稿上李澈给他留下的加密的“笨蛋”,共享一副耳机听到的英文和情歌,会下意识把碳酸饮料换成李澈爱喝的矿泉水……
陆予心忽然意识到,这些本属于李澈的秘密,他早已参与其中。
这些不再是属于李澈的秘密,而是他们的。
等了几分钟还没见李澈回来,陆予心有点呆不住,不会真去跟女生打电话了吧。
“我过去找下他。”
夏颖没拦着,只是想起来:“对了,我记得你还有两节小野的教练课,他今天有空,你要不要用了?”
“以后再用吧。”
相比于打台球,他更喜欢看李澈打。
夏颖拿着球杆轻轻俯身,右手微微后撤瞄准了前面的花球,“那你记着点,他干完这学期就不干了,没跟你说?”
陆予心脚步一滞:“没有。”
“那看来你们也没我以为的那么熟啊。”夏颖收起球杆,笑看着他,“来了好几次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只知道你是小野的同学。”
“陆予心,给予的予,心脏的心。”他报上自己的名字,顿了下又继续说,“其实颖姐你猜对了,我不是他同学。”
夏颖一点不意外:“你这名字谁起的?挺有意思。”
陆予心皱皱眉,不太愿意告诉她。
夏颖就是随口一说,没想着追问下去。她这人就爱逗小男生,这是她无聊工作之余的乐趣:“你不是小野的同学,那你跟他什么关系,每周都跟他一起来。”
陆予心胸腔里那颗心脏砰砰直跳,没回答她的问题,转而用格外认真的语气对她说:“他有名字,叫李澈,不叫小野。”
夏颖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好,我记住了。”
那个问题不用陆予心再回答,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少年时的爱意总是隐秘又大胆,一边想藏得密不透风,一边又恨不得昭告世界。
陆予心往安全出口走去,刚要推开那扇安全门就见李澈进来了。
李澈眸色幽深,瞥了他一眼,跟过去一周那样打算从他身边路过。陆予心喊住他,问:“你刚去哪儿了?”
“出去透风。”李澈停下说。
悠长的安全通道里连盏灯都没有,只有挂在头顶的灯牌发着幽绿的光,陆予心往门外望了眼,看见外面站着几个人在说话。
“那些是你朋友?”闻着他身上的烟味,陆予心不安地问。
李澈态度冷淡:“不是。你怎么过来了?”
他这么一问陆予心才想起来正事,他是来跟李澈道歉的。可是该怎么开口,到现在都没想好。
书包鼓鼓的,放着要给他的道歉礼物。陆予心还没准备好,就说:“来看你打球。”
李澈没问他为什么忽然冷战,似乎毫不关心背后的原因,只“嗯”了一声。
两人一起往回走,到了台球桌旁,正好李澈的下一位客人来了,是位女生。李澈跟她说了几句话,就拿起球杆开始叫她怎么开球。
正常的教学,半点亲密动作都没有,就连手部的姿势调整李澈也只是在旁边做示范,简直比教他还要公事公办。可陆予心也不知怎么,心里泛上来一阵嫉妒。
李澈示范了一球进洞,女生笑着夸他好帅,陆予心顿时比吞了两个柠檬还酸。
女生让他帮忙调整姿势,李澈拍了下她的肩膀,让她低下去一点,陆予心干脆转过去不看了,走了,找了个角落闷头打游戏。
打到手机快没电,去前台找夏颖借了个充电器,又回去坐那儿继续打,故意没往李澈那边看一眼,等再一抬头,那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站旁边的换成夏颖了。
夏颖笑着跟他说着什么,过了会儿李澈往自己这边走过来。
“走了。”
一想起刚才他教那女生打球,陆予心心里堵得慌,没好气地说:“别催,我打游戏呢,输了怪你。”
李澈越过他走到后面的更衣室,换回了校服,站在旁边等他。
陆予心的游戏还是输了,本来心情就不好,一晚上没赢两局,这回心里更难受了。
他把充电器还给夏颖,好不容易想好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了,满脑子都是李澈跟女生打球的画面,扰得他心烦。
刚出台球厅没走两步,他们就被前面几个人拦住了去路。
他认出来其中一个是刚才在后门抽烟的男生,很明显这几个人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他身后的李澈。
为首的那个高个看了眼他,说:“跟你没关系,赶紧走。”
陆予心眉头一皱,没动:“跟他有关系就跟我有关系。”
“你谁啊?”旁边一个红毛站出来,“给你脸了是吧?”
陆予心正有火没处发,他不主动挑事,但也不是任由别人欺负的性格:“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红毛立刻就火了,灭了烟就要上来揍他:“我艹!找死呢?”
陆予心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扯了下,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李澈站到他前面,对为首的那个高个说:“你来找我的,别牵扯无关的人。”
“呦!一段时间没见,还交上朋友了。”为首的叫雷子墨,看着就是个不好惹的刺头,“真没看出来,居然还有人敢跟你交朋友啊。”
陆予心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扫过,嗤笑了声说:“狗都能交到朋友,人为什么不能?”
过了两秒,雷子墨才反应过来他在骂自己,火一下子没压住:“你算个什么东西!就凭你也想替他出头?”
陆予心也是浑身的火没处发,气氛僵持危险,一点就炸。
对面四个人,他们两个,真打起来不占优势,何况这群人来者不善,不知道身上带没带武器,要是有刀具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陆予心暂时冷静了下来,没想到下一秒雷子墨直接踹在了李澈肚子上,李澈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几步。
陆予心扶住他,正要发作听见雷子墨说:“你还手啊,不是很能打吗?别怂啊李澈,有本事你还手打我啊!”
这能忍?陆予心抄起旁边的棍子就要动手,不料却被李澈拉住:“陆予心!”
陆予心:“?”
雷子墨旁边的红毛笑得得意:“还手?还手就是打架斗殴,你不是他朋友吗?不会不知道他再打架就会被学校开除吧。”
靠!
陆予心总算反应过来了,这就是给李澈设的局,被揍还不能还手,但凡对方身上有一点伤性质就变了,被打变成了斗殴。
可他也不能看着李澈被欺负啊!
雷子墨一步步逼近:“孔四眼他爸跟他一样怂,三十万就跟你私了了,太可惜了,我还想看你坐牢呢,尖子生变成少年犯,多有意思啊。”
“你在盛中不是很牛么,不是一群女生追么,现在都知道你跟你爸一样是个精神病,我特想知道还有人敢追你吗?”
“精神病,也配被人喜欢?”
他停下来,伸手羞辱性地去拍李澈的脸,陆予心一把推开他的手,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你也配碰他?”
“我艹我弄死你!你他妈怎么跟我哥说话呢?”
红毛一脚飞过来,陆予心堪堪躲开,想还手又怕连累李澈,只能勉强挡下,腰上还是挨了两拳。
“辉子!”雷子墨喊住红毛。
红毛心有不甘,骂了两句乖乖站到一边了。
陆予心不知道他这是闹哪一出,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雷子墨的意图。
他笑着道:“其实私了挺好,对你来说,三十万比坐牢还难受吧?你们家那么穷,听说你妈借遍了朋友亲戚才借着两万,要不是碰见个有钱男的,恐怕你现在还在少管所呢。”
陆予心抬头看了眼角落里的摄像头,祈祷着不是个摆设:“你到底想说什么?”
雷子墨阴险地笑着:“三十万,你猜猜一个男的为什么平白无故给他们家出三十万?”他转而看向李澈,“你妈不就是把自己卖了吗?”
几个人哈哈笑起来,嘴脸让人恶心泛呕,李澈面无表情盯着他,脸色苍白难看,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挡住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戾。
陆予心握住他的手臂,掌心的凸起他胳膊上暴起的青筋。
这一刻他忽然一点都不想拦着李澈,他想跟李澈一起狠狠揍眼前这个人渣,这种人渣被打死都不足为
但陆予心又觉得,揍他都是脏了李澈的手。
那么漂亮的手上,不该染上这种人的血,他们不配。
他总算明白了这群人的意图,他们就是要故意羞辱激怒李澈,逼他动手,只要他动了手,单方面的欺凌就会变成一场学生间的斗殴,李澈就会因为打架被开除学籍。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他们不止要欺凌李澈,还要折辱他和他的家人,逼他被开除,让他前途尽毁。
想到这里,陆予心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最主要的是,他要让李澈冷静下来。
“别冲动。”
李澈的前程,不能毁在一群人渣手里。
陆予心感觉李澈紧绷的手臂缓缓放松了些,四个人围过来步步紧逼,他们一点点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背贴在了墙边。
腿边碰到个坚硬的物体,他低头一看,墙边放着一排酒瓶。陆予心随手抄起一个就冲着水泥地砸去,酒瓶瞬间四分五裂。
他拿着酒瓶挡在身前自卫,尖锐的玻璃冲向雷子墨:“谁先动的手监控都拍着呢,他不能还手,但我能。只要你们动手,我这就叫正当防卫,打死打伤就看你们的命了。”
大概都没想到这儿还有个摄像头,几个人顺着他的视线去找,摄像头是台球厅的,按的地方极为隐蔽,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他妈的,怎么这里有个摄像头啊。”红毛踹了旁边那男生一脚,“不是让你提前踩过点了吗?你跟我说这儿没监控啊!”
可能真怕监控拍到什么,雷子墨也往那个方向看去:“你怎么办事的?”
“我……我真没看见雷哥,这摄像头按的也太……我错了我错了哥!”
陆予心还在想着怎么脱身,下一秒手被猛地抓起,李澈紧紧抓住他的手,带着他转身就跑。
“走!”
陆予心身体比脑子反应得快,把手里的酒瓶子往远处一扔,正正砸在要追过来的红毛脚上,等意识过来他们这是“跑为上计”时,已经被李澈拉着跑了几十米。
李澈拉着他拐到右边的巷子里,穿过去,在第三个口往左,一直跑到头,有条特别窄的小路,也就两米来宽,更别说路灯。在黑暗中穿过去,竟然到了那家小面馆,此时正准备打烊关门。
陆予心心里一动,想进去躲躲,李澈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拉着他从旁边的石梯上去,躲在了狭窄的墙壁后面。
“靠!”过了半分钟,他听见红毛的声音在下面传来,“让他们跑了。”
黑暗中陆予心连喘息都放得很轻,生怕发出声音被听见。呼吸能放轻,心跳却掩盖不住,在剧烈奔跑后狂跳。墙壁后面空间逼仄狭窄,他们挤在一起,李澈的前胸几乎贴着他的后背。
陆予心一时分不清那心跳是李澈的,还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