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公交车上不再那么拥挤,两人随便找了个前后的位置坐下。
李澈又把他那副不隔音的耳机塞上,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陆予心一看手机就晕车得厉害,乖乖把手机收了起来。
他出门没带耳机的习惯,此时觉得无聊,便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分我一只耳朵。”
李澈没回头,把右耳摘下来给他。
陆予心塞进耳朵里,这次不是英语阅读了,是英语新闻。
耳机里主持人操着一口标准的英式英语,语速快到像是念完稿子就能下班,他勉强听辨出一两个单词,还没等认真确认,那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被人为切断,忽然断了声音。陆予心以为网卡了,下一秒钟耳机里却响起温柔缱绻的男音,又是首他说不出名字的英文歌。
Just let me fall
In your arms like i'm a leaf
……
是首情歌,他从没像现在这么希望自己英语不要这么好。
“你怎么换了?”陆予心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怪异,“刚才的新闻我还没听几句呢。”
李澈紧握着手机:“你不是喜欢听歌吗?”
那倒是。
情歌唱得温柔,听得他心里酥酥痒痒。陆予心问:“看不出来你喜欢听这种歌。”
李澈冷淡地说:“随机推荐。”
陆予心没再说话,静静欣赏APP随机推荐的歌单。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离李澈过分近了,共用同一条耳机的缘故,他只能用手撑在前座的靠背上,李澈正好保持着靠在椅背的姿势,他的鼻尖离对方的脖颈只有一掌距离。
乌黑的发和校服衣领之间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在车里惨淡的灯光下显出几分病态。陆予心怀疑他的肤色甚至比自己还要白,因为李澈体育课从不参加集体运动,还会在很热的天气把校服外套穿在身上。
这么注意防晒,不白才怪。
鼻边有股淡淡的香气,分不清是洗发水还是沐浴露的味道,总之不难闻。陆予心不自觉凑近嗅了嗅,想要分辨出是什么香。
可惜他知识浅薄,没有搜索到匹配项。
耳机里音乐换了首,慵懒沙哑,音乐顺着耳机线传进他的耳膜,明明放映的是音乐,他却怎么好似听到了李澈的心跳?
砰砰的,像胸腔里藏着一头巨兽,在挣扎,在嘶吼,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束缚跳出来。
很快他发现,那不是李澈的心跳,是他自己的。
陡然间他被截断呼吸,窒息的感觉从头到脚袭来,他忘了该怎么呼吸。
陆予心不明白那种感觉是为何,不明白何时李澈变得像一座高原,靠近就会空气稀薄。会心悸、会晕眩,会变得呼吸困难。
他把窗子开得大了些,夜晚的风灌进来吹散了些许难受。陆予心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手放在胸前拼命压制着快要涌出的怪兽。
夜静静的,公交车在不拥堵的马路上奔驰前行,风吹乱他的衣服他的头发,吹乱少年不自知的心动。
李澈不自觉握紧了手机,像被定格的默片,低头看手机的动作猛然停下来。
轻微的呼吸喷薄在他的后颈,痒痒的,是陆予心在嗅。
两根耳机线相互交错纠缠,随着车的颠簸摇晃在两人之间。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绷紧了脊背,假装不知情地纵容一切发生。
他不知道陆予心为什么这么做,更想不明白自己又是为何默许,这似乎是道比压轴题还难的题目,人生的许多事远比课本难得多,他看不破解不出。
湿热的呼吸、暖夏的风,陆予心不离开他就不动,两人保持着亲密又奇怪的距离,车在路上颠簸,有种说不出的陌生的感觉也在跟着颠簸。
直到磨人的呼吸消失离开,李澈仍然保持着绷紧的动作,手指捏得僵硬。窗外的树影和霓虹灯快速在他眸中掠过,交叠闪烁之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车子继续向下一站飞奔,乘客上车下车,换了一波又一波。只有那条耳机,始终晃晃荡荡,挂着两颗摇摇欲坠的心。
牙疼是半夜开始的。
陆予心说牙疼,有敷衍张瑜的成分,但也不是说谎,从前两天他就隐隐觉得牙痛,不过忙着月考复习没当回事。
半夜,原来的小疼痛开始变本加厉,沿着神经蔓延到了半张脸。
疼得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晚上没休息好,起得比平时上学还早。
白姨正在准备早餐,见他下楼接水:“心心今天起这么早啊!”
陆予心捂着疼得快没知觉的脸,无精打采地“嗯”了声。
白姨看出来他不舒服:“怎么了这是?”
陆予心喝了口温开水:“牙疼,没睡好。”
“哎呦,牙疼疼起来要命的。”白姨从厨房给他拿出来两颗花椒,“咬在牙齿里,能缓解缓解。”
陆予心听话地放进嘴里,没一会儿整个口腔里都麻麻的,疼痛果然缓解了点。早餐做好,他没心情也不敢吃,怕好不容易缓解的牙齿又疼起来。
“附近就有口腔医院,等会儿去检查一下。”陆天华急着出门,随口叮嘱了他两句。
陆予心捂着脸,说话都变得有些不清楚:“大周末的你要去哪儿?我都疼成这样了,不能陪我去医院看牙吗?”
“去谈生意。多大的人了,看个牙还要大人陪?又不是做手术。”
陆予心倒不是真想让他陪,就是每天看他忙得不着家,找个借口问问。
以前陆天华跟柳韵在一起也是这样,一周都不一定能见次面,现在跟李素萍还是这样,看来没骗他是真的忙。
陆予心不满地“哦”了声:“那你把钱转我微信。”
陆天华看了他眼:“上周不是刚给你转了两千生活费,花完了?”
“你都说了那是生活费,这是医药费,不一样。再说,上周给猫做手术就花了一千多。”
陆天华轻声叹息:“要多少?”
“再转两千吧,现在看牙可贵了。”陆予心跟亲爸丝毫不客气,“不够再找你要。”
陆天华把钱转给他,临走说:“不行让小澈陪你去,口腔医院不远。还有,赶紧把你那猫弄走,吃个饭桌子上都有猫毛了!”
“知道了,你要迟到了!”
等陆天华离开,饭桌上又恢复了安静,陆予心吃不下东西,喝了杯牛奶就上楼了。
过了两分钟,李澈也站起身来:“我吃饱了,先上楼了。”
“小澈。”李素萍今天格外沉默,此时却叫住他。想起刚才陆予心提到生活费,她犹豫着问:“用不用妈妈也给你转点生活费?”
“不用,上次发的奖学金还有。”
李素萍的脸上刚露出一丝欣慰,下一秒便被他的话浇熄。李澈说:“何况我不想花别人的钱。”
“妈妈怎么是别人呢?”李素萍着急地解释,站起来时眼里泛着泪光。
眼下她没工作,李澈很清楚她的钱是谁给的。他说的不是李素萍,是陆天华:“那钱你留着吧,我自己有。”
李素萍知道他的性子:“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都是给你攒着的,等攒够了钱,你就可以……”
“知道了。”李澈打断她的话,“我先上楼了。”
李素萍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心情复杂。
作为母亲,很多时候她都觉得儿子过分懂事了,她甚至希望李澈叛逆、顶嘴,跟陆予心一样张口就找大人要生活费,而不是现在这样寡言少语,克制得简直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
可是晚了,从转学开始,从十四岁的那个雨夜,甚至从更早,就晚了。
从那场无妄之灾降临到他们家开始,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