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声惊醒了林。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这么灵活，嗖的一下就从灰翠手下钻了出去。
灰翠的手抬起又落下，他不是不能拦下林，但抬起的一瞬间，一个念头就像是等在那里一样浮现。
如果他要离开，你什么时候真正拦住过他？
永远，永远，一个背影。
永远，永远，一个“我不会说对不起”。
灰翠直起身，手放在椅背上，等待林去开门，将摩西·古比放进来。
他知道他应该跟在林后面去迎接摩西·古比，但这一刻，新宇宙诞生后的第一次，他疲惫地想停顿片刻。
但摩西·古比还在咚咚咚砸门。
灰翠抬起头，从他怀中溜走的、一无所知的神明，同样站在餐椅边，同样一只手搭在椅背的另一角上，仰起脸，小心地观察他。
“那个，”比他所认识的林，更稚嫩一点的林，向着他提出要求，“谢谢你帮我顺气，但……但下次，可以不用贴这么近……”
灰翠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贴近一点，你欠债的数额可以酌情减少哦。”他居然这么说了。
神色还是那么冷淡，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说出了怎样的惊天之言。
哪怕林已经完全明白自己欠的是情债，面对这种话也只能无语凝噎。
大平层公寓里只有砸门声和骂声在回响，片刻，林深呼吸一次，脸也板了起来。
“我是无所谓啦，”他说，“但你真的希望我只用这种方式还债吗？”
两人短暂对峙了一下。
“还饿吗？”灰翠突然问。
“呃，哎，还好？其实一开始就不怎么饿……”
并不怎么饿这个回答，并未出乎灰翠意料。他打量林又小小地短了一截的衣袖和裤腿，和他一个多小时就长长了不少的头发，转身走去和餐厅相对的走廊，然后进入一个房间。
也就十几秒，他臂弯上挂着一套新衣物出来，对林道：“不饿的话，我们走吧。”
林倒不至于问去哪里，门口的人骂得已经很难听了，他只皱眉道：“这些菜呢？不会处理掉吧？那也太浪费了！”
“会留着，”灰翠简短回答，“如果……你今天还回来的话。”
这么说，他已经走到玄关，将已经出现凹痕的门拉开。
门口的人没有用力过猛摔进来，门开的一瞬间，门口的人反应很快收住了拳头。
林在灰翠背后观察那人，首先就见到一头叫现代打工人艳羡的蓬松长卷发，挑染一般的深蓝浅蓝交错，在头发的主人因愤怒而深深呼吸时，这头美丽如海藻的卷发，像是在水中一样随水流颤动。
今天林已经见过许多相貌优异的人，叫小玉的审判官可爱而矫健，大概和“他”……也可能就是和他有很多纠葛的白毛鸟人，虽然十分俊美，但第一眼看到，却是那副如槍如刀剑的气质更加夺目。
但此刻出现在门口的人，一瞬间除了“美”给不出别的形容。他的长发，他眼角蓝色鳞片闪烁的彩虹光泽，他偶尔扇动一下的耳鳍，好像一个海浪轻轻拍打礁石的梦。
这样一个美人居然也定定盯着林看，林想着灰翠问“你还想欠几个”的话，怀疑自己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进化成了大渣男。
收起了污言秽语的摩西·古比屏息了片刻，慢慢吐出一口气，才重新开口，对灰翠道：“终于……现在见到，我也觉得，就是这个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不是你不走流程的理由！
“而且你们两个还没结婚！给我记住了！还没结婚！没有立刻同居的道理！”
“都星际时代了，婚前同居应该还蛮常见的吧？”对星际文明文化感兴趣的林嘀咕。
“不对？”他又自己反驳，“婚姻这种财产联合方式竟然还存在吗？”
“存在。”蓝卷发的人鱼居然回答了他，“虽然蜕变成了宝石之灵，但我们在尽量避免改变社会本质，这也是为了不让群体思潮产生太大改变。”
幸亏宝石之灵获得了神明眷顾的恒久时光，他们只可能被杀死，或因为丧失求生意志而死，这使得这么多年下来，维系社会的还是当初从旧宇宙出来的老一批人，即便魔法和科技几番进化，宝石之灵们的内在变化却不大。
“我们，非常努力地，想要再见到您……还有其他几位。”摩西柔和了嗓音道，“但还是要先验证身份。”
“对于真神而言，这样的验证本身就是侮辱。”灰翠道。
“不通过验证的神格存在可由任何人宣布为伪神，这项条款可是你同意通过的。”摩西刺他，脸又转向林，道，“我知道林你大概有很多事不明白，不过这些我们可以在去教会的路上慢慢解释。”
一道蜜色的传送门开启在大门口，语气绝不恭顺的蓝卷发人鱼垂下头，低声道：“请随我来。”
林不由看了灰翠一眼。
如此着急将他带回这间公寓的灰翠却没再说什么，那句“但你真的希望我只用这种方式还债吗？”，好像浅浅安抚了他，让急躁后退不少。
雪发的鸟人只打开鞋柜，弯腰从中拿出一双皮鞋。
鞋柜里还有不少鞋，一部分显然是灰翠的鞋，虽然仔细打理过，但和完全没穿过的鞋是不一样的。
剩下一部分是光鲜锃亮像是刚从鞋店拿回的鞋，不止一双两双，而是从严肃场合到休闲用途的鞋和靴子，都备在这里。
大概，是为了他备在这里。
“你们在说我是神？开玩笑吗？假的吧？”这种蠢话，林是不会说的。
他深吸一口气，穿上皮鞋，跟上摩西，但在跨进新的传送门前，没忍住回头确定灰翠跟上了他，才安心。
短短一瞬，在拉长又缩短后，在这个世界还没好好逛过的林，又开荒了一张新地图。
他讶然踩进水中，没有依靠任何力量漂浮在了水上。就见落脚的地方荡开圈圈涟漪，而广阔的水面犹如一面镜子，倒映上方的蓝天白云。
前方，一座透明的圆弧形建筑，修建在水上。
“这里是镜中瞳教会在新宇宙的总部，”先他一步进来的蓝卷发人鱼介绍道，“大部分人称呼这里为贝宫。”
“教会……”林低喃地重复这个关键词，问，“我已经知道，你刚才说你们在尽力保持旧社会的构架，所以迈入了星际时代，也依然信神？”
“不，”摩西严肃道，“我们信神，是因为神是真实存在的。
“八位神明合作创造了这个新宇宙，整个过程宝石之灵们亲眼目睹。可惜创造世界后八位神明沉睡在宇宙深处，沉睡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未能亲眼见到这个新宇宙繁荣兴盛的模样，所以我们和宝石之灵的使命，就是唤醒八位神明，让祂们能够归来。”
重复一遍，林不是傻子。
穿越后的所见所闻，都在暗示他，他是蓝卷发人鱼说的八位神明之一。
但林还是很难对这件事有真实感，因为它荒诞得就像秦始皇给他发消息说V50一起去吃炸鸡一样。
说到底，神明这种存在，太伟大了，怎么可能是他呢。
灰翠也从传送门出来，往后瞥到他，林才继续问一个他很在意的问题。
“那‘伪神’是什么？”
摩西皱眉。
他的语气带上厌恶。
“新宇宙中不断有新的智慧生命诞生，宗教是非常常见的智慧生命组织形式。如果他们信仰八位神明还好，但如果他们信仰自己编造的神明，有一日可能会得到‘伪神’的回应。”
旧宇宙的七柱神，和流浪诗人，存在于新宇宙每一个分子，每一个原子，每一个从自身能级迁跃出的电子上。换句话说，新宇宙的万事万物，皆具有神性。
当原始的智慧生命向天空，向大地，向树木和河流献上恐惧、崇敬，他们的感情，将塑造这份神性，伪神便从信仰中诞生。
“……然后，抢夺八位真正神明的力量，”摩西沉重道，看了灰翠一眼，“打断八位真正神明的苏醒。”
【作者有话说】
灰翠：不用在意。
灰翠：反正现在都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