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翠似乎想笑，但没能笑出来。
摩西则嘴角抽搐，他额角的青筋在跳动，有了林真回来的实感。
站在神像前的青年，确实也和他离开前别无二致，只除了那双棕黑的眼眸，证明他还未完全觉醒。
但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那些痛苦，那些忍耐，那些麻木与绝望，都有了回报。
摩西无语的心情平复，片刻，他看着心情崩溃的年轻神明，慢慢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无论如何，这个新宇宙，不会再有污染造成的悲剧。
无论如何，林当初留下的话此刻已被证实不是谎言。
有了第一位，就会有第二位。
祂们终将归来。
玛莉帝斯和真正摩西的歌声，还在圣灵人鱼的胸前回响。瞥一眼沉默不言的灰翠，摩西到底心软了一瞬。
“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好日子，”他道，“必须办个庆典。我要去组织工作，但神明的身边，也要有人侍奉。”
他对灰翠道：“正好你请了假，大审判长，就劳烦你一会儿了。”
灰翠点点头。
摩西很干脆地走了，流程已经完成，这两人当初又确定过关系，他又不是恶婆婆，不如给他们留下相处的空间。
或者说，情侣的事情，情侣自己解决。他现在不走，待会儿林和灰翠发生矛盾，身为镜中瞳麾下圣灵的他，就必须站林那边助拳了啊。
倒不是说他其实更想站灰翠那边，但是，这个事吧……
连声再见都没说，林眼睁睁看着蓝卷发的人鱼迅速消失。
过于克系的神像下，又只剩林和灰翠两个。
林坐立难安。
他很难理解自己怎么变成个大眼珠子后还能欠下情债的。
真有人看这种形象不掉san还喜欢上吗？他自己看神像加无数镜子上密密麻麻的眼珠，都已经在狂掉san了啊！
而且他还是什么都没想起。虽然说这个世界的人好像通过他不明白的手段确认了他的身份，他也对这些人的话相信了大半，但他其实还抱有一丝希望。
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他并不是那个，让面前男人如此痛苦的那个人。
但逃避是不行的。
逃避是对面前这个男人的不尊重。
半晌，林终于调整好心情，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低声道：“抱歉……”
“请别这么说，”他立刻被灰翠打断了，雪发的多弗尔鸟人貌似很有礼节地道，“之前就想说明了，直到我死前，我都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和‘对不起’有关的话了。”
啊？
构思了半点措辞的林在内心痛苦呻.吟，感觉自己像个摸不清女朋友心思的直男。
但他还是坚强地按照自己的思路进行对话，道：“好的，我知道了……那关于这个我不该提的词，还有其他过去发生的事，您……你能给我讲述一下吗……？”
林的语气不太确定。
因为他看到灰翠挑起了一边眉毛。
不用林做阅读理解，猜测他这是什么意思，灰翠就直接回答：
“恕我拒绝。”
“……那个，为什么？”
“对我来说，那并不是故事。”他注视着林道，“在你没有想起的情况下，它也没有意义。”
“……但你提示一下，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呢？”林小声的嘟囔。
“这点你不用担心，”灰翠侧过身，瞥向神殿的门口，道，“会有很多人愿意提示你的。”
林下意识要跟着灰翠望向神殿门口，但来者的速度，比他的视线要快得多。
一道泛着银辉的身影已经冲过来，林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被扑倒在地。
“哇！”
惊叫完全是一种本能，但林的后脑勺并没有砸在坚硬的镜面地板上，因为在他真正摔倒之前，已经有什么东西更快地垫在他背后。
毛茸茸的，暖洋洋的。
甩着大尾巴就舔上来的。
埋在厚厚白银长毛中的林眨眼都没有，不合身的衣服就嗷汪嗷汪地湿透了。
什么东西？狗狗？！
眼前也全是毛，什么都看不清的林，艰难伸出手，胡乱拍打，道：“好乖好乖好乖……先松开我，我要站起来。”
说话时他都满嘴是毛，含糊不清得他担心别人听不清，但这个扑过来的庞然大物比他想象地乖巧，在他拍打时就已经起身，还顺手将他扶起。
顺手将他扶起，但他依然踩在柔软的毛茸茸上，没站稳的林一个趔趄，又要倒下。
一只有力的手就在这时候从旁边伸出，再一次扶住他。这回林在搀扶下站稳，一边抹掉脸上的口水，一边看向扶起他的人。
“谢谢你，”林磕巴了一下，“你是……”
一个长着棕灰色圆耳朵的高挑美女对着林微笑，她注视林的双眸犹如注视一个朦胧的梦，那股从内到外无法掩饰的喜悦，一瞬间叫林怀疑自己是不是男女不忌。
好在高挑美女下一刻就用称呼明确下来她和林的关系。
“哥哥！”不顾林浑身黏糊糊，她直接给了林一个拥抱。
异性的话，在林的记忆里，连他妈都不会这么抱他了！
他挣扎起来，但来的人根本不给他挣扎的机会，因为那个尚看不清面容的银色毛茸茸，也再一次熊抱过来。
“林！”
她呼喊道。
湿润再一次浸透衣料。
林挣扎的动作停顿，他能感受到，这一次浸透衣料的，是滚烫的泪水。
已经举起的手慢慢落下，不是拍打，只做轻轻的抚摸。
哪怕还抱有最后一丝拒绝，林依然柔声对她们道：“别害怕，我在这里。”
不想，这句话好像止住了两位女士——应该是女士吧，银色的毛茸茸发出的也是女声——澎湃的情绪，她们慢慢松开手，后退给了林能呼吸的空间，然后开始做一件让林十分郁卒的事情。
眼神朦胧梦幻的高挑美女在自己头顶和林的头顶比划了一下，笑着对他道：“林，我比你高了哎。”
“我看看我看看！”已经能看清是一匹巨大银狼的女士凑过来，碧绿眼眸仔细观察，“真的！短尾你现在比林高三公分！”
说完她又昂首挺胸，自豪道：“不过，家里最高的还是我。”
林：“……”
不然呢，你的个头塞进这神殿正殿，都让空旷的正殿显得很拥挤了啊。
林甚至要后退好几步，才能看到她的脸。
比林脸还大的犬齿本该引起生理性的恐惧，但林打量她，不知为何只能冒出无奈心情。
而且，“哥哥”……
种族不同到底是怎么成为亲人的？他真的很需要有人帮他梳理一下他过去的人际关系。
林用眼角余光寻找灰翠，但银狼的身躯太过庞大，林竟一时找不到他。
两位女士也没有做自我介绍……话说，从他穿越开始，这一个个冒出来的人，是不是都没有向他介绍自己来着？
理所当然地呼唤他的名字，即便他什么也不知道，也默认他合该和他们在一起。
就像现在，好像只是一晃神，神殿已经迅速变得热闹起来。
许多人出现，或喊他的名字，或称呼他为陛下和主，对着他绽开笑容，对着他流下眼泪。
有鼻子上长斑的胖乎乎猫人见面就给他塞了一堆小零食，并且要盯着他吃下去，才肯给别人让开位置；也有穿牧师衣袍文质彬彬的白发鼠人，小心摘下圣典上的撞角，然后一边哭一边训话，一边用书背敲他。
有和灰翠一样长耳羽的光头鸟人，试图沉稳可靠地向林问好，却因为开口就是泣音而破功；有长着螺旋羊角的老奶奶，发觉林隐晦向他们打听自己的过去，安抚林不用着急。
至于一见到他就两眼发光，还追问“大审判长在哪里”的淡蓝皮肤人鱼；和抱着他的脚痛哭流涕，还用自己的皮毛给林擦鞋的白貂，都不是林这天见过的最奇怪人物。
最奇怪的，应该是见面就送给他一本书的红发狐人。
书名叫《仪式学新编》。
“在旧宇宙，仪式学的基础在于‘魔力第一定律’，即人对神的直接认知会建立魔力连接这点，但我们来到新宇宙后，却发现这条定律不再起效，整个仪式学被完全推翻了，不，应该说，曾经的仪式学，整个垮塌了。
“人们已经能更方便地成为超凡者，仪式学或许就应该这样走向终末才是。但老师她并不认同，花了很长时间探索仪式学的新道路，在她的主持下，建立起了新仪式学。
“我现在也算老师的学生，不过，我不能像你一样给出什么开创性的思路，只能帮助老师做一些辅助工作……总之，这本书，就是我们的成果了。”
面容其实还很年轻，但气质已经不会让人将他看做年轻人的赤夏，递出精装的书本。
他忐忑道：“我不知道你是否还需要……”
“谢谢。”林利落收下，翻开看了看目录，道，“我会好好研究的。”
气质已经不是年轻人的红发狐人，这才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然后他解释：“老师也想第一时间来看你，不过她在偏远地区做仪式学传播的工作，人手很紧张，她实在请不下假……”
“不用她请假，请转告她不要急，”林合上书本，虽然并没有真的想起来眼前的狐人，还有他说的老师是谁，但根据狐人的形容，他回应道，“应该是我去看望她才对。”
“老师一定会很开心！”红发狐人的笑容明朗许多，还想说什么，就被喧嚣打断。
夜色已降，贝宫所在的天空之境，倒映夜幕闪烁的群星。
七彩的烟花直冲星河，炸开成不同美丽图案，绚丽的光彩映在不同的镜面上，让整个世界仿佛一个万花筒中的梦境。
不过赤夏只被烟花吸引了一瞬注意力，就回头重新看向林。
他嘴唇蠕动，声音含在舌尖，又瞥到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一边。
赤夏咽下的言语。
认真看烟花的林回神时，他已经离开了。
倒是之前几个小时，怎么找也找不到的灰翠，站在了他身侧。
咻——砰！
新的烟花炸开。
昳丽光点照亮下方两人的眼眸，神殿内外分明十分热闹，他们身边却显得平和而静谧。
没有转头去看对方，灰翠先开口。
他问：“这是你想要的新世界吗？”
略矮了他一个头的林，侧脸看他。
星光，烟花，和俊美的雪发多弗尔鸟人，一起倒映在他的双眼中。
烟花的光辉飞逝，亮银却在棕黑中逐渐点燃。
“嗯，没错。”林回答。
能照出整个宇宙的镜子，此刻只注视一个人。
他眼里带着笑意，轻轻道：“这是我想要的，有你在的新世界。”
【作者有话说】
再次重申，大家抽卡不要上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