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日,我照旧拿喇叭去喊晏醉玉早起,打开小柜子,我发觉我的喇叭不见了。
那个喇叭是我精心所制,出于某些懂得都懂的特殊原因,我很珍惜,这样一来,我完全忘记去喊晏醉玉,满院子找喇叭,足足找了一上午,毫无线索。
直到日头高照,赖觉的晏醉玉懒散地披着外衣倚门而笑,我在他颇有深意的笑中悟到什么,震惊道:"难道是你……”
“我什么?”
他兴趣盎然地挑眉。
正常人这时候都会问发生了什么,他却只管逗我,我更加确信,一定是他偷走了我的喇叭。
晏醉玉原罪再加一条:盗窃!
我怒不敢言,气冲冲地回房,晏醉玉却偏要招惹我,他敲我的房门,影子从窗纸透进来轻笑道:“呀,小徒弟今日怎么没来喊我起床?是不是小徒弟也偷懒,想睡懒觉啊……”
我:“……”
晏醉玉原罪再加:倒打一耙!
我强忍怒气,听到后面终于忍不住,气冲冲地拉开门,像一头小牛一样冲他撞过去,我气得神智不清,根本没留余地,晏醉玉灵巧躲过,我便刹不住车。
“……什么笨蛋。"
我听到他嘲笑我。
旋即后领被人秋住,我没有冲出去,却人仰马翻地摔倒在地,晏醉玉垫在我身下,我们滚成一团。
我还是抗拒他的触碰,被他楼在怀里,便忍不住动手,手被压制便拿脚踢他,总之不能安分。挣扎的过程中我们从回廊滚落下去,滚在草地里,晏醉玉不小心碰了我一块痒痒肉,我立笑出声来。
“……”
晏醉玉讶异地看着我,我在他玩味的眼神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晏醉玉果真没辜负我的揣测,下一瞬,他伸手在我胳肢窝一通乱挠,我痒得咯咯直笑,一边笑一边觉得屈辱,手脚并用地往远处跑,又轻易地被晏醉玉拖拽回来,我不甘的双手都在草地上划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他好不容易饶过我,我趴在地上喘气,笑得眼尾渗泪。
他将我翻身,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我眼角的泪痕上。
“……还没怎么你,就哭成这样。”他音调古怪,眼眸格外深邃,伸手蹭我眼角的泪时,一截指
节擦过我唇瓣,不知是什么意味地停留片刻,“要真怎么了,不会哭得没水吧?”
我觉得这话有点怪,但我贫瘠的知识判断不出来怪在哪里,倒是系统在我脑海中欲言又止地发了一个音节,没了动静。
我皱眉不悦,“这是笑出来的,我不爱哭。"
晏醉玉:“唔……”
他将调子拉得匀长,我便想起,我在他面前已经丢脸地哭过一次,这话没什么说服力。
我张张嘴唇,吞吞吐吐好半响,依旧说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驳论,只好颓丧地垂下眼睫,郁闷道:“我以前不爱哭的……”
当我意识到这句话像极了撒娇时,晏醉玉看我的眼神已经柔软得要化掉。
……我鬼使神差地将找补的话咽回去。
我没能找回我的喇叭,不过后来我叫晏醉玉起床,也根本用不上喇叭——我压根找不着他!
这厮为了躲避我,每晚在我睡着后偷偷更换场地,我要喊他起床,还得先满世界寻找他在何处。
他有可能在茂密的树枝间、在高高的房顶、在隐蔽的房梁,在摇晃的青竹间……他甚至有可能睡到斜竹里后山山坡的任何一棵树上。
于是我每日醒后的第一件事,从膈应晏醉玉,变成思考:这狗贼昨晚会睡在哪里?
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我们师徒关系并不好,但……这样的日子,其实很有趣。
正当我开始享受这样吵少闹闹的平淡日常时,老天爷突然给了我一个重重的巴掌,将我从梦中扇醒。
或者说没有醒,只是噩梦开始了。
钟铭那个憨货,大约是上天特意安排克我的。
慕强是人之天性,修真界仰慕扶摇仙尊者如过江之即,年轻修士更是热切,钟铭便是其中一员。我理解他渴望拜入晏醉玉门下的心情,如果他不有事没事针对我的话,我会更加理解。
叩仙大会之后,我在仙门中小小地出了名,我的身上被打上许多烙印:灵脉断绝、废柴、不择手段、阴险毒辣……
真是谬赞。
我不太在意这些评价,但不可否认,由于这些评价,我在年轻修士中寸步难行。刻板印象一旦种下便难以逆转,况且平日我在斜竹里跟着晏醉玉修习,没有太多交友的机会,更加没人为我说话,基于这些,钟铭固执己见地认为我如传闻一样,是个品性低劣的小人,兼之我占据了他心心念念的扶摇首徒位置,他看我更加不顺眼起来。
香取山庄之行,他从见我的第一面便在为难我,我自然不是吃素的,惹急了也要还回去,我们暗地里来来往往斗智斗勇许多回合,谁也没能占据上风,可惜我在众人面前的印象不好,每回被他编排都只能吃哑巴亏,这是我最大的弱项。
到这时为止,都是小打小闹,真正令我感到噩梦来临的,是晏醉玉的态度。
晏醉玉非常喜欢钟铭,非常。
他分明是为了我千里迢迢赶来,最后大半心神都落在钟铭身上,我换骨的伤还未痊愈,背后时常疼痒难耐,疼得难受时,我便万分希望能看到晏醉玉,可我每次躲在房间往外看,只能看见两人有说有笑地在树下探讨剑法,仙尊温柔俊秀,弟子意气风发,真是美得像画一般。
我手上用力,扣掉了半块窗户纸。
晏醉玉好似注意到我的动静,目光轻飘飘地朝我的方向扫了一下,那眼神说不出地深邃,里头墨浪翻滚,像旋涡,像吸盘,精准地吸附住我,我两腿发麻,愣在原地,我甚至觉得我已经无力地被他叼在嘴中,一点一点吃进肚里。
良久,晏醉玉大发慈悲地勾了勾唇角,移开目光。
我浑身酥麻,半响才晕乎乎地晃晃脑袋,想到昨日晏醉玉威胁我的话,合理怀疑,他定是那书上所说,特殊取向的人——传说中的断袖!
系统:“他断袖你脸红个什么劲?”
我:“闭嘴!”
不知何时开始,晏醉玉的玩笑愈发露骨,露骨到即便我不太了解情爱,也能听出来不对劲。
我拒绝喝药,他惩罚我的方式竟然是将我脱光吊在梁上,进门摸一下出门摸一下,对我而言确实是惩罚,羞耻至极,可这样的惩罚,他不会膈应?
我捂着如擂鼓般的心跳,几番深思,几番熟虑,终于得出结论——晏醉玉是断袖,或许、可能、应该、大概,他对我,有几分非分之想。
系统:“报告宿主,你的心率高达125,请冷静一下……”
我:"闭嘴!下线!”
自从当了晏醉玉的徒弟,我的心情总是在坐过山车,前一日我还在为晏醉玉的‘非分之想’而心旌摇曳,后一日我什么想法都没有,窝在房间不想出门。
晏醉玉收了钟铭当徒弟,亲徒。
虽说钟铭要叫我师兄勉为其难是件占了上风的喜事,可比起独属于我们二人的斜竹里自此要多一个人,这点喜事真是不值一提。
我们回到斜竹里,晏醉玉立刻为钟铭办了赐冠礼。
他是真的很喜欢钟铭,我从来没从他嘴中得到过那么直白悦耳的夸赞,甚至为了钟铭,毋需我每日费心催他起床,他也会早起,就为了指点钟铭的剑法。
钟铭像他亲生的,我是他检垃圾捡来的。
我与钟铭时常爆发争端,我所有伎俩在晏醉玉面前都派不上用场,因为他偏心偏到姥姥家,无论谁的错,最后在他嘴中,都会定成我的错。
钟铭天赋卓绝,赤忱直白,他怎么会耍小心眼呢?有问题必是贺楼的问题。
风光霁月德行无亏的扶摇仙尊,在两个亲徒的问题上,是如此不公允。
我无人诉苦,只有系统是我的朋友,每晚陪着我指责晏醉玉,渐渐的,诉苦也变得无趣,无人理的诉苦,是神经病的独角戏,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开始沉默。
我不再张牙舞爪,斜竹里一下变得和气一团,晏醉玉看我顺眼,有时会勉为其难地稍作提点,恩
赐似的。
我低着头说着感谢的话,心里头却空了一块儿。
有段时间,我修炼遭遇瓶颈,夜晚时常噩梦,被噩梦惊醒便跑到后山山崖看月亮,其实月亮不好看,但后山夜风很冷,被冷风一吹,我的头痛会缓解一点。
可是忽然某天开始,我的症状飞速好转,系统告诉我,晏醉玉每晚都会偷偷给我点香,陪我睡觉。那香无色无味,倘若没有97,我可能一辈子也发觉不了。
……我坐在床边发愣,不知道这又是晏醉玉什么新的欺负人的手段。
那晚我死活强撑着没有沉睡,系统一直在我脑子里大喇叭吵我,以此保证我的清醒。三更之时,我听到门吱呀一声,衣摆拂过门槛,轻微的委地摩擦声向我靠近。
我面朝墙壁,如果此刻点灯,晏醉玉一定能看到我僵硬的脊背和肩膀。
衣摆委地声停在床边,我身后的床褥微微下陷,一只手搭上我的腰。
晏醉玉环抱着我,手贴在我小腹处,温热的灵力自灵台扩散至四肢百骸——他在为我运功。
我忽然觉得鼻尖发酸,不由得小声地吸了一下气,这一下将晏醉玉惊动,他撑起身子瑞详我的表情,我紧闭着眼,紧张得一动不敢动,好半响,他用指腹摩挲着我的眼角。
“哭了?又做噩梦了?”他喃喃着。我这才意识到,我他娘个不争气的,又哭了。
我无法理解我泪水失禁的点,可能晏醉玉也无法理解,他拭着我的脸颊,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甚至有些手忙脚乱。
"映月……”他叹息着念我的字。
我像一块僵硬的木板,被他翻过去,温柔地环抱在怀中,他不甚熟练地轻拍着我的后背,用唇爱怜地触碰着我的头顶,我意识到这样的亲近似乎有些过界,不由得轻轻挣动一下。
他却理解成做噩梦的恐慌,更加用力地收拢双臂,触碰着发顶的唇渐渐下移,吻过颤抖的眼睫,吻过咸涩的泪痕,吻过沁汗的鼻尖,最后吻在我的唇角。
我脑袋轰然一声,炸开了。
他在亲我?!
我装了一晚上,及至此刻,终于掩饰不了,错愕地睁开眼来,晏醉玉似乎也怔愣于我的惊醒,低哑念道:“映月……”
我浑浑噩噩,脑中有一百八十道混乱的声音在响,说什么完全听不清,有的在呵斥晏醉玉不要脸,有的却叫器着亲回去。
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无措地将晏醉玉推开一点,自己滚到床角,戒备地盯着他。
晏醉玉静静地看着我,也不说话,似乎在想怎样解释眼前的局面。
我们两个谁都没吭声,我在床角躲着躲着,迟到的睡意忽然涌上来。
晏醉玉那香是好东西,助眠功效相当强横,我能撑到现在已经非常不易。
晏醉玉看出我的困倦,迟疑着伸手,似乎想拉我一把,“你要不先睡……”
我像只受惊的兔子,瞪大的眼睛里全是警惕。
晏醉玉便不再伸手了。
他安静地坐在床边,等我因为药效昏昏欲睡,才试探着替我搭上被子。
其实我没有完全昏睡,或许是受到的惊吓太大,我始终迷迷瞪瞪、半睡半醒,我能感觉到晏醉玉将我平放在床上,能感觉到他继续为我运功,暖流涌遍身体的每个角落,甚至能感觉到他小心翼翼地自身后揽住我,将脸埋在我肩头。
他说:“是我将你变成这样,对不起,是我害你……”
变成哪样?
孤僻、冷漠、防备?
可我本来就是这样的。
那晚之后,晏醉玉再也没有夜探过我的房间,白日里我们师徒相看两厌,似乎那个情难自禁的吻只是一场幻觉,可我习惯在睡前不栓门,见了鬼地期冀一场不会再来的瑰丽绮梦。
也是打那时开始,我留了心眼。
我开始意识到晏醉玉的不对劲,他是随心所欲的人,不会轻易受制于什么,如果他真的嫌弃我,定会将我远远打发走,不会把我摆在眼前日日自我折磨。
这样的疑虑悄无声息地在我沁心底潜藏许久,直到里宛古城,我不受控制地将晏醉玉推入万鬼潮——
我清晰地看到,晏醉玉在错愕一瞬后,仿佛意识到什么,目光倏地柔软下来,他甚至安慰似的朝我笑了一下,一直到最后也没有露出恼怒的神色,始终将我抱在怀中,掌心熨帖地揉着我的后脑勺。
他在我耳边道:“映月,没事。"
我在他怀里颤抖嘴唇,死死地攥紧掌心。
那一刻,我倏然明白了晏醉玉在我面前的喜怒不定,我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他早就经历过这样的事,并且习以为常。
他的喜不是喜,他的怒也不是怒。
回宗门后,掌教罚我长跪石阶。此前晏醉玉罚过我无数次,那是我第一次,跪得没有任何怨言。
我跟他说,我倾慕你。
他捏着我的下巴让我收回这句话。
没有厌恶,没有拒绝,他只是疾声厉色地让我收回去。
于是我笃定了我前面的所有猜测,明悟了晏醉玉所有未能宣之于口的无可奈何。
“为何要收回去?能挨雷劈不成,我倾幕你,想与你结为道侣,想亲吻你,想与你上床——”
后面的话,我再没能说出口,晏醉玉将我摁在草地上,不能让我收回去,便让我说不出话。
"你、你果然……是个——”
你果然是个断袖。
后面两个字没了声音。
树下那片草地被我们弄得黏腻不堪,晏醉玉将我抱上床后尝试清洁,无果,他选择留下这些胡作非为的证据,掩耳盗铃地将可能目睹的闲杂人等——特指钟铭,遣送离开。
钟铭拎着小包袱,将信将疑地去了另一座山头,晏醉玉话说得漂亮,说他足以自立门户,特意从
掌教手中要了一座山头作为他的居所,从今往后他可以独立自主,不必事事过问师尊。
我站在廊下听着,想笑。
钟铭的脚步声堪堪听不见,晏醉玉折回廊下,猝不及防将我抱了个满怀。
他试探着,在我唇角啄了一下。
我心头起火,盯着他的眼睛,那火越烧越旺,烧得我神志不清,顷刻间将他的混账抛诸脑后,用力地吻上他的唇,用我青涩稚嫩的嘴上功夫回应他。
我看到晏醉玉眼中漫上一些笑意。
他将我压在檐下美人靠上,如此这般,恣意地欺负我。
我们心照不宣地在世人面前扮演不合,却在无人处疯狂相爱。
我们从未探讨过为何会受制,相爱的时间那样短暂,交颈的机会那样稀少,不该浪费在这些不愉快的事上。但我知道,晏醉玉一定在默不作声地寻找契机,随时准备将这桎梏一举击溃。
他向来神机妙算,这天底下,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我如此坚信着。
万鬼潮后,我吞噬一城冤魂,获得了无可比拟的力量,血脉进化,我几乎成了一头完整的龙,无数异兽追随我,他们希望能在我的带领下,建立一个属于异兽的、新的王国。
可最适合异兽生存的地方,在很遥远的北地,那里离斜竹里足有两万里,即便御剑,日夜兼程,也足要小半月才能赶到。
我带着难以言说的心情推开斜竹里的门。
晏醉玉倚在廊下看书,素色衣袍堆云般拢在地上,头发松垮地挽着半髻,碎发落在鬓边,天光将他勾勒得特别好看。
”怎么发呆?”他单手支颐,愉悦地勾起唇角,用眼神撩拨我。
"过来。”
除了某些特殊情况不能自控,我在晏醉玉面前,大多时候也不能自控,反正他一喊,我一定乖乖过去。
他起身来,轻轻抱着我,将下颌搁在我的肩头。
我很喜欢这样的拥抱姿态,这会让我很有安全感,仿佛晏醉玉十分依赖我,片刻不与我黏糊都不行。
他安慰地拍拍我的后背。
”怎么这个眼神,它们的尊崇,让你很为难么?”
我摇摇头。
并不为难,相反,如果没有晏醉玉,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壮志凌云地前往北地,我喜欢力量,喜欢强大,那是流淌在我血液里的东西,我期翼着成为北地的新王,并跃跃欲试。
“可我……”
可我喜欢强大,也喜欢你。
他似乎意会了我未竟的话语,低低地笑起来,拥着我道:“别担心,你只管去做喜欢的事,我会荡平阻碍,跨越两万里,去到你身边。”
听到这里,我始终悬着的心稍稍一松,但还是难过,嘟曦道:“那得多久……”
"快了。”他笃定地说。
我在他眼中看到云淡风轻的把握,骤然轻松起来,我什么都没说,但我万分热切地看着他。
那天,晏醉玉在院子的各处都留下了我的痕迹,我的腿好像成了摆设,要么搭在他腰上,要么被他握着,要么疲软无力地折压在身下。
出发前往北地之前,离我的生辰只有不到两个月,我跟晏醉玉约好,生辰那日,他要来看我。
他说:“我会记得。”
于是我放心地跃上虎豹,向我的王国出发。
刚开始的那一个月我过得并不轻松,异兽们野性难驯,天生桀骜,谁也不服谁,很难管束,我只能挑拣着刺头的几个,硬生生打服了。后面渐渐安定下来,定了国号,我开始有闲情期待我的生辰。
我搜罗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聊作情趣,系统说我这是自作孽,等晏醉玉来了,一定让我死在床上。
我心想,死在床上也没关系,因为我真的太想念他了。
生辰临近的那段时间,我右眼皮老跳,中原迟迟没有来信,我心底压着躁火,偏偏手底下的人又给我折腾新花样,他们联合进言,要我立后。
我大发雷程,满脑袋问号,什么?什么逻辑?我跟你们什么关系?你们凭什么管我娶不娶妻?
我驳回了这个提议,他们却在这个问题上不肯罢休,我驳回一次,他们就重新进言一次,我再驳回,他们就再进,简直像在打擂台。
他们甚至推举出一个人选——与王上相识于微、一路追随的风姑娘,就很不错。
我:???
他们说的风姑娘,是风彩翼,很多人说她对我有情意,甚至风彩翼自己也承认过,可我觉得不是——她在十方台上差点命丧我手,之后看我的眼神总带着惧意,她那么怕我,怎会爱我?
我想,也许这个世间,还有许多和我跟晏醉玉一样违心的人。
我的系统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它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至今不明白它究竟从哪来,这个问题它自己都说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它凌驾于这世间大多数之上,甚至在晏醉玉的死讯和遗物切实抵达我面前之前,它便在晏醉玉死亡的那个晚上监测到、提醒我。
“”心跳停止,呼吸消失,血压为零,无生命体征……宿主,晏醉玉死了。”
它毫无起伏地宣布。
我愣了一会儿。
我说不可能。
”一定是你的监测出问题了。”我肯定道。
系统沉默。
自那日起,它再也没来打扰我,或许它知道这个消息对我的刺激,甚至我自己也能感觉到,我的心脏每天都疯狂跳动,我的呼吸总是急促,我如此恐慌,97一定能监测到。
可正是这一剂预防,当乐游仙尊将遗物和信交给我时,我没有失态,没有大喊大叫,没有疯狂否认我只是恍惚着接过信件和遗物,淡淡地,“哦。”
我明显看到乐游仙尊皱了一下眉。
回到我的寝居,我才惊觉,眼泪早已糊脸,干在脸上,绷得紧巴巴的。
我咬着手指头思考:乐游仙尊说,晏醉玉练功出岔,他们也是在半路才接到死讯,所以现在暂时没人能确认晏醉玉的死因.…
会不会是仇家杀了他?
会不会他只是被什么东西抓走,再找找就能找到。
会不会,他压根就没死!他以前练那个什么虚空,那个不就能让人凭空消失?!
会不会——
系统:“贺楼,他真的死了。"
我僵在原地,眼泪从瞪大的眼眶中滚落。
我知道了。
是掣时我们的那个未知存在,它杀了晏醉玉。
它杀了我的师尊。
我要杀了它。
我无从下手,晏醉玉留下的那枚神秘玉牌是最后的线索,他留下这个给我,一定有别的用意,我能放出里面的万千灵识,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解读。
我急得团团转。
最后还是系统,对那些灵识进行强行识别。
……
幸而它与我共用一个脑子,我们可以在脑海中对话,不必用言语传达。
原来这是一本书。
原来我是书中主角。
原来晏醉玉是苛待我的恶毒反派。
原来修仙系统是我既定的金手指。
原来钟铭是不断挑衅我惹怒我的炮灰。
原来风彩翼是我的女主。
原来……
好多原来。
这些原来如此触目惊心,连系统都未曾料到。
我的仇人变成了这片天地。
我该如何杀死它呢?
……
在我做出那个荒唐离奇的决定后,系统一直在劝说我。
它告诉我,即便主角死亡,天地也不一定会崩坏,我不一定能达到报仇的目的,况且这样,晏醉玉一片苦心就白费了……
它像一只嗡嗡作响的小蚊,说了好多,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我决心以主角的死亡来回敬这荒诞的剧情,我在寝居周围吭哧吭哧地淋上火油,将宫人全部遣走后,我预备放火。
这是最后一战,我要做得器张一些,让天上看见。
”你等一下!”系统无奈地喊,“我还有一个想法,你要不要听?”
我勉强分给它几分耐心。
然后我发觉,这个提议委实让人心动。
系统说,如果主角死亡能够不完全崩坏世界,只崩坏一部分,或者只崩坏剧情,就能给它可乘之机。它在书中的设定,是天地规则以下最强,除了剧情不可忤逆,它在这本书中,是近乎于神的存在。
它说,我在它那里,还有一个愿望。
那是绑定之初,修仙系统为人类画的一个大饼——只要他能完成血脉的完全进化,系统将会给予他一个愿望的奖励。
”你可以,将愿望兑换为,时间回朔。"
……
我忽然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即便我马上就要死亡。
我点燃火油,坐在王座上发呆。
我跟系统说:“如果再来一次,我不想修仙了。”
不想当主角,前期的苦难和后期的辉煌我都不要,我不当王,也不需要别人景仰的目光。
我只要我师尊。
去他娘的力量,去他娘的强者。
系统:”……你不修仙,你怎么遇见晏醉玉?”
我:"……是哦。"
我想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道:“那就勉强修一下吧。”
系统:“……”
我冲系统嘱托道:“要是能成功,你记得转告那个我:乖一点,听话一点,别老想着在晏醉玉那里扳回一局,老夫老妻的,让让他也没什么。”
系统:“……”
我忽然想到,倘若没有剧情限制,晏醉玉与自己的关系,应该不会这么恶劣。
他应该不会偏心钟铭吧?
他应该会用心地教我吧?
他应该……不收钟铭这个徒弟也可以吧?
他应该不会骂我废物吧?
他应该会在叩仙大会上,为我说话吧?
他应该……
会对我很好吧?
“愿望加载进度,100%。”
“时间回溯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前世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