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老师!辛苦来搭把手。”行政小哥踮脚举着一个超大星星, 无奈手不够长挂不上去。
黎昀接过灯具,抬臂落在树顶的位置,“挂这里?”
“可以可以!”行政小哥摆了个OK的手势。
19楼入口处摆了一颗巨大的圣诞树, 底下堆满各种装饰礼盒,离节日还有好些天, 气氛倒是已经蔓延开。
半小时前,黎昀刚刚结束后面几期节目的内容沟通会, 又接了个施工师傅打来的电话。
Le temps的装修陆陆续续进入收尾, 下周便能验收, 再往后就是补齐餐厅器具, 忙了三个月, 最早竣工,最完备的部分便是三楼的秘密房间。
日子越近越情怯,这份礼物他会不会喜欢?
感情一切最易让人陷入迷失, 一向有主见的黎昀也会变得没有把握。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乌泱乌泱出来一堆工作人员, 舒启桐从人群中挤出来,冲着圣诞树旁的黎昀招手。
“怎么嘉宾组结束的比我们快这么多。”舒启桐不服气。
黎昀抚平衣褶, 说:“串个脚本要不了多久。”
“行吧行吧,赶紧走。”舒启桐摘下工牌往兜里一揣,推着他哥往电梯走, “我预约的调香室马上就到点了,他们家过时不候的。”
驱车二十分钟到达目的地, 刚进门就看见瓶瓶罐罐摆满整面墙。
工作人员将人带进调香室,桌上放着几排彩色的试管和各类器皿,舒启桐在长凳上挨个闻过去,半小时下来觉得自己鼻子都快废了。
不是一家人, 不进一家门。在营造生活情调这方面,方女士和黎昀绝对称得上同好。
小到贴在冰箱上的便签贴,大到全屋地暖壁炉,定然要将家里弄得舒舒服服,各种物件家具收藏可爱又有趣。
舒启桐自认不是什么有生活情趣的人,但比他爹还是要强上几分,至少香水不买现成的,要送就送绝无仅有的味道。
他信心满满地招来黎昀,将自己潜心捣鼓的香水往空气中喷了一下,细密的水雾散开,落在脖颈衣襟。
裹着玫瑰和胡椒的脂粉气弥漫飘荡,前调冲得人鼻子发痒,黎昀偏过头去,舒启桐控制不住地闭上眼,仰面张嘴:
“阿嚏——!”
吴廷怂了怂鼻子,被熏得脑子发昏,周知知扇走余香,“你喷太多了!熏死人。”
“谁喷香水往脸上喷啊,”赵寻音觉得好笑,拿过桌前一支瓶子,对着手腕摁了一下,“稍微来点就行。”
吴廷眼角溢出泪花,尴尬的挠了挠头,“我平时没这习惯,不太懂。”
为了给女朋友挑到一款合适的香水,吴廷进了馥闻会场大厅就直奔产品陈列台。桌上摆着一溜儿瓶子,下方各配一张产品信息卡,什么香调、香型、香精,产自何处,气味如何,写得天花乱坠,看得他云里雾里。
品牌方寄给时恪的香水早在团建回来后被他借去闻了个遍,无奈感知有限,只能简单品品是甜是苦,其他什么前中后调,他感觉都差不多,甚至有款闻着像卤料。
“时恪去哪了?刚不是跟我们一起进来的吗。”吴廷挠挠下巴,有点想去搬救兵,可惜人不在场。
赵寻音朝旁边指了指,说:“被粉丝捉住合影了,还是个千万量级的香氛博主哦。”
吴廷绕过去看,打卡墙前被围了两三层圈,在一堆亮晶晶的华服里,只能看见时恪的上半张脸,挂着礼貌的笑。
能感受到时恪在很努力的维持山道的亲和形象。
“啧啧,出外勤还要营业。”吴廷估摸自己大概是挤不进去,摇摇头将目光放在组长身上,讪笑道:“音姐,帮个忙呗。”
幸好没过多久,昭示着宣布发布会开始的音乐响起,时恪终于得以脱身,他从人最少的角落绕出来,大步走到观众席。吴廷站在前排位置,面带同情冲他挥手。
落座,熄灯,解开一粒扣子,时恪缓缓舒了口气。
原本晚上降温了还有些冷,从人堆里滚了一遭又开始热。
台上主持人声情并茂地介绍起品牌故事,再过一会儿,产品经理亲自上台讲述新品概念。中插一个“献玉”子品牌出道环节,山道小组被cue上去站了会儿桩,摄影师一通照,然后下台接着罚坐。
组长和邻座的某美妆负责人聊起业务合作,吴廷在给女朋友发腻歪短信,周知知望着台上打呵欠。
时恪看了眼只有APP广告推送的屏幕,指尖失落的在手机壳上蹭了蹭。
下一秒,绿色图标弹出。
眉心轻颤,时恪解开锁屏,页面显示送信人是乔恒。
期待在瞬间落空,他暗下眸子,点进对话框。
【乔恒:这周五我请大家吃饭,你可以来吗?】
周五,他依稀记得好像有谁提过是乔恒的生日。
入职近两年,乔组平时没少照拂他,尽管多数时候时恪都习惯自己处理,但照拂也是人情。
他不至于这么抹人面子。
回完消息,时恪不想再悬着一颗不上不下的心,直接关了机。
忍不住不想,那就把注意力放在别处,台上已经讲到产品的原料供应产地,时恪如同高中生听课似的强迫自己输入知识。
九点,发布会散场。
趁着还有地铁,时恪和同事们简单告别后便离开了。
天已经黑透,景禾壹号的外围墙也挂上了圣诞装饰,只有小区外头的两排树不大好看,零星叶片在树枝上摇摇欲坠,随便一阵风就能带走。
今天值班的保安是王师傅,他一眼瞧见时恪,寒暄道:“哎哟!我说是哪个小伙儿这么俊,小时啊。”
“您好。”时恪礼貌道。
王师傅点点头,“你们俩一前一后的,竟也没碰上,”他指了指楼栋口,“黎先生也刚回来。”
时恪一怔,视线跟随过去,尽管不想承认自己是想见他的,但脚下的步伐还是变快了几分。
在电梯关门前,里头的人先一步看见时恪的身影,按下开门键。
险些要将人关在外面,黎昀拉着他进来,说:“下次直接叫住我。”
惯性让时恪的脸蹭过黎昀的衣领,原本还在思考怎么才能装得更从容,而浓烈的脂粉玫瑰味不打
一声招呼就钻入鼻腔,他在瞬间怔愣。
馥闻的活动现场哪里都是香的,时恪身上大概也染了一些,不过从会场回来,再被晚风一吹,早就散的无影无踪。黎昀衣襟上的味道不浅,闻得见玫瑰后调的微苦余韵。
女性意味十足的香调。
他抑制不住脑海里的浮想联翩,香水这种东西很私密,气味也能和记忆交缠,联动情感。
这些知识点,时恪早在做馥闻项目的时候背的滚瓜烂熟,他很难不去琢磨黎昀今晚的行程。
去约会了,还是告白成功了?
和她做了什么?
因为拥抱留下的气味吗?
黎昀的手还未松开,带着他往自己身上贴近了一点,免得被电梯门夹住衣角。
身后“砰”地一声,时恪退开距离,垂下手,靠着冰凉的电梯壁。
“今天赶巧,我该走慢些,这样你不必慌慌张张。”黎昀理了理他前额的发丝,“再看见我,就叫住我。”
封闭空间里气味扩散的很快,几秒钟就能填满电梯厢,也能轻而易举地,将时恪用工作抚平的心缠得又紧又乱。
确切地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自从知道黎昀有喜欢的人后,就像被夺走了什么,又或是像被遗忘被抛弃。
从小心翼翼,到逃离,再到生出忌妒,时恪完全不懂自己的心,甚至分不清这样的感情是否正常,这样的喜欢,是否配得上。
时恪有些失神,喃喃道:“我根本就没资格叫住你。”
电梯里放着某个旅行社的广告,轻而易举盖过他的声音。
黎昀早就在回程路上刷到了发布会现场返图,时恪被粉丝簇拥着,笑得浅浅淡淡。
怎么现在脸色看着却有些苍白,黎昀担心道:“活动太累了?瞧着没精神。”
他靠过去,掌心贴上发丝,却被时恪偏头躲过了,“是你管的太多了。”
时恪突如其来的反感让黎昀乱了阵脚,是因为追得太急,还是下意识地掌控欲惹人厌烦?
黎昀向他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冷了,热了,吃没吃饭?你对所有人不都这样吗。”
设计师总是吐槽甲方各种不合理的需求,既要这个又要那个,时恪现在发觉原来自己也会这样。
既想要太阳的温暖,又只想做唯一被眷顾的生命,无可替代,无可比拟。
鼻息间的玫瑰香萦绕不散,喉间的酸涩比之前来得更汹涌,时恪绞紧衣袖,语气半含愠色,眼神却不敢看他,“况且,我不是你弟弟,不必这样对我。”
黎昀一怔,琢磨着这句话前后的联系,看向自己停在他耳边的手,缓缓放了下来,解释道:“我没有把你当......”
“没有?”
时恪嘴唇微颤,像是克制着情绪,“那我跟你除了邻居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关系吗。”
“朋友,乙方,还是你同情心泛滥拯救回来的流浪猫?”
或许是香味太浓烈,无不让时恪脑海里那些臆想画面翻来覆去的拼凑变形,越想越焦灼,越焦灼越口不择言。
黎昀从未见过他对自己发脾气,即使还不算相熟那会儿,也只是冷淡沉默的将他推远,隔离在外。
说不好什么感受,一边是害怕时恪受了委屈,一边又因为这顿撒火而觉得雀跃。
只有越熟的关系才越容易发脾气。
黎昀摸不准是不是过于亲密的动作让他反感,他软下声音,问:“我哪里让你难受了,告诉我,好不好?”
“你靠近我就难受。”
骤然间,一句话犹如炮雷炸开,广告刚好播到结尾黑了屏,空荡的电梯间只剩下这句话。
时恪说得冷而轻,黎昀听在心里却是激起千层海浪,掀得欲聋。
两人像是在沉默中对峙,谁也没有说话,直到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
黎昀沉吟道:“……真的?”
“真的。”时恪咬住牙关,咽下颤抖,“把你的心思用在别人身上吧。”
电梯动了,在门打开的瞬间,时恪几乎是用逃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是因为怕被追上质问,力度也不受控制,回屋关门的声音大到上下三层楼的声控灯都亮了,身后传来的震动荡得他耳膜发麻。
时恪的手掌抵住额头,呼吸急乱,太阳穴一直跳个不停。
不是的,明明不是这样,明明怕极了黎昀弃他而去,悔极了说出的话。
楼道重新安静下来,外头没有脚步的声音,只剩下风透过门的缝隙在呼叫啸鸣。
等了多久,十分钟,还是一小时?
腿部的肿胀酸麻刺激着他的神经,星星点点似的炸开血花,黎昀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跟上来,没有愿意再像追去江城那样找他。
黎昀什么都没做错,是自己的恐惧将他又一次的推开了。
时恪拖着步子,在黑暗中摸去画室,藏在柜子最深处的画落了一层浮灰。他拿出来,又抠出手机壳背后的纸片,再带上拓印着落花的手札,打开门,径直走向楼梯间的垃圾桶,统统扔了进去。
“咚”一声,空荡的箱桶被撞出响。
时恪回了屋,掏出一支烟,不敢去阳台,只能在客厅里点燃。
橙红星火在黑夜里尤为明显,一明一暗,像闪动的萤火,也像他错乱如麻的心。
这个世界完全属于时恪的情感很少,对于时艳来说他是包袱,对于林轶而言他是筹码。同学拿他当课后谈资,同事眼里的他是公司的话题招牌,郑元心里他是不能被埋没的苗子。
唯独黎昀于他不求任何东西,这束光真切地照在身上,却又不属于他。
赶走荒原上的太阳,扔掉自己倾慕于人的证据,斩断最渴望的亲密关系,亲手毁了所有。
他什么都不剩。
烟快要燃尽,白雾缭了眼睛,灼痛刺激着神经。
时恪将它掐灭在掌心,转身出门,跑到楼梯间翻开垃圾桶的盖子。
……
画不见了,纸片,手札也不见了。
直到声控灯变暗,巡逻的保安在楼下绕过两轮,墙上颓丧的影子才重新挪动。时恪回到卧室,枕边还放着被叠的整整齐齐的白绒围巾。
这是他偷偷留下的,能抓住的最后一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