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的灯还没散去热, “啪”地一下又开了,时恪拿过床头的手机,点亮屏幕, 又暗,再黑屏, 迟迟没有等到他的下一步动作。
他等得心浮气躁,想看看网上评论发酵成什么样, 又怕看了更烦。
关灯走出卧室, 时恪裹了条毯子窝进客厅沙发, 打开电视随手点了一期食光漫谈。
综艺节目的声音驱填补掉一点空洞, 蓝光在他眼中变幻, 就这么愣坐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弹出片尾曲都没看进去多少内容。
画面自动跳转到下一期,他打了个呵欠, 没关视频, 纯当背景音放着。
黎延君和林轶是完全不同的两人, 时恪想象不出会是一场什么样的对峙。
对方要真是泼皮无赖倒好解决,过过招式他擅长, 玩弄权术那是一窍不通。
时恪的指尖插进发丝,扶着额头发呆。视线里,被摆在角落里的花花草草立着枝干花苞, 就算不在花期,也和外头被风吹的只剩光杆的树不同。
从黎昀的书桌上抽了张空白的A4纸, 叠好,用一本硬装书垫着,时恪夹着中性水笔开始给盆栽画速写。
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纸上线条歪歪扭扭, 画画最忌下笔犹豫,反复描线,时恪这辈子可能都没画过这么丑的东西。
心不静,干什么都干不好。画到第五张,时恪把笔一扔,抓起手机准备下楼换衣服,出门找人。
刚握上把手,门开了。
廊外寒风卷进来,吹得时恪肩头瑟缩了一下,黎昀挡住空隙关了门,揽着他往里走,“要去找我?”
时恪转过身,捧着他的脸左右看,检查完又托着胳膊瞧手。
“查什么呢。”黎昀笑了出来,乖顺的被他摆弄半天。
“没起冲突,没打你吧?”时恪想起上次春鹤庭那一记响亮的巴掌,突然觉得黎逍挺能扛的。
“冲突起了,但没动手。”黎昀一边说着,一边脱了大衣挂上衣架,回头问,“要真动手了怎么办?”
“打回去。”时恪说,“我连我爸都能打,你爸要是动手,我可忍不住。”
黎昀笑着一把将人捞过来,在脑门儿亲了一口,“犯不上,他不敢跟我动手。”
视线扫到沙发上的散落的画纸和几个纸团,黎昀问:“画画了?”
“打发时间,睡不着。”时恪走过去把东西都收拾了,“要先洗澡吗?”
黎昀挑眉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们聊了什么。”
“是想问,但是不急。”时恪推着人进了浴室,“从去医院到现在都十几个小时了,你肯定累。”
黎昀稍有惊讶,小孩儿细心起来也是个处处周到的人。
医生才说过右手恢复的不错,黎昀没再用浴缸,吊顶淋浴喷洒出热水,洗掉一身疲惫。他换了睡袍,胸膛还挂着水珠,腰间松松垮垮的坠着绸带,没手系上。
打开门,时恪还在外头等着,转眼便瞧见清晰结实的腹肌,还挂着薄薄的水渍,心脏就这么没出息的漏跳好几拍,然后才意识过来他一只手系不上。
清瘦修长的手指挽过黑色绸带,好看得想让人用带子缠缚上去,黎昀垂着眸子欣赏,一直到手指移开才收回目光。
吹风机就在手边,时恪找了张凳子让他坐着,一点点吹干头发。
这场景熟悉得很,这不过这次身份调转,他能感觉到黎昀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再抬眼,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
“在……想什么。”时恪关掉吹风机,替他顺了顺头发。
黎昀向后抬起左手,揽过他侧头吻了一下,“想法挺多的,你想听哪个?”
时恪收了东西,“不能都听吗。”
“觉得你好看,觉得我幸运,怕你因为我受委屈,”黎昀和时恪一前一后进了卧室,他关上门,“也想收拾你。”
调整枕头的动作一怔,时恪飞快地瞟了眼他缠着绷带的手,就是不敢看人,“嗯……”
黎昀坐上床,两人并排靠着床头,留了盏昏暖的壁灯。
“现,现在可以开始说了。”气氛有点暧昧,所以说话也不太利索,时恪侧身看着他,“还是我们先睡觉?”
“先说,省得你睡不好。”黎昀托着他的脑袋揉了揉,时恪干脆趴在他胸前,划楞他另一只胳膊的绷带。
低音缓缓,脸侧是黎昀胸腔的震动,他听完想了一会儿才问,“你爸大概率不会道歉,是吗。”
“是。他好面子,承认抄袭等于承认自己没能力。”黎昀道。“十来年的成就和作品都要被观众打个问号。”
“就是没能力,黎逍说的话有时候也挺精准的。”时恪道。
“什么话?”
“他说,黎导的人品还不如他拍的电影。”
黎昀点点头,虽然和这弟弟不和,但对这句话表示认可。
其实按客观讲,主动权掌握在他们手上,而且还是黎延君主动送上门的破绽。
起初只是想发布舒姝的作品,让对方知难而退,结果对方自己把内容发出来,九张图大撞车,除了字迹不同,其他几乎一样。
黎昀说:“别担心,他节奏乱了,即使现在不承认,后面也会露出破绽,挣扎不了多久。”
“挣扎?”时恪问,“都已经是这个局面了,他还有什么办法?”
“雇水军,冷处理,或者偷换概念,给自己找个看似合理的说辞。”黎昀说。
时恪被这话提醒了一下,他起身摸过手机想看看评论,这会儿人在身边,他有底气多了。
春节期间的流量不可小觑,凌晨三点半仍有不少人活跃在微博上,虽然热搜排名降了降,但讨论内容越堆越多。
翻看下来,完美印证黎昀的猜测,确实有水军下场,还都是冲着时恪和黎昀来的。
内容骂什么的都有,干净的,不干净的,不堪入目的。时恪挺平和,但看见有一条关于舒姝的评论,他垂下目光,心里挺不是滋味儿。
黎昀扫了一眼,内容大抵是说不认识舒姝,名不见经传的摄影师,百度都凑不齐三行介绍。
“没事儿。”黎昀安抚他,“你不是都做好展览了?以后她的作品会被越来越多的人认识。”
“嗯。”时恪重新躺回去,关了灯,在黑暗中用鼻尖蹭黎昀的肩,“一定会的。”
黎昀反手搂住他,贴着额头轻语,“做个好梦。”
一夜沉眠,卧室门再打开已经将近下午一点,两人洗漱完,吃过饭,准备出发再去趟Le temps。
下午送来了一批新的餐具和花圃材料得处理,还约了花匠上门,剩下还有些周边物料需要装配,时恪没什么事,跟着黎昀一起过去。
年初七,接近春节尾声,不少人已经在复工路上,今天墨华路明显比昨天多了不少人。
将口罩往上拉了拉,时恪提着几个纸袋从咖啡店里出来,绕回餐厅。
院前蹲着来处理花圃的师傅,他给每人发了一杯热饮,又进后堂,摘下口罩,拿出热巧递给黎昀,“右手完全恢复之前,咖啡因和茶都不能碰。”
“行。你给的都喝。”黎昀靠着酒柜,正在清点货物,打完最后一个勾,侧头说,“你看看有什么东西是家里放不下的,找个时间打包好咱们放过来。”
“放在三楼吗。”时恪问。
“嗯,”黎昀轻松道,“那里是你的地盘。”
不说不想,一想好像还真有,画室里堆着几箱画册画稿,还有成堆的画材颜料。要是为了以后工作方便,是不是还得再准备一台笔记本?
“还有走廊那面墙等着你填,不过可以慢慢想,不着急。”黎昀说。
时恪点点头,搬起一摞物料去了前厅,他领了个折袋子任务,以前帮着处理过工作室的周边,上手快,一小时能弄完七八十个。
耳机里放着英文歌,挺舒缓,能放松神经,省得老惦记网上那些评论。
创意类工作做多了也头疼,偶尔干干这种不动脑,重复性强的事就当休息了。
桌角的日光逐渐西斜,手机弹出提示音,时恪分神看了眼,乔恒给他发了条消息。
【乔恒:不要太在意网上那些。】
【乔恒:郑老在想办法联系媒体,看看能不能再扩大展览的宣传,所以别担心。】
放下纸袋,时恪打了几个字。
【SHiKE:好。谢谢乔组。】
联系媒体的确是个办法,但应该没几个敢接,多少有点和黎延君对着干的意思。时恪扒拉屏幕,想找到郑元到账号跟他说说,别因为自己的事搞得费神。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时恪的手指悬在空中,偏头看过去,门口聚集了一堆人。
花匠师傅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小步跑过来,推开门,冲着他说:“小老板,外头那些人一直在拍照录像,刚还是两三个,现在越聚越多,要不要赶一赶?”
拍东西?
时恪起身走进了些,隔着玻璃门看,大概十来个人的样子,举着手机,踮脚往里看。
是……粉丝?
也不像,之前经常有粉丝路过,挺注意分寸的,不会逗留。
总不能是黎延君的极端追随者要过来砸店吧?
“麻烦您跟他们说下餐厅还没开业,如果没有别的举动,就先别管,我去问问情况。”时恪说。
师傅应下走了,时恪在后院找到正在打电话的黎昀。
“在墨华路,对。”黎昀转身和时恪对上视线,他按下免提,扩音器里是舒永的声音。
“赶紧看看热搜!”舒永声音有点大,语速还是不疾不徐,“你跟黎延君的关系曝光了。”
时恪一怔,摸出手机来看,热搜第一就是两个黎姓名字放在一起,后头紧跟一个紫红色的“爆”字,再往下还带了三四个相关词条。
#舒姝 黎延君婚变#、#舒姝跳楼#、#黎昀采访#……
当年的新闻记录,舒姝和黎延君的旧照,以及黎昀被迫接受采访的片段重新被翻出来发了上去。
几乎全网震惊,评论区风向明显产生偏转,一个劲儿的好奇这段狗血的八卦。
“我让工作室的人帮忙看了下,首发是个收藏旧报纸的博主,”舒永分析道,“可能还真是巧合,就是这事儿吧……对咱们两边都有影响。”
舒家坦坦荡荡,从来都是受害者,只是黎昀突然作为“导二代”话题人物被推到大众面前,再加上那些旧闻,多少让人膈应。
“不见得是坏事,不敢摆在台面上说的人是他。”黎昀握住时恪挨过来的手捏了捏,用绑着绷带的那只手,给人吓了一跳。
舒永说:“多的我不说,你自己肯定能把握,咱就一个思路,不管黎延君接下来说什么,只要他不承认,我们直接告。”
挂了电话,时恪立刻道:“门口已经有人在围观了,估计都是看见新闻来的。”
网上对抄袭事件的关注点虽然越来越偏,但从客观角度说,风向却是对他们有利,婚变导致女方跳楼,这里头的可供人猜测的东西就多了去了。
只是对于黎昀来说,似乎再次将他放到多年以前,因母亲自杀而备受媒体关注的境地之中。
“他们好奇而已,我跟街道物业打声招呼,不会有什么事,别担心。”黎昀拍了拍他的背,“还剩下些东西要收尾,累的话去三楼歇会儿?”
时恪摇了摇头,说:“不累。袋子还没理完,我干活去了。”
喊来花匠师傅简单交代了下,只要不妨碍到他们便不用管,时恪现在看着冷静,其实挺担心,旧事重提,黎昀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每隔半小时就刷新一次网上的评论,就怕有什么傻逼跳出来指责黎昀。
晚间七点,时恪终于刷出了黎延君的回应。
[@黎延君:大家说笑了。舒姝是我的前妻,不存在抄袭,巧合而已,生活过这么多年,怎么不算夫妻之间的一些默契?离婚也只是因为生活上的一些小争执,还请各位不要过多揣测。]
……
真他妈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