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身体好, 跟野狗似的,生命力异常强盛。申城每一年秋冬都会爆发流感,其他选手多多少少都染过一次, 唯独他安然无恙, 每次都轻松躲过。这人还嘚瑟呢:“你们行不行啊?感冒而已,至于请假吗?”
……如今他终于遭难,闻人律看着他萎靡不振的病容,莫名感觉有点儿解气。
跟着洛城走进客厅, 一股淡淡的麦青味儿逐渐包围了他。生病后控制力会下降, 属于alpha的气息无意识地逸散出来,闻人律仿佛走进了一片春末的麦田里。
四下张望一番,他发现敏姨跟月凨都不在,便忍不住问洛城:“敏姨和月凨呢?”
“啊?”流感似乎影响到了洛城的听力。他裹着毯子在房门口茫然回望, 想了一会儿才答:“哦,我怕传染月凨,早上就让敏姨带她去你那儿了。”
什么?闻人律难以置信地一拧眉, 随即不禁失笑:“你倒是不见外……把我那儿当托儿所啊?”
“什么托儿所……”洛城含糊地嘟囔着,慢吞吞进了房间。裹着毯子往床上一倒, 他把身体蜷起来, 只露出潮红的蜜色脸庞,看上去活像一只大毛毛虫:“偶尔救急嘛,别那么小气啦。”
闻人律不紧不慢地跟上去,斜倚在门框上,一双清冷的凤眼静静地盯着他, 似乎在嘲弄他萎靡不振的病容。半晌,这位大老板终于想起要说些关怀的话:“你现在体温多少,去医院看过医生了吗?”
“38.5℃……没去医院, 就在药店拿了一些药。”洛城无精打采地闭着眼,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不肯做,仿佛一只受了重伤的大猫猫。闻人律不禁走近一些,拖过一张凳子在他床边坐下,又问:“那午饭呢,敏姨走之前有没有给你做饭?”
“做了。”说着,洛城默默地把小毯子团紧一些,好像有点儿心虚:“做了一锅皮蛋瘦肉粥……但是被我不小心打翻了。”
闻人律:“……”
闭紧眼睛,洛城皱着一张脸,已然做好了被他嫌弃的准备。但这人沉默许久,却只是无力地叹了口气,随即摸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我帮你点个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悄么声儿地睁开眼,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洛城的胆子便大了起来,撇着嘴哼哼道:“我不想吃外卖,一股鸡精味儿。”
“不吃外卖那你要吃什么?”第一次见他这么任性的病人,闻人律终于不耐烦了,将手机一扣,抬起头不满地瞪着他。洛城本来就昏昏沉沉的,被他这么一吼,更是头晕目眩。心里一股郁气冲上来,病痛的alpha把被子一卷,翻身面向窗户,只留给闻人律一个倔强的背影:“无所谓,饿就饿着……晚上我再起来做点儿东西吃。”
“算了吧。你病成这样,我都怕你把自己的手给切了!”冷笑着啐他一口,闻人律站起身走向厨房,门外随即传来翻找东西的窸窣动静。洛城本来气闷着,此时忍不住扭过头,困顿地眨眨眼:“……你干嘛?”
下一秒,西装革履的大老板拿着一把青菜和几个鸡蛋面若冰霜地出现在门口:“冰箱里敏姨留了不少食材,你想吃什么?”
洛城一怔,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之后,双眼立即闪闪发亮:“你做给我吃啊?”
“——不然呢?”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闻人律轻啧一声,又催促道:“想吃什么赶紧说,我试试看能不能做。”
“那、那、那,我想吃蛋羹拌饭!”兴奋地支起上半身,洛城眼前一花,立即又晕乎乎地倒了下去:“就是……米饭,和鸡蛋羹拌在一起,再洒点儿葱花,很简单的。”
“……知道了。”闻人律面无表情地转身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厨具相互碰撞的清脆声音传了出来,“叮叮咚咚”的,似乎是竹筷敲击在碗边上。
听着那些窸窣的动静,洛城迷迷糊糊地靠在枕头上,勉力支撑着眼帘,总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美梦里——梦中他回到了少年时期,初二经常低烧的那会儿,妈妈总是给他做蛋羹拌饭。香甜软嫩的鸡蛋、莹润弹牙的米饭,再洒上一小撮香喷喷的葱花,简单又充实。不管再重的病,吃上两碗蛋羹拌饭,再睡个踏踏实实的觉,醒来就痊愈了。
不禁傻笑起来,朦胧之中,他感觉有人从门口走过,明亮光影在自己眼帘上变动。睁开眼,闻人律恰好拎着热水壶走到门边,身上依旧西装革履的,一丝不苟。
洛城笑得更傻了:“你怎么还穿着外套啊,不热吗。”
闻人律倒了一杯热水,正把手贴到杯壁上仔细感受温度,答得心不在焉:“还好,不热。”他的眉心轻轻蹙起,专注眼神好似在做实验。洛城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不禁“哦~”一声,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是那种体温低的人!哎,真好啊,摸起来肯定很舒服……”
闻人律差点儿打翻了杯子里的水。
被他这口无遮拦的话惊得心力交瘁,惯来冷静自持的alpha此刻也忍不住垮下肩膀,头疼地道:“洛城,你不能随便对别人说这种话的知道吗?人家真的会告你性骚扰的!”
“啊,不至于吧?”床上的病号依然是一副脑子短路的模样,半晌还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一翻身把自己裹紧:“……不说就不说了呗。”
瞥着他那头任性乱翘的卷毛,闻人律心浮气躁地叹口气,端着温水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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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洛城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只宽大的手掌先碰了碰他的额,随即握住他的肩头,轻轻摇晃:“先别睡,起来吃饭。”
“……有饭吃了?”心里惦记着这是大老板给自己做的饭,洛城立即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睡眼惺忪。闻人律端了张凳子放到床边,权作餐桌,上头摆着一碗白米饭、一小碟葱花,还有一碗镜面般光洁莹润的蒸水蛋。
看见这碗堪称完美的蒸蛋,洛城揉揉眼睛,迷糊的眼神逐渐变得清醒,又变作震惊——他猛地抬头望向这个西装革履、玉树临风的年轻alpha,惊讶道:“这碗蒸蛋是你做的?!”
“是啊,怎么了。”闻人律不明所以地垂眼瞥着他,显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震惊。洛城“哇”地大叫一声,眼神中顿时充满了钦佩:“我蒸了这么多年鸡蛋,从来没有蒸出这个镜面的效果!……你太厉害了吧!”
有没有那么夸张?闻人律略有些怀疑:“那你都蒸成什么样?”
“我跟我妈都是蒸成蜂窝的样子!”迫不及待地用勺子舀起两勺拌进饭里,又洒一搓葱花,洛城满怀期待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嚼一嚼,立即朝闻人律竖起大拇指:“特别好吃!又香又滑又嫩,咸度也刚刚好……你是厨神吗?怎么做得这么完美?”
他夸人跟不要钱似的,天花乱坠,闻人律用力克制住勾唇的冲动,不以为意道:“就上网搜索做法,挑了个热度最高的学着做,严格按照步骤,就做成这样了。”
“是吗?”洛城笑眼眯眯地望着他,看上去并不关心过程,只满心惦记着给大老板吹彩虹屁:“我也是按照步骤来的,但我就做不好。所以啊~律总,肯定是你特别聪明、特别有天分!……我吃了这碗蛋羹拌饭,明天绝对就好了!”
古人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不其然,这话一出,闻人律的脸色立即绷不住了,嘴角突兀地勾了一下。这个变化被洛城看在眼里,当即眼睛一亮,嬉皮笑脸地又要灌迷魂汤,但闻人律的嘴角立即又拽了下去,还伸出手在他额上佯拍一掌:“少给我在这儿装疯卖傻!赶紧吃饭,吃饱了就吃药睡觉,我还指望你复出打比赛呢!”
“哎,好~”这方面洛城跟人精似的,见好就收,不再调戏这个薄脸皮的老板。但没吃几口,他悄悄抬眼,见闻人律背对着自己,攥着手机站在床边,耳廓似乎有些微微发红?
那瞬间,他脑子里某一处得意忘形的,似乎短路了一瞬。洛城愈发胆大包天,心痒痒地窃笑着,冲他试探地轻唤一声:“……小律!”
肩膀一颤,手机应声跌落,闻人律回头怒瞪着他,一张白皙的俊脸气得微微发红:“谁准你这么叫我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洛城开心坏了,过于忘形以至于歪到了床上:“叫一叫嘛,我觉得比律总好听~”
……这人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怒气冲冲地捡起手机,闻人律在心中暗骂:早知道就不该给他做饭,点个外卖都是仁至义尽了!
骂完,一转头见这人还在乐,半长卷发笑得一颤一颤的,仿佛一匹恶作剧成功的弗里斯兰马。他不禁咬牙,忿忿丢下一句“雅马哈发过来的机车我让人停在楼下了”,便心浮气躁地走了出去。
飞快地下了楼梯,闻人律大步走到泡桐树下,又不放心地回望,就见洛城不知何时蹭了出来,正披着毯子趴在护栏上朝他挥挥手,一口白牙明晃晃的。他面容不禁错愕地一滞,也不好再挂着脸,抬起手……犹豫地晃了晃。
坐到黑色宾利里,闻人律望着窗外逐渐后退的老街景致,半晌似乎想起什么,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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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回到家,月凨果然如洛城所说,正在自家的沙发上端坐着。她两只小手把狗狗路易的毛耳朵抓在手里,神情专注,像玩泥巴一般轻轻搓揉。
闻人律一见她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嘴角微勾着,神情异常和煦:“月凨。”他低声呼唤。小丫头抬起脸,那认真而乖巧的眼神显然记得他,还伸出小手轻轻“哦”一声,好像在说:是你呀!
听见声音,敏姨从厨房里走出来,见他回了,赶忙解释:“少爷,今天阿城病了……”
闻人律抬手止住她的话,平静地点点头:“我知道,我就是从他那儿回来的。”
“这样吗?”敏姨有点儿惊讶:“阿城现在怎么样啊,退烧没有?我走之前给他煮了一锅粥,他吃了吗?”
一提起这个,闻人律的面色就变得有些微妙:“……他不小心把粥打翻了。”
“啊!”敏姨哭笑不得:“那他吃什么?”
“他……”闻人律坐到沙发上,把月凨揽进怀里,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儿:“我点了个清淡的外卖给他吃。”
闻言,敏姨终于放下心来:“吃了东西就好。那孩子随心所欲的,生病了不觉得饿,就懒得吃东西,任性得很……”一边说着一边回了厨房,继续做菜。闻人律深以为然地一挑眉,低头望向沉迷于拽狗狗耳朵的小婴儿,自言自语道:“你爸确实挺可恶的,蹬鼻子上脸……希望你长大了不要像他。”
说来也怪,路易这家伙平常都高冷得很,跟自己挨不了十分钟就要走,这会儿对月凨却异常的有耐心。它整个狗环成一个半圆,把月凨牢牢地圈在沙发角落,跟个尽职尽责的守卫似的,表现也十足温顺。闻人律都忍不住搓搓它的狗头,低声质问:“怎么回事,你尊老爱幼,逮着中间使劲儿揍是不是?就知道给我甩脸色。”
路易的回答是懒洋洋地看他一眼,随即不屑地用鼻子喷了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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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过饭,月凨被敏姨洗得香喷喷的,用浴巾包裹着抱出来,白皙粉嫩仿若一块刚出炉的水豆腐。闻人律听见她们在书房外走动的声音,敏姨唱着歌儿逗月凨开心,小丫头的笑声十分文静,又轻又缓的,仿佛幼鸟的啾鸣。但他忍不住想:月凨跟洛城在一起时好像不是这样的,自己曾看见过。她会被洛城逗得咯咯大笑,声音像银铃那样清脆,甚至会露出光秃秃的粉色牙床。
……看来,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爸爸啊。
正出神地想着,敏姨忽然走了进来,把穿戴整齐的月凨放进他怀里:“少爷,你帮我抱一抱她……我去洗澡。月凨刚到这儿有点紧张,身边离不了人的。”
“哦。”手足无措地搂住这个软绵绵的小家伙,闻人律低下头,与懵懂的月凨大眼瞪小眼,气氛倒也颇为和谐。
也许是在阿布扎比时跟他接触得比较频繁的缘故,月凨对他并不认生,反倒颇为自在,很快就窝在他怀里开始东张西望。看着小婴儿粉白圆润的脸庞,和乌黑灵动的眼眸,闻人律坐在桌前,一种失重感忽然从脚下开始升腾——他仿佛飘到了空中,脑子晕晕乎的,整个人被一种纯粹而美妙的幸福感包围了。
那感觉就像孩提时得到了心爱的狗狗、放学回家看到温柔可亲的妈妈,十分简单,但又直击人心。闻人律无法自制地笑了起来,垂脸轻轻碰一下月凨的小额头,轻声呢喃:“你爸也太幸福了吧……有一个你这样的女儿,真让人眼红。”
“哦~”小家伙无措地闭一下眼,随即又睁开,神情终于有点儿高兴。她伸出手轻轻摸着闻人律的脸,小手指软软的,像羽毛似的触碰着眼前这个温和的alpha,好奇而认真。
忍不住阖上眼帘,闻人律静静感受着她的碰触……良久,他笑起来,低头在月凨额上轻轻贴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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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月凨在闻人律家住了两天半。
第三天的下午,洛城终于好得七七八八,把家里用酒精消毒过一遍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叫敏姨把月凨送了回来。收拾东西时,闻人律站在一旁,还有点儿不大高兴:“他好全了吗?这么着急,万一没好彻底,把月凨传染怎么办?”
“传染也没办法呀,人家是宝宝的爸爸,难道你还能扣着月凨不让回?”敏姨好笑地睨他一眼,忽然揶揄道:“这么喜欢孩子,你不如赶紧结婚,自己生一个。”
闻人律顿时无言以对。
晚上,家里没了那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原本熟悉的客厅忽然变得异常空旷。路易也蔫儿了,一只狗孤零零地坐在门口,似乎坚信月凨会从门后面出现。闻人律看得无奈,忍不住走过去搓搓它的脑袋:“你这么喜欢月凨,哪天跟敏姨一起过去待几个小时,勉强解解馋吧。”
路易眼巴巴地看着他,喉咙里“呜儿”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闻人律穿上西装,照例坐着黑色宾利车上班。夏日的早晨,阳光虽不如正午炽热,但也足够强烈。看着窗外清晰的树影和隔壁非机动车道上等待的车流,他正心不在焉,前边儿司机忽然回过头,提醒道:“老板,后面好像有人叫你。”
“嗯?”回过神,闻人律下意识朝后头望去,就见斜后方的车道边上,一架眼熟的蓝黑配色雅马哈机车被轿车挤住了,无法上前,只能不断地“滴滴——滴、滴滴——滴”反复鸣笛。
车上的骑手穿着黑色的背心和橄榄绿运动短裤,露出蜜色的结实胳膊和修长大腿,整个面部被头盔遮住了,看不到长相。但他身前用粉色背带挂着一个白嫩嫩的小宝宝!那个眼熟的婴儿就像一只小袋鼠似的,悬挂在爸爸怀里,正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
看见这个配置,闻人律想起什么,立即冲到车边摁下车窗,探头望过去。对方见他回应,似乎也相当兴奋,马上抬起修长结实的蜜色胳膊挥一挥,又把头盔的挡风玻璃掰了上去,露出一双再眼熟不过深邃眼眸,笑眼弯弯地喊:“律总,是我啊——”
……果然是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