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树活一张皮, 人活一口气。”比完赛后,洛城感觉自己就是这样。胸膛里憋了一个多月的气终于发泄出去,整个人没了执念, 瞬间疲惫到极点。
宣读完结果之后, 他跟从WADA的检察员去做了尿液抽检,随后又赶往媒体室做赛后采访。台下的记者媒体们显然对他开场飞膝的决定十分好奇,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举手提问。此时洛城的肾上腺素已经退去,整个人困倦不已, 坐在台上撑着额道:
“我现在好困……说真的我下一秒就要睡着了。飞膝这件事……我想想, 好像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吧?还是教练组提议的?……不好意思,我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
草草做完赛后采访,洛城一下台,边角团队即刻走上前, 护着他离开了场馆。
从后乐园会馆到酒店,短短半个钟路程,洛城就在车上小睡了一觉, 歪在后座人事不省。回到客房之后,他本想直接钻进被窝里, 但念及自己一身汗臭, 还是强撑着去冲了个澡,才躺到榻榻米上,扯过被子裹住身体,睡了个天昏地暗。
……连房门都忘了关。
隔壁的闻人律安置好月凨之后,心里记挂他, 不放心地走过来,就见他的房门敞着一条二十多厘米的缝,里头黑漆漆的, 隐约听得见均匀而规律的呼吸声。犹豫两秒,闻人律推开门,悄无声息地走进去,打开夜灯,洛城大喇喇的睡姿便出现在眼前。
他匍在床褥之中,四肢呈“奔月”状,侧着脸睡得极沉。见他的腿和肩膀都露在外面,闻人律叹息一声,帮他把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好,生怕着了凉。
……头发也还没干。
想帮洛城擦一擦头发,可他累成这样,闻人律又怎么忍心打扰他的睡眠?最后只得从浴室里找出一个干发帽,替他小心地套住脑袋,湿发一一拢好。做完这一切,闻人律又盯着他的睡颜注视了一分多钟,这才心满意足,起身准备离开。
关门之前,他不舍地回望——这一看把自己给逗乐了:洛城一张倜傥的帅脸,却戴着个软融融的鹅黄色干发帽,看上去活像《小红帽》里的狼外婆。
他忍着笑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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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睡醒,洛城感觉自己身上疼得厉害。
浑浑噩噩地爬起来,一个东西从头上滚落,软绵绵的仿佛活物,吓了他一大跳!转头望去,他狐疑地抓起那个鹅黄色的东西,左看右看,心道:这是个什么鸟?
搞不懂,干脆不想了。洛城艰难地站起身,左边肩膀泛起剧痛,左手几乎抬不起来了——安东尼奥留下的伤害逐步显现。接下来的几日,他注定要在疼痛中度过。
心想着热敷能帮助身体恢复,洛城一瘸一拐地走向后院,木屐也没穿,直接光着脚踩上冰冷的石头汀步,慢慢走进那眼冒着热气的温泉。冬日的早晨,尽管阳光灿烂,但气温依旧料峭,这就衬得温泉愈发温暖。洛城惬意地靠在石头上,沉沉呼吸,乳白池水没过他的肩头,像一只烫热的手,抚去了伤痛。
……就像那个时候,某人过热的手。
洛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担心的事一解决,某些想法便像失去抑制的藤蔓,疯狂地长满了整个大脑。他难以自制地想起闻人律那套灰鼠色的浴衣,宽松衣襟中露出厚实的胸膛。下摆的开叉之间,两条修长结实的腿不疾不徐地交错移动,掀起一丝引人遐想的空隙……赶紧掬起一捧热水泼到脸上,洛城用力闭上眼,咬牙暗骂:操,那家伙是很高贵冷艳没错,但你搞搞清楚,他可是个alpha!你现在想怎样,被他操吗?
正暗自懊恼着,竹墙那一侧却传来了木屐的声音,“笃、笃、笃”,不疾不徐地穿越大半个后院,逐渐走到附近。洛城不禁精神大振,竖起耳朵歪头倾听:对方好像是在脱衣服,窸窸窣窣的,动静细微,却能引发旁人的无尽联想。
洛城记得那具身体相当结实,臂膀也十分有力,足以将自己打横抱起。那家伙……他只是看上去斯文有礼,实际上却从来不是一个斯文的人。
潺潺的水波声随即响起,洛城猛地扒住池岸,昨夜被安东尼奥戳伤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了出来!他控制不住地开始想象:烫热的温泉水,飘荡的水雾,闻人律被泡成粉红色的皮肤……
下一秒,洛城狼狈地掩着腿间,匆忙抓起浴巾跑回了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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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中午,一行人在酒店餐厅简单地聚了个餐,庆祝此次比赛的胜利。洛城跟闻人律之间隔着唐秘书和李雪,另一边是陈克俭。想到他这次输了比赛,洛城跟大家碰杯之后,忍不住小声抱歉道:“不好意思啊,非拽着你跟我们一起庆祝。”
“没事儿,上班打卡而已,是输是赢,差别不大!我都没放在心上。”陈克俭满不在乎地说着,伸手端了一小盘刺身到面前,沾上酱油大快朵颐。洛城听得一怔,都不知道他这话是真心的,还是为了安慰自己。半晌只能将信将疑地“哦”一声,继续吃饭。
由于下午五点要赶飞机,晚饭大概率是在飞机上解决,一行人特意敞开肚子,吃了许多刺身。洛城一开始还吃得津津有味,但很快就对这些生冷的东西失去了兴趣,挑挑拣拣地放下筷子。
不远处,闻人律喂月凨吃完饭,一抬头就看到他没滋没味的表情,立刻叫来服务生,加点了一份鳗鱼饭和一份热腾腾的牛肉鸡蛋酱乌冬面——洛城是碳水脑袋,还必须要吃热乎的。寿司里头那点儿冷冰冰的米饭就像乏味的沙拉,对他而言完全是无效进食,根本满足不了刚比完赛的空虚身体。
洛城正怨念地垂着头,眼巴巴地寻思着回国后要怎么大吃大喝呢,冷不丁两碗热腾腾的饭食经过李雪和唐秘书的手推到了他面前,不远处是闻人律安静垂下去的双眼。洛城一怔,下意识问唐秘书:“这是……?”
问出口的那一刻,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唐秘书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小九九,茫然道,哦,好像是刚才律总给你点的。怎么,你不爱吃?
洛城抿紧唇,摇摇头,拿起筷子:“没有……我正好想吃点儿热的。”
同时心里不由痛惜地叹气:闻人律啊闻人律,你怎么偏偏是个alpha呢?良久,又不自觉地苦笑:如果我不是公众人物……或者,我不需要打比赛,想必事情会简单许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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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一行人落地申城。司机小林早已在通道出口等候多时,走上前接过洛城和闻人律的行李箱,恭敬地问:“老板,咱们还是先去望海街,对吗?”
闻人律犹豫一瞬,望向洛城:“……月凨是跟你回去,还是跟我?”
“跟你吧。”洛城绝情得仿佛戒过毒,抱着月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根本不看他:“反正她现在睡着了,你偷偷带她回去,她也不知道。”
望着他匆忙的背影,闻人律心头沉郁,在路灯下停顿了一会儿,才沉默地跟上去。
封闭的车厢中,两人一前一后坐着,都静默无声。良久,车子在一处十字路口停下。闻人律寂然望着前方红灯的倒计时,任凭兜里的手机嗡嗡作响,他也懒得搭理。
突然,洛城在身后道:“之前让马助理帮我找一下松涛阁的户型图,他找了吗?”
闻人律倏地清醒过来,警觉道:“你决定要买新房了?”
“要不然呢?”洛城理所应当地哼哼:“天气这么冷,我那里没有地暖,月凨怎么好活动?”
听出他的决心,闻人律不由深吸一口气,不甘地垂下眼:自己新买的复式房目前在换家具,不日便可入住。那套房子建面足有637平,七个房间,足够他们两人带着月凨和敏姨一起住进去。
他也一直在想一个借口,一个足以把洛城哄来跟自己住的借口……他曾试着用月凨把洛城绑过来,但问题是,洛城好像不是那种会为了子女牺牲自我的母亲。
在养育女儿方面,他似乎十分相信自己,所以放手得相当坦然。这时候,闻人律不禁恼恨自己过于高风亮节:假如他卑鄙一点、心硬一点,来一招“挟天子以令诸侯”,说不定早就逼洛城就范了。
可惜啊……他不是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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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拿下比赛的大功臣自然是理所应当地在家休息,但闻人律这样的幕后工作者却没有时间休整,一大早就回办公室上班了。
昨夜陆庭风给他发了许多信息,一条条全是洛城获胜后,各个品牌方、电视节目发来的合作邀约:“这一场仗,洛城打得太漂亮了,太提气了!尤其是他被裁判针对之后,顶住重重压力,依旧打出了一记那么漂亮的高扫KO……哎哟我的妈呀,毫不夸张地说,当时我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你别光顾着高兴。”闻人律却冷静得很,“新闻稿跟上了吗?网络热度买了吗?后续的宣传有没有策划?”
“都做了都做了,你还不放心我嘛!”窝火地瞪他一眼,陆庭风一拍办公桌,懒得再跟他分享自己的澎湃心情,转而道:“庆功宴要不要办?前天晚上大家可是在训练馆里投屏看的比赛,气氛超级热烈。你不批准搞个庆功宴,那可说不过去!”
“想办就办啊!你找个合适的地方,场地大点儿的,风景好点儿的,把预算报给唐秘书就行。”
“好好好!”得了准话,陆庭风立即溜出去,回特助办公室选餐厅去了。
闻人律坐在办公桌前认真翻阅着递上来的代言和综艺节目,半晌,办公室门口传来细微的“吱呀”声,一阵淡淡的蜡梅冷香传了过来。嗅到这个味道,闻人律先是一怔,随即惊愕地抬起头——许久不见的闻人晴居然出现在这里,容颜憔悴、情绪低落,没了往日的从容优雅。
“哥……”她穿着一件长羽绒服,围巾随意绕在脖子上,只涂了个红唇遮掩气色:“我想……找你帮个忙。”
“你怎么了?”诧异地站起身,将她引到吧台前,闻人律倒了杯热咖啡递过去。闻人晴捧起咖啡贴到下巴边,麻木地吹一吹,半晌,失神双眼中流下一串泪珠,滴进了咖啡里:“我妈她……她要跟我爸离婚,而且这两个月也一直不见我,我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哥,你能帮我联系她吗?她离婚就离婚,为什么不要我啊?”
“这……?”突然听闻这个消息,闻人律愕然望着她,一时间无言以对。近来他被洛城搞得失魂落魄的,确实忽略了一些事情……没想到月凨身世引发的混乱居然是这样的发展,闻人律神情复杂地望向堂妹,忍不住道:“你真的不知道婶婶为什么生你气吗?”
“我……”闻人晴深吸一口气,声音哽在喉咙里:“我知道,她气我瞒着她嘛。可是,我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呢?爸的私生子都生出来了,那个小三也打发走了,即使我告诉了她,又能改变什么?”
……至少可以改变婶婶被骗的现状啊!闻人律不赞同地看着她,心里这样想。这个堂妹就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孩,面对父母可以娴熟地撒娇,但内心是冷的。她不在乎旁人的感受,只在乎自己的待遇:毕竟,父母如果离了婚,她就再也不是那个爸爸疼爱、妈妈宠溺的孩子。相比母亲的委屈,她的享受显然是更重要的。
一个典型的、闻人家的冷漠性格。
闻人律不禁摇摇头,凉凉地哂笑了一声。
“我不会帮你说服婶婶的。”他平静而笃定地道,“在这件事情上,我站在婶婶那边——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即使我帮你找到她,也不过是又一次徒劳的争吵而已。”
“……怎么会呢?”闻人晴放下咖啡,盈着一双泪眼看他,“妈妈最疼我了。你只要创造一个机会,让我跟她见面,她肯定会原谅我的!”
闻人律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目沉如水:“你还是回去继续反省吧!什么时候想通了,我什么时候再帮你。”
闻人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嘴唇微微颤抖,半天没说出话来。良久,她屈辱地咬紧下唇,恨恨地撇开脸,快步走了出去,用力摔上大门。闻人律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望着门口,丝毫不后悔刚才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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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工作到下午四点,在会议室吃过下午茶,闻人律回到办公室,见手机上收到了一个视频,是敏姨发来的。画面中,洛城抱着月凨正在家里玩耍,笑容爽朗。闻人律看得眼睛一瞪,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即刻收拾东西回家。
半路上碰见陆庭风,他举着手机拦住自己,连声道:“哎哎哎你去哪儿!我刚才找到了一个好地方,酒庄,私房菜!还有好大的花园场地!你觉得怎么样啊?”
急迫地推开他,闻人律眨眼间跑没了影儿:“——你们觉得好就行!”
他开着车飞快地赶回家里,气喘吁吁跑进门时,洛城还坐在客厅,跟月凨和路易闹得忘情。见他回来,这人居然一怔,立即收敛了笑容:“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上班么?”
闻人律稳住心神,面不改色:“事情做完了,就回来了。”
“做完了?”洛城露出将信将疑的眼神,倒是没再说什么。
闻人律脱下鞋子,镇定地走上前,也不脱风衣外套,直接坐到单人沙发上,定定注视着他:“松涛阁的房子,我帮你看了,二百平以下的目前已经卖完,也没有转手的。如果你不着急买房,那就让月凨多在我这儿住一会。你哪天有空,就过来陪她半天,这样两不耽误,你也能轻松点儿。”
他上半身前倾的动作十分认真,双目灼灼,领带从背心中稍稍挂出来一截儿,垂在半空中,让人看了十分想把它拽出来。洛城收回视线,克制地将手掌紧攥成拳,搂着月凨胡乱应了一声“哦”,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应了什么。
半晌,闻人律又问:“你去张主任那里查激素了吗?”
“……还没有。”洛城挠挠头,偏过脸朝向窗外,露出了前日被安东尼奥打青的左边眼眶。闻人律盯着他左边脸上隐约的青紫和划痕,视线仿佛雨水,一点点在他皮肤上爬过:“现在去吗?我可以开车载你。”
“我刚跟月凨玩了没一会儿。”洛城不满地嘀咕着,但态度并不坚决。闻人律心中一动,继续游说道:“不要紧。验完血,晚上回来还可以玩几个钟。而且月凨好久没去湿地公园逛了,等我们回来,顺便可以带她过去转一转。”
从未见过小丫头在湿地公园玩耍的样子,洛城心下不禁骚动。抬眼又见这个alpha十足热忱、十足期盼地看着自己,洛城心里刻意竖起的铠甲像是被他撬开一条缝儿,手指状若无意地伸进来,痒酥酥地搔刮了一下。
“好吧好吧好吧,就这样决定吧!”破罐子破摔地站起身,洛城拿过一旁的羽绒衣穿上,脸上气鼓鼓的表情不知是在气闻人律的咄咄逼人,还是气自己不够坚定。回身正准备给女儿穿衣时,他抬眼一望,却见闻人律已经自觉地走上前,拿着衣服小心翼翼地往月凨身上套。
高大的alpha跪在沙发前,一身西装革履,风衣下摆堆叠在膝弯处,只盖住一点点小腿。看着他裤管之下被深色袜子包裹的劲瘦脚踝,洛城的视线不由顺着它向上爬去,慢慢来到闻人律宽阔的肩背,又来到了他后颈整齐的发茬上。
那头乌黑的、浓密的头发,自己曾经用力抓过,手感……确实很好。
什么时候能再抓一次就好了。
脑子里不自觉冒出这个想法,洛城突然反应过来,吓得当即拍了自己的脸一下。闻人律抱着月凨诧异地扭头望他,不禁问:“你怎么了?”
洛城紧张地讪笑;“有,有蚊子……对,有蚊子。”
闻人律狐疑地拧了拧眉。
再给月凨穿上小鞋子、戴上小口罩,二人终于出发。
走进空荡荡的电梯里,洛城抱着月凨,下意识站到了角落里,以一种防御的姿势。闻人律站再他身前一点,背对着他,双手插兜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他转过身,用一种仿佛很平常的眼神看着洛城,道:“公司准备给你半个庆功宴,在城外的一个酒庄,你觉得怎么样?”
“昂,办就办呗……”洛城心不在焉地说着,撇开脸,双眼望向光洁的电梯壁,仿佛上面有什么好看的东西。闻人律沉吟一瞬,还想再说什么,此时电梯门打开,外头倏然挤进来一架宽大的柜子:“让一让,里面的人让一让啊……”
下意识张开手臂,护住角落的母女两人,闻人律沉着脸对那些搬运工道:“等等!你们等下一趟不行吗,别往里挤了,里面有孩子!”
“没事没事,这柜子只有一米二,很短的……”不为所动地继续朝里搬,那些人无视他的警告,直至木柜和人全部站了进来。闻人律试图抵挡住,却还是被压得身体往前一倾,整个人伏在了洛城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