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梦影爸爸你好,我是高老师。”
“哦,什么事?”电话对面,潘梦影爸爸的声音显得很不耐烦,又带着一些冷漠。
高松然没有对潘爸爸的反应感到意外。毕竟,大多数成年人的早晨都很匆忙,忙着准备早饭、用餐、换衣服、上班。
急匆匆的时候,被一通电话耽搁,心情焦躁一些也在所难免。
于是高松然开门见山询问道:“潘梦影爸爸。补课已经开始了,潘梦影还没来学……”
话没说完,潘爸爸就打断了他:“哦,高老师,不好意思,今天潘梦影不去学校了。”
潘爸爸语焉不详。
在高松然的印象中,过去几天,也没见潘梦影有任何身体不适的迹象啊。
而且,不知是高松然的心理预设还是真的,潘爸爸打断高松然说话时,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不快。
这种不快,似乎并不只是早间匆忙的行程被打断的怒意。
高松然坚持问道:“潘先生,请问您可以告诉我潘梦影是什么情况吗?她生病了?因为她都是骑车上学,平时也从不迟到,今天迟了这么久没来学校,我都担心了。”
这一次。潘爸爸倒是让高松然把话讲完。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给高松然多少面子,急匆匆地说:“没什么,我们自己家的事自己处理就好了,谢谢高老师关心。”
高松然越听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潘爸爸既没有说女儿身体不舒服,也没有透露任何具体原因。事出反常必有妖!
高松然回想起自己刚接手10班时,潘梦影被高二年级叫戴博超的的学长追求、纠缠。当时,高松然的第一反应便是建议她和家长求助,而潘梦影一听这个提议,就拒绝得非常彻底。
她曾告诉高松然,她的家人对她非常严格,严格到了有些变态的程度。
潘梦影还在上初二时,学校里就有情窦初开的男生喜欢她。尽管潘梦影没有给过任何回应,但家长就觉得是潘梦影招惹了别人。
家长随意翻她的书包,找到了初二小男生给他写的告白小纸条,然后,这对夫妇连夜带着潘梦影去理发店,把一头马尾辫剪成短发。
潘梦影对高松然倾诉这件往事时,高松然还气愤不已:分明是男生追她,而且也只写了一封情书而已,父母也要把潘梦影骂得狗血淋头,还带她剪头发,好像她故意勾引别人一样。
想到这里,高松然决定打一打感情牌。
对孩子的控制欲强到变态的程度,并不代表家长的手段多么高明,相反,这很有可能表示,家人是他们唯一可以发泄情绪的对象。
这样的人,大概率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很多时候只敢对家人重拳出击,对外人反倒卑躬屈膝。
“潘先生,是这样的。现今是冬季,传染病高发,学校规定,只要班里有孩子没来学校,我们做班主任的都要上报。还是麻烦您告诉一下孩子请假的具体原因,要不然,我这里难办……”
听出高松然的声音中带了些恳求的意味,潘爸爸语气稍稍放软,态度却依然无可置疑:“哦,她身体不舒服,今天在家休息一……”
就在这时,电话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老师救命,我爸打我!”
高松然对对此毫无防备。听到这声呼救,他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那是潘梦影带着哭腔的声音!
没等高松然反应过来要说什么,只听到潘爸爸一声粗重的喘息,仿佛斗牛场里愤怒的公牛。
电话那头什么也没说,直接按掉了电话。
按掉电话,大概是潘爸爸发怒前最后的理智行为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高松然有些措手不及。
他直愣愣地站在10班外的走廊上,任由寒风吹过。还放在耳边的手机里,传来高频次的“嘟嘟嘟”断线声。
网上的键盘侠经常怪罪受害人:歹徒都到你面前了,为什么不跑?
说起来容易,但实际上,动物遇到危险时,通常有三个反应:第一,迎战;第二,逃跑;第三,装死。如果动物断定,敌人比自己强太多,自己已经在劫难逃时,大脑就会自动做出第三种选择。
这种本能是生物为了生存而进化出的策略,但放在人的身上,看起来就变成了因为恐惧而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在这样一个奇怪的时刻,高松然似乎忽然理解了那些受害人为什么不跑,因为他也陷入了同样的状态——
电话里急促的嘟嘟声,好像正在抽走他浑身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
接手10班以来,高松然遇到的问题不少,但大多都在可控制范围内。
何珊燕被几个高年级学生堵在一间教室里欺负,严重且紧急,但事情发生在学校里,只要高松然想,随时可以叫到援军帮忙;
杜寒在运动会上被骂,虽然事发突然,杜寒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陷入自我怀疑。但社长对杜寒造成的是精神上的伤害,高松然通过一点小聪明,临场化解了这次危机。
但是潘梦影这次遭遇到的事情就不同了。听电话里的情形,她家里人不仅不让她上学,还动手打人!
而且,事发地在潘梦影家,高松然想干什么都是客场作战,没有地利。
以往的事件中,和高松然直接起冲突的是霸凌者、说话不过脑子的广播社社长等人,高松然和他们没有直接利益关系,不怕得罪人。而这次,他要面对的却是自己班里的学生家长,潘梦影爸爸,有可能还有妈妈。
如果处理不好,潘梦影爸爸极有可能对孩子变本加厉,或者干脆记恨上自己这个当老师的。
今后的两年半,无论潘梦影干什么,他都要提心吊胆。
正在高松然绞尽脑汁思考对策之时,远处,黄莹莹和顾青丽两个姑娘手牵着手,有说有笑地朝10班走来,好像根本不在意早读课开始,她们已经迟到了。
发现高松然在门口站着,而且面色不豫,她俩互相看了一眼,尴尬一笑,装模作样地加速往前跑了两步。
高松然很少在门外等迟到的人,尤其是在这么冷的冬天。今天是例外,因为迟到的人太多了吗?
以为会遭到高老师的警告和训斥,但预料中的训斥没有来到,高松然只是板着脸,目送她们往教室走去。
走到门口,黄莹莹小声对顾青丽说:“唉,你看老班今天摆了一张臭脸。是不是心情不好?”
顾青丽摇摇头,刚想跟在黄莹莹身后低调地走进教室,却被高松然抬手拦下了。
独自走进教室的黄莹莹见顾青丽被拦下,虽然不是幸灾乐祸,心中却莫名有些庆幸:幸好自己最近逃课不多,作业每天也能按时交上一半,老班这才不找自己麻烦的。对了,她和温云茵合作拍摄的短剧,她也在认真筹备中。
顾青丽啊顾青丽,你自求多福吧!
高松然此时并没有工夫猜测黄莹莹和顾青丽的心思。他找顾青丽,出发点纯粹是“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心理。
作为潘梦影的同桌,高松然相信,也许顾青丽曾注意到一些别人都忽略了的细节。在自己正式与潘爸爸对峙之前,多掌握一些信息,辩驳起来可以更有底气。
“高,高老师……”顾青丽结结巴巴的,不敢抬眼看老师。
虽然她和黄莹莹经常一起出校门闲逛,但黄莹莹家境优越,家里拥有好几栋住宅楼。说难听些,黄莹莹长大了什么都不干,当个街溜子每月收房租,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顾青丽可不一样。普通小康家庭,刚还完房贷。
虽然暂时可保一家人未来十年有吃有穿,但将来,父母退休后,她依然需要自力更生,才能养活自己。
家长会后,顾青丽妈妈曾经找高松然私下里问过。她觉得,班里有些孩子正在带坏顾青丽,一天到晚心思只往外飞,无心看书学习。
从某种意义上说,哪怕黄莹莹没有故意害顾青丽的恶意,但顾妈妈说黄莹莹“带坏”自家女儿,也是有些道理的。
孩子,尤其是顾青丽这样温室里的花朵,并不懂得现实的残酷,交朋友时只在乎“开心”两个字。
别人的家庭条件优越,可以给朋友带去超宽加大带敞篷的容错空间,自己家却不行——能在十几岁的年纪就意识到这一点的孩子,都算心理早熟的了。
顾青丽在家,她的家人大概也没少就这件事说她。所以,高松然叫住顾青丽的第一时间,她就在揣测高松然的用意。
也正因为家庭条件没有黄莹莹那么好,顾青丽面对老师的诘问时,态度没有黄莹莹那样无所谓。
顾青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老师对不起,我错了,不该迟到的。但是,今天是我主动约莹莹去吃一家早餐铺子的。不是她带我去……”
很明显,顾青丽的家长在她面前也经常说黄莹莹的不少坏话,让她不要再和黄莹莹这样的孩子一起玩。否则没道理,顾青丽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帮助好朋友脱罪,而不是帮自己找借口。
不过,潘梦影的事态紧急,高松然现在可没有心思分辨顾青丽和黄莹莹谁对谁错。
“放心,我把你拦下来,跟你今天迟到没有关系,和黄莹莹更没有关系。”高松然先安抚有些慌乱的顾青丽。
“是这样的,你同桌潘梦影,她现在还没来学校。我打电话给她家里,她爸爸遮遮掩掩的,没有说清楚,却好像对潘梦影很愤怒的样子。你作为潘梦影的同桌,这几天有没有觉察到某些异样?”
听见“她爸爸”三个字,顾青丽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似乎潘梦影爸爸的威力也传播到了顾青丽这儿。
哪怕像顾青丽这样经常违反校规逃学、成绩也不好的所谓“差生”,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只要在老师面前显得“有用”,态度就会变得很积极。
顾青丽仔细思索一番,答道:“这几天我没有留意到,不过,梦影爸妈对她确实好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