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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番外七·《My Dearest》(上)

偏安一隅 Shrimp 7544 2025-03-15 16:01:01

蓄积一周的闷热在午后酝酿至顶点,被撕开空隙,一场大雨浩浩荡荡,轰然而至。落地窗外水声、雷声如同奔马,撒泼跳到桌面好奇张望,蓬松柔软的大尾巴在翻开的书页上来回扫动。

阮衿赶不走它,只好把备考的书本抽出合上。

下雨了。玻璃上是几道交错的斑驳水痕,花园的植物都拢在一层斑驳油彩般的绿,他不自觉拿起手机查看李隅出差城市的天气。

那边仍然艳阳高照,他给李隅发了一条废话般的短信。

——我这里下雨了,你那边还好吗?

叮咚一声,手机收到回复。

——我快回来了。

阮衿这才体味出他发出的这句话近似于“我想你了”,在下雨天突然想到李隅,也许正是潜意识在作祟。

他有些不好意思补充道。

——是真的在下雨,不是催你回来的意思,我知道你还没忙完。

最近半年,李隅手头的某个项目蛰伏许久,总算拿到批准,而今已顺利推进到二级开发。但楼盘预售情况不尽如人意,恰逢信贷紧缩,银行贷款迟迟下不来,李隅隔三差五还得去盯工地。

在这个仿若无尽的酷暑,李隅过得不算舒心。

先前跟李隅视频的时候,阮衿隐约察觉他轮廓似乎瘦了,一个不胖的人略微清减,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及时察觉。

虽然李隅打死都不肯承认,最后归咎于天气闷热,没有胃口。阮衿就很认真地提议,“那你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开着视频吧,我看着你吃?”

李隅当时笑着说,“你在开玩笑吗?”

他一开始是拒绝的,可当阮衿真的隔着屏幕监督的时候,他长久专注凝视自己的温柔眼睛,以及托着下颌的动作,润物无声,似乎为一饭一粥赋予了最平静的力量。

即便是如此苦夏,也不再难熬,日子就是这样一点点过去了。

当撒泼不再好奇张望着窗外的暴雨,骤然扭头对着空气“喵”出一声,跳下桌面跑向客厅的时候,阮衿还没料到是李隅回家了。

他本以为撒泼是定时定点跑去喝水,最近胸口的毛又长了,吃罐头舔毛都不方便,想着需要修剪一番,才慢吞吞起身跟过去。

率先感受到一阵湿润且洁净的气味,接着目光才触及沙发上的李隅。他背光低头,一侧轮廓被照亮,领带只解到一半,仍松散地垂在半空。撒泼就仰躺在他的膝上,毛绒绒的猫爪像扑蝴蝶,一会去捉他的领带,一会去捉他屈起的食指,又揣又挠,连咬带啃,在李隅的纵容下玩得不亦乐乎。

“你好像还没有我们家的猫敏锐。”

李隅逗完撒泼,只见阮衿穿着白色的居家服,倚在淡茶色的玻璃门边,像隐匿在阴翳处偷偷观察主人的第二只猫。

他把逗猫棒朝远处一掷,撒泼从他膝上弹射起步。他依旧摆着一张冷冷淡淡的脸,却张开双手,阮衿这才如梦初醒般走过去,俯身抱住他,语气里还有恍惚与不确定,“你都……提前处理好了?”

“刚刚就说过快回家了。”

阮衿不知道这意味着他立刻就要抵达家门。

这是一个阔别两个月的拥抱,阮衿遏制不住Omega想要贴近Alpha的本能,他是跪着蜷缩进李隅的怀中,那领口萦绕着的雨水气味,还有新鲜的浴液,像第一滴落在初生叶子上的露水,未曾沾染尘埃。

这究竟是在室外的雨水气味,还是信息素?阮衿无从分辨,任由久违的气味如涨潮般充盈肺腑。

李隅也没动,保持把整张脸都埋在阮衿肩窝的姿势,一瞬间上涌的疲惫,让他把重量都压在Omega孱弱细瘦的身躯上,但渐渐都纾解了。

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猫在地上和玩具奋勇搏斗。

回家了。

“我以为你不想我。”李隅低头就能看见阮衿闭起的双眼,细密的睫毛随呼吸颤动,仿佛一株只有攀附他才能汲取着存活能量的植物,“你不是说没有催我的意思?”

阮衿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李隅,像猫勾着主人的衣服。

“发.情了?”他又问。

阮衿这下倏然睁开眼,直起身子看向李隅的眼睛,“当然没有,我很好,就是想你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坦然,反倒是令李隅有点害羞,他咳嗽一声,有点少见地转移话题,“现在不瘦了?”

经过一番认认真真的观察,阮衿回答道,“很好了。”

李隅在他面前永远呈现着完美绝佳状态。

又静静抱了一会,李隅像抚摸猫的毛皮一样细细翻检,从发丝捋到头皮,从耳廓揉到后颈。

“撒泼的毛长了。”阮衿被他摸得气息不稳,没话找话。

“你的头发也长了。”李隅说。

.

在日本的旅行结束后,阮衿继续筹备考试,李隅也在按部就班处理公司的事。春夏之交,他们的见面愈发稀少,考虑到阮衿备考,一般是李隅下班后来陈惠香家来找他。

也不做什么,就像所有情侣,沿着蝇虫乱飞的河堤散步、牵手或者接吻,聊聊今天都做了什么,恢复的状况又如何,以一种庸俗的方式缓慢推进关系。

阮衿一直记得李隅说要走的那天,路灯昏黄,雾气靛青,天色就像一层层晕染的印象派油画。他推开窗户,筒子楼底下一个高挑的Alpha,正在他脑袋底下,他的气质身形乃至穿着打扮都过分出众,杂志上的画报剪影。下班时间,人影如织,进出频繁,唯独他与这个普通居民楼格格不入。

心头飘逸起奇异的感觉,阮衿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跑下去,他只是痴痴地看着李隅等待自己。

他想,如果我不下去,他会等待我多久?

隔壁出来倒垃圾的大嗓门邻居好奇询问,“帅哥,我最近老看你过来,你是这家小阮的……”

他听到李隅坦率而客气的回答,“我是他男朋友,下班顺路看看他。”

明明并不顺路……阮衿刚洗过头,尚且没有吹干,阮心在身后阴阳怪气,“你望夫石成精啦!”

他置若罔闻,趴在窗口出神,无声无息莞尔,尚且在体味“男朋友”这个尤其青春的词汇,好像他们谈了一场绵长丝滑的恋爱,中间未曾遇到任何的波折。

不知道过去多久,一楼的李隅忽然敏锐地抬起头,正对上阮衿直勾勾的视线,“你看够了没有?把头发擦干,快点下来。”

胡乱擦了一把头发后,阮衿匆匆下楼,穿过黑沉沉的楼道,气喘吁吁,还有些被抓包的窘迫。然而李隅并未生气,他把手中的一盒冰淇淋递给阮衿,“快点吃掉,要化了。”

他来见阮衿的时候从没空过手,小到这样的一盒冰淇淋,大到要进门带给阮心或者陈惠香的礼物,从来滴水不漏,阮心挑眉抱着手臂想评价一番,可惜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总不好意思开口。

暖风簌簌,扑面而来,初夏新叶萌动,落叶无声降落。

阮衿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洗头了呢?”

“因为你头发上的水都滴在我头上了。”

阮衿大窘,这说明李隅一开始就清楚自己在看他,也知道他迟迟不肯下楼的小把戏,“你怎么不早说?”

“你喜欢站在那里看就多看会儿,冰淇淋还没化。”李隅的语气平淡克制,带着一点点戏谑,但动作很温柔,摘去一片降落在阮衿发顶的叶子,“你高中不就很喜欢看我吗?”

阮衿无法否认,只要李隅在操场打球,他就忍不住驻足观看,有时候坐在观众席,有时候抱着厚厚的练习册站在教学楼的走廊。甚至现如今都能回忆诸多细节,譬如李隅投篮跳起十字架从T恤里跃出的银色弧线、黑色运动腕带、灰色的卫衣兜帽,甚至他喝完捏扁的红色可乐罐……

大脑残留着这些裹挟颜色的鲜明特写,一旦想忘却,就在海马区中如灯塔般不断闪烁。

像伤疤,又像烙印。

但他从不知道,他生命里最独特的色彩,李隅,也能感应到他的视线。

阮衿眼眶发酸,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我……换了洗发水。”

李隅把那片小小的叶子捻在手中旋转,它带着阮衿头发的气息,清新得不可思议,“很好闻。”

“那我以后就用这个。”阮衿低头塞进去一大口冰淇淋。

“我是说你的信息素好闻。”李隅补充道,“换什么对我来说都一样的。”

那一滴一滴的,犹如清凉的雨水般降落在他的耳廓,头发,顺着衣领滑落到脊骨,就像阮衿具象化的视线。因为阮衿愿意看,所以他在最显眼的位置,没有挪动半寸距离,他愿意被这温柔的眼神长久凝视。

这一次约会,李隅告诉阮衿可能要暂时离开塘市处理公务,推进一个长久僵化不动的项目。

“要去多久?”

“半年。”

“半年……”阮衿艰难重复一遍,琢磨着这段漫长的时间,他坐在路灯下叼着这个略带甜味的小木勺,有关李隅,他擅长等待,无论何时,无论何地,甚至无需原因。

“怎么,太久?受不了?”李隅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玩笑语气说着,他抚摸阮衿刚修剪过的漆黑得像燕尾的头发,仍然湿润,细致地描摹出一个缺口的形状。

“不是,我看今年夏天挺热,注意安全,然后,我等你回来。”阮衿试图以体面的方式面对生活中正常的别离,不过半年,他不可能次次都患得患失。

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他们是有过标记的关系。

语罢,阮衿能感觉到李隅一路在觑着自己,像是观察他的反应,可他没有看他,只是强忍巨大的不舍,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已融化成液体的冰淇淋。

生气?李隅问,阮衿说没有,你这是忙公事啊。

那就是高兴?阮衿依旧沉默摇头。

沉默瘟疫蔓延,直到路过巷口,阮衿把手中的冰淇淋盒子抛进垃圾桶。就在此时,猝不及防的,李隅突然吻了下来,在这段平和温馨的日子里,他很少这样在粗暴亲吻阮衿。他的手指扶在他的下颌上,撬开唇齿,长驱直入。

藏身在漆黑的巷道接吻,如坠深海,有种闭目塞听的刺激。

阮衿像烙煎饼一样被李隅翻过去,还被留了一个标记。

最后李隅抵着阮衿的额头说话,“是不是给你一点小恩小惠,你就死心塌地。我叫你等多久,你就等多久?”

很多年前,李隅用甜得齁人的奶油蛋糕豢养了一个Omega,现在,他用同一套手法仍然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掌控他。

远处一道车灯打来,照亮阮衿澄澈的眼睛,他嘴唇湿润,双腿发颤,还在微微喘气。

他只有一句话:“我不知道……我等你,你又没有骗过我。”

良久,李隅才微笑着说,“我这次就是骗你的,没有半年,只有三个月。”

他说,你可以对我坦率一点,生气,不高兴,所有的情绪都可以,别这么纵容我。

阮衿嘴上说着“我尽量”,但内心不这么想,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李隅是个心理有问题的病人。他见证过李隅的冷酷与脆弱,敏感与偏执,甚至他的第一滴眼泪。

不纵容,怎么可能?

抵达家门口夜已深沉,李隅的影子被街灯拉得极长,他站在远处目送阮衿回去,轻轻招手,阮衿有点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女孩子的怒吼响彻云霄,把楼道年久失修的感应灯都震亮了,“望夫石,你再磨磨唧唧我就锁门了!陈阿姨不在家,你看我今天给不给你开!”

李隅原本都放阮衿回去了,闻言又冲他勾手,犹如磁石的绝对吸引,阮衿又重新走回他的面前,询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你妹妹一直这么凶?”他问。

“是啊,她小时候就这样,你知道的。”阮衿无奈,“我现在管不了她。”

阮衿垂在裤缝的右手被拿起,摊开,李隅在他掌心慢条斯理写了几个数字,问阮衿记住了吗?得到明确的答案后才说,“是我新房子的密码,在南山那一块儿。”

他的意思很明确,如果你真的被赶出家门,就到我这里来住。

但他永远不直白表述,偏爱拐弯抹角,“我走之后能帮我照顾撒泼吗?它很想你。”

俨然已是同居的邀请,李隅要阮衿去他的家里等着他回来。明知是欲盖弥彰,但阮衿选择顺从这傲娇的谎言,他握紧右手,欣然接受,“嗯,好啊,刚好我也想它了。”

话音未落,李隅抬手敲他一下,“零分,你答应得太快了。”

阮衿捂着额头:“……”

因此在回家后第二天晚上,阮衿给李隅打了一个亦真亦幻的电话,表示经过他的深思熟虑,认为在家里备考比较方便,撒泼还是交给别人喂养吧,他有别的事要忙,暂时无福消受这个小娇气包。

而李隅那边淡淡问道,“你有什么事不能去?而且我的房子隔音更好,备考不是更方便?”

阮衿绷不住笑了,“李隅,你可真是太难伺候了,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我在你这里就拿不了满分。”

他听到李隅也在笑,“早这么吐槽不就对了?现在是满分。”

.

如今已是盛夏时分,阮衿的发尾要比李隅离开时更长了,凭空多出一绺细软的黑发,衬得皮肤有种象牙质感的白皙与细腻。

一圈圈像戒指一样绕在指尖,抽离后又再度缠绵。

无需摄入药物,灵魂足够平静。

阮衿被高超的调情手法弄得浑身无力,似乎什么都做了,但事实上什么都没做,李隅总有这样的本事。

他反扣着李隅的手,感觉耳廓后一张一弛的温热呼吸,隔着抑制贴,只是用高挺的鼻梁反复厮磨柔软的腺体,他喜欢李隅这样,这是一种无意识的撒娇和依赖,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

直到阮衿听见李隅有些唐突地说,“还有十天。”

“十天什么?”阮衿脸还很红,眼神茫然,他在脑内仔细检索十天后对应的日期,仍觉十分陌生,“是什么纪念日?”

“你再想一想?”李隅似乎不打算给出任何线索提示。

糟糕的是完全想不出来,他甚至拿出手机翻日历与备忘录,最后还是困惑。

李隅不再摸他了,只是向后仰着正襟危坐,像是谈判般的姿势拢住双手,漆黑幽深的眼神捉摸不透,虚虚地扫过面庞如同裹挟着一种无声的能量,心跳加速。

说真的,他已太久没被李隅用此等剖析般的目光盯着了,即便没做错什么,胸腔都蒸腾起莫名的心虚。他摆着一副犯错的表情,乖巧接受对方的审视。

沉默良久,李隅才开口,“你自己的生日,真的不记得了?”

“啊,你说这个。”阮衿恍然大悟,同时也如释重负,他误认为他忘记了两人重要的纪念日。

雨声淅淅沥沥,阮衿的语气很随意,“这个无所谓……我不怎么过生日。”

阮衿已经有很多年没认真庆祝自己的生日,已经习惯性忽略。这与一年中任何一天没有区别,同样的24小时,同样飞逝而过。

“无所谓吗?”李隅语气平淡,但略微停顿,曾经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阮衿是过生日的,一切并不是没有改变,就藏匿最细枝末节,甚至不值一提的生活碎片里。

以至于阮衿甚至没有发觉别墅的密码是他的生日。

即便亲手写在他手心中,他还是没有记住。

于是从出差回家这天起,李隅开始每日提醒阮衿。

早上好,还有九天;晚上好,还有八天。

在日复一日的倒计时下,被刻意重塑的仪式感逐步加强,像摩天轮一格格逐步攀升顶点,勾出阮衿心头早已荡然无存的期待。

他询问过李隅好几次,你是不是要准备什么惊喜给我?千万不要弄太夸张!然而李隅对此始终讳莫如深,不肯多透露一个字。

生日这天,阮衿醒得很早,他盯着李隅沉睡着的侧脸,此刻日光柔润细腻,无声描摹在他的眼睫,既安静而美好。

阮衿突然觉得,这就是一个礼物。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这个人就在身边,他以前不会幻想这种可能性。

不过李隅究竟想在今天做什么呢?阮衿看了一会,登时困意全无,干脆用手机背单词,结果没背几个就被李隅从后面圈住,握住手机的手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盖,轻易倒扣在枕头,然后精准按下息屏键,“怎么生日还在背单词?”

“因为……每天都要打卡?”阮衿被他压得喘不上气。

李隅也不知道为什么,无端被戳中笑点,低头笑了好一会才说话,“什么时候考试?”

“十月。”

他看着阮衿垂下的睫毛,“紧张?”

阮衿摇了摇头,继续说,“这个一点都不紧张,你给我过生日,我比较紧张。”

李隅看了好一会才说,“我才应该紧张吧。”

阮衿没料到李隅会带他去海洋世界。

塘市极地海洋世界经过大半年的修整,近日才重新开业,因此尽管烈日高照,暑假期间的游客依旧络绎不绝。场馆翻新扩建,园区还增设瑞士引进的弹射过山车,还没检票进园,就能看见巨龙般的红色过山车盘旋在天际,连续三道回旋,风里裹挟肆意尖叫,随后是碾过轨道后的疾驰,大地为之震颤。

这跟阮衿很多年前在门口印象截然不同,俨然已经演变成一个大型主题乐园。

园区内部风格是北欧风情小镇,红瓦木屋,挂着奶油糖霜般的积雪,视觉效果十分清凉,巡游花车正在绕过广场中央的海豚喷泉。

阮衿忽然想到什么,“是不是阮心跟你说的?”

“是。”李隅很干脆地承认了,他今天是简单的白T黑裤,鸭舌帽的帽檐压得极低,还拿了一个单反在手中,过长的相机带依旧习惯性缠绕在手腕上,阮衿看得一阵恍神,心口发麻,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他调试完曝光才继续说,“你听起来很可怜。”

“你不要听她胡说八道。”阮衿本来就热得厉害,闻言脸颊更烫,“我没有那样子。”

“我没有那样子。”李隅学着他说话的语气,“哪样子?我看她说的没错。”

小时候有一次阮衿生日,阮心吵着要去海洋世界玩,阮衿那时候身高显然已超过1.2米,没法免票,他扫视一眼排队的长龙,以及令人死心的价格,随后对冯蔓说,“太热了,我不想去,你带她去吧。”

冯蔓只得骂骂咧咧拎起在地上滚得满身是灰的阮心,阮衿帮她整理裙子,拍净灰尘,“下次不要这样,那很丢脸。”

身为生日的主角,阮衿未曾表露任何的抱怨和不悦,他就那么回家了,在他的记忆里,这件小事到此为止。可在阮心看来并非如此,当她大获全胜,得意地牵着冯蔓的手朝里走,回头只见阮衿顶着烈日走到公交站牌下的时候,尚未能体味出心头复杂的心情名曰“愧疚”。

高温炙烤,汹涌的热浪扭曲空气,阮衿倚靠着站牌,仰起头眺望远处海洋世界招商的广告牌,循着他的视线,是几只憨态可掬的白鲸的卡通图像。

汗水沿着下颌淌到脖颈,他纤细笔直的后背被汗水渐渐洇湿。

她一直忘不掉阮衿仰起脑袋,流汗又拼命擦汗的模样,虽然没有窥见眼神,但她就是想像得出,他在展露鲜为人知的渴望,渴望着遥不可及的东西。

后来生活每况愈下,举步维艰,海洋世界,已不是他们应该肖想的东西。

“他当时肯定想去的,我后来再跟他提,他总说‘哪有,我根本不记得’。”阮心对意外找上门的李隅这样说道,“但我忘不掉这件事,那是我妈过世前,他最后一个生日。所以,可能是海洋世界吧,出于我的私心,我也希望你带他去那里。”

她没有告诉李隅,阮衿已经不过生日了。在他们分开的很多年里,阮衿如同自虐一样,没有让自己好过。阮心虔诚地祈祷每一天都是晴天,不管搬迁到哪里,她的窗沿始终悬挂一整排的晴天娃娃。

她不想下雨,因为下雨就会看见阮衿那张被忧郁腐蚀的面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得了风湿,一下雨就行将发作。

但说出来有什么意义,一是阮衿不许她跟李隅说些有的没的,二则是她也觉得,分开的时候,两人大概都不好过。

毕竟她抛出阮衿的一丁点往事,都能轻易从李隅这张冷漠的脸上读到动摇。

他的嘴张了张,像想说什么,但蹙起的眉头流露出了些许克制,别开了脸看向窗外,敞开的衣领在空调风里簌簌抖动。夏天的蝉声近了远,远了近,如从遥远之地奔流的回忆,在擦肩而过时变得模糊而巨大。

“对不起啊,本来你是问我该怎么给他过生日,应该说点高兴的事。”

阮心抠着自己的指甲,“我小时候就觉得,哥哥,你是不是有点帅过头了?这很危险,你一次又一次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你那天叫他去帮你照顾猫,他连夜收拾东西,我就发火了,我说你懂不懂什么叫矜持和欲拒还迎?!过年的时候不是他把你丢回来的吗?哦,他让你滚你就滚?让你回去你就回去?我看要不是你出事差点死了,你以为他会去见你?”

“他还骂我,说‘你不懂就别插手我们之间的事’”阮心说着说着有点气愤,圆润的杏眼隐约有泪水,“我是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但我是他的妹妹,至少在我眼里,他这是得不偿失。”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将来又预备变成什么关系?他不需要任何答案,像只狗一样在你旁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都无所谓。但我需要,你的存在让我害怕,比那个老男人更可怕。”

阮心继承了母亲冯蔓的精明聪慧与自信强势,她既不害怕,也不崇拜李隅,就像只与他同等阶级养尊处优的天鹅。

但她明白李隅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阮衿的心绪,他手握阮衿的引线,随时随地可以毁灭他。

甚至他要死了,遗书是留给李隅的,涉及到她的不过寥寥数语。

阮衿的书桌除备考资料外还有各种心理学的大部头,细小的灰色铅字里嵌满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她没见过比这更认真的笔记。

李隅的情况就是他情绪的风向标,阮心甚至能从他的表情里窥探出李隅今天的恢复情况。

可惜李隅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起身时口袋里的药片在分装药盒里晃荡出脆响,只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对不起,我现在还在吃药。”

当时阮心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甚至对他大为失望,但不久之后,她在李隅上庆祝康复Party上得到了答案。

她当时在装睡,听到李隅对阮衿说,“结婚吧。”

一连重复两遍,又让阮衿猜戒指在哪里。

她在黑暗中用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呜咽。

感动吗?当然有,因为阮衿得偿所愿,亲手摸到他的白鲸了。

但也有不甘。

宾客散尽之后,周白鸮开车送阮心回家,他们一个维护挚友,一个代表血亲,有同样的祝福,亦有同样的不服气,在深夜的马路上就“谁爱得更多一点,更深一点”展开了世上最为激烈的辩论。

她认为这段失去人格的不健全感情中,阮衿委曲求全,失去自尊,永远在热脸贴冷屁股。在完全不谈及自己经历过的伤痛的同时,他全面迎接李隅的负面情绪与若即若离的暧昧态度。按理说李隅是他仇人的儿子,他却依然心无芥蒂,爱他无法自拔。

他的爱是以损毁和燃烧自我为代价,这种不正常,太过卑微,是神经病才会干的事。

现在阮衿甚至瞒着李隅辅修了心理学的双学位。

她并不看好他们的婚姻,因为李隅似乎不是很在乎他。

周白鸮一边开车一边说,“我靠,妹妹,李隅这些年没找过别人。不说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病,只谈今天的事,你知道那个求婚戒指有多贵?你别看不带钻啊,是素的,长得也很普通,那可是拍卖行里抢来的古董,不是一对,全世界仅此一枚!李隅自己那个都是照着仿的。他这这段时间挣的钱可全搭在这枚戒指里了,你怎么能觉得……你怎么能觉得他不是很爱他?”

那枚神秘的戒指在欧洲流亡了几百年,历经多任主人,男女老少皆有,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婚戒。唯一的共性是,戴过它的每一任主人全都寿终正寝,活了很久,因此象征着对生命的庇佑,被命名为“The Heart Of Prayer”。

周白鸮不敢相信,李隅会迷信到这种程度。

可李隅像个冷静的疯子,说他也不太信这些东西,但如果有用呢?

只为了一个“如果”,他与一个罹患癌症时无多日的中亚老富商竞拍到最后一秒,以六千万的价格夺得这枚素得不能再素的戒指。

对方气急败坏,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以各种语言辱骂李隅,最后痛苦流涕,跪倒在地祈求他,向他展示那副需要插管维持生命的苍老躯体,看得一旁的周白鸮心惊肉跳,李隅却一脸无动于衷,他说,你死了关我什么事?你已经活得够久了。

而他买房子,买戒指,在被阮衿治愈的同时治愈着阮衿,周白鸮能猜测到这一切铺垫的序曲都是为了什么。

蓄谋已久,殚精竭虑,最终才能凑成一个轻描淡写的“结婚吧”。

最后的最后,周白鸮和阮心也达成了一致。

事已至此,无需争吵和斤斤计较。

忘了有句名言是谁说的,你问我爱你值不值得?

其实你应该知道,爱本身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更何况还是偏爱。

作者感言

Shri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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