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高考,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倒计时牌翻到50,喻钦站在楼梯间,怔怔望着墙上鲜红的数字。
班主任恰好从隔壁班下课出来,看到喻钦站在原地发呆,便走了过来。
“喻钦,”亲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喻钦惊醒般看向班主任,“最近是不是压力很大呀?”
“也、也没有。”
在喻钦眼里,老师一直是威严难接近的一类人,说话时忍不住紧张。
“高三学习压力大,老师还是提倡劳逸结合,像你这样课间出来看看风景,挺好的,”老师意有所指,“不要把自己逼太紧,有时候适当的松弛可能会有更好的结果。”
这段时间喻钦的努力有目共睹,早上早早就来到教室背单词,下午放学也不走,一个人自习到九点才收拾东西回家。
可不知为什么,他这样努力了,成绩居然不断下滑。
喻钦牵起嘴角笑了笑,只希望班主任赶快离开:“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班主任笑着拍拍他的头,转身回了办公室。
喻钦虽然没在意班主任的话,但想起那句“看看风景”,便走到了走廊边,下巴垫在栏杆上往外看。
学校在教学楼旁种了几棵银杏,瘦长的树形,树枝挂满绿色的扇形叶片。
一阵风吹过,小小的叶片像缀在线上的铃铛摇曳起来。忽的有一片脱离了树干,在空中打了几个圈,落在了喻钦前的窗台。
喻钦捡了过来,举到眼前,透过阳光能清楚地看到叶片上的脉络。
他就这样静静地端详着这一小点叶片,直到上课铃响。
回到座位,摊开试卷,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铅字,喻钦闭了闭眼,不由一阵生理性恶心。
可他很快忍住了呕吐的欲望,低下头一刻不停地跟着老师的讲解写下更密集的笔记。
喻钦写到“隐性基因”的“因”字时,笔尖断了墨,只在纸面上留下几道凹痕。
他利落地将用尽的笔丢进垃圾袋,从整盒买的笔里抽出来一支继续用。一盒十二支,现在里面只剩下三支。
“喻钦,你站起来回答一下。”
老师突然点名,喻钦却仿佛没听到一样还在刷刷写着,徐正阳推推他的手肘提醒他才连忙站起来。
喻钦站的动作太急,低血糖犯了,眼前一黑,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他无助地攥紧了拳头,在黑暗中听见徐正阳的声音:“选B,B!”
“……B。”喻钦重复出答案,老师才满意地让他坐下。
身体落回座位,喻钦垂下眼睫,掩盖自己的异常。视力逐渐恢复后,他看到试卷上最新记的一行字:“喻钦,你站起来回答一下。”
他的眼神灰暗下去,心想这都第几次了,用笔胡乱划掉那一行,留下丑陋的墨团。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身旁的人收入眼底,徐正阳眸光闪动,脸上尽是不忍。
他不知道喻钦最近是中了什么魔怔,早读时他分明听到喻钦念了不下二十遍的单词,上课时依然探过头来问他是什么意思。记在本子上的笔记像打印机,连老师开的玩笑都抄了下来,给他指出时才露出一副恍然的样子。
他坐在喻钦身边,看着喻钦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卷子写得越来越快,笔记记了一本又一本,成绩却飞速下滑。
周考、小测、模考,每次拿到成绩时,喻钦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丢开成绩单又继续做题。
徐正阳甚至想问,你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他看不到喻钦对成绩的渴望,他做的一切,就像……就像背诵不过是机械复制,刷题也只是无意义的数字填充。他不要结果,只渴望被忙碌塞满的过程。
而在这过程中,他眼中的神采逐渐消磨,笑容也再找寻不见。
生物课上完,学生一窝蜂地涌向食堂。
喻钦与徐正阳并肩走出教室,身边人潮涌动,徐正阳双手揣兜,突然伸出手将被人撞了一下的喻钦往自己这边扯了扯,说:“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喻钦揉了揉发疼的肩膀:“随便吧。”
“随便……你可真是折腾我。”徐正阳笑着开玩笑。
喻钦的午饭一直都是徐正阳帮他去排队,偏偏他挑剔,往常一看到里面有自己不喜欢的菜就噘嘴生闷气。
也不知道徐正阳怎么忍下来的,还是天天上赶着给喻钦打饭。
喻钦原本在出神,听到这话愣了愣,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别别别,”徐正阳摆摆手,“我开玩笑呢,你爱吃什么我能不知道吗?”
两人一路走到食堂,徐正阳找了个位置让喻钦坐下等他,转身去窗口排队。
喻钦手撑着脸,百无聊赖地发呆。
周围的学生大部分都带了手机,借着吃饭这十几分钟抓紧时间玩。
喻钦以前也是手机不离手,午睡都开着震动攥在手里。现在一到学校就立刻关机,塞进桌洞最深处。
徐正阳没一会就回来了,将手中的盘子放到喻钦面前,喻钦看了一眼,果然都是他爱吃的。
“谢谢。”他抿着嘴道。
一顿饭吃的沉闷,喻钦自顾自低头吃着,一言不发。
正午的阳光透过食堂长方形的玻璃窗打在他的脸上,像莹白剔透的瓷。他垂着纤长的睫毛,琥珀色的瞳孔纯洁莹润,眼神雪一样凉。
徐正阳呆呆看着他,脑海里只剩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一句话。
令人不敢惊动的美。
吃完饭走出食堂,四月的暖阳照在身上,很舒服。徐正阳抬腕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才打午休铃,要不要去操场上走走,消消食。”
喻钦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想动。”
他倦怠地垂着眼,一副什么都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徐正阳没再坚持。
喻钦回到寝室,径直钻上床裹上被子。
室友上完厕所经过喻钦的床位,看到床上安静的一团,忍不住打趣道:“今天不煲电话粥啦?最近这么安静,不会是跟小女友分手了吧?”
另一位室友打断他:“什么啊,你不记得小钦都是跟他爸聊天啊!”
“哦哦哦!”室友迭声道,忍着笑意,“那是跟爸爸分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室友不过随口一说,想逗逗喻钦,没想到一下子对上床上那人通红的双眼。
喻钦胸膛起伏,摸了胭脂似的鲜红嘴唇颤抖许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室友竟被他这副样子看得心跳乱了序,红着脸慌张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乱说的,你别生气。”
喻钦猛的翻了个身背对床沿,不论对方怎么道歉都没有反应。
就在室友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隔着被子传来一个沉闷的,带着颤音的声音:
“不用对不起……”
他的眼泪将枕巾打湿一片。
其实也没有说错。
放学后,喻钦一个人自习到了九点。
他背上书包走出校门,路边只剩一辆宾利,乔叔开着窗在等他。
“小钦来啦。”乔叔看着后视镜里的小孩温和地笑,将前座的热牛奶和小糕点递到后座,“学习到这么晚饿了吧?吃点。”
喻钦眨眨眼,细白的手指拆开糕点外套的小纸盒,拈起奶黄的一小块放进嘴里。
很甜,是喻钦偏爱的相对于常人过于甜腻的味道,入口即化。
他抿了口牛奶,纯白的奶渍留在唇周。
喻钦开口,声音好像也被牛奶泡过,带着股软甜:“谢谢乔叔,很好吃,让你破费了。”
恰好红灯,乔叔踩下刹车:“不是我买的,是喻先生,他让我带给你的。”
他说完又一脸无奈地看着喻钦,好像他是个无理取闹的娇纵孩子:“小钦啊,别跟喻先生生气了,他很关心你,你低个头,明天早上跟先生一起出门,好好聊聊,父子哪有隔夜仇的?”
乔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明白这对父子如今形同陌路,住在一个屋檐下,时间线却完全错开,像分裂的镜子,碎成毫不相干的两块。
旁人总爱劝和,喻钦不怪乔叔。只是嘴里的糕点突然失去了味道,尖锐而粗糙地摩擦着他的舌苔。
他将纸袋搁到一边,沉默地望向窗外的月色。
回到家,解开指纹锁,客厅亮着一盏壁灯,静悄悄的。
喻钦深深望了一眼紧闭的客房,关掉了唯一的灯。
客厅遽然陷入黑暗,他换上拖鞋,朝着门缝下微弱的光线走去。
还剩三步,喻钦停了下来。
门缝透出来的光浅浅照在他穿着白袜的脚面,像延伸的绮梦。
他就这样浸在浓郁的黑夜之中,静立成一座雕塑。
直到很久以后,轻微的一声关灯声从房间内传来,门缝里的光彻底消失了。
喻钦收回目光,迈出僵直的腿,一步一步踩着楼梯,悄无声息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