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过别墅区的升降杆,已经是晚上七点半,天全黑了。
喻铎川捏了捏紧皱过久的眉心,眉宇间有些许疲惫。
新产品的研发到了紧要关头,需要一整天在实验室与公司来回跑,他的午餐只随便搪塞了几口,忙了一整天,却还是拖到了现在。
不知道钦钦吃了没有。
男人的眼神倏地变得柔软,将车内镜上幼稚的loopy玩偶摆正,下了车,解开别墅的大门。
门一开,客厅黑漆漆一片。
才放松不久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
这么多年,不论在什么时候,只要他没有回家,喻钦总会为他留一盏灯。
喻铎川的脸色沉了下去,换上鞋走到餐桌旁。
保姆已经走了,纱笼罩着饭菜,很明显能看出是一人份的量。
喻钦没在家吃饭?
为什么不跟他说?
去了哪?
跟谁在一起?
一个紧接一个问题跳出来,拼命挑拨紧绷的神经。
失去掌控的感觉令他身上的躁动因子开始活跃,在有关喻钦的事上,一丁点偏轨都会让他变得失常。
昏暗的客厅安静得诡异,喻铎川勾着头像一尊雕塑站在原地,许久,才坐下来,将凉透的饭菜一口口送进嘴里。
钦钦这几天状态不好,可能在和他闹脾气,可能不想吃饭,可能出去走走,马上就会回来的。
他压制着过敏的神经,不想像个发病的神经病一样,为着这点小事大张旗鼓。
他只是在心里默数,咽下一口便增加一个数字,告诉自己,吃完这顿饭,钦钦就会回来。
数字缓慢地增加,碟子里的菜渐渐空了。
喻铎川吃得越来越慢,眼神越来越阴沉。握着筷子的指骨发白,几乎将它们捏断。
已经八点了。
没有办法再拖延。喻铎川盯着最后一块牛肉静默了十分钟,用筷子夹起吃了下去。
而后,木质的长筷骤然拧断,木刺深深扎进手心。
喻铎川摊开手掌,细窄的伤口逐渐变暗,变红,血涌了出来,漫进掌心的纹路,他冷眼拔开断木,丢到一旁。
接着拿出手机,打开监控,快速浏览喻钦一天的动向。
进度条很快拉到五点钟。
他的手掌还在渗血,浓稠的红蹭在手机冰冷的边缘,屏幕中,喻钦洗完澡,在镜子前将头发细细吹出好看的造型,白皙的身体透着粉,像美味的草莓蛋糕。
他拉开衣柜,将一件T恤丢在床上。
喻铎川知道,这是喻钦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之一。因为是他送的。
喻钦穿上了T恤,走到了穿衣镜前,一遍又一遍整理自己的头发,衣服,耐心又细致。
就好像,马上要赶赴一场十分重视的约会。
而喻铎川从始至终没有收到任何信息,并在晚上八点自己吃完了晚餐。
所以很明显,喻钦不是为了见他。
扣在手机上的指尖已经因为用力过度而充血,掌心的伤口在挤压下疯狂地向外涌出鲜血,流向手腕。喻铎川的目光死死钉在屏幕,直到房间被人关上,变得空无一人。
他阴沉着脸,点开了微信对话框。
喻:在哪。
绿色的气泡出现在对话框,他等待着,神经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扭曲。
他有病。他自己一直知道。
他对喻钦有着变态的控制欲,因为他爱他,爱自己的儿子。
他要喻钦只看他,只爱他,最好不要和任何人说话,乖乖待在家里,等父亲回来,然后依赖地贴上来,抱住他。
哪怕他一次次将喻钦推远,他也等待着喻钦再一次走近。
喻钦那么乖,那么可爱,那么爱他,几乎没让他失望过,没失控过。
喻铎川又开始默数,数字念到“7”的时候,对话框往上顶了一下。
钦钦:班上同学聚餐,在吃火锅。
他的手松了下来。
班级聚餐,原来是这样。
但他又觉得喻钦很不乖,出门都不向自己的父亲告知一声,该怎么罚才好。
喻铎川脸上终于带了点人味,抽过纸擦净手上的鲜血,起身,朝楼上走去。
推开卧室的门,打开灯,浴室门半开,地面水迹未干。脱下来的睡衣随意地丢在床上,被子凌乱地卷着。
小懒虫。
喻铎川走了过去,捡起睡衣的衣领,凑在鼻尖闻了闻。
浓郁的草莓奶香味,很甜,和喻钦笑起来时一样。
他温柔的眼神在看见另一边床头柜上的小猫布偶时停住了。
他记得这个布偶。喻钦上次出门跟徐正阳玩了一整天,回来时,怀里抱着的就是这个东西。
还敢放在床头柜。
喻铎川冷笑一声,即使他明知是飘窗的玩偶摆满了,放不下才放在这一处。
他绕过床榻,走到床头柜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拎住布偶的耳朵将它提起来。
手指漫不经心拨弄一圈,布偶随之旋转。
真丑。
男人收紧手掌,布偶的脸在他的手中变形扭曲,像一坨畸形的面团。
没一会他又觉得无趣,松了手,布偶便滚落去了墙角。
喻铎川收回目光,转身离开,迈腿时鞋尖与什么撞上,发出轻微摩擦声。
他的动作一顿,垂下眼。
是一张从布偶衣服口袋里掉出来的卡片。
西裤弯起皱褶,喻铎川将卡片捡起,翻了个面。
上面用端正的字认真写着:希望小钦每天都开心。
角落画了个太阳。
开心?
他嗤笑一声。
只要他勾勾手指,一句话,一个吻,就能比任何人写一万张卡片来得更让喻钦开心。
又有什么必要让别人来祝他开心。
喻铎川慢条斯理地撕碎纸片,然后拽起地上的布偶,和碎片一齐丢出了窗外。雪白的纸片在空中零散飘落,很快消失在视线。
解决掉碍眼的东西,喻铎川渐渐平复下来,在床沿坐下。
他在等,等喻钦回来。不知道钦钦会不会喝酒,他酒量差极了,一定会需要父亲去接他回家。
他的孩子易碎,柔软,像一朵娇弱的花,总是需要精心维护,依附于他的父亲。
指针在沉默的等待中缓缓旋转,指向了九点半。
喻铎川的心变得有些焦躁。他厌恶喻钦在他的控制外消失这么长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他的规定喻钦难道忘记了?
为什么要将时间花在别人身上,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家,为什么不乖。
终于,一通电话铃响起,看到屏幕上的备注,耳边尖锐的问句才停止。
他接通了电话,声音平淡:“钦钦。”
“小钦,来,吃块这个。”
第一句响起的却不是喻钦的声音。
喻铎川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喂……”过了好一会,才出现喻钦含糊的嘟囔。
“爸爸……”
喝醉了。
喻铎川压着怒气,没有立刻回答。
那边又喊了一声:“爸爸……”
“我爱你。”
喻钦醉醺醺地笑了一下,说话颠三倒四,像只迷糊的企鹅。
喻铎川这才满意起来,轻轻“嗯”了一声。
“要不要爸爸去接你?”
他已经摸到车钥匙,准备去接回自己的小孩。都醉得这么糊涂了,除了他的父亲,还能依赖谁。
“不用啦。”喻钦却这样说。
喻铎川皱起眉:“钦钦。”
喻钦没有理他,“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很慢,却很清晰,让人一时又不知道他到底喝醉了没有。
“喻铎川。”
“我就问你一次啊。”
喻钦突兀地顿了顿,像每一次故事转折前必须留给观众缓冲的时间,才说:
“是不是你永远不会跟我在一起。”
“哪怕我跟别人在一起呢?你也不在乎。”
喻铎川冷冷说:“你不要乱发酒疯。”
喻钦哼笑一声,丝毫不受他的影响:“那我就跟别人在一起啦。”
“你不愿意跟我上床,有人想呀……”
软糯得意的喃喃逐渐暧昧地含糊下去。
喻铎川瞳孔骤缩,声音里带着警告:“喻钦!”
听筒里突然传来一阵磕碰,像是手机被人失手摔到了一旁。
男人的怒火快要冲破阈值,却因此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包厢里嘈杂的乐声在耳膜上捶打,鼓点一下下刺激神经,喻铎川在这喧闹之中,听到不甚清晰的几句对话。
“小钦,小钦,你醉了?”
又是这个声音。
“徐正阳……”喻钦的声音绵软,任谁听到都会忍不住酥了骨头。
徐正阳语气温柔得像一汪水:“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要,”少年吐出的字像一团雾,带着惑眼的尾音,缠绵地包裹住对方,引诱犯罪。
“去酒店……唔……你带我去酒店……”
“好。”
“抱我……”
“好。”
电话挂断了。
听筒重复着忙音,一刹那好像有群魔在喻铎川耳边作乱狂响,用古怪的叫声嘲笑他,讥讽他,唱着歌幸灾乐祸。
喻铎川攥着手机僵在床沿,有十几秒的时间没有动过一下。
楼梯一阵凌乱的脚步,男人像一阵风大步踹开门走进车库,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通过植入在喻钦手机里的定位器找到他所在的大致位置。
喻铎川拨出了一个电话,声音森冷至极:“立刻调出步行街所有酒店大堂的监控,实时传到我的手机。”
跑车像离弦的箭冲上车道,车灯快成一道流光,对所有红绿灯视若无睹,从马路上呼啸而过。
油门一脚踩到底,发动机轰鸣,他的背被惯性吸在靠背上,强烈的拉扯感令眼眶发干,手臂与脖子上的青筋毕现。
当他看到手机里,酒店大堂监控拍下的醉醺醺半靠在徐正阳怀里的喻钦,将手机狠狠摔在副驾驶。
喻钦是他的儿子,哪怕他们一辈子不在一起,那也是他的,他的所属物。
他的东西,从来就轮不到任何人去碰,去想。
谁敢碰一下,他都会发疯。
喻铎川一拳砸在方向盘,掌心的伤口迸裂,鲜血爬满手腕。可他丝毫不觉,只听见喇叭刺耳尖鸣,与心中冲天的怒火齐响。
大脑如同被尖椎不停地扎入,凿打,痛得快要炸掉,从许多年前就如影随形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的钦钦,要去爱别人了。那,他还是你的吗?
“闭嘴!”
那人俯身看了一眼座椅上的手机,而后轻笑起来,声音嘲弄,满怀恶意:啊……进房间了呢。
轻柔黏腻的音调附上耳廓,嘶嘶吐着蛇信子:你忍了那么多年,最后,不还是要失去他了么?
“我让你闭嘴!滚!”
他像一个恼羞成怒的无能者对着虚空怒吼,幻觉四散碎裂,哪还管什么克制,什么理智,最原始的兽性轰然出笼,什么挡在前面,就撕碎什么。
尖锐的刹车声在酒店门口戛然而止,喻铎川满身怒意宛若实质,在身后蔓烧起熊熊大火,灼人的气势令人侧目。
这是喻氏旗下的一家高端酒店,他轻而易举查出了喻钦用自己身份证开的房间,从前台取到房卡,上了电梯。
数字跳升,他捏着手里那张薄薄的卡片,眼中摇曳着诡异的一簇火,却没有丝毫温度。
门开了,皮鞋踩上深色的地毯,灯光笼下阴影。
他的步子迈得极大,穿过重重走廊,锁定猎物般站定在一扇门外。
“滴——”
喻铎川毫不犹豫地刷开了房门。
门锁弹开。
走过视野受限的入道,眼前一亮,豪华宽阔的大床上,一人躺着,一人坐在床沿。
他们正紧紧拥抱在一起,头颈相叠,姿势像在接吻,听到声响后,才停下动作转过头来。
喻钦侧躺在床上,随着徐正阳转身的动作,露出了潮红的脸颊,迷离的双眼。
他的衣摆皱缩,堆叠在腰间,袒着一小截白到晃眼的腰。
“铮”一声。
喻铎川感觉到脑袋里有一根弦在喻钦看过来的那一瞬间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