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有人进出, 暖风透过推开缝隙跑出,叶问夏好似被暖风烫了一下,看着言峥。
“问这个干嘛?”她学着他将问题推回去。
言峥指腹摩挲着拉链, “想知道我的竞争—”
“言队长?”
不远处传来声音,打断言峥的话。
一名二十出头的藏族青年,皮肤黝黑,正咧嘴笑着望向这边。
“言队长真的是您啊, 我刚刚远远瞧见, 还以为看错了。”青年满脸惊喜, “言队长是又到这边来出差支援吗?”
对话被迫中断,言峥收回握拉链的手,“不是。”
“那是过来玩?两位吃饭了没?到我们家里去吃吧, 奶奶要知道言队长您来了肯定欢喜得合不拢嘴。”青年说。
言峥笑了下, 拒绝,“不用麻烦,我们已经定好餐厅。”
“这哪是麻烦, 奶奶常常念叨要是再见到您一定要请您到家里吃饭, 好好感谢您。”
青年一口一个您, 对言峥尊敬极了。
言峥挠了挠眉心,还要拒绝,青年仿佛看出来他的意图, 抢先开口,“言队长您要不来, 我奶奶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妹妹也要哭着怪我。”
叶问夏偏头, “要不你就去吧。”
青年见状也附和:“两位一起,家里刚熬了酥油茶, 暖暖身。”
言峥看了看她,点头,“行。”
青年开心不得了,“我这就给奶奶打电话。”
经言峥介绍,叶问夏才知青年叫做多吉,在县城开了一家手工饰品店维持生计。
多吉家距离网吧不远,走十分钟便到,两层的房子,比他们一路上住宿的小了三分之一,年约十四岁的女孩搀扶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来了来了。”老太太杵着拐杖,想走快些。
“奶奶你当心点,别摔倒了。”多吉赶紧过去,搀扶老太太另一只胳膊,“这是我奶奶,这位是我妹妹,梅娅。”
叶问夏笑着打招呼,“奶奶好,妹妹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了。”
言峥也颔首,“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们能来,是我们的福气。”老太太热情又慈祥,“快进屋,饭菜已经备好了。”
很丰盛的一桌饭菜,梅娅将热气腾腾的酥油茶端上来。
“多谢。”言峥说。
“不...不用谢。”
梅娅跑到奶奶身后站着,双手揪着衣服末端,悄悄看言峥方向,看一眼又马上低头。
叶问夏将她小动作全部收尽眼底,又看看正跟老太太来说话的言峥。
高大英俊的男人将灯光遮挡大半,眼里淡漠全然不在,话里话外关心他们一家的生活情况。
“我这次只是经过。”他说着,单手将来时买的橙子汽水拉开,递到她面前。
叶问夏正被酥油茶腻到,也没客气。
“这位是小言女朋友?”老太太笑眯眯地问,“好精致的姑娘,你们真是天生一对。”
“不是。”言峥否认,“我们是朋友。”
“不好意思,我听多吉说,就以为你们是男女朋友呢。”老太太说,“不好意思啊姑娘。”
叶问夏摇头,“没事。”
在网吧水喝得有点多,叶问夏搁下手里的水,问,“请问一下洗手间在哪里?”
“从这边上楼,拐上楼梯右转就是。”老太太说,“梅娅你带姐姐去。”
梅娅应:“好。”
叶问夏:“谢谢。”
楼梯几乎是全黑的,叶问夏不太熟悉,好几次都提到木板。
“姐姐你真的不是言队长女朋友吗?”梅娅问。
叶问夏扯了纸巾擦手,“不是。”
年纪小的姑娘根本藏不住心事,得到确定答案后梅娅整个人都开心轻松起来。
叶问夏细细擦拭着指缝,好奇的委婉的问,“言峥曾经帮助过你们吗?”
“言峥?这是言队长的名字吗,原来他叫这个。”梅娅重点不一样,“是哪个峥啊?”
“峥嵘的峥,一个山一个争取的争。”叶问夏说。
梅娅在自己手心写这个字,“因为他曾经救过我。”
五年前一次巨大的山体滑坡,梅娅全家都被埋在石头下,梅娅和多吉的父母牢牢将两个小孩护在身下,为两个孩子换得一线生机。
“当时我特别害怕,泥土一点点把我填满,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言队长把我从泥土里拖了出来,挡下那一跟本来要砸中我脑子的木棍。”梅娅将手心握紧,仰头,“姐姐你知道言队长跟我说什么吗?”
叶问夏蹲身,“什么?”
“他说我很勇敢,勇敢的孩子死神是不会收的。”
叶问夏心下猛地一跳,脑海浮现两年前的画面。
“坚持住,你很勇敢。”
在昏迷前,她看见高大挺拔的消防员将自己抱起,穿过火海,将她交给队友。
他低头看她,戴着头盔和空呼,她只能勉强看见那双眼睛。
被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劫后余生的心境非经历不能明白,难怪他们看向言峥时眼里充满感激。
“后来呢?”叶问夏问。
梅娅:“后来奶奶带着我想去感谢言队长,但是当时他们已经准备离开,我和哥哥追了好几里,才得知原来他姓言,是拉萨的消防员。”
拉萨的消防员。
叶问夏在心里重复着。
........
从多吉家离开,老太太给装了好些东西。
酥油茶,风干牛肉,还有当地的一些吃食。
晚上八点,县城已经逐渐安静下来,路灯将身影拉得极长。
两人并不着急,散步的慢慢往回走,叶问夏将两只手缩进袖子,确认前面没有障碍物后倒着走。
言峥手里拎着老太太给的东西,眉骨轻抬,“想问什么?”
叶问夏摇头又点头,“你之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她指被多吉打断的时候。
言峥眼眸微动,耳边响起她去洗手间时接到的电话。
“你的调任申请还有十天就到期了,你真的想好不再回来了?”齐支跟他做最后的思想的工作,“言峥,你要是自己想清楚了不再做消防员,我们尊重你,但你真的想明白了吗?”
他真的想明白了吗?
未来未卜,到拉萨后的打算,送走她后的打算。
全都没有。
庆幸多吉打断了他的话。
“干嘛?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叶问夏问。
言峥嗓音淡淡,“随口问问。”
叶问夏不太相信,“随口问问你关心追我的人多不多干嘛?我还以为你想追我呢。”
言峥拎袋子的手稍稍握紧,“拉萨离曲京太远了。”
叶问夏点点头,“这倒是,幸好你没说要追我,不然我真不跟你一起了。”
言峥:“为什么?”
“你想啊,我们注定要在拉萨分开,这个时候你说追我,我又不可能留在拉萨,你呢也不可能来曲京,所以你想在最后这几天追我什么?”叶问夏说着上下打量他一番,“只能说明,你不怀好意。”
言峥轻笑一声,“好险,差点就没歌听了。”
叶问夏哼了声,又问,“听歌吗?”
言峥:“听。”
“你等等,我找找耳机。”
叶问夏在包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比熊样式的耳机仓打开,她试了试声音,将其中一只给他。
耳机是半入耳式的,L旁边刻着Y。
“开始。”她说。
轻缓音乐流淌进耳朵,为这条路,这长夜赐予故事。时间都仿佛慢了下来,他们步伐一致,踩着路灯前行。
黑夜静谧,故事总要被某盏路灯照到。
“梅娅跟你说了什么?”他问。
“说你怎么从废墟里将她救出来,自己被砸到但是一声不吭,说你是拉萨的消防员。”叶问夏说,“还说,你让她知道原来哭也是一种勇敢。”
言峥否认,“最后一句我没说过。”
叶问夏:“因为最后一句是我编的。”
言峥乐了,“只是最后一句?”
“啊,我编故事的能力有限,只能一句。”叶问夏说,“言峥,你是不是曾经在曲京第七消防救援站工作过?”
言峥目光稍顿,“怎么这么说?”
“梅娅说,你将她救出来的时候,第一句话说的是“坚持住,你很勇敢”,救我的那个消防员抱起我的时候,第一句也是说的这个。”叶问夏停住,看他,“一字不差,而且那个人的身高,跟你也差不多。”
言峥跟着停下,视线落在她身后深不见底的黑暗,“记不得了。”
叶问夏:“记不得救过我,还是记不得自己说过这句话?”
言峥:“都不记得。”
叶问夏撇嘴,试探失败。
歌曲自动换到下一首,这页故事画上句号。
两人沉默着走了很长一段路,快到民宿时言峥打破安静,“想问关于我妈的事?”
“你想说吗?”叶问夏说。
“介意抽支烟吗?”言峥问。
叶问夏摇头,“不介意。”
他磕出一支烟衔在嘴里,左手半拢火,点燃。
他拉开了些距离,避免烟灰呛到她,接连抽了几口,他垂着眼,似在想从哪里开始说。
“我带着的盒子是我妈的骨灰,她一直想看看从曲京到拉萨的风景。”
叶问夏轻声问,“是因为你在拉萨吗?”
“不是。”猩红在他指间忽明忽暗,他扯了扯唇,“因为我爸死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