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峥在她面前停下, 抬起的手又垂下,只接过她手里朱红色盒子。
“怎么过来了?”刚训练完略哑的声音也掩不住惊喜。
“突击查岗。”叶问夏说,瞧见他下颌的伤, 眉头一拧,“你脸怎么了?”
言峥:“昨晚出警被树枝刮了。”
“涂药没有?”叶问夏问。
言峥:“涂了。”
叶问夏半信半疑:“真的?”
言峥:“嗯,不骗你。”
叶问夏这才放心,甩了甩终于轻松的手, “这里面是佛跳墙, 刚做好的, 你们那么辛苦,补一补。”她往后瞧了瞧,“不知道你们队里有多少人, 这个估计只能尝个味, 下次我多带点。”
“不用。”言峥也没看手里的佛跳墙,带着她到旁边树下阴凉地,“没打伞?”
“一只手拎盒子, 一只手拿手机, 没手打伞。”叶问夏有些不满,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戳了戳他胸膛,“我这么大热天跑过来看你, 你就这个反应?”
言峥顺势握住她手,包裹在手心, “我很高兴,高兴得想抱你想亲你, 但我刚训练完,身上全是汗。”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叶问夏开心了,往前嗅了嗅,“没闻到味道啊。”
言峥低笑出声,握着她的手用力,将人带进怀里。
身后此起彼伏的起哄声,还有看热闹似的口哨声,叶问夏想从他怀里抬头,下一秒又被摁回来。
“言队长,这样好像影响不太好。”叶问夏在他怀里偷笑开口。
他人高,几乎完全将她挡住。
言峥轻笑:“抱一抱女朋友不犯法。”
叶问夏:“噢。”
近四十度的天,树上蝉鸣响破天际,叶问夏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觉腰间的手收紧。
“感受到了么?”他问。
叶问夏:“什么?”
言峥:“我的惊喜,思念。”
叶问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故意道:“一般般吧。”
言峥哼笑,捏了捏她后颈的软肉,“等多久了?”
“几分钟吧。”想起值班员的话,她佯装发难:“我听说你有个喜欢的姑娘,整个站都知道,那姑娘谁啊,说出来我听听,你要是说不清楚,你今天就完蛋了。”
言峥乐了,低头轻掐她脸,“你照照镜子就知道那个姑娘是谁。”
“除了你,没有别的姑娘。”
叶问夏抿嘴笑,扭头躲开他的手,“不准捏我脸。”
“那—”
“铃!!!!”
刺耳的铃声骤响,言峥将保温盒塞给她,“先回去!”
叶问夏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面前人如一阵风跑开,原本歇息的队员也齐齐往一楼冲。
“救援出动,救援出动。”
广播传来声音,言峥已经穿好橙色救援服,拉开副驾驶的门踩步登车,其他几人紧随其后,“嘭”地一声关上车门。
几乎是眨眼,他们已经准备完毕,两辆消防车打着应急救援警报,驶离消防站。反转发生得太快,叶问夏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消防车彻底消失在视野,心跳还紧张的砰砰乱跳。
“嫂子。”值班员喊她,“队长他们估计要一阵才回来,嫂子你先回去吧。”
叶问夏走近了些,用手作扇,“你们每次出警都是这样吗?”
“是啊,警铃就是最高命令,不管在做什么,只要在这个站里,听到铃声就要第一时间穿衣登车。”值班员说。
叶问夏:“每次出警言峥都要去?”
“差不多。”值班员顿了顿,又说,“不过嫂子,你还是多劝劝队长,注意点身体。”
叶问夏:“怎么了?”
“队长每次都是冲在最前面的,受过好多大大小小的伤,但每次都不当回事,谁说都不好使,就嫂子你说话好使。”值班员将刚才她询问言峥的画面看在眼里,嘿嘿一笑,“你一说话,队长马上就老实了,我还第一次见队长这么听话。”
叶问夏被值班员的话逗笑,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他受过很多伤?”
“是啊。”值班员看见从另一侧过来的人,敬礼,“指导员好。”
叶问夏顺着他目光看去,同样蓝色训练服的男人,年龄估计三十五六的样子。
“你小子干什么呢?”宋思华问。
值班员说:“指导员,这是队长的女朋友,在这里等队长。”
宋思华看看叶问夏,转而跟值班员说:“你这臭小子,队长女朋友让人进来坐着等啊。”
“哦哦。”值班员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忘了。”
叶问夏没动,“不用了,不打扰你们训练了。”
“已经是休息时间。”宋思华说,“正好,我也有点事情想跟你聊聊。”
叶问夏:“言峥的事?”
宋思华:“对。”
消防队建筑一览无余。
正对面大楼写着“对党忠诚、纪律严明赴汤蹈火、竭诚为民”十六字方针,底楼停放六两消防车,六层高度,旁边是一样楼层的大楼,最左侧是类似岗哨的高台,挂着水带和绳子。
叶问夏跟着指导员到正对面大楼的接待室,指导员给她倒了杯水,“我叫宋思华,是第七中队的政治指导员。”
叶问夏接过水放在桌上,“你好,叶问夏。”
“之前我听站里那群臭小子说,言峥在追个姑娘,我还不信,没想到这就见到真人了。”宋思华笑呵呵的在她对面坐下,“万年铁树也开花了,跟他手机壁纸里一模一样。”
叶问夏笑笑,等着指导员接下来的话。
“其实也没多大个事,就是想让你平时多看着看着他,别那么拼命。”宋思华说,“都有女朋友了,更不能成天到晚冲在前面。”
叶问夏蹙眉:“他平时很拼命?”
“拼,训练拼,出任务更拼。”宋思华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跟你说没说,他前段时间休过很长一段假,去了趟西藏。”
“说过,我跟他一起的。”
“是吗?那你们是早就认识了?!”宋思华面露喜色,“那你都知道?”
“他父母和冯家聪?”见宋思华点头,叶问夏道:“知道,他跟我说过。”
“他刚从拉萨调来的时候,拉萨那边写的推荐信里,言里言外都他是个人才,后来上任了的确,不管是战术布置,不同险情的营救处理方案,每个队员的特长发掘,训练,他都将其发挥到最大作用,全站上下没有人不服他的。”宋思华说,“跟他一起来的消防员冯家聪,内攻搜救的一把好手,是他手把手带起来的徒弟,牺牲在一场煤气罐着火的任务里,言峥眼睁睁看着冯家聪牺牲在自己面前的。”
叶问夏心脏被狠狠揪了一把,这个言峥没跟自己说过,她以为是在不同任务里。眼睁睁看着自己带来的人倒在自己面前,却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能为力一生都无法忘记。
“他背着冯家聪还没回来,他母亲又去世了,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陷入了自我怀疑,他觉得都是自己的责任,如果当时他去拧那个煤气罐,冯家聪就不会牺牲,如果他多给家里打个电话,或许他母亲就不会有事,他觉得自己不配再做个消防员,等冯家聪的家人来领走骨灰后,带着他母亲的骨灰去了西藏。”
只听转诉,心底的酸涩和难过就控制不住,齐齐往眼眶涌。
难怪,康定见到他时,他眼里一片死寂,但即使这样,他没有半点表露出来,如游离世间的过客,不悲不喜。
叶问夏用手背抹去眼泪,“还有吗?”
“一路上我给他打过不少电话,领导也跟他沟涉,站里的队员也给他发消息,劝解他,但他打定主意不再回来,不忍他这么好个苗子这么葬送了,给他递交了调任申请,调回拉萨,本来吧,我们都觉得没戏了,但他突然有一天自己申请驳回调任申请,重新入职。”宋思华看着她,“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终于想通了,但他比之前更拼命了,后来我们才知道,里面有你的原因。”
“你让他找到了方向,但他无法再让任何一名队员遇险,所以只要跟危险挂钩的他都冲在最前面,”宋思华长长叹了口气,“救人重要,但自己的命也同样重要,这些话我跟他说过很多遍,但效果显微。”
“我明白了,谢谢你,指导员。”
从接待室出来,叶问夏一颗心仿佛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
言峥到底是个对自己克制又残忍的人,最让他崩溃的细节被他省略,装作云淡风轻,早已接受的样子,但其实心里那道坎从来都没过得去。
叶问夏想起他在护城河救人时,当时郑赞本来拿着救生圈就要下去了,他选择让自己去,步伐很急,还有从空中救那个要跳楼的女生。
危险的事他一力承认,怕晚一步,怕晚一秒,怕故事重演。
拼命训练,争取做到极致不让她担心,洗个澡怕漏了她电话都要喊指导员帮忙看着。
“嫂子,队长回来了。”值班员喊了声。
不远处消防车行驶过马路,缓慢驶进院子里。
副驾驶的门从里推开,修长有力的腿踩着台阶,动作轻松敏捷的下车,橙色救援服衬得他越发挺拔高大。
后面下来的消防员冲她挥手,“嫂子好。”
叶问夏也冲他们挥挥手,看着朝自己大步走来的人。
言峥边走边摘手套,救援服往下拉开几分,露出笔直的颈和喉结。
“怎么没回去?”他温声问。
叶问夏看着他。
他手微抬,替她挡住刺眼的阳光,指腹轻轻拭去她鼻尖汗珠,触及她有些红的眼,嗓音微沉紧张,“哭了?”
“对啊。”叶问夏也没否认。
言峥低头,下颌紧绷:“怎么回事?”
叶问夏吸吸鼻头,“还不是都怪你。”
给足所有人保护和安全感,但唯独没给自己。
言峥没太明白,“怎么了?”
叶问夏看着他眼底的疲惫,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不知道该怎么说,说无非又是把他的伤口重新撕开,最后选择什么都不说,只伸手抱着他腰。
“我担心你。”她在他怀里闷闷开口,“你们刚刚那么急匆匆出去,我放心不下。”
经过吃饭的消防员看热闹的齐齐揶揄,全被指导员赶走。
午后起了一阵凉爽的风,言峥摸了摸她头发,安抚:“没事,一个小孩手被玩具卡住了,弄开就回来了,出警就是这个样子,不管是什么都要第一时间着装登车。”
“那我不管,你要跟我保证每次出警都要保护好自己,平平安安回来。”叶问夏抬头看他,木着脸,“不然我就跟你吵架,把你手链丢掉,佛跳墙倒掉,微信删了,电话也拉黑,天天哭给你看!”
言峥垂眸,望进她亮晶晶的眼,她没笑,说的每个字都是认真且会付诸行动的。
他轻呵气,重新把人揽入怀里,亲了亲她眉角:“我保证。”
叶问夏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言峥。”她轻声唤他。
言峥:“嗯。”
叶问夏:“请你保护好我男朋友,别让我难过。”
言峥喉结轻滚,声音低低沉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