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饺子出锅, 每张圆桌坐了十来号人。
言峥将烫好的碗筷给她,又将她面前的桌子擦拭了遍,这才拉开凳子坐下。
“你们餐具上都刻了名字?”
叶问夏瞧见他筷子上的名字, 发现碗上也有。
“有时候吃饭遇到出警,厨房师傅会把饭菜收回去热一热,避免不认得自己的碗筷。”言峥说,银质筷子给她夹了两个饺子, “要辣椒吗?”
叶问夏:“要。”
皮薄馅多的饺子沾上红色辣椒, 因为煮透陷明显凸起。
叶问夏凑近言峥, “我找到硬币饺子了。”
言峥弯唇:“真的?”
叶问夏“嗯”了声,将装有硬币的饺子放到他碗里,“给你吃。”
言峥眸色微顿, 看她。
叶问夏说:“把好运给你。”
言峥摸了摸她头发, 柔声:“谢谢叶老师。”
叶问夏弯眼一笑:“不客气。”
一桌上了好几盘水饺,集中陷都有,食堂热热闹闹的,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享受这难得的重逢。
倏地—
“铃—”
每个人条件反射的开始起身往外跑, 只听凳子摩擦地面声,叶问夏只觉有阵风掠过,不过眨眼间食堂空了一半, 只听见广播播报警情。
“救援出动,救援出动。”
消防车警报拉响, 两辆红色消防驶离院子,未出警的消防员折返回来。
“小叶, 没事的不用担心。”吴静敏安慰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叶问夏应了声, 再看看其他家属,尽管对这样的突发情况已经习惯但仍免不了担忧。
这顿饺子吃完,言峥他们也还没回来,厨房师傅将冷掉的饺子重新热一下,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再吃。天已经暗下来,有外地的家属赶着回去在门口依依不舍告别,郑赞父母边走边念叨着让他好好照顾自己,多吃点。
平日嘻嘻哈哈的人一一应着,来时父母双手拎得满满当当,回时两手空空。郑赞父母两鬓斑白,饱经沧桑的面容枯瘦,从随身带的塑料袋里拿出钱给郑赞,郑赞说着不要,让他们留着自己用。
“我吃住都在队里,用不到什么钱,你们在家里生活过好点,保重身体,等我休年假就回去看你们。”郑赞还是笑着,但看着父母苍老的面容嘴唇忍不住颤抖,转过头去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
见面时候有多开心分别就有多舍不得,儿子舍不得父母舟车劳顿想让他们在这边住下明天再走,父母舍不得儿子每次辛苦出警得来的工资,想省着,哪怕自己累点也没关系。
叶问夏眼眶跟着发烫,看不得这样的画面。
路灯在地上投下阴影,叶问夏看着揽着父母肩膀慢慢往外走的郑赞,将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找到宋思华。
“指导员,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宋思华抱着儿子,“你说。”
叶问夏在手机上输入一个地址,“能不能请你通知一下,就说站里体恤家属远道而来辛苦,安排了住宿,可以在这边多住几天。”她说,“费用我个人出,但以站里的名义。”
宋思华很快明白她的用意,“这可是一笔不菲的费用,还不以你的名义。”
叶问夏笑笑,“没事。”
宋思华与吴静敏对视一眼,后者点点头,宋思华将儿子交给妻子,快步过去传达这个“站里决策”。原本万般不舍的人听到这个通知由不敢相信到质疑,其中有人提出是不是又让言队长破费。
“前一年,言峥也做过同样的事,但站里的队员和家属知道后说什么都不肯让他破费,这次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言峥再花钱,不然他们就不来了。”吴静敏给她解释,“言峥这人表面看上去冷冷淡淡的,但骨子里做事十分温柔周全。”
叶问夏看着在宋思华再三保证下不是由自己和言峥破费下,家属们面上被欣喜取代,激动的上前握宋思华手,感激站里感谢组织。郑赞父母老泪纵横的抹去眼泪,为还能留下来多看儿子一些时间开心,一时间分别的情绪被喜悦替代,忙碌着改回家的票。
叶问夏摸出言峥给自己的那颗糖,拆开喂到嘴里,“以后我帮他做。”
吴静敏转头看她,笑得温柔。
确认好人数和需要的房间,叶问夏给陈子昂打了个电话。
陈子昂正在他自己开的酒吧,重金属的音乐吵得不行,他找了个安静位置接电话,“大小姐,什么事?”
叶问夏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要求,“钱我一会儿转你。”
陈子昂:“等等等等,钱的事等会再说,你怎么突然要这么多房间?”
“第七消防中队的家属,有些外地的不方便回去。”叶问夏不跟他废话,“你就说有没有?”
“有啊,我马上给你安排。”陈子昂说,“但钱就别给了,言峥是你男朋友,就等于是我兄弟,帮兄弟个忙多大点事,又是人民子弟兵,那不应该的嘛,一分钟安排到位。”
陈子昂办事效率速度,很快回复:【妥了,我跟酒店经理说了,过去他直接安排。】
【叶问夏:谢了,回头请你吃饭。】
【陈子昂:直接来我酒吧消费,帮我涨涨KPI。】
【叶问夏:没问题。】
陈子昂安排的酒店距离第七消防站步行十分钟就到,全国连锁的酒店装修低调不失大气,酒店经理早早等在大厅,按照陈子昂电话里说的交代前台为家属们办理入住,然后带他们到各自房间,简要介绍房间里的一些设备后便下楼。
叶问夏坐在大厅吃水果,接到言峥电话。
“你回来了?”叶问夏说。
言峥应:“刚回来,在酒店那边?”
叶问夏:“嗯,现在准备过来了。”
有些话也不着急在电话里说,言峥换下救援服挂好,大步往外走。
入秋的曲京晚上已经有些凉,炽白路灯将街道映衬得冷清,远远的,言峥便看见那道纤细熟悉的身影。她手里拿着一串粉色棉花糖,边等路灯边用牙签搅了一圈到嘴里,圆乎乎的棉花糖破了个洞,她步伐轻盈,自己玩着踩格子游戏,路灯将她面容笼罩,远处驶来的车开着车灯在她身后亮起,如踏光而来的精灵。
叶问夏到他面前,“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言峥低眸,指腹拭去她嘴角沾的糖渍,“好看。”
“怎么想到做这些?”他问。
“想做就做了。”她朝他靠近了些,仰头轻声问,“你不是吗?”
言峥喉结滚了滚,“是。”
叶问夏晃了晃手里的牙签,眉眼都是开心:“我答应陈子昂回头去他酒吧消费,这个钱你来付。”
言峥:“应该的。”
叶问夏:“再给我买串糖葫芦,要草莓的,又大又圆那种。”
言峥:“好。”
叶问夏:“下次休假我们去逛街,你帮忙拎东西。”
“好。”言峥应,“还有么?”
叶问夏:“目前就这么多,回头我想到再说。”
言峥点点头,骨节分明的手捏住她下巴,抬高,偏头吻上去。
他声音很低很轻,贴在耳边,“谢谢。”
付出得到对方感谢反馈是最让人愉悦,叶问夏垫脚勾着他脖颈,在他唇上亲了亲,“我接受了。”
......
说是可以多留几天,但家属们不愿浪费站里资源,第二天就离开了。
天气转凉,叶问夏换下漂亮轻巧的裙子,改穿长袖长裤。周末难得三姐妹都有时间,在群里一合计,觉得换季应该吃顿火锅暖和一下,纷纷收拾出门,并不带家属。
言峥这段时间去外地训练新兵,两人已有半个月没见面,每天晚上固定的视频电话,聊到她睡觉为止。红油翻涌的锅底,香辣味将馋虫都勾出来,叶问夏烫了块毛肚,裹上油碟。
三人都能吃辣,见云徽吃麻辣牛肉吃得香,叶问夏跃跃欲试也夹了块。
“夏夏你用温水洗一洗,太辣了。”云徽说。
叶问夏夹着牛肉到茶水杯里过了一圈,涂满辣椒的牛肉即使过了一边水仍辣得不行,叶问夏感觉喉咙都要着火了,眼泪都辣了出来。
“快喝点水。”喻冉赶紧将自己的水递过去。
叶问夏接过一口喝完,但觉得不够,打开服务员恰好拿上来的饮料喝了一大口。
冰镇过的饮料成功将要喷火的喉咙浇灭,叶问夏用纸巾擦拭额头的汗,“这麻辣牛肉,我这辈子是吃不了了,太辣了。”
喻冉又给她倒了杯水,“跨年我们怎么安排?”
三姐妹有个雷打不动的规矩——跨年不管多忙都要一起聚。
之前是她们三个加许清屿和陈子昂,今年要加上言峥,大概率还有陈是。
叶问夏夹了块藕片,“言峥跨年肯定不行,他们要执勤。”
每当逢年过节正是他们全程备战时,春节更是一样。
喻冉点点头,觉得也是,“那还是老地方,跨年去宋园,然后去滑雪?”
叶问夏表示支持:“可以,我滑雪技术突飞猛进,今年我必定超过你。”
喻冉哼声:“你去年,前年,前前年也是这么说。”
叶问夏:“之前都是假的,今年我要认真了。”
喻冉双手一摊,不以为然,“等你来战。”
云徽微微一笑,“那我还当裁判。”
叶问夏:“可以,老规矩,谁输谁请客。”
“没问题,云徽你跟许清屿说一下,让他在宋园准备市面最大的烟花,我要一次性放完。”喻冉指了指叶问夏,“消费全由叶老师买单。”
叶问夏给她夹了根蔬菜,“多吃点,到时候我怕你哭。”
喻冉把蔬菜还给她:“你才输。”
叶问夏:“你输。”
喻冉:“你输。”
“.......”
云徽笑着看宛如小学生斗嘴的两人,捞起手机将喻团长的要求转达给许清屿。
吃完饭,三人在商场随便逛逛,消食。
三姐妹走进卖小饰品的店,亮晶晶的饰品精准抓住女孩子眼球,叶问夏取下一对流苏银质耳环,放到耳朵边比了比,“怎么样?”
云徽瞧了瞧:“好看。”
喻冉也道:“可以,很配你。”
叶问夏今天里面穿了件长袖衬衫,外面牛仔裤,外面套一件风衣,齐肩头发自然垂下,发梢微卷,本就白皙的皮肤在射灯下几近透明,流苏耳环长度恰好,亮晶晶反射点点光芒。
叶问夏用手机拍了个款式就将耳环放了回去,继续看其他的小物件。
有个日照金山的床头摆件,金色的光从雪山倾泻而下,白纱被映衬为金色,缓缓往下滑如雪山融化。
“这个好看。”叶问夏说,“适合摆在言峥床头。”
喻冉仰天无语:“这狗粮我是非吃不可吗?”
云徽澄清自己:“我没有。”
喻冉:“你跟许清屿已经秀了我好几年了。”
云徽:“.......”
“就是,我们一起吃了这么久的狗粮。”叶问夏从下面拿了个全新包装的日照金山摆件,“从大学时候就开始。”
云徽一人说不过她们两个,自动闭麦。
逛完出来已经快十点,叶问夏想着把这个摆件给言峥摆上便打车去了成华小区,门打开空气里混着淡淡花香。将买来的摆件放好,拍照发给言峥。
照片刚发出去,肚子传来隐隐地痛,叶问夏捂着痛的地方缓了缓,但疼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加剧,虎口被掐出印记也没用。
叶问夏痛得直不起腰,额头也起了一层汗。
她摸索到自己手机,想给言峥打电话但想到他在百里之外又算了,这个点给父母打电话也让他们担心。她手指泛白撑着床沿站起来,忍着痛拎包出门。
曲京市人民医院。
叶问夏付完钱下车,额头已经冷汗连连,经过的护士瞧见她脸色十分不好,“这位女士你怎么了?”
叶问夏:“我肚子好痛。”
她声音都发颤,护士瞧了眼她捂着的地方,“你先跟我来,让医生看看。”
“谢谢。”
前面还有几个病人,叶问夏蹲在角落等着,腹部绞痛得她牙齿都在发颤,额头的汗顺着脸话落。
好不容易到她,医生按了按她疼痛位置,又在周围按了按,边按边询问她痛不痛,又用手背量了量她额头温度,“有没有恶心想吐?”
叶问夏点头:“有。”
“饮食刺激引起的急性肠胃炎,你有点发烧脱水,输液观察一下。”医生说,“先把号挂一下,挂了过来拿单子。”
“赵医生—”
清冷如水的声音传来,叶问夏转头,看见从门外进来的祁书尧。
祁书尧视线落在她脸上,平静无波的眼有细微波动但很快消失。
被唤做赵医生的人将手边一份资料递给祁书尧,祁书尧接过微微颔首,问:“她怎么了?”
赵医生:“急性肠胃炎。”
祁书尧:“这是我朋友,赵医生先开下药,我过去挂号。”
赵医生:“啊?好。”
祁书尧伸手,“身份证给我。”
叶问夏不想他帮忙,但此时自己肚子像有好几个人同时打拳,一点力气没有,只得将身份证递过去,“谢谢。”
祁书尧没说话,转身出去。
赵医生边在键盘上敲字边笑问:“你是祁主任的朋友怎么不直接找祁主任?祁主任对内科极有研究。”
叶问夏趴在桌上休息,“他不是肝脏科主任吗?”
赵医生说:“肝脏是他的拿手科室,祁主任进修过五脏和消化内科。”
叶问夏想起自己原来在他书房里见到过的一张人体五脏结构图和对应疾病讲解。
难怪。
等了一阵,祁书尧挂完号回来,放到赵医生桌上。
叶问夏拿起单子和身份证,咬着牙起身,祁书尧伸手想扶她但被她躲开,“不用了。”
祁书尧面色淡淡收回手,“出门左转,护士站输液。”
夜晚急诊的病人依旧很多,输液床位没有空位,叶问夏坐在一旁椅子上,胃酸不断往上涌。
护士拎着针管和吊瓶过来,确认她的名字和所输药品,将她右手袖子撸上去用胶皮管捆起来,“手握拳。”
叶问夏照做。
她血管细,不容易找见,护士在手背上拍了两下查看位置,敞开的门吹进阵阵冷风,叶问夏冷得打了个寒颤,扭头过去作针头往肉里扎的准备。
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叶问夏抬头。
祁书尧手里拎着一床薄被,放在她旁边扶手,“冷盖腿上,我通知叔叔阿姨。”
“不准。”叶问夏说。
祁书尧居高临下看她,做出决定,“你一个人在医院输液,需要人照顾。”
叶问夏:“我已经通知了我朋友,不用你多管闲事。”
祁书尧还是看着她,“通知了谁?云徽还是喻冉?什么时候到?”
叶问夏:“不管你事。”
祁书尧那双握手术刀的手自然垂下,病态白的肤色更添几分清冷,“半个小时你朋友不到,我就通知叶叔叔和杨姨。”
叶问夏最讨厌他这样听不见她需求,一味管着她为自己做出认为最对决定的样子,“祁书尧,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幅自以为是的样子,好像自己做的决定都是对的。”
祁书尧明显僵了下,旁边给她扎针的护士也愣了愣,猜测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好奇地看了看两人,祁书尧淡淡扫过来一眼,护士心一颤做完自己的事一秒都没停留,自觉将空间给他们留出来。
祁书尧还是看着她,镜片后的眼有情绪波动,他微微拧了下眉,在此刻明显认识到眼前的人与记忆里的女孩变得不同。
“祁书尧,我们没关系了。”叶问夏继续说,“我有父母朋友,有男朋友,不需要你来管我,你该管的也是你未婚妻。”
听见“男朋友”三个字祁书尧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缝线的地方又开始痛。
叶问夏说完便不再看他,他们之间的话已经说尽。也是这转头的瞬间,余光瞥见急匆匆朝这边来的身影。
高大挺拔的身影,熟悉的黑色冲锋衣,风尘仆仆面色焦急,目光从一张张面孔掠过,急切找寻着。
然后—
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