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依然在荻园聚餐。
老宅有一些家具，虽然是很有价值的古董，无奈新一任的家主不喜欢，就只能收起来落灰。
趁着新春辞旧迎新，荻园换了一批家具，包括餐厅一部分梨花木的桌椅。
佣人挨个检查有无损坏瑕疵，然后给负责此项工作的管家汇报查验，没有问题就入库了。
主桌有一张餐椅下面发现了一条毛毛虫。
应该有一些年头了，划刻的痕迹早被时间氧化，应该没有办法找到损坏的小毛贼——如果不是簕衡两岁的小儿子指着那张椅子奶声奶气说“毛毛虫虫”的话。
簕衡的画廊越开越大，逐渐发展出一些相干的生意，有一点对他来说很棘手但是对簕崈而言举手之劳的小麻烦，他以为这么多年的交情，簕不安一句话，簕崈应该就帮自己解决了，于是在除夕聚餐前找空闲跟簕不安通气，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事情，就在餐厅门口说，听到儿子说话，簕衡看过去，啧了一声，说：“可惜了。”
簕不安跟着看过去，也看到久经风雨的划痕。
簕衡提醒了他一句：“你记得帮我提，到时候请你吃饭。”
簕不安记住了，一回头，看到簕崈带着小音出现。
年夜饭之后守岁，换了小客厅，簕不安拿着刚拆的扑克牌洗牌，跟簕崈讲簕衡的事情，簕衡分公司在海外遭遇同行排挤的事情还没说完，就被簕崈打断：“了解这么清楚？”
簕不安纳闷：“他跟我说的，要不然我上哪儿了解去？”
簕崈：“人家的事情，你这么上心？”
簕不安很无语：“那人家找我帮忙，这么多年兄弟就开这一次口，我再不上心？”
簕崈不说话了。
簕不安放下牌坐过去，下巴搁在簕崈肩上盯着他：“吃醋啊？”
簕崈：“你们兄弟这么多年，人家就开这一次口，我吃什么醋？”
“哎呀”簕不安啧啧：“就差把不乐意写脸上了——你猜人家为什么找我不找你？好说歹说你们才是亲兄弟啊，还不是因为你不好说话，才找我吹枕头风吗？他们现在看我，估计跟看褒姒一样，祸国殃民。”
他这么讲，簕崈也没有笑，垂下眼捏着他下巴：“鬼话连篇。”
“嫌我不漂亮？”簕不安挑眉，然后反用食指挑起簕崈下巴：“那是，谁能漂亮得过你？”
簕崈拍掉他的手。
簕不安不依不饶：“行不行吗？”
簕崈：“凭什么你开口我就要答应？”
簕不安索性起身坐簕崈腿上了，整张脸放大在簕崈面前：“哥——~，哥哥~~，好哥哥！你最好了！就答应人家一次嘛！”
簕崈不为所动，簕不安钩住簕崈脖子：“那玩游戏， 你输了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簕崈：“我赢了呢？”
簕不安：“那就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只有两个人，簕不安选择最简单的国王游戏，黑桃K和红桃Q放在面前左右交换，然后让簕崈先选。
簕崈选定其中一张，翻开赫然是拿着竖琴的黑桃K。
簕不安气馁三秒，然后视死如归：“说吧，你要什么。”
还以为簕崈会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结果簕崈说：“不许求我帮簕衡的忙。”
簕不安完全不懂簕崈对簕衡的敌意从何而来，他愣了好久，原本要说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儿。
过了会儿，他不死心：“二哥得罪你了？”
簕崈：“你二哥没有。”
然后推开簕不安去洗手间。
略一思索，簕不安懂了。
出师不利，他不气馁，重整旗鼓，等簕崈回来，换了套说辞：“是这样，您的弟弟簕衡有一点点请求，拜托我帮他转达。”
簕崈瞥他一眼，簕不安正要继续说，簕崈就说：“再说一个字试试。”
这一套也行不通。
簕不安索性踩着雷区高歌猛进，拍拍屁股作势离开：“好哒，哥哥生气啦，那就不待着这里碍哥哥眼啦，今晚睡大街，哦不，去二哥哥家跟小侄子挤一挤~~，走喽~~，哥哥早点休息，提前晚安安~”
然后提起门口衣架上的风衣披在身上，守岁不能关门，门口挂了很厚的帘子遮风，簕不安掀开帘子走出去，发现簕崈居然真的没理自己，等了二十秒，夹着尾巴灰溜溜回去。
帘子合上又掀开，带回去一股寒风。
簕不安脱了风衣坐回去，嘟囔道：“完了，哥哥不要我了。”
簕崈不讲话。
簕不安在他面前挥手：“快理我一下。”
“只有你一个哥哥，以后不叫他行了吧？”他晃了晃簕崈：“不帮就不帮，让他破产算了，让他流落街头，举目无亲，四海为家，要饭养小侄子算了。”
“……那这样，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用一种打商量的语气。
簕崈以为这个秘密之后的要求还要绕回帮别的好哥哥。
然而簕不安说：“我说了，你就不生气了。”
簕崈：“不生气也不会帮你二哥的忙。”
“他随便吧。”簕不安昧着良心说：“他才不是我哥，我这辈子就一个好哥哥，一个好妹妹。”
簕崈冷哧一声。
簕不安贴过去，说：“我发现你以前对我不好。”
簕崈不知道这个‘以前’是多久以前，如果是他们青春期的时候，自己确实对他忽冷忽热过，但是，这能叫不好吗？
反正簕不安这个人，不高兴的时候，怎么都能挑出刺。
然而接下来的话有点出乎他意料，簕不安说：“你觉不觉得自己说得太少了？很多时候，你心里想了很多，事情也做了很多，但总是不跟我说，我就没有办法立刻想到，有可能后来想通了，也有可能一直都想不通。”
“你现在坐的这把椅子下面有一个秘密，小的时候你总是不在家，我没什么朋友，然后想你了，就在你的椅子下面刻了一只毛毛虫，然后等你回来，我会问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然后告诉你，没见你的这段日子，我很想你。”
“跟你吵完架，每次我都会越想越生气，我会想，这会儿你在干什么？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我有没有生气，根本不在乎我之后会不会跟你和好？”
簕崈：“在乎的。”
簕不安笑了一下，然后板着脸：“但你又不说，我就很难受，然后更想跟你吵架。”
簕崈：“理解。”
簕不安：“然后我就要找机会跟你吵新的架，吵完了，又腆着脸跟你求和——其实我也要脸的，我哪能每次都厚着脸找你啊？好多次，我都想，要不算了，指不定你心里可烦我了。”
簕崈正要张嘴，发现簕不安期待地看着自己，他改口说：“一点点。”
然后就看到簕不安脸上的期待变成愤怒，然后猛锤自己一拳。
胸口闷痛，簕崈闷哼一声，又忍不住笑了下，然后板着脸睥睨着眼神装冷酷：“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簕不安：“还没到那个环节，算账呢，别打岔。”
簕崈点头：“好，算。”
簕不安静了静，重新找了下状态，然后皱着眉：“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哪一次吵完架，我再也没有回来呢？”
本来还算轻松的气氛忽然有点凛冽。
也许那个人不会再回来这个设想本来就在簕崈预料中，他一次次回头才是意料外。
簕崈说：“那就是我的命。”
他唯一愿意相信的命运。
而簕不安，是一次次悖逆他所以为的命运逆流而来的人。
簕不安表情不由自主正色起来，剩下的埋怨全都消散。
“我其实只是想让你多说点，但是忽然又觉得……”外面忽然炸开烟花，零点了。簕不安压下声，在从这一刻的喧嚣开始的新一年的第一秒说：“忽然觉得，也无所谓。”
好像本来也不是很有所谓的事情，因为，就像某次他追究簕崈到底喜欢自己什么，然后如死后投胎前的人生忏悔总结一样罗列出自己几十条罪状，然后暗暗发誓只要簕崈肯定其中一条，自己都要闹到家宅不宁为止。
然而簕崈不止忽视他夸张的自责，甚至给出了一个可以算是全盘肯定的答案，他却没能生出气。
簕崈说：“这些是优点。”
优点就是值得肯定的特点，就是他都喜欢的特点。
所以，簕崈不喜欢表达也不是缺点，也是优点。
簕不安面带微笑地想。
“反正下一次，我还是会回来的。”簕不安说。
无论离开的人是谁，再次见面之前，他还是会在没见面的日子里偷偷画毛毛虫，然后在见面的时候说：我有点想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烟花终于结束，喧闹归于平静。
簕不安拿走簕崈手边的国王牌说：“这次我要先选。”
簕崈说：“好。”
簕不安把国王牌插回牌堆洗牌，然后在五十四张牌里抽出一张，然后放在簕崈手心。
尽管簕崈因为烟花开始时那句话稍微动容，但他决定，如果簕不安还要在今晚提到别的哥哥，他就戳穿簕不安出千的事实。
那些有交情的哥哥，从小照顾他的哥哥，在他没钱时候接济他的哥哥，呵。
话已经在嘴边了，他听到簕不安说：“晚安，睡个好觉。”
静了很久，后面都再没有出现其他愿望。
以后都会睡好觉，簕崈心想。
大年初一，簕衡收到簕不安消息：我要吃山珍海味满汉全席，你看着准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