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亦然说完抬手关掉了通讯器的麦克风，才艰难地起身躲到树后开始大口喘气。
心跳很快，呼吸也没法平复，身上的防弹衣仿佛有千斤重，压得顾亦然喘不过气来，钝痛感从胸腔向外蔓延，伴随着窒息感，顾亦然抬眼，眼前的树影摇晃，虽然答应了魏风尘会穿好防弹衣，但是现在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这个累赘的存在了。
顾亦然抬手解开防弹衣，卸下包袱的瞬间，顾亦然的呼吸也顺畅了起来，与此同时，嗅觉开始苏醒，血液和脑浆的腥味也逐渐清晰，顾亦然抬起手，用手背在脸上蹭了一下，浓稠的肉粉色浆状物质夹杂着鲜血，顾亦然忍不住生理性干呕了一下，一股恶心感袭来，顿时浑身像是爬满了蚂蚁一样瘙痒难耐。
好在就在那个瞬间，耳边潺潺水声也逐渐清晰，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条小溪流，顾亦然回过头，确认了远处温远为的位置，这才跪趴着挪到小溪流边，将手伸进冰凉的溪水里，活水瞬间冲淡了顾亦然手上的血迹和污渍，他掬了一捧水来擦脸，心里的烦躁感也随之被冲洗干净了。
就在顾亦然再次垂下手，溪水的凉意浸透肌肤的瞬间，他突然想到了海云寺外那个把自己拉进屋子里的老太太。
“远离丛林溪流，切忌脱离集体。”
她如是说。
她还说，九死一生。
顾亦然缓慢地洗好脸，用手背蹭掉脸上多余的水，解开了防弹衣的束缚，他仿佛重获新生，呼吸也平复了下来，他现在的状态很好，温远为身边还剩下一个打手，温远为也已经没有什么体力了。
顾亦然无比清楚，此刻，正是过去十几年来最好的一次能够抓住温远为的机会。
虽然很感谢那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太给自己的提醒，她那双看过世间百态、生老病死的眼睛，曾真情实感为自己流下过眼泪。
顾亦然扯了扯嘴角，但是，他是唯物主义者，他只信天理昭彰，邪不胜正。
温远为过去从未如此狼狈过，他在枝繁叶茂的丛林里艰难地行走着，虽然这是他提前规划好的撤退路线，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踏入这片丛林。
他不知道在哪里出了错，利用顾亦然铲除了裴松南集团后，虞美人彻底退出市场，海盐气泡水抓住机会趁虚而入，它几乎复刻了青盐的成功，迅速占领了低价市场。
温远为根本不惧怕警方的严打，过去十年，他做得最成功的事情就是把凌伯儒带了回来，凌伯儒带领团队研制出的“海盐”具有低成本、出货快、废料易降解、可持续性强的优点，就算在警方的严打态势下持续受挫，亏损也仍然在可控范围内，旷日持久的高压对抗，精疲力竭的只会是警方，而警方一旦放松对海盐气泡水的管制，海盐气泡水又会迅速漫延，为此，温远为早就做好了准备。
原本一切都在温远为的计划中，可海云寺突然被彻查，凌伯儒没能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出来，这直接导致了全国各地的寺庙制毒场所因来不及撤走而被警方一锅端，警方这次行动之迅速，全国范围内的严打也非常有效率，温远为不得不承认，警方的确是打出了过去十几年来和盐帮交锋中最漂亮的一仗。
龙培暗杀罗允政失败后，盐帮没能“体面”地退出中国大部分地区，但这么多年，盐帮盘踞在云南的势力已经十分稳固，温远为深知，现在的公安部在打击盐帮的事情上气势正盛，避其锋芒，养精蓄锐才是当下最佳的做法，守住在云南的势力，才能保住留在国内市场的根基。
过去半年盐帮谨小慎微，公安部查下来，只得推替罪羊出去，这事本来都过了，可那帮蠢货，自己把他们送进系统里，让他们身居高位，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告诉自己，顾亦然带人来了？
“老板，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国界线了，我们的人也在赶过来和我们汇合，那边地势条件要复杂一些，可能会慢一点……”
温远为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给打手发号施令了，今天真是触衰，两地警方联合办案，双方对彼此都不熟悉，穿着警服的自己竟然也能让顾亦然看到——那个人身体不是很差吗？追着自己在这个丛林里跑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没倒下？自己派去处理他的打手却反倒一个个都被他解决掉了。
真是一个派得上用场的家伙都没有，温远为咬了咬牙，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安排人做掉顾亦然，还以为这半条命的东西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看来人终究还是要为曾经的傲慢买单。
温远为这样想着，一分神，脚下便踩到藤蔓一滑，扑倒在地上，他双手撑在地上，掌心火辣辣的疼，膝盖也磕到碎石子上，他发出一声闷哼，打手连忙弯腰来扶他，温远为刚把手伸过去想要扶着打手站起来，突然一个人影闪过，将打手扑了出去。
温远为心里一咯噔，恐惧感泛了上来，一声枪响，树上栖息的鸟儿又被惊得扑腾起翅膀来，树叶也跟着簌簌往下落，那人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向自己，他的眼神冰冷，抬脚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温远为声音沙哑，叫出了他的名字：“顾亦然。”
顾亦然淡淡道：“老东西，没路了。”
温远为拔出枪指向顾亦然，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顾亦然便朝他扑了过来，他被撞翻在地，手里的枪也掉了出去，顾亦然骑在温远为身上，左手掐着温远为的脖子，右手握着枪指向正在奋力挣扎的温远为。
温远为的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神情，难道顾亦然是想在这里杀了自己？就算他对自己恨之入骨，但是他应该更想要活捉自己才对，再坚持一下，支援很快就到了，这里只有顾亦然一个人，得想办法拖住他。
温远为快速地想出了对策，声音竟有些慌，问顾亦然：“你、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顾亦然冷笑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将枪塞进了温远为的嘴里，温远为瞪大双眼，突然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接着是突击步枪连发的枪响和警告声：“放开他！”
骑在自己身上的顾亦然身体一震，手臂上喷溅出鲜血，温远为眼里露出胜利者的喜色，虽然波折了一些，看来老天爷还是站在自己这一方。
可喜悦的劲头还没有过，恐惧感又压了过来，顾亦然即使中弹了也并没有打算躲开，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双眼，嘴唇轻启：“那就说，去死吧，老东西。”
顾亦然扣动了扳机，伴随着枪响，他像是个完成了最终指令的机器人，消耗完最后一点力气，终于体力不支侧身倒了下去。
看来自己还是搞砸了，自己好像中枪了，但是感觉不到疼痛，但也使不上力气了。
接应温远为的人来了，但温远为已经被自己杀了，那群忠心耿耿的狗救不了他们的主人了，那他们恼羞成怒应该会杀了自己吧。
顾亦然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他听到脚步声在靠近，人很多。
在那一刻顾亦然心底竟然生出了一丝乞求，别让自己死得太难看啊，魏风尘看到自己那样，会疯掉的。
刚才关掉的麦克风，已经没有力气打开了，还没有跟他说道别的话，忘了叮嘱他，就算自己死了，也要好好活下去。
虽然有些遗憾，但顾亦然总算是安心了。
沈局，师兄们，还有那些被盐帮害死的战友们，我终于替你们报仇了。
“放下武器！举起手来！不许动！”
“你们是什么人！擅闯军演区域！”
“报告长官！发现未穿着军服的武装人员，与我们发生交火，是否可以击毙？”
“确认非我国公民，擅自进入军演禁区，就地击毙。”通讯器里传来一个沉稳的女声。
一阵枪响后，枪声停止，继而传来汇报声：“报告长官，敌人已全部歼灭。”
“报告长官！发现伤员，是警察，可能是警方和毒贩发生了交火。”
“警察？确认生存状态和身份。”
“报告长官，确认死亡，但他不是警察，他是那个国际毒贩，温远为……”
“报告长官，这个警察还活着，但情况不太好，已经失去意识，身上多处中弹……身份是，C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长，顾亦然。”
“哈？”通讯器那边一向冷静的长官发出了一声有些失态的质疑，众人都停下了动作，屏息等待长官的命令。
“行动终止！立刻将伤员带回指挥部，救援直升机做好起飞准备，让姬医生过去接应！指挥员联络R市最好的医院，军方要征用他们的手术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