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星宇两口就把小小的焦糖布丁吃完了,他隐约觉得魏风尘今天带自己来医院,不止是探病这么简单,这几天训练中,他老是觉得有人在监视自己,每每迎上老大的目光,他都觉得瘆得慌,难道是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老大想把自己丢到禁毒队去吗?
冷星宇越想越觉得不安,倒不是因为作为缉毒警的父亲因公殉职让他对禁毒队有抵触情绪,虽然一开始他和母亲一样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父亲去边境执行任务因公殉职,连尸骨都找不回来,落得个只能“魂归故里”,但随着年龄增长,以及对缉毒警更多的了解,他对父亲的感情就只有敬重和怀念了。
只是冷星宇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能成为缉毒警的天赋,他从小就内向,不善与人交流,反应也不算快,好在身体素质过关,又因为闷,沉得住气,在狙击的时候总能等到最佳时机出手,硬要说的话,冷星宇觉得自己还是更适合做一个特警。
魏风尘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顾亦然吃焦糖布丁,察觉到冷星宇的视线,便回过头来看他,似乎是从冷星宇的神态中察觉到了他的不安,魏风尘刚想开口,就想到罗局让自己不要多话的叮嘱,赶紧就打住了。
自家老大的反应让冷星宇对心中的猜测又确信了几分,他低下头,开始反思自己最近哪里做得不够好了,以及要怎样告诉老大自己想要继续留在特警队。
顾亦然现在的身体状况的确很差,即使小口小口地吃着焦糖布丁,似乎也要耗费很大的力气,吃了半份就喘得有些厉害了,他也没有勉强自己,把剩下的一半放在床头柜上,扯了扯嘴角,是在给魏风尘反馈:“很好吃,但我现在有点累,剩下的一会儿再吃。”
魏风尘迟疑着点了下头,又问顾亦然:“喝水吗?”
“好,谢谢魏队。”顾亦然话音刚落,冷星宇就懂事地去接水了,接了水端到顾亦然跟前,顾亦然提醒魏风尘:“抽屉里有吸管。”
魏风尘扶着吸管递到顾亦然唇边,顾亦然微微张嘴含住了吸管。
不知道为什么,魏风尘发现自己的目光落在顾亦然的嘴唇上,就有些挪不开了,顾亦然的嘴唇看起来很柔软,虽然粉得很好看,但一看就不是健康的颜色,嘴唇偏薄,嘴角微微上翘,那个弧度很好看,总觉得好像在笑,随着他喉结滚动,魏风尘顿觉自己的喉咙也有些干了,不自觉地也跟着咽了口唾沫。
顾亦然喝了两口就退开了,向魏风尘道过谢,就示意冷星宇:“星宇,那里还有个独凳,你端过来,”又扫了一眼床边的陪护椅,示意魏风尘,“魏队也坐吧。”
冷星宇端着墙边的独凳到顾亦然的病床边,坐下后更拘束了,双手握着拳,放在大腿上,像在等待一场审判。
顾亦然开口道:“星宇,印象中的父亲是怎样的?”
冷星宇一愣,有些没有想到顾亦然竟然和他聊起父亲来,他望着顾亦然出神,大脑一片空白。
“顾队在问你话呢。”见冷星宇望着顾亦然发呆,魏风尘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冷星宇猛地回过神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局促地回答道:“我、我父亲,已经去世很久了。”
“你父亲,是一名优秀的缉毒警。”
冷星宇垂下眼,他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次提起有关父亲的话题时,自己已经不会有情绪了,可胸口却隐隐的觉得有些刺痛,冷星宇保持礼貌:“谢谢……”又顺势说,“顾队,你也是,优秀的,缉毒警。”
“谢谢,”顾亦然也坦荡地接受了冷星宇的赞扬,继续说,“你知道你父亲当年参与的,是个什么行动吗?”
冷星宇的瞳孔一震,抬眼看向顾亦然,他怎么可能知道?他只知道冷禹明去边境执行特殊任务,他们缉毒警执行这样的任务都是要保密的,但冷星宇也能猜到任务的凶险,不然怎么会落得个死不见尸?
冷星宇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顾亦然,他有一种奇怪的预感,顾亦然知道冷禹明殉职的真相,可这个他曾经做梦也想要得到的答案摆在他的面前,他却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勇气去揭开了。
顾亦然长舒了一口气,开口道:“你父亲参与的行动名叫‘花海’,是由市局前任局长沈局直接领导的针对盐帮的特别行动,‘花海’行动小组只听命于沈局,他们的任务,就是分批次打入盐帮内部,掌握温远为的行踪,找到盐帮的制毒工厂,等待合适的时机,将盐帮连根拔起。”
顾亦然的话进了耳朵,却仿佛没有过脑子,冷星宇听明白了顾亦然话里的意思,却没法再深入地去思考,也或许是他不愿意去思考,冷禹明已经死了,他花了漫长的岁月去接受这件事,并走出来,可为什么,顾亦然会突然向自己提起父亲的死,顾亦然是想告诉自己,父亲的死另有隐情,还是说,父亲其实没有死?
当“冷禹明还活着”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冷星宇猛地站起来,塑料凳腿在地上摩擦发出难听的声音,他的情绪有些激动:“他还活着?”
顾亦然看着冷星宇充满期待的双眼,仿佛心窝被人狠狠地砸了一下,他摇了摇头,闭上眼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再次睁眼,开口的时候,声音竟然有些发颤:“沈局和‘花海’特别行动小组9名成员,已全部光荣牺牲。”
冷星宇双腿一软,又跌坐回独凳上,心中刚燃起的火苗瞬间被浇熄,果然没有什么奇迹,冷禹明已经死了,明明这件事自己早就知道,也早就接受了,可为什么,会在那个虚无的希望重燃又熄灭的这短短半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带给自己铺天盖地的失落与绝望呢?
“你的父亲,代号‘葵’,是‘花海’成员中,在盐帮潜伏得最深的卧底,也是最接近温远为的人。十五年前,他的确没有殉职,而是通过整容,改换了身份,进入盐帮接近温远为,他一步步到了盐帮很高的位置,在道上也无人不晓。”
冷星宇呼吸一滞,他的表情从绝望变为难以置信,愣愣地开口:“他成……毒贩了?”
顾亦然的表情有些凝重:“温远为为了自己在盐帮绝对统治的地位,将制造和销售完全割裂,以至于警方到现在都不知道,供应如此大量的青盐,制毒工厂在哪里,又是如何运输的,虽然在你父亲的帮助下,警方拦截了好几次青盐的大货,但只要不找到制毒工厂,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青盐被制造出来运往全国各地,你父亲继续留在盐帮,就是为了找到盐帮的制毒工厂。”
“那他,是怎么死的?”
顾亦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累了,他靠在床头,闭上眼缓了一会儿,才开口:“去年,沈局遭到盐帮杀手暗算,中枪殉职,沈局走得很突然,什么事情都没有来得及交代,虽然我从沈局那里知道了‘花海’行动,但沈局并没有让我参与进来,我只知道,那时候留在盐帮的只剩下‘葵’,‘葵’的处境可想而知,唯一的联络人殉职,‘花海’其他战友全部殉职,他在盐帮内孤立无援,在他陷入危险的时候,警方也不会再有人去救他了。他作为‘冷禹明’的存在已经被消除了,没有人可以证明他的身份,他回不来了,可他是缉毒警,他怎么会愿意当一个毒贩?”
顾亦然说着,眼泪顺着眼尾流了下来,冷星宇大口喘着气,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眼泪也跟着往下掉,他发现现实比他想象中的更残酷,比起十五年前那句“因公殉职”,冷禹明活着,作为一名最光荣的缉毒警,却一头扎进泥潭里,忍辱负重,做着自己最不齿的事情,看着战友们一个个倒下,他没法回头,但现在,唯一牵着风筝的那根线断了,他又该飘去哪里?
“所以,禁毒队策划了‘向日葵行动’,我试图和‘葵’建立联系,但‘葵’很谨慎,在没有确认我值得信任之前,他也不敢贸然透露太多情报,包括他的身份。我查看了师父留下的一些信息,心里有了一个怀疑的对象,刚好有一个合适的机会,所以,我瞒着禁毒队的大家,和罗局商量了一个有些风险的planB,利用了禁毒队的蛀虫,将计就计,最后行动很顺利,我被带走,我的猜想也得到了印证,可是盐帮的另一个干部秦阳突然出现,打乱了我的计划,‘葵’的身份暴露,为了保护我,他被秦阳开枪击中,最后在我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不……”冷星宇哽咽着,无助地拒绝着,“怎么会这样……”
“对不起,我没能把他救出来,还害死了他……”顾亦然红着眼眶看着冷星宇。
冷星宇如梦初醒,怔怔地望着顾亦然,喃喃道:“等等……现场的一名盐帮干部是秦阳?那……”
顾亦然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说出了那个仿佛有千斤重的答案:“向野就是‘葵’,也是你的父亲,冷禹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