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以前说我属猫的,因为我老在路边捡到小猫。
我再蠢也知道十二生肖里没有猫,但我得相信我哥的话,毕竟猫有九条命,而我的确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死了。
不过我确信,自己没能上天堂。
这里没有我妈,周围也昏暗闷热,我似乎被蒙在被子里。
摸到腿间有团毛茸茸的东西,我拿溽湿的双手仔细地捏了捏,直到身下传出声孱弱的“喵”。
幸好是只猫,不然我得以为是自己的鸡巴发霉了。
掀开被子,我跟橘黄色的小猫面面相觑。
我掂了下眉,总觉得这猫有点眼熟。思索片刻后,我记起来它是自己小时候在巷口捡到的那只猫。
后来好像被我哥送回外婆家,取名“胖虎”。
我随即环顾了遍四周,木头矮衣柜,湖水蓝窗帘,霉变脱落的墙角,以及厨卫一体的老旧客厅。
操,我他妈原来不是死了,我他妈是穿越了。
沉默了阵,我不禁喜出望外,心想这次自己一定要用功读书,将来惊艳所有人。
不过宝贝老哥去哪里了?
看了眼床柜上的哆啦A梦闹钟,下午五点过,我哥应该还没有放学。
于是我抱着猫又玩了会儿。
仰躺的橘猫露出洁白肚皮,上面有淡黄色花纹,看起来像松软的虎皮蛋糕。
我把脸埋进去,拿鼻尖戳它。
门从外面推开,我哥刚好回家,见状淡淡地叫我:“蓝雨。”
抬起头,我如愿见到刚念大学的我哥。
我开心得要死,张口喊他:“朵朵。”
听见不同往常的幼稚声音,我下意识愣了愣,回想起这个年纪的自己确实有些大舌头。
我哥皱了皱眉,走到面前后把我和猫抱下来:“不是跟你说过,不准把猫抱到床上玩吗?”
落地的橘猫钻到床底,我却不肯撒开我哥,硬挂在他身上埋头痛哭。
“朵朵,窝以为知己要四了呜呜呜。”
“窝的肚纸被打出个大骷颅呜呜呜。”
“朵朵,窝以为知己再也捡不到泥了呜呜呜。”
我哥满脸疑惑地听完,以为我哭是想耍赖,托起我的下巴说:“满身小猫味儿,还哭?”
我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朵朵,窝想亲泥的嘴。”
我哥没让我得逞,将我放进红色浴盆后让我不准乱动。
我盯着我哥近在咫尺的脸,被他从头到脚都洗了遍。
洗发水和香皂都是熟悉的青瓜味道,吹干头发后我哥照常拿着剪刀给我剪出那顶傻不拉叽的锅盖头发。
“再敢把猫抱到床上玩,你就等着屁股遭殃。”我哥恐吓似的命令道。
操他妈的,枉小少爷我穿越一回,居然没有穿到自己答应我哥犯错打屁股之前。
擦掉我眼角的猫泪,我哥往我嘴里塞了块水果糖:“把昨晚教你的乘法表背一遍。”
我边吃边说:“一一得一,一鹅得鹅,一山得山……”
凭借死前的记忆,背出的结果让我哥非常满意,摸了摸我的脑袋后他说:“明天带你去上课。”
那段时间我哥经常带我去大学教室接受高阶知识的熏陶,听后我点点头:“耗。”
只要能跟我哥待在一起,就算在教室坐到死我都愿意。
带着我,我哥喜欢坐在角落。刚开学的缘故,彼此并不熟悉的情况下,他那张帅脸还能吸引不少女同学的青睐,上课前总有主动者送他大白兔奶糖和红富士苹果。
然后通通吃进我的肚子里。
每次我哥都拿给我一个练字的本子,课后他再逐个检查。
此时,我正心不在焉地写着“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实则偷瞟着认真听课的我哥。
“小弟弟,”右手旁坐着一个长发飘飘的美女,“吃糖吗?”
我毫不客气地放进嘴里。
“你哥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美女趁机询问。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听后仔细地回忆了番,摇头对她说:“解解,窝也不鸡道。”
美女并不没有放弃,改口问:“那你喜欢姐姐吗?”
我承认这位美女确实漂亮,应该算得上校花级别。要是放在高中的话,她追我我指定同意。
“稀饭。”我诚实地回答。
“那你能不能让你哥也喜欢我?”美女又说。
正要开口,我哥突然拍了下我的后脑勺,随即强迫我转过脸。
美女尴尬地笑了笑,借着课间的功夫带着书换了个座。
“罚写一百遍‘我爱我哥’。”我哥沉道。
我郁闷地捏着笔照做。
回到出租屋,我哥将那页形如蚯蚓的罚写放进单独的铁盒中,随即把我按到墙角站好:“说一百遍‘我爱我哥’。”
“为森么?”我觉得傻逼蓝何有点占便宜的意图。
“除了我以外,你不准喜欢任何人。”我哥蛮不讲理。
原来宝贝老哥这么早就开始吃醋了。
我有些惊讶,心里腹诽来这趟挺不赖,连中的那一枪都值了。
当晚,我真的说了一百遍“我爱我哥”。
第二天,我哥没有再带我去上课。
等他离开,我知错不改地抱着猫上床睡觉,迷迷糊糊中听到门锁撬动的声音。
我登时警觉地支楞起身体,还没来得及逃跑便跟闯入的男人对上视线。
对方是我那个可有可无的亲爸。
“就你在家啊?”我爸轻车熟路地进门,同时紧张地探着头朝厨房里看了看。
知道他多半是来问我哥要钱的,收回目光后我继续玩起小猫。
“蓝何——蓝何?”我爸象征性地喊了两声。
“朵朵不在家。”我厌恶地驱赶他。
我爸转了圈眼瞳,坐到我旁边问:“小雨,你想不想吃好吃的睡大床?”
“不香。”我拒绝。
“你这孩子懂什么?”我爸自顾自地说,“爸爸给你找了个新家,人家是有钱人,以后带着你当阔少爷。”
这段记忆似乎被我刻意遗忘,让我一时无法做出回应。
我爸等得不耐烦,上手抱起我往外走:“爸爸给你决定了,以后发达了别忘了我的好。”
白色桑塔纳就停在楼下,我爸带着笑脸将我送进副座的年轻女人手里,不忘夸我几句模样好还听话。
当着我的面,年轻男人从公文包里拿出沓齐整的人民币:“谢谢了。”
我爸毕恭毕敬地招手说再见。
“怎么样?”驶出段距离,男人看着不哭不闹的我问女人。
女人的身体柔软如天鹅绒,将我紧搂在怀里:“挺可爱的,我喜欢。”
“以后叫我爸爸,叫她妈妈,”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看着我说,“听到没有?”
我呆若木鸡地埋着头,心里笃定我哥肯定会来找我。
可惜等了半个月,我并没有等到我哥。
我不断思考着我哥是否真的丢下了自己,又反复打消这种念头。
我明知自己会跟我哥永远在一起,然而此时我只是个不满五岁的孩子,依旧笨拙而怅惘地陷入怀疑的困境。
周围有群年纪相仿的小孩儿,手里都拿着瓶泡泡水往天空吹。
其中一个胖墩发现我的存在,本着欺负外人的恶意,他带着跟班围住我,并开始编造谣言。
“我妈说他是买来的。”
“没人要他,没人喜欢他。”
“他连爸爸妈妈都没有。”
我不屑于回答这种傻逼的蠢话,起身后想要走开。
“不准走。”胖墩将我推进沙坑,再联合着跟班要扒掉我的裤子。
“肘开。”我紧拽着裤子反抗。
“打他打他,”胖墩指挥道,“往他身上吐口水。”
我跟胖墩体型相差太大,这时正被他坐在身上边殴打边扔沙子,纵使挣扎也毫无还手之力。
“呸呸呸——小孤儿——小孤儿——”
“没人要的小孤儿——”
“没爸没妈的小孤儿——”
“窝不四孤儿,窝有朵朵。”我不受控制地叫喊,似乎正与遥远时空中幼小的自己重合。
“小孤儿——小孤儿——”
腹部逐渐掀起剧烈的刺痛,连同手指的钝痛,让我止不住张开嘴呼吸,意识渐渐模糊不清。
耳边那阵最纯真的诽谤逐渐消失不见,只剩沉闷的金属运作的嗡响。
眼前仿佛有片白光,只不过遥不可及,纵使我拼命追赶也无济于事。
脚下突然变成片雪地,四周生长着细密的白桦林。摔倒再爬起来,向前奔跑再摔倒,我也没有半点放弃的想法。
至于那束光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直到白光消失,我迷茫不解地悬立在原地,猛地低头才发现浑身的衣服都被鲜血浸成暗红色,身后还拖着条弯曲的血路。
混沌的脑海中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恐惧,我又像临死前仰躺在雪地中,绝望地等待救援。
哥哥,我真的不想死。
哥哥,我真的好痛啊。
哥哥,求求你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吧。
眼皮无力地闭合,几近沉睡时一只微凉的手掌覆上我的脸颊,指腹温柔地摩挲每寸皮肤。
“阿雨,醒过来好不好?不要丢下我。”
身处漩涡的我清晰地听见这句乞求。
艰难而缓慢地半睁开眼睛,我终于看到那束温暖的白光。
许久未曾出声的喉咙太过干燥,我不得已断续地哼问:“我……是不是……上天堂了?”
我哥近如梦境,贴紧我的额头轻声回答:“哥哥还在这里,你不准上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