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后来过了约摸十分钟,佘九涟来接他,李老搁边上挤眉弄眼,不知道传达了什么无声信息,封谦感觉到揽在肩头的力道有瞬间加重,但佘九涟最终没多说,只在意他是不是待久了身体不舒服。
封谦否认,于是佘九涟又问刚才喊那么急是出了什么事。
佘九涟似乎不太信他说的身体无碍,虽然嘴上没说,但封谦大半边重量都被他托着,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木质香又溜进鼻腔。
封谦僵硬地摇摇头,其实他也不清楚刚刚迫切想见到佘九涟究竟是出于何种心情,后知后觉才发现这是多神经质的冲动行为。
昏头了,万一电梯没锁真让他上去撞见佘家那群人,后果难以设想。
电梯闭合前,封谦和李老隔空对视了眼,李老笑眯眯地冲他摆摆手,说了几个字,但隔太远看不清口型,封谦猜可能是在嘲笑他,毕竟这老头看上去不太像会讲好话的样子。
“任何紧急的事不需要瞒着我,能解决的我都会帮你。”
电梯里,佘九涟说完顿了下,补充:“不紧急的也不需要瞒。”
封谦抬起下巴,逮着他话里空缺没事找事:“不能解决的怎么办?”
不过佘九涟好像也已经习惯他这样了,自然而然地回道:“那就想办法帮你解决。”
别人说这话封谦多半得骂装逼,换成佘九涟来可信度提高不少,但封谦还是小声说了他一句,不然电梯里氛围实在过于古怪,骂一骂有益气氛缓和。
“封谦,为什么要抓着我的衣角晃?”
缓和不了一点。
封谦压根没注意自己干了这蠢事,触电般松手,胳膊藏回身后,若无其事地扭过头看向别处,音量抬高得有些刻意:“我没有!你少碰瓷。”
声音越大越心虚。
余光里看见佘九涟嘴角动了下,也许是在笑,没声儿,可把封谦糗坏了,他怕又被污蔑成撒娇,先发制人怪佘九涟靠他太近。
一声短促的笑后,佘九涟不紧不慢地应和:“是,怪我。”
如此坦荡地承认反而越发显得他有问题。
……烦,还不如不说。
之后一段时间封谦精神一直挺恍惚。
一方面是时间越来越紧迫,他得加班加点补德语,另一方面因为前尘旧事被高频度提起,他晚上总睡不安稳,那些封尘深处的记忆相片时不时闪回一张,又杂又乱,扰人清梦。
某天夜里他从梦中惊醒,脸上湿漉漉一片,睡衣后背也被冷汗浸透,耳边似乎仍残留着痛苦惨叫。
封谦哆嗦着按开床头夜灯,确定手掌上没有一丁点血迹,才渐渐脱力瘫回床上。
梦里那扇无论如何也捶不开的铁门变成一道残影在眼前浮动,他的手停在床边凸起的按钮上空,犹豫再三,最后也没按下去。慢吞吞地缩回凉透的被窝,却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轻微的房门开合声响起。
封谦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佘九涟给他带了套新睡衣,其他没解释,只说穿湿衣服睡觉容易着凉,封谦恹恹地爬起来,吸着鼻子问,我又没按铃,在我屋装监控偷看了?
佘九涟替他拉下套一半的睡衣,淡声解释:“哭声那么大,在隔壁很难忽略。”
封谦:“……哦。”
还以为声音很小呢。
干净衣服换好,封谦重新钻回被窝,他眯着眼,不知是不是身边有熟人的缘故,睡意来得很快,他等了几秒,见佘九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开始轻轻抚摸他的脑袋。
他抬手捉住冰凉的手腕枕到耳侧蹭了蹭,语气恶劣:“别摸了,想睡就上来,烦人。”
佘九涟从善如流,躺到他身后。
床头夜灯没关,一截细白的脖颈在眼前晃动,封谦似乎不适应被搂在怀里睡,时不时扭两下,像只别扭的傻猫,明明先开口邀人上来的也是他。
这么扭不太行。
佘九涟在他发顶印了个吻:“我回去了。”
封谦眼疾手快按住他:“干嘛?”
一层微弱的暖光铺进佘九涟深色瞳孔,眼底倒映出的是封谦扭过来的小半张脸,随后面积慢慢扩大,封谦在他怀里小幅度滚了一圈,和他四目相对。
对视是场难熬的酷刑,每当这时候佘九涟总想吻他,偏偏封谦迟钝要命,从来看不出他暗涌的情绪。
“跑什么?这么好的机会能跟我一起睡觉,怎么不知道珍惜。”
封谦实在想不通他的行为逻辑,茫然地眨了下眼,不经意间随口一句放出大招:“佘九涟,你不是想跟我谈恋爱吗?”
平地一声雷。
分明是在密闭房间,窗户都关得严实,佘九涟却平白无故听到有呼啸的野风从耳边穿过,很久之后他才感觉到,那嗡嗡的耳鸣并不来自外界,而是一下又一下,在心口跳跃。
封谦无所知觉,胳膊撑起脑袋,夜灯最亮的部位被他挡住,散光柔顺地裹着他,这样昏暗的房间里,封谦是佘九涟视野中独一亮点。
像多年前那样,乱七八糟的小丑脸顶在上头遮住太阳,衣服脏脏的,却递给他一个干净漂亮的小盒。油彩也藏不住的灿烂笑容,嘴一张,门牙豁了一颗。
眼睛很亮,带着不加掩饰的亲近。
“礼物送给你,做了好久好久,手都划破了,你看,好多道小口子,疼死了。”
等他接过盒子后,小孩高高兴兴地笑起来,胳膊背在身后,充满希冀地问:“明天我也在这里,还会来吧?小蛇。”
那时候封谦记不住他的名字,只知道发音,追他身后成天乱叫一通,喊他九头蛇,还说自己有个更威风的名字叫老虎谦。
一个有点可爱的笨蛋。
他说会来的。
今天会来,明天会来,只要封谦需要,每一天他都会来。
“为什么不说话?”
封谦这才意识到刚才那话听着像是忍耐不住先开口求爱了,佘九涟不说话更尴尬,于是他只能强装镇定,五指张开往哑巴面前挥了挥,不料下一秒就被抓个正着。
瘦长的手指卡住指缝扣进压下,无数个记忆瞬间汇聚成面,一点一滴构成了此刻近在咫尺的封谦。
佘九涟说:“确定关系不是我的最终目的,封谦,能分清感动和喜欢吗?”
封谦反问他:“那你怎么确定喜欢我?”
佘九涟眼皮垂下,他并不擅长倾诉感情,对他这种人来说,剖析自我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但如果是封谦想听。
“我会心疼。”
最直白的回答,他闭了闭眼,平缓地呼出一口气,继续。
“人活在世,无外乎两个字,欲望。七情六欲,任何人都避不开,我也一样。”
“只不过从出生起,基本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我伸手去摘,直到十一岁去共合县,在那里我第一次产生了无法得到满足的欲望。”
“我想从马戏团里赎走一个童工,出价很高,老板担心我带人走后会报警,无论如何不同意,并且用他的生命安全威胁我不许惊动警方,否则就同归于尽。”
他说得很慢,每个音节落在封谦耳中都清清楚楚。
“第二次在十四岁,我无意中听到佘与恭和别人的谈话,知道了那场有违人道主义的实验,后来我找佘与恭主动要求参与,他问我为什么,我说想要长生不老是人之常情,但其实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
“第三次在二十岁,当年实验基地销毁后仍有幸存者的消息暴露,实验人员名单早已保密处理,上面人排不出具体是谁,我主动放出个人信息,不想另一个人被发现……”
“佘九涟,抬头。”
封谦的声线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掌心不知何时变得湿热,贴在一起黏黏糊糊。
封谦,你说什么才叫喜欢?
这句佘九涟没有说出口,但封谦听到了。
周围一切都变得异常宁静,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屋外有两三位安保巡回走过,明明是很轻的脚步,却闹得封谦心烦意乱,同时他又明白,这种心脏被揪起的感觉不源于那些恼人的动静。
“非我不可了是吧,缠人。”
他低下头,耳尖通红。
接吻应该先张嘴还是先闭眼?
算了。
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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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谁也没说我爱你,但是谈上了【小声】
马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