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夜晚的街道冷清寂寥,店铺大多四五点就关了门,如纳撒维尔所言,这里并不和平。佘九涟原本的计划是明早离开,但现在出了点意外,他被留住了。
公屏竞价一直疯涨,看台这些人眼中钱根本算不了什么,最开始的起拍价已经翻了几十倍,在这种氛围下,所有人都清楚,Farfalla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竞品,他的最终归属变成了钱权象征。
纳撒维尔的加价铃一直在响,他对这只梦寐以求的蝴蝶势在必得,可每次拍下,又总有恼人的铃声紧随其后,想要捕捉Farfalla的不止他一个。
空气中弥漫着金钱和欲望的味道,场馆内逐渐卷起一阵看不见的台风,而暴风中央的蝴蝶对此毫无反应,又或许仅仅是不在意。玉笼里没有安放任何能够禁锢他的东西,他却像一尊和玉笼融为一体的神像,微垂着头,双腿敞开,自始至终维持着松散的跪姿。
拍卖员在中途被叫下去过一次,回来后宣布如果最终竞价能够达到让希克斯先生满意,那么他们会当众揭开Farfalla最后一层面纱。
现场一片哗然。
到底多少才会让希克斯满意,没人知道。眼看着价格快要升到纳撒维尔负担不起的数值,他整个身子都开始轻微的颤抖起来,肌肉紧绷,神经质般的开始喃喃自语。
佘九涟坐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他拨弄着右手无名指的戒指,轻轻靠回椅背,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这是意大利,不能随心所欲。
“该死的,究竟还要涨到多少。”
“停手吧,你们这些神经病,这不是什么绝世珍宝!”
“那你倒是别再跟着加价了啊!”
倒计时缓缓逼近,屏幕最左侧展品归属人的姓名始终在变,没有哪个名字能持续停留两秒以上,直到拍卖员一锤定音——
她扶着耳机停了几秒,随后兴致高昂地宣布希克斯先生十分满意Farfalla带给他的收益,现在,她将要打开玉笼摘下Farfalla的眼罩!
Farfalla也终于有了反应,他大梦初醒般直起身,慢慢活动着纤细的手腕,胸前白纱随之晃动,不经意间露出锁骨凹陷处半个黑色蝴蝶翅膀。
这些细节在大屏幕上看得一清二楚。
乌压压的人群站起,争先恐后地向前探头,以至于无人注意第一排角落有位两鬓斑白的老人拄起手杖——
砰!
看台顶部的灯泡炸得猝不及防,霎时间,场馆陷入一片黑暗,就连屏幕也失了画面,在这紧要关头断电足以激起大部分人的怒火,他们在混乱中难听地叫骂着。
可等到供电再度恢复,台上却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笼子,纳撒维尔率先叫了出来:“Farfalla去哪了?!”
“等等,先别管Farfalla,希克斯死了!”
人群最前方爆出一声惊呼,这位五分钟前还拄着手杖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躺在了地上,新鲜的血液正源源不断地从喉管流出,他混浊的眼睛还没来及闭上,最后看向的位置是那间被挣脱的玉笼。
*
一般来说,这种行走在法律边缘的地下赌场都会有两个出口来防警局突袭,希克斯是个精明人,他私下又额外建了一条密道在自己的办公室,但在建成之初,他一定预想不到某天这也会帮助凶手逃之夭夭。
“Farfalla,你听到了吗?那些蠢货真以为能把你买回去,一个个像被烫熟的死猪,争得面红耳赤。”
窄门前,“拍卖员”从工作服口袋里掏出提前偷来的钥匙,哼着小调拧开把手,进门前工作服被她随意丢在地上,露出裹着紧身胸衣的热辣身材。
“没听,后来睡着了。”
Farfalla跟在她身后垂着眼皮,像是没什么精神,柔和漂亮的五官带着一种温情的假象,但是剥离这层假象之后就会袒露出冷淡的无机质感。
Yvette听得直乐,边走边沿着面部边缘撕扯脸上那层假皮:“这么亮也能睡得着,看来眼罩遮光效果还可以,早知道不扔了。”
Farfalla没有继续搭话,他提起沾染一片红痕的纱裙下摆,血腥味在小道里充斥,Yvette陶醉地嗅了嗅,她一直喜欢鲜血,尤其是新鲜尸体流出的血液,但Farfalla显然没有她这样的变态癖好。
假如不是为了完美配合这场刻意闹大的刺杀,他绝不会只穿一条裙子上台。
帕维铺成的阴湿小道有种滑腻感,像是蛇的鳞片,Farfalla赤脚踩在上面,冰冷凉意贯穿全身,好在他早就习惯了。
Yvette突然喊了声他的名字:“家里还有老鼠忘记处理了,等会儿要买点老鼠药吗?”
Farfalla瞬间意会,不动声色地向后瞥了一眼:“把笔给我,先记一下。”
Yvette撇了撇嘴,从裤兜里掏出一支两头戴盖的马克笔,丢给Farfalla:“我的大小姐,你居然也会有这么粗心的时候,记得洗干净再还我。”
调侃完她立马加快脚步,率先拐过前面的弯道,Farfalla依然维持原样,甚至走得比原先更慢。
窄道两边每隔一段距离便会挂上一盏复古油灯,Farfalla走在中间,明明灭灭的烛光摇曳着他的影子,那串明显多出来的脚步声越发接近。
油灯晃了晃。
全世界最小的那片海在对视瞬间诞生了。
*
后脑勺结结实实磕在石墙上很容易引起短暂性眩晕,佘九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全部注意都转移到了Farfalla眉间那颗小痣上。
卡在他脖颈处的力道丝毫没有减轻,让人逐渐有些呼吸困难,但他并不在意。
他的睫毛轻颤了下,瞳孔里印出Farfalla面无表情的俊脸:“不是每次作案都会留下一只蝴蝶么,这次为什么没有?”
“我的蝴蝶只留给死人。”一口流利的英国腔调,“你要吗?”
佘九涟没回答要还是不要,他的眼前渐渐漫起一层薄雾,也许是因为血供不足,又或是心跳过速。
“准备把它雕在哪?”
“你管我。”
Farfalla凶狠地把他往墙上抵,掐着他的指尖泛白,没入肉里。他似乎真的打算就这样把佘九涟活活掐死,但出于某种原因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就在这儿。”佘九涟靠着墙仰起头,露出喉结边缘一圈可怖指痕,他的嗓音变得沙哑,“如果你要杀了我,把蝴蝶留在这里。”
双头马克笔被Farfalla紧握在手心,苍白的脸罕见地浮上了点颜色,连薄薄的眼皮都透着粉红,他比谁都清楚Yvette给他的一头是正常写字的笔,另一头是削铁如泥的刀。
可是他说:“没有。”
语气十分冷硬:“没带刀,滚吧。”
佘九涟顿了片刻,平静问道:“你告诉我,应该去哪才能找到你?”
“要找多久,还需要八年吗?”
“Farfalla!”Yvette的呼喊声从前方传来,明显是等的不耐烦了,“什么人能让你弄这么久,不用处理尸体,扔在这就行,会有警察找到,我们得赶紧走了!”
佘九涟恍如未闻:“回答我,封谦。”
这个名字封谦自己都快忘了,乍一听还以为叫的是别人。他亲眼看着佘九涟眼里的那场晨雾变成了秋雨,一点点淋湿他早已在无数场训练里麻木的神经。
他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靠着回忆年复一年爱同一个人。
想不通佘九涟,也想不通封谦。
*
“真是见鬼!警察怎么会找到这里!”Yvette躲在门后小心往外探头,她皱眉思考了会儿,“这样,Farfalla,我俩分开行动,我先离开,去抢走那边的摩托吸引注意,你再趁机从另一边溜走,行吗?”
Yvette理所应当地认为封谦是解决了跟踪在他们后面的那只老鼠才赶上来的,火急火燎地说完,根本没有要商议的意思,直接按计划冲了出去,封谦想留都没留住。
不需要那样冒险,纳撒维尔给佘九涟准备的有车,恰好停在出口这边。
身上原先那件纱裙在地道里割去了碍事的一大半,现在封谦裹着的长款风衣是佘九涟留给他的。站在原地等待时,他久违地放空了大脑,在西西里亚的五年里很少有能这样轻松的时刻。
佘九涟来的很快,封谦上车后问了一句认识路吗?得知佘九涟来过几次,便随便报了个地名就阖眼躺下了,不管是真累还是装睡,只要暂时不用跟佘九涟交流,什么理由都行。
说来可笑,他曾经幻想过很多次重逢的场景,可真等到这一天,他却做了缩头乌龟。
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车内静谧无声。到后来封谦真的睡着了,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后座,一同离开的还有那件风衣——半截纱裙遮不住什么,他近乎赤裸地躺在佘九涟怀里,而抱着他的体温明显不太对劲。
好热。
佘九涟好热。
滚烫的呼吸打在耳廓,封谦一偏头,看见了主控台上的黄色药瓶,瞬间明白过来,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从佘九涟怀里挣扎着坐起,不可置信地拿过药瓶:“你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就乱吃?”
“知道。”佘九涟面不改色地从他手里接过,“我能看懂。”
这是西西里亚最近刚从国外进口的一批强力催情药,原本是用来栽赃陷害目标人员,封谦不知道这玩意怎么会到佘九涟手里。
“怎么办?”
佘九涟这样问他,结果又当着他的面像吃糖豆一样倒出两粒咽了下去,他丝毫看不出佘九涟有一点担心的意思,只觉得那目光快要把他烧化了。
“要走么?”佘九涟贴近他,摸着他浅色的发尾,呼吸变得更烫,“我放你走。”
封谦默不作声,只抬头紧紧盯着他,身下那层布料没有任何阻隔用处,他露出的半边屁股能明显感觉到正在被勃起的阴茎抵着。
“你故意的。”
“是。”
承认的倒干脆。
……
封谦忽然笑出了声,生动又漂亮,他在这一刻发觉,人并不是单靠时间就会被改变的生物,因为错过而冲淡的感情在重逢时必将以燎原之势重燃。
Yvette的马克笔忘记带走了。他拔去一侧笔盖,抬起佘九涟的下巴,以喉结那圈掐痕为界,把黑色蝴蝶画了进去。
封谦画得很慢,每一笔又都很重,他趴在佘九涟胸前,听着耳边压抑的喘息,在最后一笔落下时,扔掉马克笔咬住中间唯一没有着墨的凸起。
“佘九涟,你在这方面和以前卑鄙的简直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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