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都不重要】
罗竞决定了。
走哪儿都带着陈侦,跟上次强行绑架陈侦参加巡演不一样,这次事先说明,为了讲道理时不卡壳,罗竞写了演讲稿还背诵得滚瓜烂熟。
每次行程的时间,他的工作时长大概是多少,陈侦待在隔壁的房间还是附近的酒店,出行穿什么衣服,会带哪些东西,又准备哪些娱乐消遣的东西,事无巨细的汇报给陈侦。
完了再添一句:“你觉得这个安排如何?”
起先只是出去排练,罗竞有时候让陈侦在车上等,有时候让他去隔壁房间等,车辆是那辆改装过的保姆车,空间舒适私密,陈侦没有表现出抗拒,而且每隔一个小时,罗竞的电话就会打过来,陈侦有时候会接,接起来后没什么情绪,依旧给人怏怏的感觉。
如果他不接,罗竞跟大牛就会噼里啪啦跑下来查看,发现人只是睡着了,两人就会靠着车门拍胸口大喘气。
慢慢的,陈侦愿意离开保姆车去排练室附近的休息室,罗竞工作做的很到位,提前带人进来,等队员走了再离开,队员们以为陈侦生病了,不敢过来吵他,经过休息室都蹑手蹑脚,看着罗竞的目光充满同情怜悯。
去外地演出的活动一律不接。
罗竞不可能在钱方面亏待兄弟们,时不时在群里发个红包,到后面大家都不敢抢红包,私下还商量要不要给罗竞搞个众筹。
直到陈侦对罗竞终于有了正向回应。
以往罗竞安排这些事情,陈侦很少说话,偶尔回应个“随便”。
当罗竞提及要去参加电视台排练时,陈侦依旧安静的听着,但因为情绪不好一直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些许,他的目光落在罗竞握着他的手掌上,大约因为照顾他很久没攀岩,掌心似乎柔软了不少。
陈侦缓缓望向罗竞,“会不会很麻烦?”
罗竞心头一热,连忙摇头,“不麻烦,大牛认识导演,预留了一间休息室。”
其实那是给罗竞的休息室,但罗竞并不觉得跟大伙挤在公用化妆间有什么丢脸的。
不仅如此,罗竞还感受到陈侦开始回握他的手指,力量不大,但很清晰,他听见陈侦说,“我知道我最近不太对劲,但是我没法控制自己,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罗竞感动得差点流下眼泪,“我恨不得你一直这样麻烦我。”
罗竞亲密地碰碰陈侦的额头,鼻梁和嘴唇,又在陈侦怏怏地看着他时,吻住陈侦,这个吻不算热烈,罗竞忍耐着将陈侦搜刮一圈后退出来,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侦点点头没再说话,而是侧过身在罗竞怀里找到一个安全的位置蜷缩起来。
两人个子差距不大,陈侦孕后期肚子渐大,罗竞抱着并不方便舒坦,但他牢牢抱着陈侦一分一秒都不想松手,眼眶红了又红,他能感受到陈侦在努力回应他,哪怕被废墟里厚重腐烂的淤泥一遍遍裹挟下去,陈侦还是坚强的伸出手拉住他。
他也只能一遍遍在心里说着对不起。
为很多很多事情。
这种带着愧疚的感同身受让罗竞对陈侦到达一个百依百顺的程度,陈侦并没有好起来,情绪低落的同时对罗竞产生强烈的依赖。
他会对比每一次罗竞细微的差距,例如电话没有准时打过来,而是推迟一两分钟,这次离开时只亲吻陈侦的额头,没有亲吻嘴唇,甚至端过来的牛奶没有之前的热。
任何一个差别都会引发陈侦的低落。
陈侦的敏感并没有消失,他意识到自己越来越依赖罗竞,却没有办法从泥潭里挣脱出来,就像一直让他无法摆脱的泥潭突然产生了旋涡,不断吸着陈侦下坠,罗竞拉扯着他,他也在自救,但来自旋涡的吸力却越发强劲。
陈侦越来越焦虑,在烦躁的同时对罗竞越来越苛刻,罗竞的甘之若饴会让陈侦短时间放松,可一旦想到如此依赖的人早晚有一天会离开他,绝望的情绪又险些让陈侦崩溃。
罗竞并非不清楚陈侦的情绪变化,相反他知道的比陈侦都更加清晰,像他这样用放大镜去观察陪伴一个人近一年之久,无论是谁都能准备判断身旁人的情绪。
正因为如此,罗竞愈发束手无策。
陈侦在他眼里成了易碎的珍品,担心稍有不慎就将心爱之物弄伤。
还有一个紧张的人就是大牛,他如同现场围观走钢丝的观众,拽紧拳头瞪大眼睛,以防这两人只要有谁不小心跌下来就会奋不顾身扑上去接住谁,但又害怕他们同时跌下来,那就不知该先接谁。
可就是这样,连大牛都觉得罗竞会放弃演出时,罗竞又穿戴整齐,夹着陈侦,大包小包的出现在排练室的隔壁。
有时候他都猜测,罗竞是不是也不敢放松,担心一旦松懈下来,陈侦彻底绷不住。
可就在这种罗竞千防万防的紧张状态下,陈侦还是假借出去上厕所的机会,前往医院拦住了米粒。
陈侦并非对罗竞不信任,他是从米粒这件事上开始情绪不正常,想跳出来的陈侦可能也是想从这件事上找到突破口。
也可能他从罗竞犹豫为难的神色间察觉到什么,不想看罗竞那般为难。
下了夜班的米粒并不知陈侦近段时间的变化,但依旧吓了一跳,当她拿出手机想偷偷打给罗竞时,陈侦开口阻止,“我就是想找你聊聊,你不用打给他。”
米粒怏怏地收回手机,将人带到办公室。
一向惯于掉链子的米粒这次没有掉链子,或许陈侦的突然出现吓她一跳,把小女生长久来的养尊处优给吓掉了,加之潜意识的医生天职让她升起警惕,米粒很快察觉出陈侦的情绪不太对。
陈侦有两个问题想知道,“你们真的是表兄妹?”
米粒松开一口气,点开相册翻了许久,找到她跟罗竞小时候的合照,两人的容貌变化不大,特别是罗竞,黑皮卷毛大浓颜,完全不可能认错,兄妹俩搭着彼此的肩膀,笑嘻嘻看着镜头。
米粒小声说道,“那年他回国我们才有的合照,我妈不喜欢他家……我们私下一直偷偷联系。”
有些东西呼之欲出,但是陈侦很快掐断那些无由来的念头,这段时间情绪低落他并非什么都没做,相反他做的跟罗竞一样多,看了很多心理方面的知识,陈侦并不会把自己如今的现状简单粗暴的归结于原生家庭。
因为这样对于父母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父母从小生活的环境比他更苛刻,试想如果他生活在父母那个年代,只怕连活下来的资格都没有。
但正是这种体谅,让陈侦迟迟无法挣脱泥塘。
他在这个社会里找不到自我认同和肯定。
他还不仅仅是同性恋这么一个棘手的问题。
陈侦沉默的期间,米粒手足无措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直到放在桌面的手机震动起来。
米粒迅速拿起来看了一眼,看见是罗竞,吓得顿时掐掉电话,她担心罗竞又打过来,索性关掉手机。
陈侦想问最后一个问题,罗竞是不是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他的一切情况,当看见米粒可怜又惊慌的神色,陈侦突然不想问了。
这种慌乱的神色他不止一次在罗竞眼中也见到过,虽然并不明显,陈侦不清楚是不是就是这一瞬的慌乱才让他潜意识觉得两人不会一直走下去。
因为有一个人不笃定,有一个人在逃避。
而那时候的陈侦并不清楚罗竞为什么而逃避。
如果罗竞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情况,为什么又要接近他,陈侦没有再思考。
本能再一次发出预警,遇见危险绕道而行。
陈侦耳朵里响起尖锐的鸣叫。
他在米粒慌张的眼神里沉稳的站起来,甚至很有礼貌的说了声谢谢,拾起靠背上的外套搭在手臂上,从容优雅的走出去。
“我,我送你回去……”米粒慌忙追着,陈侦却像没听见般朝外走去,他想走得从容,但沉重的肚子拖累他的步伐。
干净空旷的医院走廊就像陈侦这平淡又不一样的短暂人生,匆匆从眼前划过,他感到哀伤,也感到一些绝望,他能接受罗竞怀有目的的接近他,因为猎奇,因为叛逆,但他理解不了,那么爱玩的罗竞为什么能把自己玩进去,然后再拉着他一起浸在水里。
如果罗竞不这么认真,两人或许只是一段炮友关系,而从日期上来看,两人已经和平分手,回到各自的轨迹。
这才是最完美的。
而不是像现在,他独自走在夜色里,感受着冬季的寒冷和罗竞某种程度上的背叛。
甚至,陈侦可以很理性的思考,他这段时间的不对劲很大程度也是因为罗竞引发,罗竞是一个不靠谱的人,但是他却拼命向陈侦保证和索要一段靠谱的关系。
关键是,他,陈侦答应了。
但陈侦的底色是悲观的,于是在这段其实一点都不牢靠的脆弱关系逐渐暴露它的问题时,陈侦感受到哀伤和绝望。
他其实可以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他不曾对一段感情抱有希望,也就不用承受其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如果他没有答应罗竞的那些要求,可能现在最坏的状态也只是躺在医院待产,而不是走在街头,不顾及孩子的安全消化这些东西。
突然尖利的刹车声在附近响起。
陈侦吓得顿住脚步,他开始慢慢找回理性,现在他应该立马回家或者去医院挂号检查胎儿,其他所有事情都等孩子出生后再说。
但陈侦看见了罗竞,看见罗竞的车停在马路对面,看见罗竞从车里慌慌张张的跑下来,看见罗竞横冲直撞跃过马路障碍朝他跑过来,看见突然转过来的卡车闪着大灯疾驰而来。
“罗竞……”陈侦在那个瞬间仿佛回到四年级那个暑假,在被母亲狠狠一巴掌扇在脸上,在猛烈的日头下喂鸡时依旧瑟瑟发抖,再到半夜雷暴雨里,他在大雨里狂奔,那些雨水就像刀片,泛着亮光,割在身上一阵阵生疼。
罗竞在地上滚了个嘴啃泥,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大牛一拳砸在脸上,大牛气得双眼外突,“你TMD找死。”
罗竞看着远去的大卡车,摸了把脸上的雨水,惊魂未定,“我,我没看见,下次不会了。”
他只看见淋在雨里的陈侦,隔着马路遥遥看着他的陈侦,罗竞有种很危险的感觉,再不抓住陈侦,就再也抓不住陈侦。
“陈侦。”罗竞翻坐起身,立马朝着陈侦的方向张望,顿时吓得面色铁青。
本来还想教训他的大牛也拉扯起罗竞,两人搀扶着过了马路。
米粒被陈侦压在地上,确切的说米粒看见陈侦倒下去的瞬间拿自己当了肉垫,但是陈侦的肚子先撞到她,她不知道陈侦有没有事,尽量撑着地面想起来,但一大一小两份重量压着不到九十斤的小姑娘,米粒累得满头大汗,直到罗竞和大牛赶过来。
罗竞迅速把陈侦揽到怀里,一遍遍喊着陈侦,甚至等不及喊醒陈侦,冲另外两人大喊,“把车开过来,米粒赶紧通知姨妈。”
大牛快速折身去开车,本来准备哭一场的米粒惶然地拨通田院长手机,带着哭腔,“妈,陈侦哥摔了一跤,我们就在医院附近,十分钟就能赶过来,他,他没有流血,我,我知道了,明白了,哇……你不要一直骂我……”
米粒的哭声终于晚了三十秒响起来。
罗竞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米粒刚刚拉开门就抱着陈侦钻进车里,车门关上的瞬间,雨声瞬间被隔离,米粒刚坐到副驾,大牛快速发动汽车。
罗竞这才感到彻骨的恐惧,紧紧抱着陈侦一遍遍亲吻轻唤,“不能有事,不能有事,陈侦,你想怎样就怎样,我都可以,都没关系,求求你,求求你,不能有事,真的不能有事……”
他不知道自己祈求了多久,直到一只手突然抓紧他,同时怀里传来压抑的哭声,“罗竞……”
罗竞先是摸了摸陈侦的腿间,那里早就被雨水打湿,他分辨不出,尽管米粒说没有流血,他还是不敢看,直到此时,他才有勇气脱掉陈侦的裤子,看见浅色的孕裤上确实没有血渍才抱着陈侦呜呜哭起来。
他哭得很大声,像孩子似的。
“你,你差点吓死我了……”
陈侦也没有好多少,窝在罗竞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那些,他在雨里想好的一切关乎理性的,有利的,不易受到伤害的正确情绪和决定,在误以为罗竞被撞飞的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犹如幼年在雨夜里脱光衣服狂奔,他想用在世间光明正大奔跑的行为,证明自己是正常的。
而此时,他亦用不顾及他人眼光的哭泣,证明眼前这个人值得他爱。
陈侦被板车推进检查室时,罗竞还跟在床边哭了一路,嗷嗷的哭声惊动值夜班的医生。
有位快生产的孕妈妈从产床上跑下来看了会儿热闹才又重新躺回去。
听到孩子一切正常时,陈侦正捂着两只蜜桃般的眼睛,感受到罗竞拉扯着他的手腕,及带着笑意的鼻涕吸溜声,“我说什么来着,我们的儿子最健康!”
陈侦甩了两下没甩掉,闷闷说道,“滚!”
真的是丢脸死了。
罗竞擦擦鼻子,桃子般的眼睛如释重负看着一圈围着他们的人,大家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终于刷上来了,开站第一更,请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