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与杭在老杨眼里一直是个嚣张跋扈的叛逆纨绔，十六七岁心智也不成熟，动作言语都很夸张，喜欢制造一些麻烦来引起大人的注意。
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小段是这样的：挑染紫毛，右耳三个耳钉，不耐烦的表情，带钉皮衣，oversize的米白色工装裤和脚上一双DIY涂鸦AJ。
老杨当时就想，这小破孩看起来不太让人省心。后来果然如此，在他俩一起住那段时间，两人整天的状态就是鸡飞狗跳、鸡犬不宁、斗智斗勇、上蹿下跳。
但老杨再怎么说还是比小屁孩多活了十年，多少能制得住他，知道越是表现出自己被惹恼这小王八蛋越变本加厉，所以面上经常是波澜不惊，一副任你怎么闹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
后来有一次段与杭是真把老杨惹生气了。那时候小段在学校，经常逃课出来找老杨，有次不是还闹到老杨单位去了吗，老杨把人提溜回家，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小段察言观色，知道老杨真生气了，心里有点虚，但还是强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一到家就钻回房间，把音响声音开到最大，摇滚音乐吵得翻天。
楼上邻居过来敲门，老杨客客气气给邻居道完歉，转身回来一脚把客卧门踹开，给段与杭说：这是我家，不愿意待着就滚出去。
小段背对着老杨没回头，一只手伸到音响边把声音调低了。
之后高考小段考得不太行，他家里人要把他送国外读书，他死活不愿意。那时候他已经不在老杨家里住了，但凌晨四五点从自己家跑过来使劲敲门。
等老杨睡眼惺忪开了门，段与杭就说让老杨帮帮他，他不想出国。
老杨依然认为这是小孩子任性，当场打电话给段家的人，让他们来把小孩接走。因为半夜被吵醒心里不爽还跟小段说：“十八岁也不小了，永远长不大谁会一直惯着你？”
后来小段就真的走了，一走就是五年。刚开始老杨还时常打电话问他在国外适不适应，小段闹别扭，不愿意跟他多说话。再后来就愿意说话了，老杨还调侃他说现在怎么变乖了，小段就在电话那边笑，说对啊。
五年之后小段回来，老杨去接他，见到人的时候发现他现在的确像个成年人了。
长高了些，头发染回黑色，穿得很规矩，见到老杨很拘谨地笑了笑。
老杨伸手帮他拿行李，小段说没事我自己来。
老杨载他去以前最喜欢的餐厅吃饭，路上小段话不多，扭着头一直看车窗外。老杨感慨，回忆起之前，说你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到我家来，第一天就准备拆客卧，把我气够呛。
小段配合着笑了两声，声音低下来，说对不起，我那时候很不懂事。
以前从段与杭嘴里从来都听不见道歉的话，现在听见了，老杨反而觉得心里有点堵。
后来在餐厅里，老杨问小段接下来的打算，小段低头用手指摩挲自己的裤子，过一会儿说先租个房子落脚吧。
老杨抬起头，看了小段好一会儿，才说：“不去我那儿住？”
小段没有讲话，因为他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低声下气的，“是是是，好的好的，我晚上回去就弄，十二点之前一定给您发过去。”
挂了电话，老杨问是谁，小段说是他老板，他大学毕业后在一家跨国企业工作，每天跑些业务。
快要吃完饭，小段很抱歉地说这次让老杨破费了，下次有机会自己再请回去。
这些用词——破费、您、不好意思……段与杭像已经说了成百上千遍。老杨却不合时宜想到以前，段与杭吃到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东西，一定要皱着眉很大声地说“难吃死了，下次再也不来了。”或者睁大眼睛，很惊喜的模样，“这个好吃！你明天再带我来。”
吃完饭老杨送小段回住的地方，问他住哪家酒店。小段报了个地址，老杨跟着导航开进一条破旧老街，以为自己走错了，但小段让他停了车，下车规规矩矩说了再见，转身往一家很普通的平价宾馆走。
老杨手搭在方向盘上，心里不太是滋味，在小段进门之前，老杨喊了他一声，说要不你先来我这里住着？慢慢再找房子。
小段回过头，酝酿了一会儿才说：“我现在和段家没有关系了，你不用因为段家的缘故这样对我，不然老麻烦你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老杨没说出话来，当初他爸把段与杭放到他家里让他照顾，的确是因为他是段家的人，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老杨这人潇洒了小半辈子，自诩能看透所有人，唯独看不透现在的自己。
最后，他叹了口气，依旧是大人面对小孩儿那般的语气，不知道是感慨还是惋惜，说你现在真的长大了。
段与杭听见老杨叹的那口气，脸上也闪过短暂的迷茫，自言自语般说：“长大不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