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在完成一次常规的图书馆学习任务后，秦煜突然向时初提议约会。
约会。
时初被细胞分子结构填满的大脑短暂地掉线了——
难道，他们现在这样，每天一起去图书馆学习，四舍五入，不算是一种约会吗？
然而看秦煜的意思，似乎是认为“约会”两个字背后，代表着的是与日常生活迥然不同的、充满某种意义与仪式感的活动。
时初不由自主地焦虑起来。
晚上回到宿舍，时初打开自己的任务清单笔记本，翻到三天后的日期，在上面写上“约会”两个字。
约会=任务
对时初而言，最轻松的时候，便是将任务清单中的一项项任务划掉的瞬间。而在此之前，他得要时刻为任务的到来而紧绷着。
约会当天的凌晨，一点钟，时初不出意外地失眠，在某问答社区一遍又一遍搜索着“跟别人有约又反悔了怎么办？”以及“拒绝出门的理由”。
直到看见某条毫不客气的评论：这不就是放人鸽子嘛？不想去直说啊，非得等临到头了才一堆这样那样的理由，要我说你们这种人就该没朋友。
被人迎头痛骂的感觉并不好受，即使那人只是个素未谋面的网友。
时初放下手机，睁着眼睛看黑暗中的天花板。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有人天生就更喜欢融入人群，更加的亲社会，而有些人就不。
到底，为什么。
第二天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睁眼看见从宿舍窗户照进来的晨光那一瞬间，时初的抗拒达到顶峰。
他甚至在心里祈祷，希望下一秒就能看见秦煜主动发来的例如“我这边有事，今天去不了了”之类的爽约消息。
他特意刷了八分钟的牙，以此拖延出门的时间。刷到牙龈出血，手机真的震动了一下。
时初心脏也猛地跳了下，立马拿起手机，看见是秦煜发来的消息那一刻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April秦煜：【不想来了吗？】
时初心里一惊，不小心吞了口牙膏泡沫下去，薄荷味的冰凉感觉一直蔓延到胃里。
这下再说拒绝的理由好像真的像在印证这句“不想来”，拖到不能再拖，时初只好发【没有】，走出了宿舍楼。
意外地没有在约定地点看见秦煜的身影。秦煜昨天说今天会提前到时初宿舍楼下等他，时初说好几遍不用，秦煜才退一步，将地点定在了学校小广场附近。
可是每一次无论在哪，秦煜都会提前到，大老远地就看见时初，向他走过来。
然而今天，没有。
时初在小广场人最少的角落站了会儿，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秦煜还是没有出现。
时初掏出手机，打开聊天页面，刷新了一会儿又按下锁屏。
如此重复了几次，预想中被鸽掉的轻松却并没有到来。时初犹豫要不要发消息给秦煜问问，正在纠结，忽然听见头上说：“不会是想走吧？”
时初抬头看，秦煜正靠在小广场二楼的冷饮店墙边，拎着一根雪糕边吃边低头看他。
对上时初的视线，秦煜静了好长一阵，才慢慢地笑了。对时初说：“你好慢啊。”
时初下意识把拿着手机的手背到身后，动作做到一半又僵在那里，一秒后再装作若无其事放进口袋。
幸好秦煜看起来没有要嘲笑的意思，他慢吞吞地从二楼走下来，到时初面前，把手上另一只未开封的雪糕递给他，然后微微弯腰看着他的眼睛问：“同学，今天准备带我去哪儿啊？”
时初被突然递到面前来的雪糕吓了一跳，往后退半步，这才接过来，低声说谢谢。然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给了秦煜一个询问的眼神。
昨天还兴冲冲计划着今天要去哪里玩，又要带他去见什么朋友的那个人，难道不是秦煜自己吗？
可是秦煜好像失忆了一样，完全不提昨天的计划。时初只好在脑中回想秦煜平时常喜欢的活动，尝试提问：“去体育馆？”
秦煜：“太累。”
时初：“看篮球赛？”
秦煜拉长声音：“太热——”
时初绞尽脑汁：“看、看电影？”
秦煜：“很吵——”
时初沉默了，低头拆开手里的雪糕包装袋咬了一口。
秦煜叼着雪糕，伸出食指点了点时初的肩膀，问他：“行不行啊？”
十八岁的小男朋友，你行不行啊？
时初脸色微微变了。他皱眉，用一种疑惑又带有探究的目光看着秦煜，等嘴里的雪糕融化掉，他突然迈步，一口气说：“那去图书馆把上次没写完的英语模拟卷写完，你还差一篇作文。”
秦煜措不及防被雪糕呛了一口，咳嗽起来，赶紧拉住时初的手腕。
时初回头，秦煜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被打败了。他放开手，无奈地笑：“别折磨我了。今天你来安排，好不好？如果今天不和我出来，你本来打算干些什么？”
时初怀疑地看着秦煜，过了好一会儿，才略带谨慎地说：“去图……找间没人的教室写写作业看看书。”
说完，时初提高声音严正声明：“不是英语作业，是我的专业课作业。”
“行。”秦煜吃完最后一口雪糕，把木棍扔进垃圾桶里，“那就这个了，走。”
既然如此，那三天前干嘛还特地说要约会？
时初觉得今天的秦煜很奇怪，不过听到不用特地去做些“约会”该做的事情，终于还是稍微轻松了一些。
周六的空教室很多，随便找了间光线充足的，坐到后排开始学习。
做了两小时作业，却发现效率十分底下，一行字也要看好几遍才能理解意思，整个人都写着心猿意马。
真是个失败的决定，时初心想。
他佯装学累了，慢慢趴在桌子上，脑袋枕着手臂。过一会儿，就像不舒服换个姿势那样——时初换了支手臂，脸终于朝向右边。
目光越过书页，他安静又小心地打量着秦煜，直到同样趴在桌子上，看似已经睡着的秦煜忽然开口问：“写到哪了？”
时初猛地眨了下眼 ，立即将视线聚焦在眼前的书页上，机械地念出来：“亲和层析是一种通过分子间的特异性识别和相互作用来分离纯化物质的层析方法如酶与底物抗原和抗……”
秦煜：“所以选什么？”
时初条件反射回答：“C”
话音刚落，时初“啪”的一声，懊恼地合上书，头扭过去，不说话了——哪有什么C，这根本不是选择题！
身后传来某个人的笑声，在时初马上要无地自容之前，笑声收住，秦煜给他搭了节台阶：“太阳照得我睡不着。既然你也学累了，那要不要聊聊天？”
时初脸依然趴向左边，不看秦煜。阳光从大片大片的玻璃窗斜照进来，洒在身上。他问秦煜：“聊什么？”
好像过了很久，秦煜才在他背后轻声问：“有没有想过以后的生活？”
时初不想回答，只好反问：“你呢？”
“我……”秦煜停顿一下，继续说，“去海边生活，方便我不想活了就跳下去，怎么样？”
时初猛然直起身体，回头看向秦煜，神色很复杂。
秦煜问：“怎么了？反应这么大。现在很多人都这么想的，你不会也想这样吧？”
足足好几分钟，时初才重新趴回去，“没有。”
又隔了很久，他声音闷闷地对秦煜说，“你别这么想，反正你不要……”
他没说下去。
秦煜说：“我开玩笑的。那你呢？”
预想的答案被人回答了，时初只能现场编造出另一个。
他想到很多电视剧里的、书里的、网络中的那些幸福生活。
他毫无感情地开始搭建，照搬大众喜欢的那些东西，一一复制进去：“以后，有个房子。”
秦煜：“嗯，平层就不错，视野开阔。”
时初嘴角抽了抽：“那也得买得起……再有辆车。”
“一辆有点少，三辆起步吧。”秦煜开玩笑，“每天换着开，一周不重样。”
“要那么多干嘛。”时初小声嘀咕，又说，“有个好一点的工作。”
“比如不用和太多人打交道，可以在很厉害的机构做很厉害的研究那种？”
时初：“我哪有那么厉害，能养活自己就行了。”
秦煜问：“只养活自己就够了吗？”
时初几乎是瞬间紧张起来，生怕秦煜借此说出什么有关于两个人未来的设想。
但幸好，秦煜只是问：“万一到时候想养只猫什么的呢？”
“我才不养猫。”时初放松下来，想了想小声补充说，“我不会养。”
“慢慢学呗，谁天生会这些。”秦煜笑了笑，问他，“还有吗？”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的答案，房子车子工作，所有人都在追求的东西，说出来挑不出错。
但秦煜这样补充细节，不知不觉的，时初脑海中似乎真的出现了这样的画面——完成自己喜欢的工作下班回来，一打开门，是视野开阔、阳光充足的房子，一只猫坐在窗户边等着自己。
还有……
时初喉结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说，“没了。”
秦煜故意“唉”了一声，说：“好吧。”
时初心里忐忑不安，扭过头悄悄看了他一眼。
秦煜指了指时初的书：“你继续学吧，我再睡一会儿，四十分钟后去吃午饭。”
教室重归于平静，刻意放轻的纸张翻页声只响了一次，就再也没有动静。
过了好久好久，时初才试探着，轻轻地喊了声：“秦煜？”
秦煜睡得很沉，呼吸平缓。
时初却突然地紧张起来，像每次马上要轮到自己上台做pre时那样，心脏快速地跳动，无法平静。
他声音里有因紧张过度而产生的轻颤，但又被很刻意的压制住。在偌大的、安静的阶梯教室里，时初说：“秦煜。”
幸好秦煜还在睡觉，什么都听不见。
时初像刚跑完一千米，说出口后整个人都有些脱力。他重新趴回去，换了换姿势和角度，刚好挡住从玻璃照进来的阳光。
在他身后，秦煜悄悄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