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尹问崖狠狠拿捏住了。
明知道他是装的, 而且装得一点也不像,可我偏偏就吃他这一套。
毕竟,尹问崖都为我装可怜了。
况且, 那位蛊修姑娘也说,尹问崖几次想拉住我,肯定是想和我道歉了, 他都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就想和我道歉, 那礼尚往来,我也要给他点面子吧?
话说回来,我到底是因为什么生气来着?
算了,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尹问崖装可怜也怪可爱……不,我是说,怪好笑的。
他一点也不可爱。
真的。
他还会惹我生气, 我会狠狠记仇。
次日对战蛊修, 我们队伍提前进场, 做赛前准备。
这场比试很重要,按照赛程安排, 比完这一场, 下一场就能稳进前十了。
百里泽面如菜色,坐在木椅上, 不知道昨夜在蛊修院子里经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姜久思站在百里泽身后, 给他按摩捶背, 还拉着百里泽的右手,双手像鸡爪子一样,在百里泽的手臂上爬来爬去。
“别别别!”百里泽像是触电一样, 从木椅上跳了起来,浑身炸毛,平日那个一本正经的老实人形象完全崩坏,“别这样,我又要想起昨晚被蛊修的蜈蚣爬到身上的触感了!”
姜久思立刻举起双手,一脸无辜地看向站在他对面的我和尹问崖。
我见百里泽实在难受的样子,有点担心今天的比试,抬头看向尹问崖,用传音术跟尹问崖说悄悄话,问他:“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
尹问崖本来双手环胸抱剑,笑着看他们两个,收到我的传音时,身体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但很快又放松了。
他瞄了我一眼,也用传音和我说话:“只要不让蛊修的虫子靠近他,就不碍事。”
传音术的声音并不是出现在我的脑子里,而是出现在我的耳边,就像他贴着我的耳朵说话一样,尹问崖的声音比平时的声音更加清晰,更加富有磁性。
就……听得人耳热。
我不太适应,摸了摸耳朵,确认我的耳朵温度应该是正常的。
我转向尹问崖。
尹问崖在我转头的同时,也看向我。
我对他点了点头,表示我会尽快解决蛊修,这样就不会让蛊修的虫子有机会靠近百里泽了。
尹问崖对上我的目光,攥着剑的手也紧了紧。
我猜他的意思是说,他也会努力拉仇恨的。
这么看来,我们还是挺有默契的。
“两位,别说悄悄话啦,要上场了。”姜久思踮起脚尖,一左一右地将手臂搭在我和尹问崖的肩膀上,因为我们的身高差,她几乎是挂在我们身上,像荡秋千一样,从我和尹问崖中间荡走了。
她是走了,但我对队友没怎么防备,猝不及防地被她带得身形一歪,往中间倒去。
不是,她的重剑也太重了吧?!
我正要稳住身形,脑海一闪而过某个念头,便任由自己倒向尹问崖。
为了和尹问崖有肢体接触,我卑劣地倒向了尹问崖。
没错,我是故意不小心的。
但如果尹问崖没有接住我,那我岂不是太丢人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我甚至还没有想好如何优雅地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就已经被人“接”住了。
准确来说,是尹问崖往我的方向侧走了一步,让我靠在了他结实的臂膀上,借由他的身体,让我稳住了身形。
我身体倾斜,脑袋靠住他,这个姿势有些怪,稍微想象一下就很呆,所以我立刻站直了,非常懊恼。
这和我幻想的不一样。我以为尹问崖会张开双臂接住我,然后我就可以顺其自然地倒进他的怀里。戏台上都是这样演的,他为什么不按套路来?!
尹问崖还是保持着双手环胸抱剑的姿势,帅得不动声色,压根没有要松开手接住我的意思。
他并没有发觉我的懊恼,还笑得春风满面:
“不用谢。”
哈哈。
他是很帅了,就是我有点可笑。
万幸的是,没人发现我的小心机。
在我上场的时候,观众席突然响起了一阵激烈的琵琶声,紧接着是一记唢呐乍破,全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抬头看过去。
就连平时只会关注尹问崖的我,也忍不住被这声音所吸引。
观众席,为首的是那个穿红衣,拿折扇的合欢宗修士。
他站起身,身后那些手拿各种乐器的观众穿着白衣,额头系着红色丝带,看着不伦不类的,也不知道是谁的爱慕者。
合欢宗修士振臂一挥。
他身后的白衣观众从左到右,展开写着大字的巨大卷轴。
这回我没有再念出来了,因为前两个字就让我警惕起来了,看完整条卷轴的字,我的心也死了。
偏偏他们还浑然不知,齐声念道:“苍晓勇敢飞!我们永相随!”
为首的合欢宗修士展开他的折扇,上面写:苍晓,我爱你。
救命!
救命啊啊啊!
一阵热气上涌,我从脖子红到脑袋,头顶都要冒烟了。
但并不是害羞,纯粹是被气的。
不要喜欢我!
我最恨我不喜欢的人喜欢我了!
我要杀了那个合欢宗修士啊啊啊!
我杀气腾腾,抓着手里的剑就要冲上观众席。
就在这时,我被人钳住了手腕,那个力道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回了他的怀里,我的脑袋几乎是砸向他的胸膛。
我抬起头,看见尹问崖的下巴,滚动的喉结,刚才的杀意消散得七七八八了。
“打他反而让他爽到,不值得。”尹问崖相当镇定,眼神冷得像是万里冰封的雪国,“不要理会他,稳住你的心态。苍晓,我相信你,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无情道修士。”
他垂下眼,与我对视。
我在雪国里迷了路,风雪吹得我头脑清醒了不少。
看来尹问崖并没有因为有人对我示爱而有什么波动。
意识到这一点,我更加冷静了。
我做了个深呼吸,平静下来。
尽管尹问崖不在乎也好,我还是要对尹问崖解释:“我不认识他,我也不认识他后面那群人。”
就算有一丁点的可能,我也舍不得尹问崖因为我而不高兴。
尹问崖点了点头,下颌线紧绷。
“我知道。那些是有一半是千音门的修士,估计是为了孟绮欠你的人情,来支持你了。”
喔……原来他知道。
那我解释也是多余了。
像是和这边的白衣观众对阵,隔壁也升起一团蓝色的柔软布料,展开后,上面用金丝线绣着一句话:
“乱花渐欲迷人眼,唯有问崖最耀眼!”
蓝衣观众以压倒性的气势呼喊尹问崖的名字,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而白衣观众也不输他们,一半的人吹奏喜庆无比的乐曲,一半的人跟着喊我的名字。
于是两厢结合起来,就变成了:“尹问崖!苍晓!咚咚锵!尹问崖!苍晓!咚咚锵!”
我沉默了。
尹问崖也沉默了。
路过的姜久思:“知道的他们是来支持你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今日大婚,哈哈哈!”
我惊悚地看着她。
怎么把我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尹问崖用剑柄敲了一下姜久思的脑袋,笑着说:“别胡说八道。”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语气比起刚才要轻松许多,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我看向观众席那两支合奏喜庆乐曲的队伍,嘴角微微翘起。
嗯哼,好像这样也不错。
屏蔽观众声音的结界落下,终于能安静一些了。
我看向对面的蛊修队伍。他们都穿戴着各种银饰,身上的衣服也差不多,除了长短不一的发型和他们的性别之外,非常整齐,一看就知道来自同一个门派。
队伍里站在最中间的是昨日见过的麻花辫姑娘,她抬起手,对我挥了挥,笑容灿烂。
“你们之前认识?”尹问崖问我。
我看了他一眼,平时比试开始前他很少和我说话的,因为我会紧张。
“昨晚认识的,我替她付了赌资。”我诚实地说。
尹问崖扬了扬眉,似乎还想问些什么。
比试开始的信号烟花“咻”一声,飞上了天空。
尹问崖无缝衔接战斗状态,在烟花炸开的同时就已经抽出寒霜剑。
我只感觉到一阵风拂过我的耳畔,余光留下尹问崖的残影,他人就不见了。
有时候真的会觉得尹问崖是个每时每刻都在备战状态的战士。
当然,我在这一方面也不输尹问崖。
我隐入风里,朝着为首的光头纹身蛊修靠近,我能感觉到,他给人的压迫感是最强的。
他的手臂纹了一个蝎子,放出的蛊虫也是一只巨大的毒蝎子。
毒蝎子行动十分敏捷,不断朝着百里泽的方向靠近,好在被姜久思的重剑挡住了,百里泽画符的手势仅顿了顿,又继续了。
尹问崖运起寒霜剑,迅疾的剑术瞬间逼近,比毒蝎子还要敏捷数倍,精准地刺向毒蝎子。
毒蝎子挥了挥它的蝎尾,竟然挡住了寒霜剑的攻击,坚硬外壳没有丝毫影响,甚至还击出火花。
尹问崖变换了招式,用寒气冰霜冻结了那只毒蝎子,一剑挑飞毒蝎子,朝着蛊修队伍攻去。
光头蛊修隔壁的寸头蛊修双臂一挥,召唤出无数飞虫,密密麻麻的飞虫几乎要将天空的日光都遮蔽了。飞虫大军的阴影笼罩着半个擂台,挡住了我的去势,也挡住了尹问崖的寒霜剑冲击。
嗡嗡嗡的声音在我耳边充斥着,我稳下心神,速战速决,乘着疾风靠近蛊修队伍。
我的长剑在擂台的地板划出一段火花,在即将靠近飞虫大军的时候,剑尖抬起,浩荡剑气挥出,一道半弧形的烈焰随剑气一起挥出,烧掉了阻挡在我面前的飞虫大军。
那些飞虫想要靠近我,我双指一并,指腹擦过剑身,以剑气为引,结合火球术,荡开一道炽热的红色圆形弧线,顿时火光冲天。
飞虫大军成了香香脆脆的烧烤虫子。
“啊啊啊!我的虫!”寸头蛊修可怜巴巴地捧着他的虫子尸体。
但我使用了攻击,也无法隐匿身形了,他的虫子也算死得其所。
蛊修队伍中,有个被所有人保护在中心的小孩蛊修。
麻花辫姑娘喊他“师哥”。
他笑了笑,手指在空中轻点,刚才被我烧烤过的虫子居然死而复生,从地上又一次飞了起来!
我意识到,这个小孩才是最棘手的。
一击不成,我准备退回队伍,休整之后再来,却没想到身后的飞虫大军和毒蝎不去攻打尹问崖,反而追着我来了。
我看见队伍里脸色惨白的百里泽,我这要是把虫子带进队伍,恐怕百里泽这辈子都不会给我好脸色了。
看在他是尹问崖的同期份上……
我调转方向,停住了回队的动作,将剑身横挡在身前,使出一记防御剑术,运起剑气护在我的面前,无数朝我攻击的虫子都被拦截在半球形的剑气防护罩外。
密密麻麻的虫子阻挡住了我的全部视线,我听到虫子外壳被我的剑气撕裂的脆响,也听到毒蝎子挥舞蝎尾攻击我的防护罩的咚咚声响。
这些蛊修的虫子很强,加上它们死了又会复生,斩都斩不尽,再这样下去,我会耗尽灵力无法再运气。
意识到这一点,我额头渗出冷汗,想要再动剑攻击,又不能取消我的防御,因为一旦取消防御,就会被将我围得密不透风的虫子大军找到可乘之机。
以蛊修的养蛊能力,被蛰一下都非死即伤。
恐怕此时在外人看来,我已经凶多吉少,是个死人了。
“苍晓!”
一道浩然剑气挥出,势不可挡,朝我逼近!
我曾经感受过尹问崖的剑气,霸道且温柔,但这一次不同,完完全全的不同。
这道剑气带着极寒的冷意,触及到剑气的一切都会被冻结成冰,于是我便眼睁睁地看着从地面长出的冰墙冻结住了围攻我的虫子大军。
我完全被冰墙包围了。
我好像住进了一个空心的冰球里,冰墙里的虫子一动不动,时间也在此刻停止了。
我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因为使用了太多灵力,身体变得沉重疲惫,拿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不敢过于松懈,只是收起剑气,大口大口地喘气,调整呼吸,哈出的气变成了一阵白雾。
冷得要死。
一般来说,普通的寒冷对修士是没什么影响的,但是这次的寒冷不同,我能感受到空气中充斥着无数外溢的灵力,这是尹问崖在时时刻刻维持着这面冰墙,以免虫子从里面挣扎出来。
在空心冰球里面的我听不清外界的声音,也不知道外界的战况如何,心焦尹问崖用这么多灵力保护我,他自己怎么办?!
我恨我自己不够强,如果我再强一点,就不会拖他的后腿,也不用他分心来保护我了。
但现在想这个没有用。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盘腿坐在冰面上,一口气吞了十颗灵丹,抓紧时间恢复我的灵力。
好冷。
我冷得牙齿打颤。
我周身的灵气有了轻微的波动。
冰内的虫子动了一下。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尹问崖现在的情况有多危急,不去想这些蛊修强得可怕,不去想我的无能为力,我的不够强大……
师父说过的,我的剑术像云,弱的时候毫无杀伤力,但强的时候,虽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好歹是能杀敌。
我咽下喉咙的腥甜。
空气中的灵气波动更大了,冰墙“咔擦”一声,破开了裂痕,里面的虫子扭动着身体,马上就要破墙而出。
我握住了剑柄,起身。
这记剑招只能用一次,会耗空我的全部灵力。
如果不成,等我的就是被虫子蛰死。
但是。
无所谓。
我不会让尹问崖输。
就在冰墙破碎,虫子飞出的那一刻,我脚尖点地,御风飞起,身后跟着无数飞虫。
我看向底下的众人。
擂台被冰层覆盖。
蛊修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剑伤,外露的皮肤都冻得通红,此时已经是勉力维持,但他们的虫子没有失去攻击性,那他们就还有反扑的机会。
我们小队比起蛊修更惨。
姜久思周身贴满了百里泽的符箓,强行抵御尹问崖的冰霜剑气和蛊修的攻击。百里泽在重剑背后,脸色惨白,画符画到灵气耗空,空中那道用他指尖血所画的符箓灵光闪烁,似乎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
尹问崖嘴角带血,唇色发白,勉强支撑着身体,和蛊修继续周旋。
在我飞起的时候,他分神仰头看我,我看见他嘴角很浅地弯了一下,像是很高兴看到我安然无恙,但很快又拧起了眉头。
我身后的飞虫大军压过了整个擂台的天空。
或许,所有人都以为我死定了。
我飞到擂台的正上方。
闭眼运剑。
无数飞虫从我的四面八方朝我扑来。
心脏的跳动变得极其缓慢。
瞬息之间,我的世界为之一静。
睁眼,剑指苍穹!
“春回大地——”
剑气荡开,以我为圆心,覆盖了整个擂台。
所有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空气里的微弱冰霜气息安然消退,擂台边上长出了不知名的小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那些朝我扑过来的飞虫全都褪去了可怕狰狞的外壳,长出了色彩斑斓的蝴蝶翅膀。
它们扇动着柔软的翅膀,悠然地在我身边翩翩飞舞,毫无杀伤力,美得像是一场奇迹。
所有人都看呆了,怔怔地望着我。
小孩蛊修最先回过神,他摇摇头,对麻花辫姑娘做了个手势。
蛊修认输。
一片喝彩声中,我的灵力彻底耗尽,御风也不成了,抱着“大不了摔死”的念头,泄了力气。
风声萧萧,我疲惫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从空中坠落。
然后,稳稳地落入一个带着微凉气息的怀抱里。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望见尹问崖无比柔软的眼神。
尹问崖的眼眸像一湖春水,光坠入他的眼眸里,泛起涟漪,碧波荡漾,柔情万千。
也就只有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我。
我抬起手,用指背蹭掉他唇边的血迹,沙哑着声音,玩笑般问他:“又动心了吗?”
尹问崖怔了怔,眼眸闪烁,哑然失笑。
闹闹哄哄的欢呼声盖过了他的笑声,我以为不会听到他的答案,却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的嘴唇上下一碰,声音轻而又轻。
“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