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 他很擅长骗人,所以我的谎话,他一眼就能看穿。
今天是我从太虚灵境回来的第五天。
我坐在屋里, 趴在窗台上,双手跨过窗台,垂在外面, 望向坐在湖边钓鱼的师父。
屋前的大树遮天蔽日,日光只能透过树叶的间隙照射下来, 形成一个个小小的光斑,照在我的面前,像星星落在了地上。
一颗,两颗……一百零三颗。风一吹,我又得重新数了。
好无聊……
为什么我以前没有发觉在景山千洞的日子这么无聊?
要是尹问崖在就好了。
我在尹问崖身边,就从来不觉得无聊。闲着没事看看他,都觉得赏心悦目。
我抬头看向师父的身影, 又忍不住叹气, 低下头, 继续数地上的星星。
一颗石子飞速射向我。
我头也没抬,指尖往旁边一划, 那颗石子就在我面前一分为二。
“师父, 干什么——”我拖长了尾音,毫无感情地问。
师父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要是实在闲得慌, 就去磨练剑石, 别在这里唉声叹气地烦我。”
呜, 被师父嫌弃了。
明明我刚从太虚灵境回来的时候,师父安慰了我一晚上,还鼓励我多去交朋友, 把爱分给多一些人,就不会那么在意“那个人”了。
真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我秘境历练,仙门大比都认识了这么多人,偏偏只有尹问崖这么特殊,偏偏只有他走进我的心里呢?
“师父,我是不是中蛊了?”
不然的话,为什么我会对尹问崖这么迷恋?
为什么他不在我身边,我老是想着他呢?好想知道他在干什么,是在教他的师弟师妹们练剑,还是在替他师尊处理事情,还是外出降妖除魔了?
我一抬眼,刚才还在远处的师父突然闪现,来到了我的面前。
冰凉的指尖触碰我的眉心,微凉的气息渗入我的身体,使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师父收回手,给出答案:“没有。”
我没想到师父来真的。
“师父也会蛊术?”
风停了,树影不再摇晃。
师父:“不会,但年轻时中过招。”
我从师父冷冰冰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不寻常的意味。
要是平时的师父,三言两语就打发我了,但今天的他有些不同,或许是因为我的情绪影响了师父,让他回忆起了什么。
“他不在身边,会痛苦吧?”师父问。
我点头。
“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会难过吧?”
我又点了点头。
师父真的好懂我。
师父眼睛微微眯起,冷笑道:“所以他是真的该死。”
我坐直了身子,仰头看着师父,担心师父日后发现我喜欢的人是谁,会去找尹问崖的麻烦,于是我伸手扯了扯师父的衣袖。
“可是我舍不得他死。就算他不在我身边,我会痛苦;就算他和别人在一起,我会难过,我也舍不得他死。
“我也不奢求些什么,只要我能看见他,听见他,感受他就已经很幸福了。”
师父注视着我,那双蓝得发灰的眼眸冰冷又温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这是我与他多年相伴,他在思考与我相关的事情时,习惯做出的动作。
我不出声,师父便有些出神。
我发现尹问崖和师父都喜欢摸我的脑袋,但师父摸我脑袋跟拍我脑门似的,尹问崖更喜欢把大掌放在我的后脑勺,然后指尖顺着我披下的长发滑落,温柔又霸道。
“师父?”我以为他要说点什么,上次他出神这么久,还是在考虑要不要让我离开景山千洞,参与秘境历练。
师父回过神,幽幽地叹息一声。
“虽然很想让你就这样在景山千洞陪着我,陪我把寿元耗尽,但又舍不得你就这样蹉跎一生。
“多少无情道修士就栽在‘情’之一字上,稍有不慎,就入了魔。我不想你变成那样。”
师父又在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了,但他看起来也无所谓我是否能听懂,就像我也无所谓是否能理解他一样。
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师徒也算契合。
我又趴回窗台上,懒散地垂着双手,叹气。
“可是,一潭死水的生活好无聊。师父不也是为了找乐子,才收我为徒吗?”
师父又弹石子敲我脑门,这回我没截住,被他弹得脑门都红了。
“嘶……”我倒吸一口凉气。
“平时不见你这么能言善道,真是学坏了。”师父说。
我摸了摸脑门,学坏了吗?也许吧,又或者这就是我的本性。
师父用指腹抵着我的眉心,让我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你若后悔了,就回来景山千洞,为师当时没用上的法子,用在你身上,说不定还能救你一命。”
听不懂,但师父总是对的,我先记下。
师父又从他的随身空间里拿出两本书,问我:“你喜欢的人是男子还是女子?”
问得这么直白,我怪不好意思的。
师父见我不答,干脆把两本书都给我留下了。
我正要翻阅,又被师父按住了书封。
他咳嗽一声,说:“等你一个人的时候再看。”
我奇怪,问:“师父不给我讲解吗?”
师父抬起头,与我错开视线,说:“书里的内容非常详尽,而且生动有趣,你看了就能懂。
“另外,为师今天开始闭关。”
这么突然吗?虽然平时师父也会闭关,但一般他都会提前通知我。
“师父什么时候出关?”我姑且问一下,以防师父出关的时候,我不在景山千洞,他一个人会寂寞。
师父说:“变天的时候。”
变天?
我起身,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抬头看向天空。
天气晴朗,看不出来什么时候会变天。
“师……”一阵风吹过,迷了我的眼睛,等我再睁眼的时候,师父已经离开了。
师父每次闭关都这样,说是怕我舍不得,会强行留住他。
我小时候确实会这样,师父一不在身边就会不安,但长大后就不会了,我也学会独立生活了,不过这个习惯他还是保留了下来。
师父离开之后,我还没去翻书,得先把他放在湖边的钓具什么的收一收,以免真变天了,东西都被风雨打进湖里。
等全部东西都收拾完了,我才安静地坐下来,研习师父留给我的这两本书。
……
薄薄两本书,我愣是从白天读到黑夜,尚且未能读完。
读第一本书的时候还好,写的是男女之事,就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大致了解是怎么回事了。
但读到第二本书,讲的是断袖,居然还有插画。
因为想象力过于丰富,书上的文字都具象成画面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而且无一例外的,书里的人本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名字,却都成了我和尹问崖。
好难受……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躁动。
我看着书本里的插画,学习着书中所写的内容,进行实践。
全凭本能,却始终不得其法。
怎么会这样……
像是无意间闯进了一座迷宫,却找不到出路。
谁能来救救我。
这和书上写的不一样。
好恐怖。
我仿佛被一头野兽夺了舍,完全不受控制,仅凭借本能,在迷宫中横冲直撞,又屡屡碰壁。
找不到出口,便越发恐慌不安。
尹问崖……好想向他求救。
我想起那个躺在他身旁入睡的夜晚,想起他身上好闻的气味,他清朗动听的嗓音。
与他相拥时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这个时候冲击着我的脑海,一遍遍回想起有关尹问崖的一切。
从前只觉得他哪哪都好,现在更是如此。
越是想他,越是疼痛。
羞耻与愉悦同步。
迷宫的道路变得笔直,好像马上就要见到出口了,近在咫尺,却又无法抵达。
周身发烫,我想驱动水球术给我自己的身体降温,或许这样我就能冷静下来,它也能平静。
颤抖的指尖凝结出一颗水球,淋在我的身体上,却如同火上浇油。
冰凉又陌生的水珠顺着脊背滑落,就像尹问崖的指尖触碰我的身体。我无法再站稳,倒向面前的桌子,手臂触碰到冰冷的桌面,敏感的身体又是一颤,我几乎要跪坐下来。
“唔……”我竟然发出了那种奇怪的声音。
一股奇异的羞耻感传遍全身,却刺激得我的神经更加兴奋。
尹问崖也会经历这种时刻吗?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更加妥善处理吧。
他第一次看到我的身体时,会想到我是这样的人吗?
我羞耻到脚趾蜷缩,回忆起尹问崖看见我身体时的表情。
那是惊心动魄的。
会是惊艳吗?
我对他有吸引力吗?
他会想要触碰我吗?
“尹……问崖……”从唇齿间溢出他的名字,声调不似往常那般平静,断断续续的,支离破碎的,不受控制地想象着是尹问崖在触碰我,他粗糙的指腹,带着薄茧的掌心。
空虚的内心急需被他填满。
额头,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即便是没有被水淋到的地方,也变得潮湿粘腻,轻薄的布料被迫紧贴在身上。
尹问崖……
你会如何叫我的名字?
我的视线模糊,看见手上戴着的储物戒,想起尹问崖曾经送过我一个亲手做的香囊。
银白色的香囊,散发着苦艾的气味。我像是攥住救命稻草一般,攥握住香囊。
失神的瞬间攥紧香囊,里面的药草挤作一堆,再一松手,便争先恐后地从出口倾泻出来。
屋内的气味乱七八糟。
我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天花板。
眼泪夺眶而出,呜咽的哭泣声比先前更压抑。
我真的该死。
我不再是尹问崖心目中那个纯粹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