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 修真界修无情道的修士越发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我除完心魔后,一夜之间从金丹初期直达金丹巅峰的影响。
总而言之,我一下子就变得忙碌了起来。
我进阶之后, 最先收到的不是贺信,而是药谷发来的账单。
那头的说法是,这些玄清宗弟子都是我入魔之后所伤, 故而医药费也该由我一人承担。
这很合情合理,我应下了。
但是为什么他们返宗时, 在药谷分谷做的推拿按摩也要记在我的账上?
我不服气,于是去找为首的苏荧师兄说理。
我盘腿坐在剑上,御剑飞行,路过剑阁,停了下来。
这是我除完心魔之后第一次离开景山千洞,竟不知道玄清宗的变化这样大。
剑阁的中心是一座九层塔,听说塔的顶端有一块和景山山顶一样的练剑石, 但我没有爬过剑阁的塔, 所以也没见过顶层的风景。
此时, 除了这座九层塔之外,其他地方都在重新修建, 没有被白玉砖石覆盖的地方还有一层焦黑, 看着应该是被天雷击中,变得破破烂烂的了。
这里并不是天雷主要袭击的中心, 顶多是被波及到了, 真正大变模样的地方, 是剑阁后面的那座山。
我记得那座山和景山差不多高,四季变化也很分明,但如今……
山体被一分为二, 切面相当平整,左边是积雪常年不化,被冰雪覆盖的雪山,右边却是苍翠一片,绿意盎然的春山。
我稍一靠近,都能感受到那股磅礴的剑意。
温柔又霸道的剑意。
我笑了起来,为剑意的主人开心。
大概这就是师父所说的,待石上留下永不磨灭的剑意,便能得道了。
底下有剑阁弟子注意到我,他们抬头朝我看过来,似乎在分辨我是谁,对着我指指点点的。
我抬起手,笑着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剑阁弟子们都愣住了,耳朵微红,动作小幅度地朝我招手。
师父,我长大了,都会主动跟人打招呼了。要知道,我以前别说打招呼了,连微笑都很困难。
哎,不过现在嘛,无所谓了。我只管友善待人,至于他人如何看待我,那是他们的事情。
为了不打扰他们的重建工作,我又离开了剑阁。
我来到正殿门口的时候,苏荧师兄还在和宗主说话,大概是在聊这一届玄清宗招生的事情。
“……一剑霜寒的传说啊。剑尊已经不收弟子了,他要是能回来,剑阁的招生就不愁了。”
“可是传信纸鹤飞到鬼界的界门就进不去了。”
“鬼界之主大婚,连摆一个月的宴席,他估计是去蹭酒喝了。”
我这才刚出现,里面的人就察觉到了,抬头朝我看过来。
宗主对我招了招手,从一众给他发来的帖子里找到一封红色的喜帖。
“苍晓,最近若没有什么急事的话,可否替我走一趟鬼界?”他问。
全宗上下都在忙活着招生的事情,算来算去,恐怕最闲的就是我了,毕竟我师父说过的,他只收我一个徒弟。
我深知,如果想要给对方提一个要求,最好就先答应对方的请求。
我并没有拒绝宗主的请求,然后向宗主告了状。
宗主十分爽快,让苏荧师兄把医药费的事情记在他的账上。
趁着苏荧师兄还没有把那个天文数字报出来,我拿着喜帖就先告辞了。
鬼界啊……
其实我以前很怕鬼的。
现在不怕了。
大概是曾经见过很多鬼,但都熬了过来,便也发现原来鬼也没有很可怕。
修士进入鬼界,需得戴上鬼的面具。
鬼王大婚期间,有很多修士前来贺礼。鬼王十分体贴地下令,不许鬼民歧视人修,让所有鬼也戴上鬼面具,这样一来就人鬼不分了。
我在午夜开市的鬼市买了一个鬼面具,顺着鬼市这条街一路往下走,便能走到鬼界的界门了。
毕竟是鬼王大婚,我又是代表玄清宗宗主前去贺礼,也不能穿得太失礼,所以我有好好收拾过一番,才走进界门。
鬼界内也是黑夜,但灯火通明。道路两旁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头顶也有一串接着一串的灯饰,街上行动的分不清是人是鬼,他们都戴着鬼面具,也不会有谁这么手欠,故意去揭开别人的面具。
鬼面具的左耳挂着流苏耳饰,我走路的时候,它就跟着在我的肩头轻晃。
越是接近主城,就越是热闹,除了漫天灯火,还有喜庆的乐曲,街上不论是人是鬼,都在欢呼雀跃着跳舞。
一个弹奏琵琶的乐师靠近我,在我身边弹了一曲不知名的小调,旁人便开始吹起口哨,琵琶乐师奏完这一曲后,便单膝下跪,给我献上一朵红色的花。
我不解其意,但看他也是好意,正要伸手接过花,却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截住了我的动作。
他的大掌温热,我的指尖恰好搭在了他的手上,他顺势拉过我的手,牵着我转了一圈。
周围的观众开始起哄。那位弹琵琶的乐师更是起劲了,围着我和这个中途把我截住的男人弹奏一曲节奏更快,也更欢乐的曲子。
面前的男人比我高一点,他戴着金色面具,束起高马尾,腰间悬挂着酒壶,拉着我的手,跟着旁边那些有舞伴的人一起,带我跟上乐曲的节奏,在街上欢快地跳舞。
舞剑我可能还会一点,但跳舞我是真不会,于是我屡屡踩到那人的脚。
“抱歉。”我连声道歉,他却在我对面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讨厌我这样的笨拙,还一直在笑,用那双亮如星夜的乌黑眼眸注视着我。
又是一个不小心,我把他的鞋面从黑色踩成了灰色。
我低头看着他的鞋子,在想要不一会儿给他赔一双算了。
下一个节奏变换,他突然向前一步,朝我贴了上来。
我与他的距离瞬间拉近,嗅到他身上那股带着果味的酒香,忍不住笑意。
大概是我笑得太开心,对面的人又不知道我在笑什么,所以他停下了动作,怔怔地看着我。
在这些跳舞的人群里突然停下,很容易被沉浸在舞曲里的人撞到,所以我拉起他的手,带着他钻过那些正在跳舞的人群,想要寻一个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
我以为他会拉住我,或者让我停下来,可是没有,他甚至也没有出声问我要带他去哪里,只是傻乎乎地跟着我走。
“去给你买一双新的鞋子。”我回头给他交代了一声。
他好像才回过神来,愣愣地点头。
我回头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耳边听到有马车车辙滚动的声音,正要停下的时候,面前的男人稍一用力,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那辆马车擦着我的后背经过。
这个拥抱很熟悉。
曾有人这样拥抱过我无数次。
我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早已经乱了节奏的心跳声,又忍不住笑。
今天真的太开心了。
我一遇见他我就嘴角上扬,比吃了蜜糖还要甜,整个人晕晕沉沉的,难不成这鬼界其实是极.乐之地?
他松开我,低头对上我的目光,眸光闪烁,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又移开视线。
“别随便对人笑。”他的声音低沉,极力克制的严肃,好像在告诫我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像是恍然大悟一样,按着他的肩膀,凑近他的耳畔,对着他说:“我没有随便啊。”
我的气息掠过他的耳廓。
他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粉红色。
他捂着耳朵瞪向我,试图与我拉开距离,可另外一只手还紧紧牵着我,眼神好像在控诉我“怎么能随便对一个男人这样那样”,好像那个……黄花大闺男?
我被自己脑海里跳出的这个不恰当的比喻逗笑了,这是今晚的第几次笑了?我也记不清了。
他看着我,眼神又变得柔和起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他问我。
我说:“宗主让来的,得去给鬼王送贺礼。”
他点了点头,说:“我们顺路。我同你一起。”
说罢,他就要往主城中心走,但是又被我拉住。
我指了指他的鞋子,说:“赔你一双新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鬼界我也是第一次来,来之前听说鬼界除了没有白天之外,和人间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牵着他兜了一圈这条街,连卖画皮的店铺都找到了,却没有找到卖鞋子的铺面。
最后,我松开了他的手,带着他在街边一间茶铺坐了下来。
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有些失神。
“先坐下休息会儿,喝杯茶。对了,你有急事吗?”我问。
他摇头,在我的对面坐下。
街上好热闹啊,进了茶铺里才稍微安静一些,但因为位置靠窗,偶尔还是会有喧闹的声音传进来。
等上了茶和糕点之后,我给他翻杯倒茶。
他盯着我的掌心看了一会儿,在我抬眸看向他的时候,他又移开目光,用侧脸对着我。
我揭开一半的面具,喝茶,吃糕点,但对面的人却没有动,不仅是茶没有动,糕点也没有动。
我单手撑着脑袋,看着对面的人。
外面悬挂的花灯灯光明亮,将烛光照进店内,他的身上泛着一点暖金色的光,风一吹,花灯摇晃起来,他身上的光就忽明忽暗的。
他似乎注意到我在看他,轻咳一声,转过头,对着我,却是垂着眼睛,握着早已经凉了的茶杯。
他问:“你……过得好吗?”
杯中的茶水泛起涟漪。
唔……这话让我怎么回答呢?
若说过得好,那就太违心了。
除心魔的日子,并不好受。
但只要有爱,我就能熬过来。
我想我是真的变坏了,我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把问题抛回给他。
“你呢?当寒霜剑仙,潇洒吗?”
尹问崖捏碎了手里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