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尹问崖冷战了。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尹问崖不让我救他。
就算理由是他自己所说的, 不希望我为他犯险,可是幻境对我的影响程度并不高,所以我理应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况且我也愿意为他涉险,所以这个理由在我这里不成立。
其次,他说不想和我连朋友都做不成。可是, 难道和我交朋友比他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吗?他只是失去我一个朋友,但是他能好好活下来, 这样不就够了吗?
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小队比试前还会进行讨论,但只要尹问崖一开口,我就全程闭嘴,他看向我的时候,我也不看他,问我有什么意见的时候, 我就说“没有”, 然后沉默。
姜久思似乎察觉了, 但是她碍于每日十句的禁言令,什么也没说。
迟钝的百里泽没发现我俩有什么不对劲, 他问我问题的时候, 我还会好好回答。
百里泽特别高兴,以为终于和我关系拉近了, 小队讨论结束之后, 还让我留下和他私聊。
如果是平时, 我肯定会避嫌,我会生人勿近,保持洁身自好的良好品格, 以免让尹问崖误会些什么。
但我越是对某个人生气,我就越是表现得特别明显。
就像以前师父惹我生气了,我宁愿对着大白鹅说一整天的话,我也不理师父一句。
所以百里泽一邀请,我就留下了,随他前往院子里的石桌。
我在石桌旁边坐下,余光瞥见尹问崖从正厅出来之后,就直接拐回了他的房间,似乎并不在意我和谁秉烛夜聊。
原来他也没有多在乎我是否对他生气……
我的心情沉了下去。
“太好了,苍晓师弟。我之前还以为你讨厌我,总是和你熟不起来。今晚我们终于可以敞开心扉,畅所欲言了!”百里泽给我摆了满满一桌的食物,像哄小孩一样,食物大多是甜食,糕点之类的,也有肉,有果茶。
嗯?果茶?我还以为百里泽会和尹问崖一样喜欢喝酒,毕竟他俩是同期,尹问崖和百里泽的关系也很好,之前还见他们一起去找人喝酒。
“喔,尹问崖说你不爱喝酒,所以让我把酒都换成茶了。”百里泽说。
我心头一软,看向尹问崖的房门。
可是我不能这么快心软,难道我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尹问崖和欲果同归于尽吗?不可能。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我拈起一块糕点,软软糯糯的口感,外皮覆上一层细碎的椰蓉,内馅流出甜甜的果酱,在唇齿间留香。
“来仙门大比之前就准备好了。你放心吧,这些食物我都用法器保鲜,每日更换一次灵石,不会吃坏肚子的。”百里泽给我斟了果茶,坐到我对面,与我相隔一张大桌子。
我回想起那天我去桃月林找他核对物资,姜久思抢他的烤鸡,还提到我了,看来就是那个时候准备的。
“为什么要准备这些?”其实我已经辟谷了,食物于我而言,可吃可不吃。
百里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说:“尹问崖说,你第一次参加仙门大比,要是输了可能会难过,先让我备着这些。要是赢了呢,就当大家一起庆功,要是输了也好歹还有美食安慰。
“不过现在不用安慰了,我们已经进前十了,不管最后排名多少,我们都能进太虚灵境。这个成绩对于初出茅庐的修士来说,可谓是相当亮眼啊……”
后续百里泽的话我都没怎么听了。
原来尹问崖在这么早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这些。
那他是不是也想好了如果没进前十,没能进太虚灵境,吃完这一顿,他就去和欲果同归于尽?
我很难过。
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今天的果茶很苦,我不喜欢。
“苍晓师弟,你在景山千洞是怎么修炼的?”百里泽问。
百里泽这人挺正经的,比起尹问崖来说。
他和我聊天,十句里面八句不离修炼,客套几句就立刻进入正题了。
“和你们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之前在秘境历练的时候偷听别人聊天,知道他们也会练剑,也会被师父罚抄经书,也会练身法练到哭。
百里泽可能觉得我敷衍,他默了默,换了个提问方式,问我:“那你平时有什么玩乐活动吗?”
我想了一下。
“景山千洞有很多个洞口,每个洞口都通向一个幻境。无聊的时候可以去幻境里打僵尸。”
“打、打僵尸?苍晓师弟的玩乐活动也怪特别的……说起打僵尸,也是我们符修的强项,你怎么打的?”我看得出来,百里泽已经在努力让话题继续下去了,他真不容易,还费心应付我这样无趣的人。
“就是坐在僵尸潮里,然后用灵剑射击,指哪里就打哪里。小时候不太熟练,经常被咬。不过咬着咬着就习惯了。我师父很擅长清理尸毒。”嗯,从我一直被咬之后,师父就擅长了。
百里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说:“……啊,有段时间剑尊好像也在找清理尸毒的方法,还让尹问崖去山下背了很多糯米回来。”
呵。学人精!肯定是知道我师父在学,他也去学。我不屑地撇了撇嘴。
“说起剑尊,他对尹问崖真的很严格。”百里泽压低了声音,叹息着摇头。
我见他这个表情,不像是没能拜剑尊为师而感到遗憾,反而是站在尹问崖的角度,真心实意地在心疼好友的经历。
我有点高兴尹问崖有百里泽这样为他着想的好友,又有点不高兴,不高兴我无法参与尹问崖的过去,便也无法像百里泽这样,与尹问崖有同行的经历。
我嫉妒百里泽,又欣赏他是个很好的朋友。
这样复杂的心理,还好百里泽不知道。
“剑尊的万魔窟修炼方式,确实很严格。”我捏紧了茶杯,比起百里泽,现在我最讨厌的人是剑尊。
有这么多修炼方式,他偏偏选了这一种,害尹问崖吃下欲果。
没错!都是剑尊害的。
我完全偏心尹问崖,千错万错,都不会是尹问崖自己的错。
“不止呢。”百里泽也端着茶杯,抬头看向虚空,好像在回忆着什么,“我突破金丹那天,去找尹问崖庆祝,结果看见他被剑尊罚跪,说是他的剑术没有进步,比起别人家的徒弟差远了什么的。我是不知道那位‘别人家的徒弟’是谁,但尹问崖……已经是我们这一届最强的剑修了。”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力道,这才没把茶杯捏碎。
剑尊真的超坏!什么“别人家的徒弟”,肯定都是他编出来恐吓尹问崖的。
我不敢想当时的尹问崖有多难过和生气,自己的师父拿自己和别人来比较什么的,要是换作我,我直接不干了,这么不喜欢我的话,那就换个徒弟好了。
哼,怪不得师父讨厌剑尊,他果然是个坏人!
新仇(尹问崖)旧恨(师父)加在一起,我更讨厌那位素未谋面的剑尊了。
“哎,不过尹问崖也是苦尽甘来了。等他进了太虚灵境,说不定就能领悟,突破元婴,然后出师了。”百里泽对天才好友抱着很大的期望。
啊……他不知道。
我意识到连尹问崖的好朋友,百里泽都不知道尹问崖体内的毒到了什么程度。
或许根本等不到突破元婴,尹问崖就要和欲果同归于尽了。
我垂下眼眸,又一次饮尽杯里的果茶。
真的太苦了,一点也不好喝。
小队去抽签匹配对手的时候,我们刚好轮空了。
我本来看完抽签结果就要回去,却被姜久思拦住。
姜久思掏出了四张门票,把票拍到我的手里,说:“大家一起看比试吧,这场是云霄宗对战天衍宗,肯定很精彩!”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吵得要死。
正要拒绝,姜久思凑近我,压低声音说:“比试的时候,我要和百里泽坐一边,你去和师兄坐。”
我狠狠心动了。
观众提前进场。
过道狭窄,两人并排稍显拥挤,还是单人通行比较舒服。
我谨记着我还在和尹问崖冷战,姜久思走在最前面,我走在姜久思的身后,心里期待着尹问崖会跟上来,但我的余光瞥见他的脚步顿了顿,似乎有意识放慢,于是正常步速的百里泽赶上来了,走到了我的后面。
这样的话,我就没法和尹问崖坐在一起了。
落座之后,姜久思看见身旁的人是我,露出“怎么是你”的表情,然后用眼神示意我和百里泽换位。
可是,如果我主动和百里泽换位,那我就是主动坐到了尹问崖的身旁,那岂不是我先和尹问崖低头了吗?
我不。
我的骄傲,我的一些美好的品格,不允许我主动低头。
于是我假装没看出来姜久思的意思,端正地坐在原位,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
姜久思幽怨的眼神有如实质,快把我盯穿了,但我还是岿然不动。
她弯腰,隔着我和百里泽,看向尹问崖。
我瞥见她在和尹问崖打手势,拼命比划着什么。
心脏沉重地跳动,我暗暗祈祷,希望姜久思能成功说服尹问崖,让他主动换位。
拜托了……
我双手环胸,掌心攥握成拳头。
尹问崖,你先低头吧。
算我求你。
过了一会儿,姜久思坐回原位,似乎失败了,她整个人生无可恋般瘫坐在位子上。
我闭了闭眼睛。
姜久思,我也很遗憾!我甚至比你还要遗憾!
一排四个人,百里泽什么都不知道;尹问崖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他根本不在乎;姜久思的哀怨都要冲破天际了,如果叹气算一句话,她今天已经超标了。
我拍了拍姜久思的肩膀,“我和你换位。”
虽然这样就离尹问崖更远了,但好歹是成全了姜久思。
姜久思立刻起身,提着裙摆和我换位,然后坐到了百里泽身旁。
我以为他俩有什么话要说,结果姜久思一坐下来,就朝百里泽摊开手。
百里泽也像是被训练过无数次,熟练地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包瓜子,递到她的手里,然后给她塞各种果脯、蜜饯,还掏出空的纸袋,给她装嗑完的瓜子皮。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和尹问崖还在冷战,姜久思和百里泽两人倒更要好了,还在点评哪家的蜜饯最好吃。
啧。
碍眼!
早知道不换了!
讨厌!讨厌姜久思!讨厌百里泽!
我心绪不平,特意往旁边坐了一点,远离姜久思和百里泽。
“啪。”折扇打开的声音,我面前出现了潇洒的两个字——约吗。
不用抬头,我都能猜到是谁。
“苍晓道友,我可以坐你旁边吗?咱们交个朋友,如何?”红衣修士用折扇指向我身旁的空位。
我的剑已经蠢蠢欲动。
限他在我抬头之前消失,不然我就让他血溅三尺。
我抬起头,一阵冷风吹过。
连剑身带剑鞘的寒霜剑飞出,剑刃出鞘一半,抵在红衣修士的面前,被他用折扇挡住,折扇扇面结了一层霜。
“哎呀呀,这么凶……”红衣修士笑嘻嘻地看向寒霜剑的主人——端坐在另外一头的尹问崖。
他人没到,但剑到了。
我回眸望向尹问崖,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百里泽终于动了动他的小脑筋,反应过来要做什么,探头问我:“苍晓师弟,我和你换个位置?”
他大概是觉得让我坐在自己人的身边,就没有机会被合欢宗修士骚扰了。
我抿了抿唇,不太愿意动。
但是既然本命剑都出来了,说明尹问崖并非全然不在意我。有时候,剑比人的心意还要准确。
我犹豫了一下,正要起身。
“师妹,”尹问崖站起身,一脸严肃,指了指姜久思,又指了指自己的座位,“我和你换位。”
“咔擦,咔擦。”姜久思还在嗑瓜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尹问崖,默默起身,绕过百里泽,坐在尹问崖原先的位置上。
尹问崖朝我走近,眼神冰冷地盯着红衣修士,寒霜剑也随他的步伐,一步一步逼近红衣修士。
红衣修士的折扇被剑削断了,掉落在地上,他脸上的笑容也绷不住了,被剑逼得不断向后退,退到离我十米开外,寒霜剑才飞回来。
尹问崖收回剑,在我身旁坐下。
清风吹过,他的衣摆蹭过我的膝盖,身上的甘苦药草味飘来,带着一股寒意。
我的手原先撑在身后,因为他坐过来了,我便将手收了回来。
估计尹问崖的体型坐在我原来的位置会嫌挤,于是我又往旁边坐了一点。
“就这么讨厌我了?”尹问崖轻声问。
这是我们冷战之后,他第一次与我说比试相关以外的话。
我抬眸看向他。
尹问崖眉心微蹙,望着我。
我在他的眼眸里,淋了一场潮湿的阴雨。
我的心也变得湿漉漉,皱巴巴的。
说不出话,害怕一开口就是哽咽。
尹问崖朝我低下头颅,用额头抵住我的肩膀,就像野兽自愿被驯服,向对方露出脆弱的脖颈。
“苍晓,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的世界掀起汹涌的巨浪。
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颤抖的呼吸声,哑着嗓子,问我:
“别不理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