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钦坐在驾驶座, 识时务地将隔板主动降了下来。
车厢内寂静,像是能将所有纷繁杂乱隔绝在外。
凌然坐在后座角落,低着头, 一声不吭。
江之屿扯着领带摘下来, 沾了满手濡湿。
他把Omega的脸颊抬起来, 看见双无声流泪的眼睛。
领带随手团起来,伸过去, 动作轻柔。
凌然没动,只是沉默地仰着脸,眼睫低低垂着,鼻尖都哭得红通通。
江之屿心脏急剧骤缩了下, 捧着柔嫩脸颊, 一寸一寸往下, 替他擦掉眼泪。
Omega柔软,不是发泄利用的工具, 应该被好生捧在手掌里用心呵护。
他原本也不喜欢这样脆弱娇嫩的Omega, 但现在, 只恨不能把小Omega锁在身边, 不准叫旁人看见,也没人能再染指欺辱。
给他擦完眼泪, 那条领带便被随意扔在了脚边,江之屿拨出去个电话, 沉着嗓音交代了几句。
没一会,餐厅门口出现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保镖, 杀神般冲了进去, 很快用黑衣包着个人出来,扔上辆黑车扬长而去。
凌然没注意到那边的动静, 眼泪倒是止住了,但神情依旧低落,靠在车窗上不愿说话。
车子缓缓向前开了几步,停在了电影学院校门口。
门口这会儿没多少人了,迎新仪式已经开始,大部分人都进了学校大礼堂。
凌然往外看了眼,耽误了点时间,他现在赶紧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只能先把内心的伤心痛苦暂时掩埋,逼迫着自己尽快忘却,最起码等会不能当众叫人看出来异常。
他竭力平复情绪,嗓音还带着些鼻音,回头对身侧的人说道:“刚才的事……谢谢您江先生,但是我现在还有点急事,可能得先走了。”
江之屿看着他,眸色深沉,似乎能直接望穿他眼底。
凌然有种被人架在半空中凝望审视的感觉,好不容易筑建起来的坚硬躯壳快要被盯出来道裂隙。
他连忙又低声道了句谢,拉开车门准备直接下车。
身后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拉住他手臂往后轻轻拽了把,凌然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栽进enigma怀中,被轻轻拥住。
江之屿盯着他被泪水洇红湿透的眼尾,潋滟的桃花眼中有难过委屈,还有不愿叫人看见的隐忍伪装。
伸手在湿润的眼角按了下,江之屿低声道:“如果不想去就不去了。”
只是跟校方打个招呼的事,不算麻烦。
凌然吸了吸鼻子,说道:“不行的,我答应了老师的……”
“没事,”enigma大度纵容,“只说你想不想去。”
李老师是凌然大学时候的导员,对凌然向来颇为照顾,他既然已经跟老师说好了会给新生演讲,并且典礼都已经开始了,如果现在再临时反悔肯定不妥。
凌然说道:“想的。”
江之屿没再逼问他,只道:“好。”
随后松开手。
凌然开了车门下车,转身便听见旁边车门也响了声,江之屿竟然也下了车。
“江先生,”凌然望着他问道,“您也要进去吗?”
江之屿已经迈开步子走到他身侧:“嗯,校方很早就发了邀请函。”
毕竟江氏给学校捐过大楼,受到邀请倒是不足为怪。
只是江之屿原本并没打算亲自参加。
两人一起往学校内走,过于出众的长相气质频频引来侧目,再加上一个高大俊美,一个漂亮娇艳,实在般配。
凌然走到半路就接到秦诚月打来的电话,给他发来个礼堂定位,要他直接去礼堂汇合。
等两人赶到的时候,能容纳一万人的礼堂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坐了个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缝隙。
今年的阵仗比往年都要气派盛大,凌然刚从侧门走进去,就被底下乌泱泱攒动的人头骇住,心中萌生出些退缩之意。
可他回头看了眼,江之屿站在他身后,也在垂眸望他。
凌然忽然有了些底气般,挺直脊背走了进去。
秦诚月在台侧看见他,连忙冲他招招手,凌然看见站在他身侧的李老师,扬起个浅浅的笑意,这才提步朝着他们走过去。
李老师已经许久没见到凌然,她素来对成绩好的学生有种偏爱,更何况凌然不仅成绩好,还乖巧听话,长得也好看,是她最喜欢的学生。
“李老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李老师张开怀抱跟他抱了抱,这才道:“不晚不晚,还没轮到我们学院的学生发言,诚月刚才先来了,跟我说你可能有点事耽搁了,我还担心你会赶不过来。”
凌然眉眼弯弯的,虽然眼角还能看出来有点发红,但是不仔细看分辨不出他是刚才哭过。
“我答应了您会来的,就一定不会食言。”
李老师看着他,神色颇为骄傲:“老师知道,你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现在也在江舟发展的很好,老师觉得特别欣慰。”
李老师对于凌然的家庭状况知道一些,因此也会对他多了分怜爱。
一旁的秦诚月听了,撇着嘴凑过来:“李老师,您刚才见了我说最喜欢的学生是我,那到底是我还是小然啊。”
李老师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和小然都是老师最喜欢的,但是小然跟你不一样,你整天嬉皮笑脸的,小然懂事,也容易受欺负。”
李老师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了凌然两圈,眼神中流露出心疼和担忧:“我看着小然怎么又瘦了点,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
凌然心口猛地被一股酸涩淹没,工作是很辛苦的,但是机会难得,所以他特别珍惜,也总是会比别人付出的努力要多一些。
可老师这样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关切,却像是快要把他的心理防线击溃。
他忽然很想哭。
李老师担心不已,握了握他的手:“小然,是不是工作或者生活中遇到什么困难了?就算是工作再忙也要照顾好身体,不要生病,不要忙起来就不吃饭,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位的,知道吗?”
凌然嗓音闷闷的,挤出个笑脸来:“知道了老师。”
秦诚月看出他的异样,拉着他对李老师说道:“老师,我和小然还要去准备一下等会的演讲,我们先去休息室串串稿,演讲结束了再找您聊天。”
李老师笑着道:“去吧去吧,别紧张。”
秦诚月拉着凌然往后台走,凌然边走边回头寻找,但是没再看见江之屿的身影。
秦诚月专门找了间没人的屋子,门一关上,他忙问道:“我刚才好像在校门口看见你哥了,他是不是来找你麻烦了?”
凌然轻轻点头。
秦诚月顿时气愤不已:“不是说了就算你死在外面他们都不会管你了吗?现在是觉得你还有用处,所以急着找你回去联姻?”
凌然道:“他们要我跟实星哥哥结婚。”
秦诚月抱着手臂:“我倒是听说了一点,但是我哥嘴严,没告诉我这事,我还是那天回家吃饭的时候自己偷听来的。”
见凌然情绪不高,秦诚月道:“你别有什么心理负担,我哥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知道,我会帮你委婉地转告给他,只要你不想,这事没人能强迫得了你。”
凌然觉得眼眶酸软,看向秦诚月:“诚月……”
秦诚月过来呼噜两把他的脑袋:“别哭啊,等会还要上台的,我看你眼睛有点红,你哥刚才没对你做什么吧?”
凌然不想让他担心,只道:“没什么事,而且江总正好路过,帮了我。”
秦诚月刚才没看见江之屿身影,听了这话故作惊讶:“你说江总也来了?不对啊,我刚才明明在台下看见总部有个副总坐着呢,应该就是代表江氏来参加今天典礼的,再说了这种小事还用得着江总亲自过来?”
凌然摸了摸自己眼角,说道:“可能,江总是还有别的事情呢。”
有没有别的事没人比秦诚月更清楚,给江之屿的消息就是他发的,一方面是为了将功赎罪,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凌然会出事。
秦诚月眼神狐疑,靠近过来看凌然眼睛,问道:“你说,江总不会是为了你吧?”
浓密长睫忽然掀开,凌然别开脸:“怎,怎么会呢。”
门外有人过来敲门,提醒两人马上就快到他们上场了,秦诚月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快速顺了顺演讲稿,两人从休息室出来,跟着几个学生干部到舞台侧面候场。
正在上面讲着的是上一届表演专业的学生,才刚刚毕业就已经因为出演了两部剧而爆火,他在讲话的时候下面不时传来阵阵欢呼喝彩声,看起来在新生中人气极高。
他从台上下来后,下一个要上场的便是凌然。
这里不同于演播厅,可以当成是一场在万人面前亲身上演的现场直播。
偌大的舞台上金光熠熠,两侧是巨幕投影墙,大背景升降悬挂,三层看台层层上垒,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台上。
新生们的目光稚嫩,热切,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期待。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凌然怕得后背都在抖,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即使因为心脏超负荷运转而晕厥在台上,此刻他也必须硬着头皮站上去。
隆重的掌声欢迎后,凌然缓缓提步,迈上舞台。
两侧的巨幕上顿时投射出一张白皙柔嫩的脸颊,艳丽的眉眼因为端庄得体的微笑而显得漂亮惊人,是柔弱易折的模样,让人无端生出股想折取下来好生捧在自己掌心的贪欲。
被清晰屏幕无限放大的五官过分美丽融洽,多一分少一毫都不会造成这般惊艳效果。
纤瘦的身影站定,冲着台下微微绽开轻柔笑意。
“大家好,我是播音系2024届毕业生,凌然。”
方才因为大屏上乍然出现的脸蛋而陷入静谧的礼堂,瞬间轰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唏嘘,甚至比刚才下去的那位演员更甚。
凌然微微抬眼,扫视了一圈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强大的压迫感和窒息顿时海潮般袭来,他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剧烈,耳边听到的掌声仿佛来自于被隔绝的时空。
可他视线在看到坐在第一排的一道身影后,身子明显顿住了一瞬,被冻住的热血好像猝然间又开始在体内流动。
悍然冷冽的俊美脸庞在人群中异常显眼,那个被派来的副总不在,江之屿端坐在一众校领导中央,抬着眼,在专注看他。
沉缓的眸光跟其他人都不同,带着强大冷静的抚慰,鼓励,赞同。
在告诉他深呼吸,放轻松。
不要怕。
凌然悄悄吸气,像是被注入股力量。
轻缓的嗓音比在电视上听起来更加悦耳,吐字也更温润清晰,他笑着开始了演讲。
“新闻是时代的镜子,是社会的良心,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用文字、图片、视频的形式记录下历史滚动,社会跃迁,是属于新闻工作者的责任担当……”
演讲进行的异常顺利,凌然连半个磕巴都没打,展现出完美的专业素质。
演讲结束,台下掌声雷动。
凌然朝着台下礼貌鞠躬,在直起身子的时候,感受着来自万人直面的赞美和欣赏。这是来自陌生人的,他从未体会过的真实爱意,他有点隐忍不住,眼眶在隐隐发热。
从台上下来后,他脚步都是虚浮的,连秦诚月的演讲都没怎么听得进去。
秦诚月虽然也很紧张,但看起来还算游刃有余。
两人都结束了演讲,李老师早已经在后台等着他们。
仪式没进行完,后面还有几个学院的毕业生致辞,但全场最佳已经唯播音系莫属。
两人没再回台下坐着,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陪李老师坐着聊了会天。
“你们两个都进了江舟,也好,工作中也能有个照应,”李老师道,“江舟是个很好的平台,很有前景,前段时间出的舆论没有影响到你们吧?”
秦诚月道:“放心吧老师,出事的是别的栏目,跟我们没关系,公司赏罚分明,我们组里都得了奖金呢。”
李老师欣慰道:“那就好,今天我看着你们公司的领导居然也来参加咱们典礼了,你们没去跟领导打个招呼?”
秦诚月看了凌然一眼:“当然打了,小然替我一起打了,对不对小然?”
凌然捏了捏他胳膊,示意他别胡乱说话:“是啊,那是我们集团总部的江总,我们平常交流也不多的。”
李老师道:“我知道,江之屿嘛,我之前见过他,就咱们系里那栋演播楼还是他捐赠的,当时系里资金不够,跟学校申请了很多次想建个专业楼都没批下来,后来江氏不知道怎么的就忽然来捐了栋楼,还把里面的设备仪器都给配齐了,咱们的播音楼恐怕比有些媒体的还要专业。”
秦诚月和凌然对视一眼,凌然眼睛微微瞪圆,讶异问道:“老师,您刚才说捐赠者是江之屿?不是江舟的负责人江盛译吗?”
李老师说道:“我没记错,实际进行捐赠的确实是江氏总部,因为这件事情是我亲自对接的,当时我还去过江氏大厦两次,见过那位江总,所以我不可能搞错。”
“可是,后来在学校讲话的也是江盛译,只不过当时是在我们系里的小礼堂,对外宣传也一直都说演播楼是江舟捐赠。”
凌然觉得胸口像被只手紧紧捏住,他有些焦躁不安,迫切想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李老师没注意到他的反常,仔细回想着:“好像是的,后来是又换了个人来讲话,应该是那位江总没空,另找了个人来代替吧,但那人我之前没见过,没什么印象了,况且要宣传是江舟捐赠也没什么问题,江舟和江氏不是一样的吗,反正都是姓江。”
凌然脑中轰得一声炸开,捏住心脏的那只手终于毫不留情下了死手。
血液在倒转流动,他的唇瓣在颤抖。
“不一样的,”他微微出神,不知道思绪飘到了什么地方去,只是低声喃喃着,“不一样的……”
秦诚月知道他在纠结难过什么,又追问道:“老师,您要不再好好想想呢?您在总部见到的人,确定是外面坐着的那位江总?”
李老师觉得他俩古怪:“你们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关心这件事了?”
秦诚月哀求道:“老师老师,您想想嘛。”
李老师肯定道:“你们大领导给人印象很深刻,对学院的意见一直很尊重,光是图纸当时就修修改改了很多版,而且给的预算也超出好几倍,老师就算是老年痴呆也不可能记错人。”
秦诚月听了,转头看了眼凌然,见他脸色有点白,状态好像不怎么好,关切问道:“小然,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凌然胸口闷得难受,即使深深吸气,也像是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原来,一切只不过是阴差阳错。
他因为那场演讲对江盛译动心,可他竟然现在才被告知他的动心是错位的。
那些打动他的事,其实都是另一个人做的。
*
播音系的演讲结束后,江之屿就向校方致歉,起身离了场。
后续的流程冗杂无趣,他也没了再听下去的耐心。
几个校领导恭维着陪他来到走廊,江之屿还要等人,那几位领导又跟苍蝇似的围在身边不散,他提出后续会给学校再捐赠奖学金,并且金额令人咋舌。
校领导们脸都要笑烂,见江之屿拿起手机准备接听电话,便也不再打扰,纷纷回了礼堂。
电话接通,商烨在对面问:“到哪了?”
江之屿望着窗外如盖绿荫,微风缓缓吹进来,是属于校园独有的宁静安定。
他声音有些懒散:“电影学院。”
商烨:“?”
商烨:“怎么拐那去了,跟你不顺路吧。”
江之屿理所应当:“有点事。”
商烨问道:“又是那个Omega?”
江之屿嗯了声,商烨便没再细问,只是说道:“你不来,那今天的局要不先算了,严惜闻还叫了刘向恒和汤俊,汤俊前不久刚出院,秦家的应该也在,没什么意思。”
“你看着办。”
商烨听出他心情好像还可以,问道:“跑电影学院干什么去了?”
江之屿道:“参加新生典礼,来不来?”
商烨沉默了会:“我离那不远,正好有点事跟你商量,等会。”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没一会商烨就赶到礼堂,而那两个Omega还没看见人影。
两人就站在礼堂外的走廊上谈论起上亿的项目。
有些话商烨是想当面确认江之屿的态度,就比如这次是不是真的要直接搞垮凌溯。
当初让严惜闻放出诱饵吊着凌溯上钩,商烨就察觉出来他是想对付凌氏。
但是为了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那个小Omega?
商烨道:“督察那边我打了个招呼,供应商一时半会解不了封,凌溯要是凑不出赔偿款,你打算怎么办?”
走廊尽头通往礼堂后台,江之屿远远望了眼,随口回:“看着办。”
看着办,就是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江之屿原先没打算把事做绝,但是今天凌溯干的事彻底把他惹恼。
他很久没亲自动手处置人,凌溯要不是凌然亲哥,恐怕早被他剁碎了扔海里喂鱼。
碍着凌然在中间,他手段已经柔缓了不少,只是稍微给凌溯点苦头吃,不会真要了他的命。
两人又就新能源的案子谈了几句,期间严惜闻的电话一直在骚扰。
不敢给江之屿打,就按着商烨的电话霍霍。
商烨看他太过执着,总算接起来一个。
严惜闻在对面快要炸锅:“你们两个什么意思?!怎么一个都不来?有事也不能两个人都有事吧?”
商烨道:“行了,地址发我。”
严惜闻连忙问:“你能来?那江总呢,我没敢给他打电话,他也跟你一起过来吗?”
商烨挑眉看向站在对面的人。
江之屿视线仿佛定住,眸色又黑又沉,眉宇压低,在望着走廊不远处,全身的注意力像是都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吸了过去。
商烨没见过他这种眼神,觉得好奇,也随着他的视线转头回望。
一旁的休息室有道门开着,门边不知何时站了道纤细身影。
那双水波盈盈的眼睛在朝这边望,没出声,却像是能诉说千言万语。
怎么说呢。
在撒娇。
江之屿开了口,对那身影道:“过来。”
商烨转了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边走边对电话内的人道:“不用管他,他忙得很。”
刚走到那扇休息室的门旁,里面却忽然又冲出来个人影,商烨拿着手机没来得及躲,被人一头扎进怀里。
秦诚月跑得快,没看见外面有人,这一下子跟撞在了堵肉墙上没什么区别,头晕眼花地抬起头来,眼神有点懵。
商烨伸手扶了他一把,询问:“还好吗?”
秦诚月没想到面前会是个高大英俊的alpha,眉心微微蹙起来,捂着额头道:“你走路不看路的吗?”
商烨笑了笑:“抱歉。”
秦诚月没打算跟他纠缠,大度的摆摆手:“算了,不跟你计较,下次注意。”
说完便跟身后的凌然道:“小然我有点急事先走了啊,你今天回家记得吃药,有什么事再给我打电话。”
随后捂着脑袋一溜烟跑没了影。
商烨望着那道背影,瞬间明白过来那是谁,便也提步离开了。
距离不过几步,凌然走得很慢很慢,站到江之屿面前,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礼堂内的典礼已经快要结束,江之屿道:“走吧。”
凌然没问去哪,便乖乖跟在他身后。
穿过长廊,来到校园内的林荫大道上。
这是他以前上课时候每天都会走过的路,可却是第一次跟在人影后面走。
阳光斜射,将面前的影子拉得很长,凌然亦步亦趋,不知道在跟随什么,还是在追逐什么。
好像有人已经帮他把看不清的前路淌平,他只需要在身后跟着就好。
走出校门,赵钦开着车在路边停着,看见两人出来后,连忙跑过来打开后座的门。
江之屿却绕到了驾驶座,对赵钦道:“你先回去。”
赵钦了然,把后座的门关上,又贴心为凌然打开副驾驶的门,随后才离开。
校门内已经开始有人在陆陆续续出来,人群渐渐在门口聚集。
江之屿上了车,对还傻站在门边的Omega低声:“上来。”
凌然心脏在扑通扑通乱跳,点点头,顺从地坐了进去。
这不是凌然第一次坐在江之屿身侧的副驾,但是上次他意识不怎么清明,不像现在似的,大脑飞速运转,简直快要超出他能承载的负荷。
对于那件阴差阳错的事情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想问问江先生当时为什么要给系里捐赠播音楼,也想问他后来又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没来演讲。
可千柔百转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又被一一吞咽了回去。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可能除了他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连李老师都从没有提起过这件事,现在就算是问出来了结果,又能有什么改变。
这只是他藏在内心深处的小心思而已,除了讲给秦诚月听过,再也没有人知道。
车子在路上疾驰,始终没人开口,连空气有些静谧凝滞。
绕过一段路口,凌然认出来这并不是回他住处的方向。
“我们,要去哪?”
前方恰好是红灯,车子停下,江之屿总算侧眸看了他一眼。
“原来还会说话。”
凌然:“:<”
他又没有忽然变成哑巴。
他能隐隐感觉出来,江之屿心情好像变糟了一点,但是他想不通是因为什么。
“江先生……”凌然很小声的开口,“要是,您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把我在前面的路口放下来就可以了……我可以自己回家。”
江之屿曲起一只手臂搭在车窗边,衬衫袖口被挽上去一小段,手臂上肌肉结实,淡淡透出来的青筋蕴藏着雄性强悍的力量。
凌然见识过在餐厅他是怎么把凌溯的手臂扭折的,在心里暗暗想他一定不能惹江先生生气,会很可怕。
然而绿灯亮起,车子几乎是瞬间疾驰出去,凌然被惯性甩得身子靠后。
江之屿目视前方,侧脸冷峻,没有答话。
凌然心道,该怎么办,他说完之后好像江先生更生气了……
他决定闭嘴不言,总归不会被卖掉。
直到车子驶上滨海大道,凌然转头,看向窗外仿佛在随着车身缓缓移动的海岸线,还有不远处正在缓缓沉下去的一轮火红落日。
海面像着了火,凌然眼神惊艳,趴在车窗边向外看。
他以前都不知道,难道海市每天都有这样美的火烧云吗。
江之屿把车速降慢了些,落下副驾的车窗,带着温润湿气的海风瞬间灌透了整个车厢。
眼前没有了任何阻隔,凌然两手搭在车窗上,下巴放上去,安静欣赏。
风缠绕着柔软发丝缓缓吹起,江之屿能从后视镜看见他的表情。
看他眉眼舒展,唇边带着浅淡笑意。
看他半张着嘴巴,唇色红红的,像在把风吃进肚子里。
看他额前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精致漂亮的眉眼完全露出来,让人移不开眼。
直到前方不远处缓缓出现一座横跨海面的跨海大桥,凌然才恍然间回忆起来,他好像来过这里。
西港湾不久之后将会被开发,到时候公示会一并对外界放出,在那之,这也应该是最后一次能在岛上看落日的机会。
车子驶上跨海大桥,朝着西港岛开去。
莱斯莱斯不比布加迪速度快,所以落日像是也走得慢了些,在耐心等待。
车子最后开上一处近海平台,缓缓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宽阔海面,被绵延千里的红云映亮。
先前没能看的清楚,这次凌然瞪圆了眼睛,脑袋都快要从车窗边探出去,像是想要将面前美景仔仔细细印进脑海中。
他的紧张,慌乱,不安,伤心,失落……种种痛苦情绪,都在随着吹拂的海风,和无与伦比的落日,渐渐消散,被无尽的深海吸收。
最后一点光晕也被海平面扯着沉下去,天边光线还是亮的,红得蓝得黑得映成一片,像是盛放在边际的一场灿烂烟火。
欣赏完落日,凌然转过头,正好撞进双漆黑眼眸中。
他有点愣住,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心跳声又在阵阵擂鼓,扑腾着想要从他胸口处挣脱出来。
刚才他在看落日的时候,身侧人好像一直在看他。
凌然捉摸不透他眼底的情绪,别开视线,耳根在慢慢发着热,小声说了句:“谢谢。”
江之屿撑住车窗,眼神仍在看他。
“谢什么?”
“谢谢,带我看日落,”凌然道,“我觉得心情好多了。”
这话不是在说谎。
江之屿这才问道:“今天的事想说说么。”
凌然有点难以启齿,今天在餐厅被看到了不堪的一面,他不确定江先生有没有听见凌溯说的话,又听见了多少。
江先生会不会相信了,也觉得自己是在玩弄他和江盛译?
凌然开口解释:“我之前已经跟家里说明白了,但是他们还是想让我回去结婚,这次,这次是跟秦家商定的……”
“你的想法是什么,”江之屿没什么惊讶神色,“想回去结婚么?”
凌然立即摇头:“不想,我不想做只能依附于他人的物件。”
江之屿肯定他:“说得很好。”
凌然看了他一眼,像是受到了些鼓励,又继续道:“其实今天在台上的时候我很紧张,但是您之前告诉过我,紧张的时候可以深呼吸,让自己慢慢放轻松,然后我就觉得好一些了。”
“我的话记得那么清楚?”
凌然像是有点不好意思,点了点头:“很有用的,我第一次录制的时候也很紧张,深呼吸了几次,慢慢就能控制住了。”
江之屿视线从他眼睛上缓缓下滑,在无声的一寸寸贪噬。
“我还说过,什么事都可以找我,”江之屿道,“家里那边要是你以后不想见,都可以不再见。”
不算什么麻烦事。
凌然像是有点不太相信:“真的可以不见吗?可他们是我的家人,我这样,会不会真的很自私呢……”
江之屿见他视线又低垂下去,便对他道:“人是世界上最自私的动物,如果没有人爱你,那你要先学会爱自己。”
凌然低着头,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江之屿唤了声:“凌然。”
垂着的小脑袋动了下,他又道:“看我。”
凌然不想抬头,他眼眶酸涩难忍,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有点模糊。
在江先生面前他好像总是会变得很爱哭,眼泪湿哒哒的样子很丑,不想让他看见。
可是有只手托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望进一双深邃眸中。
江之屿看见他湿红的眼尾,声音沉缓下来:“想哭的话可以哭。”
Omega隐忍的眼泪仿佛瞬间便决了堤,成串地从眼眶中冒出来,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几颗砸在掌心里。
两人之间隔着中控台,这样的姿势有些不便。
伤心哭泣的Omega需要得到抚慰,江之屿忽然打开车门,下了车。
凌然正哭得脑袋懵懵,见他从前面绕到了副驾驶来,开了身旁的车门。
没等凌然反应过来,他就被人抄起腿弯从位置上抱了出来。
江之屿单手打开后座车门,又抱着他坐进去。
车后座还要宽敞许多,Omega身量小,被抱着缩在enigma怀里快要变成小小的一团。
凌然跨坐在江之屿腿上,两手自然扶住他肩膀,一双眼睛撑得圆圆的,虽然很是震惊,还没耽误继续掉眼泪。
这种被人抱在怀里的姿势像是已经进行过许多次了似的,就连他的身体都能跟enigma完美契合。
可他现在没发情,也没喝醉。
只是红着眼睛在哭,就被抱进了怀里哄。
白天被眼泪沾湿的领带还落在脚边,江之屿用手给他擦泪。
“眼睛是水龙头做得么,”语气中似乎有些无可奈何,“这么能流水。”
凌然抿了抿唇,泪眼朦胧地看他,明明是他说了可以哭,自己才忍不住哭的,现在怎么又嫌弃自己眼泪多……
江之屿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失笑道:“嗯,我让的,哭吧。”
擦眼泪的速度赶不上他掉泪的速度,江之屿干脆把搭在后座的西装外套盖在腿上,这样一来眼泪都被外套吸走,不会弄湿两人的衣服。
凌然一边伤心的哭,一边在絮絮叨叨说着些不想回家,不想和别人结婚的话,江之屿听着,时不时应声,一只手在他背后上下安抚着。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凌然感觉都车厢内好像在慢慢弥漫开一股龙舌兰信息素的味道,越靠近enigma胸前,那股味道就越明显。
此刻的enigma信息素极尽抚慰,他忍不住用力汲取一些,心中的难过好像就能被抚平一些。
等到他终于哭痛快了,车窗外都已经被淡淡的夜色笼罩。
江之屿把被泪水打湿的外套拿走,摸了摸他湿透的脸:“哭够了?”
凌然嗓音都有点沙哑,拖长了些音调,闷闷“嗯”了声。
实在像撒娇。
就算撒娇也是被纵容的。
江之屿收回了在Omega后背上的手,向后,靠在了身后座椅上,隔开了些距离。
既然Omega的情绪被安抚好了,那有些事情也该说明白。
“什么时候去医院做的检查?”
凌然抽噎了两下,说道:“前,前几天……”
江之屿语气平静,问:“吃药是怎么回事?”
凌然身子明显顿了下,被身前人立刻捕捉到。
江之屿在他额前的细发上拢了把,看着他的眼睛:“你让徐观意开了药?”
听秦诚月提起来,他才知道凌然这段时间居然在吃药。
来的路上他问了徐观意,徐观意忍不住便说了实情,并劝告他下次不管再忙,也还是要抽时间陪Omega来医院检查的,并且最好不要让Omega老是吃药,对身体不好。
凌然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快败露,可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便缓缓点头:“开了一些。”
江之屿问:“药物治疗会有副作用,徐观意跟你说过么?”
凌然道:“我知道的。”
江之屿轻笑了声,喜怒难辨:“我看你不知道。”
凌然反应再迟钝,也像是忽然间明白了过来,为什么这一路上江之屿那么冷淡,也不跟他说话。
难道就是因为自己瞒着他在吃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