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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他放弃了。

不诡 糠木 3997 2025-02-27 23:08:51

短信是卓文单发来的,卓情法律意义上的父亲。

卓文单约的是晚饭,地点在岳市一家价格昂贵的会员制餐厅。

他自认为是一个合格的爸爸,给儿子的衣食住行都是能力范围内最好的,让他享受各种别人难以企及的资源。但是卓情却因为小时候的事情对他心怀怨恨,不感恩,也不孝顺。

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卓情却迟迟未出现,卓文单气极拍桌:“越来越无法无天!”

身旁的秘书软声安慰他,“少爷还小呢。”

“明年都十八了!小什么?”卓文单说:“我就该让他吃点苦!”

秘书端了杯热茶给他降火,被卓文单一手推翻。茶水溅上了秘书的大腿,秘书惨叫一声。

卓文单心疼了,拉她坐上自己的腿,掀开裙子查看。秘书疼得直抽气,还在轻声安慰他,说没事,你别生气了。卓文单心头火气才下去了些。

包厢外,卓情已经站了有一会了。

每次一和卓文单见面必定是腥风血雨,如果可以,卓情并不想见他。

但是,卓文单约他“今天”见面。他思考了很久,还是打算听听卓文单能说什么鬼话。

推开门,卓情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卓文单怀里搂着人,手放在对方的腿间,不知道在干什么,两人头贴着头,十分亲密的模样。

卓情的脑子一瞬间就炸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逼,一脚把门边的垃圾桶踹飞了。

垃圾桶从卓文单的耳边擦过,砰的一声砸在他身后的墨竹屏风上,屏风轰隆倒地,整层楼似乎都抖了三下。

秘书惊呼一声缩到墙角,经理闻声赶来,身后跟了几个随时候命的安保人员。

卓文单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心里头那阵刚下去的火噌的一下又起来了。

“卓情!”他的脸气的通红,拿起桌上的茶杯扔过去,“反了你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额角一痛,紧接着是几声瓷器碎裂的脆响,一股粘稠的液体顺着眉毛淌下来,卓情的眼前一片血红。

他半张脸都被血铺满了,卓文单目光一顿,那股气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在胸口了。

卓情的眼睛像他妈,柳叶一样长长的,被他这样不声不响地看,卓文单心里一阵烦,刚想让他滚,就听见卓情问:“你今天找我,到底是干什么的。”

卓文单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十分莫名还是回答了,“你爷爷,让我最近和你见一面。”

卓情的眼珠动了下,被血浸然的眼珠显得无比阴森,“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让我和你见面吗?”

卓文单被他看得后背发凉,语气不耐起来,“你想说什么?”

“因为,你老婆的忌日到了。”卓情猝然笑了,“十二年前的今天,她被你逼得自杀了。”

卓文单的脸色骤然变了,沉声喝道:“卓情!”

卓情转而看向缩在墙角被吓懵的秘书,轻声道:“你也想死吗?”

秘书惊慌地看向卓文单。

卓文单往前站了一步,挡住卓情的视线,厉声道:“滚出去!”

早就不会因为卓文单痛苦了,但看着眼前这荒诞的场景,卓情的心口还是一阵痉挛,他蓦地笑出来。

“卓文单,”他说:“你要是敢结婚,我就杀了你。”

卓情一路走到电梯口,路过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他。

电梯到的很快,里面有人,卓情贴着墙根,不想动弹,就往里缩了缩。

那人是贴着他的肩膀出去的,卓情闻到了一阵清雅的淡香,他迟疑了两秒看过去,只捕捉到了对方蓝白校服的一角。

-

封远之从欧洲的分公司回来两天了,今晚和一个老战友见面,把封重洺叫来陪。因为封重洺吃完还要回去上晚自习,特地定了一个离他们学校很近的餐厅。

封重洺路过那间门外站满了人的包厢,在人影憧憧中投去一瞥。

门内,一个中年男人坐在真皮沙发上抽着烟,女人瘫坐在地上无声哭泣,离门口很近的地毯上,有一摊碎裂的沾了血色的陶瓷杯碎片。

席间,封重洺一直维持着标准的笑容,倾听着封远之和老战友的对话,偶尔出声回答一两句,换来老战友赞赏的目光。

餐厅的杯碗套装都是一样的,封重洺端着陶瓷杯喝水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愣神。他及时发现,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顺势夹了筷绿色的蔬菜放进嘴里。

进口才发现是芹菜,咯吱咯吱的,封远之遥遥扫了他一眼,封重洺后半段没再跑神过。

要到晚自习时间了,刚好封远之和老战友还有其他事情要聊,封重洺先一步离席。

楼下,黑色的宾利等待多时,封重洺坐上后座,打开了车窗,任由过凉的晚风席卷他。

等红绿灯的时候,封重洺无意间发现了街角那家异常热闹的便利店。门口站了很多人,一个躺在地上的少年被他们围在中间。在车子发出的一瞬间,封重洺看到了那人穿着的黑色工装裤,——他一小时前刚刚见过。

这条街是通往汇恩的必经之路,司机每天送封重洺上下学,驾轻就熟,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岔子。但是今天,后座的人第一次让他停了车。

司机在路口停下,小心地问:“怎么了吗少爷?”

封重洺解开安全带,“稍等。”

他一下车,副驾驶座的关门声随之而起,跟在身后,封重洺脚步不停。

一个小时前。

卓情从餐厅离开,顺着街道走了一会,进入一家便利店,买了包纸巾和两打啤酒,因为老板死活不卖给他白的。

他坐在便利店的楼梯上,边摁着伤口边往下灌。半小时就喝完了,直接仰倒在地,不省人事。

店主焦急地蹲在他身边,以为卓情是来闹事的,犹豫着要不要报警,身边渐渐围了许多热心路人。

老板听取广大人民群众建议,打算先叫救护车再报警,电话刚要拨出去,一道疏朗的声音响起,“您好。”

是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长相清越,眉眼有点像外国人,对着他微微一笑,“我是他同学。”

老板心落地了。

封重洺去拉卓情的手臂,准备把人背起来,一只手横穿过来,低声道:“少爷。”

他没说话,轻轻拨开对方的手,那人便自觉后退了。

封重洺很轻松就把人背了起来,卓情已经没意识了,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但封重洺的脊背仍是笔直的。

距离车子不是很远,大概两百米,就这么三四分钟的距离,卓情在他的背上都不安分。

沾着酒味的呼吸很烫,重重地喷在他的脖子和耳朵上。封重洺的头往一旁偏了偏,卓情又追上来,泛着热气的脸直接贴上了的脖子。

封重洺皱眉,企图把人叫醒,“卓情。”

背上的人不理,封重洺又叫了一声。

这次他收到回应了,一滴温热的液体滚了下来,砸在他的锁骨上,卓情搂着他的脖子很轻地在蹭,叫他:“妈妈。”

封重洺把卓情放上车,走到另一边坐下,卓情的一只手被压在了身下,封重洺帮他抽出来,前方传来一阵快门的轻响,封重洺的手顿了下,才将卓情的手放正了。

他淡笑着看向坐在副驾驶的蓝衣青年,开玩笑似的问他:“做好人好事也要给爷爷看吗。”

青年面色犹豫,苦恼地低声喊他:“少爷。”

封重洺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车内的气压渐渐低下来,司机都不敢发动车子。

直到封重洺再次出声,说:“好的。”扭头看向了窗外。

保镖松了一口气,司机缓缓踩上油门。

耽搁一遭,到学校的时候晚自习铃声已经响过了,校园里闲逛的人少了很多,但还是有不少人看到封重洺以及他背上的卓情。

这几日,卓情一直找封重洺茬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校园,因此看到这一幕的同学更加震惊了。

难不成,卓情终于被封重洺的保镖打废了?封重洺好心又将人送回来了?

一路上,好奇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没有停过,封重洺没什么反应,倒是趴在他背上的卓情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安地将他抱得更紧了。

封重洺带他回了自己的宿舍,没给人脱鞋,放到床上拉过被子就要盖上,看到了卓情头上还在渗着血丝的额角。

封重洺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外卖了碘伏和绷带。

-

卓情醒来的时候快夜里十二点,算是被生物钟弄醒的,因为平常这会正是他活跃的时间。

入目是熟悉的环境,他在宿舍,但是身上盖着的被子不是自己的。一阵阵柔和的清香从上面散发出来,这味道熟悉又陌生,卓情正回想着他是在哪里闻过的时候,突然看到不远处的书桌旁坐着一个人。

屋内没开灯,就书桌上亮着一盏小台灯,向外徐徐散出暖黄色的光。这人的身形被蒙上一层温暖的颜色,脸部被笼罩起来,模糊不清,但是卓情还是认出他来了。

“封重洺?”他的头有些痛,下意识摸上去,却摸到了一层绷带,睡着前的回忆纷至沓来,卓情闭了闭眼,“你……带我回来的?”嗓音还有几分酒后的嘶哑。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此刻的封重洺看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松懈”。他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手肘撑在桌面上,左手抵着额头,手机摆在他的翘起的右腿上,右手食指在屏幕上时不时地滑动。

封重洺迟了几秒才回答卓情的话,一个“嗯”字,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卓情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掀开被子,默默坐了起来,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过后,便是彻头彻尾的沉默。

没人再说话了。

卓情看着眼前的人,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夜晚的封重洺和白天的封重洺确实不一样。至于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卓情说不出来,但是如果非要他说,他觉得现在这样的封重洺更好一些,看上去不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卓情一直盯着他,封重洺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目光,眼神终于从手机上挪开,问他:“好点了吗?”

卓情摇了摇头,问了封重洺一个很突然的问题:“你看到了?”

他的脸色比头上的纱布还白,眼眶是红的,眼尾的水痕还没有完全消散。封重洺沉默了两秒,选择了对于他来说或许有些麻烦的回答:“是。”

卓情没看他,放在身侧的拳头握紧了,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空中的某个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封重洺按灭了手机,背过了身,不去看他。

很久,卓情听到他再次说话,他说:“不是你的错。”

在任何人看来,把垃圾桶往自己的父亲脸上砸、扬言要杀自己父亲的人,怎么说也是个反社会分子、不值得同情的对象,可是封重洺却说“不是你的错”。

卓情想到他第一次遇见封重洺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很轻易地将他从溺毙的泥潭中拉了出来。

是他六岁那年,母亲去世不到一年,卓文单的小秘书怀孕了。卓文单带着她出席了很多重大的场所,在一次宴会上,她突然从楼梯上摔了下去,遍地都是血。漂亮又可怜的秘书倒在卓文单的怀里,哀怨地指着站在楼梯上已经被吓傻的他。

封重洺那会和现在一样善良,他穿着一身漂亮的小西装,脖前戴着一个纯白的蝴蝶结,俨然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用脆生生的声音帮助已经失去辩解能力的卓情吐出了事实的真相,“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封重洺那会说话就已经滴水不漏了,“不小心”,哪种的“不小心”?卓文单脸色很难看,带着浑身是血的秘书走了,甚至还把站在楼梯上的卓情忘了。

是封重洺邀请了卓情去他家里。

卓情在封宅住了三天,经常会半夜惊醒,封重洺就会从另一张床上下来,稚嫩的手掌拍在他的后背,和他说:“不怕,不怕。”

三天后卓文单终于想起了他,卓情被带走的时候,抱着封重洺不撒手,封重洺和他说:“别害怕,我们是朋友,以后会常常相见的。”

卓情信了他的话,跟着卓文单回了家。

第二天,他央求卓文单带他去找封重洺,卓文单骂了他一顿,让他不要给自己惹事。卓情就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到封宅,结果被门口的叔叔拦住,连大门都没进去。

六岁的卓情觉得自己失信了,他没有办法和封重洺常常相见,但是还好封重洺也失信了,他也没有来找过卓情。

封重洺大概已经忘记了和卓情的那三天,也忘记了卓情。

十一年后再次相遇,卓情第一眼就认出了封重洺,但是卓情跟在封重洺身边一周,对方都没有能认出他来。

卓情忽然意识到,他现在这样的报复行为对封重洺来说是不公平的。已经失去关于他的记忆的封重洺,凭什么要因为过去的失信而承担他的怒火呢?

他找了封重洺这么多天的麻烦,而封重洺居然不计前嫌,依然把自己从那个绝望的地方带了出来。

小时候帮过他的封重洺或许也是出于自己良好的家教,朋友什么的,都是客气话。

卓情不应该这么认真。

他承认自己做错了,但是他并不想对封重洺道歉。

卓情从床边站起来准备离开,路过封重洺的时候说了一声“谢谢”,为十一年前、也为今天。

他放弃了。

不想再找封重洺的麻烦了,也不想再和封重洺做朋友了。

【作者有话说】

会常常相见的。

作者感言

糠木

糠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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