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封重洺这话一落地,卓情立马弹开了,拧眉蹲下去要看,封重洺没让,往床边走。
卓情立马扶住他的胳膊,说是“扶”,其实更像是“抱”,抱着人胳膊走。他喝多了,自己都站不直,还非要操心,两人一个醉,一个瘸,走的晃晃荡荡,但封重洺也任由着他了。
封重洺在床边坐下,卓情单膝在他的脚边跪下来,指尖碰上去,纱布有点湿。
“湿了。”卓情微微皱眉,着急封重洺不爱惜自己,顶着被酒气熏得湿漉漉的眼睛抬头望对方,明明是为他好还一副请求的样子,“我帮你换一下吧,顺便上个药。”
封重洺没说可不可,在卓情这里只要封重洺没有明确拒绝他,那都是可以的。
上次宋子昱带来的药品被他留下了,卓情也傻得了,没让封重洺躺着,自己又在人家脚边坐下,就开始拆纱布了。
他这几年长高了一些,体重却没长,看起来更瘦了,坐在封重洺的脚下,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就是瘦瘦小小的一个,能轻易折断的样子。
卓情脑袋不清醒,中间不小心碰到了封重洺的伤口,他比当事人还紧张,立马望人家,问没事吧。
结果一抬头就和封重洺的目光撞上了,那双眼睛又沉又冷,在他们对上的瞬间,封重洺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卓情有些愣。
“有点事。”封重洺说。
卓情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岔开,咬着唇让他忍一下,下手更轻了,“我待会给你再敷会冰。”
上完药,卓情去拿冰,封重洺穿上了卓情给他准备的衣服。衣物干净柔软,已经被洗过,并且意外得合适。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封重洺并不觉得卓情贴心,只觉得对方早有预谋,心里的厌恶更深。
卓情拿着冰进来时,封重洺已经躺下了。他给封重洺敷冰已经得心应手了,细心地把整条腿都照顾到,又把空调打到最舒适的温度。
夜已经很深了,房间里只开了一圈的壁灯,卓情本来就喝了酒,又忙活半天,这会被热空调一吹,眼睛都快粘上了。
在被瞌睡虫彻底打垮之前,卓情费劲地看了封重洺一眼。封重洺也已经闭上眼了,呼吸平坦,像是睡着了。卓情放心地睡过去了。
几分钟后,封重洺睁开了眼。
他悄无声息地坐起了身,看向脚边的方向。
那里,卓情窝在床尾的一角,整个人像婴儿一样蜷缩起身体。封重洺的眼前突然闪现了六岁的卓情睡着的画面,好像这么多年,这个人就没变过一样。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拿起一旁的薄毯扔到卓情的身上,手指摁在了床头的壁灯开关上,房间陷入黑暗。
卓情这一夜睡得还算舒服,身上暖融融的,他抱着被子坐起来,看到封重洺已经醒了。
他手里拿着卓情给他消遣用的杂志,面色沉静,早晨明媚的阳光洒进来,给他的身上渡上一层温暖的蜂蜜色。
卓情呆呆地看了一会,而后才注意到自己抱着的是给封重洺当靠背用的薄毯。
他想了几秒,问:“我夜里抢来的?”
封重洺说:“我给你盖的。”
他的侧脸在晨曦下异常柔和,卓情心跳渐渐加速,良久“哦”了一声,抱着被子同手同脚地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封重洺一个人,他放下杂志,看着窗外,阳光完全打在他的脸上,眼底的冷色纤毫毕现。
下午,卓情待在房间,一边拿手机刷某宝,看到顺眼的就给封重洺下单,还一边和宋子昱打电话。
给对方详细描述了昨晚换药时封重洺的伤口情况,有些糟心地说:“一点没见好。”
“正常,”宋子昱就是一个普通小诊所的医生,大学毕业的小年轻,说出来的话却老气横秋的,莫名让人信服,“伤筋动骨一百天。”
“有没有办法快一点好,太受罪了。”
宋子昱的阴阳怪气卓情隔着话筒都能听出来,“你不怕他好了就跑了?”话锋一转,又问:“他为什么不跑?”
卓情已经把自己怎么救下封重洺的事情和他说了,宋子昱也知道了卓情对封重洺搞的这一通,早就讽刺过卓情已经扭曲成变态了。
宋子昱嗓音有些轻,在思考的模样,卓情倒没他想的那么复杂,“他一个瘸子,在我这里好吃好喝,为什么要跑?”
“他是什么好吃好喝就能满足的人吗?”
“那他要什么?”卓情本来心情挺好,特别高兴封重洺愿意和他正常相处了,被宋子昱一问又烦起来,“封家都放弃他了,他一出去就会被人杀掉,他为什么还要出去?”
宋子昱一点没被卓情的状态影响,仍旧悠悠地,说:“你长点心吧,别……”被利用。
话没说完,被卓情粗声打断,“我来找你不是想听你说这些的。”
“那你想听什么。”
“他那腿,”卓情烦躁地把有些长的头发撸到脑后,“有没有办法好快点。”
“你给他熬点汤。”
“什么汤?”
“猪骨汤。”
卓情琢磨了一会,说“行”,挂了电话。用完就扔,非常渣男。
卓情趴在床上,打开某软件找了一些煲汤小视频,翻着翻着眼睛就定在屏幕上不动了。
宋子昱的话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不是不知道封重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知道他不可能一辈子困住封重洺。
“外面没人要他了呀,他没地方去了呀。”卓情瞪着眼,指尖不停地在屏幕上滑动,屏幕的光照在他眼底,灰凌凌的一片,“他能去哪呢,哪也去不了呀。”
喃喃自语了很久,卓情最终把自己说服了,也满足了找到了一篇步骤最简单的炖汤小视频。
卓情从小锦衣玉食,衣食住行都被人一手操办,从来没做过这些,光是认调料都花了很长时间。
到真的开始做的时候,以防万一,他先挑了两块小的骨头试一锅,如果成功就再好不过,不成了也不会浪费。果不其然,这一锅做毁了,味道非常奇怪。
那会已经六点多了,宋子昱下班了,卓情心安理得地再次打扰对方。把炖汤小视频和自己的成品一起给对方发去,问他怎么会这样。
宋子昱估计都没看他的视频,过一分钟直接给他发来一段个人的煲汤步骤,结尾是非常冷漠的四个字,“按这个做。”
天已经不早了,卓情怕到夜里都做不好,直接照着宋子昱的做法做了。不知道是有过一次经验了还是宋子昱的法子好,总之第二次成功了,卓情自己尝了一下,还挺不错的。有点像家的味道,普通却难得。
他盛出来给封重洺端进去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了,封重洺好像准备要睡了,看到卓情端着东西进来的时候眸色闪了下,和他开了玩笑。
“我以为你今晚要饿着我。”
卓情很喜欢封重洺这样的语气,让他觉得回到了高中的时候,他抿了抿唇,有点不太好意思看对方:“没注意时间。”
他把汤放在床头柜上,封重洺的视线跟着他的动作移动,看了一会又回到卓情脸上,问:“你做的吗?”
卓情“嗯”了一声,突然觉得有点脸热,欲盖弥彰地拿起旁边的小碗帮封重洺盛汤,然后递到对方面前。
封重洺很自然地接过,卓情看到他已经把汤勺放到唇上,紧张又期待地等着他的反应,但是封重洺突然把碗放回去了。
“怎么了?”卓情迷茫地问。
“你的手。”封重洺说,卓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自己被烫红的无名指指节,上面不知道何时冒了一个小水泡。
卓情有些尴尬地想往身后藏,“没事,小事,你喝你的。”
封重洺不太赞同地看他,叫他的名字,“卓情。”卓情就感觉自己被捏住了后脖颈,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嗯。”
“把你的药箱拿来。”
卓情去拿来昨晚给封重洺上药的工具,封重洺接过,拿出里面的碘伏和纱布,对卓情说:“手。”
虽然封重洺让他去拿药箱的时候,卓情不是没有想过封重洺要帮他上药的可能性,但是当这一幕真的发生的时候,卓情还是难以抑制心潮的起伏。
他把手伸过去,封重洺的左手就捏住了他的指尖。封重洺低着头,右手握着棉签很轻柔地给他涂药。水泡不算太大,上药的程序也不复杂,但是卓情就是感觉一分一秒都被拉的很长,好像过了许久,封重洺才松开了他的手,对他说:“好了。”
他的无名指上被对方细细地包缠了一小圈纱布,正面还打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卓情把手拿远,眯起眼睛看,像是某种戴在手指上的圆环物。
他为自己脱缰的念头感到羞耻,心口砰砰跳,用另一只手把受伤的手指覆起来,掩耳盗铃一样的行为,过了几秒又偷偷拿开手指,卑劣得暗自高兴。
封重洺从头到尾一直靠在床头,将卓情的所有表情收入眼底,适时,他说:“天不早了。”
卓情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哦”了一声,看向旁边的电子钟,同意道:“那我先去睡了。”
“晚安。”封重洺说。
卓情的眼尾有些红,过了许久才回他,“晚安。”
门被关上,封重洺脸上的表情彻底消失。
他兀自坐了一会,伸手去关墙上的灯,看到了床头柜上一滴未动的煲汤。
麻烦的情绪在他眼底一闪而过,封重洺下了床,端起满满当当的汤去了卫生间。
出来的时候,碗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