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好天气。
早晨的阳光从未拉紧的窗帘缝隙射进来,空气中细小的尘埃被照得一清二楚,像是飞舞的精灵。卓情平躺在床上,清晰地感受到从身侧的封重洺身上传来的热度,整个被窝都是温暖的。
封重洺已经醒了,他也醒了,没一个人说话,也没一个人起身。
卓情过分贪恋这一刻的宁和,自然不想破坏,那封重洺呢,他是因为什么?
他很轻地扭过头,去看封重洺的脸。高挺的鼻梁如山峰一般挺秀,绵延到分明的唇部和下颌,他的目光定在空中,从侧脸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小块晶莹的灰色,像钻石。
卓情就这样看着,入了神,猛然地,封重洺转过头来,也看向了他,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卓情感觉到内里有什么震颤了一下,浑身发麻,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在这边胡思乱想,从大洋彼岸的侏罗纪海岸线翻越到岳市市中心的人工湖泊,天马行空的,只因为眼前的人。
而封重洺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一切正常地说:“起床。”
封重洺先去洗漱,他没回自己的房间,直接霸占了卓情的洗漱区。不过卓情并不在意,还十分高兴,拿了新的牙刷给他。
刷牙的时候卓情就站在他后面,懒洋洋地倚着门,说是等着封重洺刷完也行,说是明目张胆地欣赏也行。
封重洺刷完牙,洗完脸,薄薄地眼皮忽然一抬,卓情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穿过镜子撞到了他的眼底。
他的脸上还沾着水珠,眼睛被水色洗得很湿润又柔和,卓情在此刻又产生了零点几秒的不合时宜的错觉,——认为他们此刻近了一些。
他垂下眼,走过去不轻不重地在封重洺的手臂上推了下,赶人走,“我要刷牙。”
他们站得很近,胳膊时不时蹭到一起,薄薄的衣料摩擦着,发出一些细微的令人耳热的声响。
卓情低头挤着牙膏,封重洺没走,视线仍旧落在他的身上,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抬起头。
他只比对方矮了半个头,在这样的距离下,他可以看到封重洺肌肤的纹理,唇线的走向,以及被他过长的头发遮掩住的,一小截细长的眼尾。
鬼使神差的,卓情说:“我帮你剪头发吧。”封重洺的眼神顿了下,倒没有太大的反应,卓情便渐渐激动起来,开始游说他,“我之前都是自己剪的,手法还行,你头发长了也不舒服吧。”
卓情一脸期盼地看着他,封重洺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卓情搬了个小凳子,让封重洺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阳光一览无余地照射进来,卓情站在他旁边,手上拿着一把小剪刀,阳光跃动在封重洺的发尾,他们的衣服上,勾出一片淡金的轮廓。
人的头发是人体上特别“敏感”的部分,当自己的发丝被另一人抓在手里的时候,哪怕只是一根,都会带来强烈的感受。不痛,是一种被他人掌控的不爽。
心口有异样的情绪扩散开来,封重洺很少后悔,这一刻,他确实产生了退缩的情绪。
卓情握住他头发的力度不重,他左扒拉右扒拉,稍硬的发梢戳在他的掌心,突然想到那天去理发Tony和他讲的论调。
他说:“小帅哥你头发这么软,人肯定很好!”
那封重洺头发硬说明什么,他人不好吗?
卓情当时就觉得那个Tony满嘴甜言蜜语,可信度一般,现在一想还真是。
从来没有人比封重洺对他还好了,如果封重洺都不好,那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
他对封重洺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卓情自己想想都心惊,但是封重洺都没有和他计较,还能理他,和他说话。
封重洺真的太好了,卓情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咔擦——”
一分神,卓情手上的剪刀没拿稳,鬓角的头发被他一剪到底,青色的头皮隐隐露了出来。
全世界最好的封重洺似乎感觉到不对劲,拿过一旁卓情给他准备的小镜子,一看,脸色黑了下来,咬牙,“卓情。”
卓情一把把他手里的镜子抽走了,“别慌,我有办法,我有办法!”
他其实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之前只剪发尾,哪里处理过这么复杂的情况。
他握着剪刀的手摁着封重洺的肩,安抚他也安抚自己,“小意思,能剪好。”
封重洺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觑了他一眼,不太相信的样子,卓情眨着眼,用力地笑。
这边鬓角剪秃了那边也只能如法炮制,卓情顶着封重洺怀疑的视线,心一横,把另一边也剪了。这下两边就一样了,只是看上去有些奇怪,他尝试着把封重洺的额发剪短,已经快剪没了,还是不对劲。
眼神乱飞,不敢看封重洺,封重洺勾腰拿过一旁被他放远的小镜子,卓情动作没他快,只能收回手心虚地站在一旁,封重洺的眉头越锁越紧。
在封重洺开口要讨伐他前,卓情自认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你等我一下。”他跑去卧室又跑了回来,手里拿了一个剃须刀,很大胆地说:“我给你推推试试,现在就是不太……均匀,所以不好看。”
他还说得煞有其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封重洺一时都不知道怎么说他。
“不行,”封重洺糟心透了,他从来没有这么“邋遢”过,这一头跟狗啃似的发型,将他从前对自己的那些要求和封家对他的规训踩在了脚下,封重洺放下镜子,没办法地说:“你剪到底。”
卓情“哦”了一声,知道自己又没做好事,不敢多说话了。
还好最后剪出来的效果还行,主要是封重洺的骨相优越,靠脸撑住了。完整的五官原原本本的露出来,阔额高鼻,线条冷冽,加上一双浅色的眼,像一把开刃的剑,张扬又高级,同时令人望而生畏。
卓情低下头,不去看他,拿过一旁的扫帚沉默地扫地上的碎发。
不知道封重洺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突然问他:“你为什么剪头发。”
卓情记得之前和他说过这个问题,不明白封重洺为什么还要问他,他本来想说因为想给你做饭,要说出口的瞬间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问:“你喜欢我长发?”
谈不上喜恶。
只是高中毕业刚去欧洲的那一年,封重洺少少地梦见过卓情几次。
梦里的卓情有时开心有时不开心,但无一例外的,所有梦境都是以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作为结尾——
堵在他教室门口的卓情,被过长的头发遮住的死气沉沉的脸,浓郁刺鼻的桂花香,和破碎受伤的眼。
眼前的这个卓情好了很多,是舒展的,漂亮的,比前几天的卓情也好了很多。
见他不说话,卓情似乎自己有了决断,轻快又顺从地说:“我再留长好了。”
封重洺垂落的指尖颤了一下,眉头深深地蹙起,他没回应,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热闹的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