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四辆保镖车将迈巴赫围住,封重洺缓缓将视线收回,下颌轮廓有些硬。
后座氛围很糟糕,空气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在不断收紧再收紧,司机甚至不敢呼吸。
“今天订完婚,过几个月就可以结婚了。”封远之神态轻松,已经将封重洺未来的路全都想好,“明年看看小敏身体情况,可以要个孩子,你会是个好爸爸。”
身体里的药性没有完全过去,封重洺使不上劲,指骨徒劳地泛着白。
“我不喜欢孩子。”封重洺突然说。
封远之停顿两秒,“不重要,为封家延绵子嗣是你的责任。”
封远之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封重洺听出他的不悦,他知道他现在应该做什么,他应该安抚封远之,参加订婚仪式,一切处理妥当后再找卓情算账……
卓情。
封重洺心口一阵瑟缩,脸色白了几分。
“你和卓情说了什么?”封重洺声音很低。
他一醒来,就出现在这里,一切都很简单明了。
封重洺现在和他说话的态度,是封远之不允许的,他的眼睛眯起来,声音发沉,“他不想做的事我能逼他?”
封远之不顾封重洺惨白的脸色,继续道:“他为什么想离开你,还需要我告诉你理由吗。”
封重洺无言以对。
封远之在他的脸上缓缓逡巡着,语气不定:“你长大了,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封重洺不说话,封远之又想起他刚才的话,冷笑一声,“你越活越回去了,小时候都不会和我说‘喜欢’,现在倒开始说这些幼稚的词。”
“我不能喜欢吗。”封重洺出乎意料地说。
封远之看着他。
封重洺将目光从驾驶座的椅子上挪开,看着封远之的眼睛,他的大脑里有一道声音在让他闭嘴,可是他从心了。
“我喜欢卓情。”封重洺说。
他说完这话,心里隐隐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他感受到氧气的存在。
他很顺畅地说:“我不会和吴善敏结婚,也不会和除了卓情以外的任何人结婚。”
封远之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可怕,眼球狰狞地凸出,像蜥蜴的眼。
他这样看着封重洺,封重洺则很轻松,他们的状态像是颠倒了。
封远之忽然弯起嘴角,只不过他眼里没有一丁点儿笑意,显得他这个笑非常古怪。
“爷爷知道你第一次被人背叛很难以接受,所以才会意气用事——”封远之说:“喜欢卓情,可以,你和小敏结婚,随便你养几个卓情。”
“不可以。”封重洺说。身上的力气在慢慢恢复,他的四肢莫名在发热,让他产生一种很有力量的感觉。
他一字一句地说清楚,“不是意气用事,不会结婚,只有一个卓情。”
封远之盯着他,好半晌,道:“你今天不打算配合。”
“是,”封重洺说:“不配合。”
空气再次沉默。
酒店的富丽轮廓近在眼前。
“不和小敏结婚——”封远之说:“封氏从此和你没关系。”
封重洺笑了,“谢封董事长成全。”
轿车已经到达目的地,没有任何颠簸地停下。
封重洺的手摁上车锁,下车。
车内,封远之面目阴沉,“你想去哪。”话落,无数保镖围在四周。
“呲啦——”
一辆黑色奔驰猛地飙至眼前。
顾雁早就在这里等待多时,他找不到封重洺,也打不通对方的电话。
他撂车门下来,警惕地挡在封重洺身前,还不忘和封远之打招呼,“封董事长。”
酒店里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门口的异状,伸长脖子向外看。
封远之疲惫不堪,“封重洺,你让我很失望。”
封重洺一句话不说,向奔驰走去,顾雁紧随其后。
他想要解释吴善敏的情况,封重洺抬手让他待会再说,余光瞥见身后无声靠近的保镖。
变故只在一瞬间。
顾雁猛地转身,一拳揍在最前面的保镖脸上。
火线霎那被点燃,保镖们气血上涌,和顾雁扭打一团。
封重洺趁机拉开奔驰车门,车身立刻蹿了出去。
顾雁坚持十来秒,四个保镖艰难摁住他,剩下的训练有素涌上车,扬起一片尘土。
周围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顾雁被摁倒在地,鼻子嘴唇严丝合缝贴着金红色地毯。
一双笔直的西装裤腿靠近,顾雁向上看去,封远之垂着眼,视线没有任何温度地落在他身上。
顾雁打了个寒噤。
封重洺驱车上了高速。
身后的保镖车穷追不舍,封重洺一味踩油门。
肾上腺素疯狂分泌,有半分钟的时间,他甚至忘了他现在在哪。
他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幕,从他上车,——更早,醒来看见封远之的时候。
他或许不应该和封远之逞口舌之快,不应该说不结婚,不应该说喜欢卓情。
这样他就会光鲜亮丽站在酒店宴客厅,揽着看不清脸的未婚妻,享受着或真或假的吹捧,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掌管封氏,和卓情再见。
狂风自两边刮过,封重洺眼睛被吹出血色,身后滴滴呜呜的,有警车在追赶他。他的发型衣服被吹乱,一切都很糟糕、很滑稽——
但他却觉得无比正确。
从来没有一刻,让他像现在这般笃定。
倘若走那样的路,他和卓情才是真正的“再见”。
顾雁的手机落在车里,突然响起来。
封重洺的思绪有一秒空白,他接起来。
封远之的声音混着风声响起,“给你半小时,如果你还想见到卓情的话。”
“……”封重洺一时难以消化对方的话。
“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要就可以做自己了吗?……”
眼前的阴影越来越重,封重洺猝然回神。
是一辆载着巨吨黄沙的货车。
在即将相撞的最后一秒,封重洺强行调转车头,身后一辆保镖车猝不及防抄上来——
“砰!”
封远之的声音骤停。
一切都消失了。
-
卓情独自坐在车站,还有五分钟检票。
今天早上封远之将封重洺带走,他用半小时收拾房子,离开,去银行把封远之给的支票换了,存进卡里。
回到家,阿嬤恰好在家,卓情骗她说工作还没结束,还得有几个月。
他换了身干净衣服,拿上充电器,走了。
封远之不让他留在岳市,他就肯定不能留。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卓情脑子乱的很,买了辆开往南方的车票,没决定好去哪,打算选一个最好听的地名下。
广播里通知检票。
卓情过去排队,乌泱泱的人头,耳朵里全是交谈声。
身后一对情侣一惊一乍地聊八卦,什么撞车,一死二伤的。
卓情本就心烦意乱,听着头疼,捏紧身份证往前走。
手机突然响了,是宋子昱的电话。
卓情犹豫一秒,挂了。
他想安稳下来再和其他人联系,把手机关机,放回口袋。
身份证刷上,“唰”,闸门打开,卓情进站。
绿皮火车晃过来了。
卓情找到位置,坐下。
手从兜里拿出来,一个小东西被不经意带出来,叮叮当当滚到脚下。
卓情弯下腰,银色圆环清晰无比地出现在他视野里。
是之前他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封重洺送他的、象征欺骗的宽戒——
他九年挣扎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