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时候，觅觅最开心，邵随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觅觅问：“你还要去别的地方吗？”
邵随倒是很想去别的地方继续冷静。
“暂时不去。”
“那就回家吧！”
觅觅站在阳光下，皮肤白到几乎透明。邵随习惯了猫眼，突然看这种瞳色嵌在人眼里总觉得有些突兀，不过还是很漂亮，被阳光照得像宝石。
对上视线后就会发现，觅觅的眼底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紧张与害怕。
怕什么？
怕周围的人来人往？还是怕被丢在这里，再次成为流浪猫？哦不，变成人了应该叫流浪汉。
可谁又见过这么干净年轻的流浪汉？
邵随叹了不知道第几次气：“嗯，回家。”
回谁的家。
以前这是邵随的家，后来变成邵随和猫觅觅的家，如今……
“进来吧。”
即便知道这是觅觅，邵随还是有种私人领域被侵犯的感觉，且是一个喜欢亲嘴的陌生少年。
邵随给觅觅拿了双自己不怎么穿的拖鞋，说：“换这个。”
被救护车拉走之前，邵随意识到觅觅可能不是幻觉，也想起了上次大雨天见过，没忍住提醒了句穿鞋。
根本不知道怎么穿鞋的觅觅，踩进了两只完全不一样的鞋子，明显不合脚。
“我不喜欢医院，好多人，味道也不好闻，以后可以不去了吗？”
“看情况。”邵随应付道，“以后鞋子要穿两只一样的。”
“好的，可它很大。”觅觅低头，生疏地把脚抬起，放进也很大的拖鞋里，“我是猫的时候，都能钻进去。”
邵随差点没绷住：“你钻过？”
觅觅说：“没有呢，你不让我玩鞋呀。”
邵随绷着脸：“我去上班的时候，你变成人不是玩得很起劲？”
拖鞋弄得到处都是。
觅觅解释道：“因为变成人就没有脚毛了，地板好冷的。”
邵随垂眸看了眼，觅觅的脚也很白，因为以前没当过人，所以也没什么老茧死皮，光滑又白皙，虽然没有猫咪肉垫粉粉的可爱，却也不难看。
“以后……”
觅觅等了一会儿问：“什么呀？”
邵随顿了顿：“没什么。”
觅觅站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邵随意识到了什么，“变成人以后回…家就不用擦脚了，只需要洗个手。”
对另一个人说起“回家”这个词的时候，邵随有种不适的感觉。
觅觅问：“像你一样吗？”
“对。”邵随把人带进卫生间，示范了一遍，“袖子捋上去，手打湿，这个是洗手液，挤一泵，掌心相对搓一搓，再十指交叉搓一搓，手心放手背上……”
觅觅要晕掉了，直接瞎搓一通。
邵随严肃道：“不行，洗得不合格，还是有很多细菌。”
觅觅觉得很干净了。
邵老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用手指头捏过觅觅的两只手腕摆姿势：“搓。”
觅觅照做。
邵随捏着又换了个姿势：“再搓，把上面的手指插进下面的指缝。”
觅觅一边搓，一边鼓动嘴巴，想象自己的猫咪胡须还在。
邵随好凶啊。
“手臂张开，消个毒。”
觅觅被喷了一身的酒精喷雾，眼睛紧紧闭着，小脸绷紧，这表情倒是像极了做猫的时候。
觅觅不是很开心：“你觉得我很脏吗？”
“我们都很脏，从医院出来一定要消毒。”邵随也给自己来了一遍，“你先在玄关等我一会儿。”
觅觅的声音很清脆：“玄关是什么？”
邵随说：“就是放鞋子的地方。”
“好的。”
觅觅明白了，玄关就是家门口。
邵随把居家服拿进卫生间换上，出来后，觅觅还站在玄关，看起来就是一个乖巧漂亮的年轻男孩。
正常来说，他这个年纪应该刚步入大学。
“我给你拿衣服。”
邵随走近卧室，翻出自己以前的衣服，都是母亲去世后从她屋里搜罗出来的遗物，包括觅觅正在穿的那套校服。
邵随出来后，觅觅还在原地，姿势都没换过，换作猫形觅觅早就叛逆地跑没影了。
“这个尺码小一点，你换上。”
觅觅就要脱衣服。
“去卫生间脱。”
“哦。”觅觅没忍住回头，“你不想看我吗？”
邵老师努力保持平静的表情，不让自己裂开。
这话但凡换任何一个别的男性说出口，邵随都会认为对方是同性恋，正试图勾搭自己，可偏偏这是觅觅，是他养的猫。
种种迹象表明，就算变成了人，觅觅依然被猫的思维主导。
他真的只是表达疑惑。
“你现在是人了，人和人之间要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比如不可以当别人的面裸|体。”邵随尽力解释，“裸|体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光秃秃的，不穿衣服也没有毛。”
“可是我身上每一块地方你都摸过啊。”
邵随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没摸过！
他摸的是猫！
不是面前这个具有人类一切特征的少年！
邵随把觅觅推进卫生间，“砰”得一下关上门：“快换！”
觅觅对着紧闭的门，失落地说：“好吧。”
邵随机械地回到卧室，整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用力锤床。
让他死吧。
从带觅觅回来开始到现在，邵随不知道对着猫胡言乱语过多少次，又发出过多少堪称变态的笑声。
如果猫只是猫，听得懂也就算了，毕竟无法反馈，可如今猫变成人……
后知后觉的羞耻感快把邵随吞没了。
外面传来响声：“咔哒。”
邵随立刻起身，一脸镇定地走出去：“……衣服是这么穿的？”
只见觅觅把下面当成了领口，领口当成了下面，以至于一小节腰都露在外面。
他自己也觉得别扭，但已经很努力地抗争过了：“你帮我穿！”
如果觅觅是只猫，邵随肯定很乐意帮忙，还要压着猫占点便宜，亲亲脸咬咬耳朵。
但这是个人。
邵随木着脸：“过来。”
觅觅走近，被邵随粗鲁地褪去上衣，脑袋上的毛都弄乱了，用力甩了好几下。
邵随被逗笑了，他努力绷着表情，把衣服领口调上来给觅觅套上，又故意把觅觅头发弄乱。
果不其然，穿上衣服后，觅觅又甩了几下脑袋。
熟悉的动作让邵随寻回了一些熟悉的感觉，觅觅还是觅觅。
刚刚靠得很近，邵随看不见觅觅的表情，指尖还不经意地碰到了觅觅的腰，肤感细腻柔韧，根本就找不到一点这是只猫的真实感。
觅觅嗅了嗅衣服，不是特别喜欢，几乎闻不到多少邵随信息素的味道。
但他还是决定做一只礼貌的猫精：“谢谢邵随。”
又是猝不及防的一口亲亲。
邵随深吸口气：“觅觅，我们谈谈。”
觅觅点头：“好的。”
邵随在餐桌旁坐下，仿佛要开始一场无比庄重的会议，觅觅也忍不住挺直了腰杆。
“像你这样的小猫精很多吗？”
“我不知道呀。”觅觅说，“我只认识胖狸花一个。”
“胖狸花是谁？”
“它有很多名字，因为经常跟着不同的人回家，每个人都会给它取新的名字。”
邵随：“这么花心？”
觅觅说：“上次新闻里说的金女士就是它的新主人。”
邵随想起来了，第一次给猫看电视那天，新闻报导过有户人家失窃了很多金子和一只狸花猫，最后不仅没抓到小偷夫妻俩还开始闹离婚。
他感觉不可思议：“是那只猫偷的？”
“对呀，那天我就告诉你了。”
“你什么时候……”
邵随闭嘴，想起那时候觅觅还是猫，说了他也听不懂。
“我说小偷是胖狸花，你非说我想要金锁！”觅觅控诉道，“你又买不起，我才不会要。”
“……谁说我买不起？”
“胖狸花说，一小块金子就可以买一屋猫罐头了，可你连罐头都只能几罐几罐地买。”
邵随强忍住给觅觅证明一下自己财物实力的冲动。
他劝说自己，这很幼稚，没有意义。
“那是因为你太挑食。”邵随倒打一耙，“这个口味不吃，那个口味不吃，早晚饭重复了还要喵喵叫，我一次买回来太多你不吃，那不就浪费了？”
觅觅迷茫道：“那是我的错吗？”
邵随：“不然呢？”
觅觅说：“那我应该道歉吗？”
邵随：“是的。”
“对不起邵随。”觅觅还是忍不住申辩了会儿，“可是以前我一个月三十天吃的东西都不重样。”
“你以前不是流浪吗？”
“那不是流浪……好吧，用你们人类的说法就是流浪。”觅觅说，“中医馆附近有很多店，我今天去这家，明天去那家，大家都会给我弄好吃的。”
“听起来不错。”邵老师阴阳怪气道，“既然流浪的生活比我这好，你要回去吗？”
觅觅眼睛一下子睁得更大了：“你不要我了吗？”
邵随一时没说话。
之前让觅觅换鞋的时候，他差点脱口而出说以后给你买合脚的鞋子，但是穿完要放回鞋柜。
真的要有以后吗？
养一只猫虽然也很麻烦，但只要给它吃好喝好、关好门窗就能算得上一个好主人了，但养一个人可不一样。
邵君养他可谓是费心费力，殚精竭虑，可最后的结果呢？
——养出了两个病人。
养人要操心的事情可多了，要尽到的责任与义务也不能同日而语。
觅觅看似成年，实际上还没跳脱出猫的思维，对很多事情的理解还不如小孩子。
作为一只猫精，他以后要怎么在人类社会立足、生活？万一被发现了真实身份，会不会拉去做什么秘密研究？
邵随紧张了下：“以后不能在别人面前突然变猫或者变人知道吗？”
“知道了，胖狸花也这么说。”觅觅忍不住追问，“你不想要我了吗？”
小心翼翼的表情看得人心软。
觅觅做猫的时候可不这样，俨然就是个傲娇小霸王。
邵随叹了口气：“不是这个意思，猫能变成人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已经超出了认知的范围，所以需要时间消化。”
觅觅的嘴角有点往下，像是要哭了：“那……你要消化多久我才能回家呢？”
邵随反应了下才跟上觅觅的脑回路，哭笑不得道：“没说让你走，你住在这里也不影响我消化。”
觅觅揉揉眼睛：“那就好。”
邵随有种欺负小孩的感觉：“哭了？”
“没有，只是有点痒。”觅觅认真科普，“我们猫是不会哭的，眼睛有时候看起来很湿只是为了清洁眼睛。”
“真的？”邵随搜了下，说是猫的泪腺比较短，没法像人类一样泪流满面。
可觅觅现在是人，说不好就会哭呢。
“你们小猫精变成人以后，一般都怎么生活？”邵随问，“像胖狸花那样偷东西的不算。”
觅觅说：“胖狸花说有很多猫都会去猫咖馆打工，白天当猫，晚上当人，还有去那种、那种喝酒的地方……”
邵随：“酒吧？”
“可能是吧。”觅觅也不知道，没去过，“就站在台子上扭，把猫尾巴露出来，大家都会以为是假的，觉得刺激。”
“……”
觅觅不是很理解，之前也只是道听途说，如今终于能逮着人问了：“为什么刺激啊？”
还能因为什么，人类带假尾巴要插|进去，所以台下人觉得刺激。
“因为……”邵随自暴自弃道，“这是三十岁以后才能了解的事情，你刚成年，不要多问。”
“好吧。”
邵随言归正传：“那你想过以后怎么生活吗？”
“不是和你一起生活吗？”觅觅紧张道，“我不会和胖狸花一样偷完东西就跑的。”
邵随噎了下，艰难道：“我相信你。”
“谢谢你——”
“停。”这次，邵随及时扼住觅觅的下巴，“不可以亲。”
“为什么呀？你以前可喜欢亲我了。”
邵随快心梗了：“因为你以前是猫，但现在是人，人是不会随便亲另一个人的。”
觅觅很迟疑：“可是，电视里很多人亲嘴呢。”
“……他们是情侣，所以可以亲。”
“什么是情侣呀？”
邵老师麻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也是三十岁以后才能了解的事情。”
觅觅说：“好吧，做人好麻烦啊。”
邵随暗示道：“是吧，所以要多做猫。”
觅觅转移话题：“那天，你为什么要把我的球球……”
邵老师感到难以忍受：“别说叠词。”
觅觅为人类的无耻感到震撼：“你就是这么说的啊。”
邵随：“……”
觅觅以为他忘记了，就重复道：“你每次都说，觅觅，把球球捡回来——”
他甚至学习了邵随的语调。
邵老师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抬手蒙住脸，缓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刚想问什么？”
觅觅有点不满：“你为什么把我的球球和玩偶都送给那个坏人？”
这个问题觅觅憋心里好两天了，去见坏人的那天早上，邵随把他的玩具全都收起来一起带出去了，觅觅自然认为邵随要把自己送走。
虽然最后没送成功，可是玩具也没带回来。
邵随揉揉太阳穴：“不是送给他，当时太生气忘记拿了，不过本来就打算扔掉。”
觅觅又紧张起来：“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邵随又气又好笑，“偷吃冰淇淋把棍冲马桶，每天看电视看到发烫，还藏我衣服……让我以为家里进小偷了，那得带进来多少细菌？玩具不得都等搬家以后买新的？”
“对不起啊。”觅觅的道歉很有诚意，“那我们还要搬家吗？”
我们。
邵老师心累：“暂时不搬了。”
知道小偷是人形觅觅以后，邵随这段时间的心理负担倒是一下子散了不少。虽然面前的觅觅也是一个陌生男性，可毕竟是自己的猫变的，这容忍阈值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不用搬家，觅觅很高兴：“那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邵随：“……暂时没有。”
觅觅立刻站起来：“那我可以看电视了吗？”
邵随：“去吧。”
觅觅犹豫了下，想到刚说过不能亲，就揉了揉邵随的头发。
当猫的时候邵随就经常揉他脑袋，挺舒服的。
邵随胳膊肘撑着桌面，十指相交，蒙着脸冷静了很久。其实还有很多问题，但乱乱的在脑子里搅成一团，斩不断理还乱，没有一个清晰的思绪。
虽然刚刚冲动承诺觅觅可以住下，那以后呢，一直住一块儿？
如果大部分时间都是猫的话，勉强可以考虑。
而且总不能真把刚成人、什么都不懂的觅觅赶出去，那猫也没了，这段时间付出的精力金钱感情全都得打水漂。
走一步看一步吧。
幸好他本来就没有结婚的打算，不然带一个猫精，谁敢和他在一块儿。
烦死了，不是说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吗？
邵随放下手臂，看了眼客厅，立刻忍不住道：“往后坐点儿！怎么不干脆钻电视里去？”
觅觅疑惑：“怎么钻呀？”
“……你往后坐点儿，太近了伤眼睛。”
觅觅大大地“哦”了声。
“你自己看电视，我打扫一下卫生。”
“好的。”
说是打扫卫生，邵随回到房间，关上门就打开了监控app。
他走之后，觅觅就表现得有些失落，眼睛也不看着电视了，一直往房间这边瞟。
变成人以后也是粘人精。
邵随找到昨天的监控录像，用八倍速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
看到觅觅在母亲供桌前许愿，邵随没忍住笑出了声。
“笨得很。”
邵随完全忘记之前天天夸觅觅聪明。
但也正常。
猫与人的各项标准本来就不一样。
“微屁是什么东西……”邵随冷哼一声，“还想要手机，做梦。”
监控里，觅觅昨晚一直盯着门口，没什么心思看电视，好像很担心他这么晚不回家。
邵随本来有点感动，直到看见觅觅走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根冰淇淋。
感动个鸡毛。
实时监控的画面突然动了，坐立不安的觅觅站起来，来到门口，学着人类敲了敲门。
觅觅：“邵随，你在吗？”
这么大人了，说话还跟撒娇一样。
邵随起身，打开门问：“怎么了？”
“你可以给我弄一个微屁吗？”觅觅想了想，“如果你弄不起就算了。”
“……”
邵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微屁是电视会员的意思，一个月15块钱的东西，他怎么可能弄不起。
他捣鼓了会儿：“行了，现在这些剧都能看了。”
觅觅很感激：“谢谢邵随。”
邵随：“嗯。”
觅觅乖乖坐在沙发上，突然说：“对了，我又想到一个能证明我是猫觅觅的细节。”
邵随早就信了，但还是接过话题：“什么？”
觅觅说：“你的腿那里有一个我。”
“……？”
邵随知道自己大腿|根有块胎记，但什么叫有个觅觅？他回到房间，捋起居家裤检查了下，发现浅色胎记的形状确实有点像猫。
当晚，某app上多了一个帖子。
【奉劝大家，以后洗澡避着点猫，人与猫也需要适当的社交距离。】
第一条评论：怎么，寄吧被当逗猫棒掏了？
